是的,小煌会乖乖的。就算被欺负了都不会反击;孩子们向小煌丢石头,小煌只会走开;他们把小煌推下游乐设施,小煌都不会反击,小煌只会走开。
妈妈从不知道,要儿子别上学校,会让儿子成为孩子们的攻击目标。
事实上,教育部的人来过家里数次,要求让儿子上学,但都被妈妈拒绝了。
『这孩子不能到学校去。』
『可是你自己都忙于工作,无法教育他,不是吗?让他上学去,除了给他合理的教育外,还可以确保有人照顾他。这是对于你和他而言,都是最好的。』
『这孩子可以照顾自己,都无需甚么教育,他不需要上学。』
『太太,我知道你很疼爱儿子,但你这样做只会害了他。』
『我知道甚么对我儿子最好,你不需要再多说,请离开吧。』
其实比起对话内容,他记得最清楚的反而是妈妈如城墙般站在他面前,挡住那想要抢走他的人。
妈妈好强悍啊,她从坏人手中保护了他,好帅气啊!
他非常倚赖妈妈,有甚么时都找妈妈,被欺负时都想找妈妈。可是妈妈早上要去工作,所以那时候他就算被欺负都只能离开,甚么都不能做。
除了那一次。
五岁的那一天,妈妈的工作难得放假,所以她就和儿子到公寓下的游乐场玩。
那一天他玩得很开心。坐在秋千上让妈妈推他、和妈妈玩跷跷板、排上攀架然后对妈妈挥手、在玩具小屋和妈妈玩捉迷藏、握着妈妈的手玩平衡木……
那是他记忆中最开心的一天了。一整天都和妈妈在一起、和妈妈一起玩。
直到那些妇女们出现。
那些女人带着自己的孩子们,有男孩有女孩,廉价的化妆品在她们脸上画了个滑稽的大花脸,身上手上戴着的饰物如同圣诞树上的廉价灯泡,大框架的眼镜有点像苍蝇的眼睛。
当他和妈妈在沙池上建城堡时,那些女人如蝗群一样蜂拥而至。
『喂,你的杂种欺负我家的孩子,你要怎样负责?』
欺负?他记不起那种事。他从来是被欺负那个,而他做的都只是离开而已。如妈妈所说的,他没有欺负任何人、更没有伤害任何人。
『请不要这样说,小煌不会欺负任何人的。』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喏,难道我家孩子手上的这伤痕是他自己弄上去的?』
孩子白嫩的手臂上有一道刺眼的红痕,从手肘一直长长的延伸到手背。
明显不是小孩子做能出来的伤痕,这小孩子当然都包括他。
『这种伤痕……小孩子做不来的。』
『没错啊!所以一定是你的孩子做的。』
『你在说甚么呢?小煌才五岁,这种事他不会做、都做不来。』
『那么你说是谁做的啊?』
『这我不可能知道。』
『我家的孩子都说了是你家的杂种做的,你是在说我的孩子说谎了吗?』
『那是你的家事。』
无论面对甚么谩骂,妈妈永远抬头挺胸地面对对方。她把他挡在自己身后,就如同那教育部职员来试图抢走他时,她把他挡在身后一样。
『你那种是甚么话?一定是你那杂种做的!有怎样的父母就有怎样的孩子,我看你一家都是一个样子!』
『含血喷人都请有个限度,太太。我不会追究你冤枉我儿子的罪,但请你不要辱骂先夫。』
『哈哈,现出原形了吧!我就知道你这种没有丈夫的外国女人,生的孩子都是杂种!』
『你说得太过份了。甚么杂种纯种的,请不要把自己比喻为狗。』
『你说甚么?这个婊子婆娘!』
激动之下苍蝇老太举起手,他知道她想做甚么,所以跳出妈妈身后,推了对方一下。
这一下力量超乎一般孩子,一个成年人就这样被个孩子推倒在地。
『不许你欺负妈妈!』
被欺压这么久,他第一次这样反抗了。因为这女人想打妈妈,所以他要保护妈妈!
被打的只有他自己就够了,不能让他们连妈妈都打了。
『你……你这不要面的小贱种!』
妇人大骂,本该打在妈妈脸上的那一记耳光,现在落在他脸上。
『啪』『呜嗯!』
那一掌太用力,他被打得脸都歪了。而且牙关没咬紧,不慎之下咬到舌头,血自唇角滑落,流下一道暗红色的痕迹。
『小煌!』妈妈惊叫一声,赶紧把他抱在怀里。
『看你养的贱人!当娘的不好好管教,不如卖去当玩具还比较有意义!』
『你实在说得太过份了!』
妈妈怒发冲冠地与对方对骂,他却已经甚么都听不到了。
舌上尝到腥咸的血味、耳边听到激烈的心跳、眼前见到的,却是一片血红。
那是他第一次使用自己那超乎常人的力量。
挣开妈妈的怀抱,抓住那女人的手臂,轻轻一拉。看,这样就扯下来了,多简单。
然后是另一条手臂,接下来是腿。周围的人不知在做甚么,只是听到惨叫和哀鸣。奇怪,还未撕到他们,为甚么要叫?
还是说他们都想被撕掉?好,就撕了他们。
抓住一个孩子柔软的头发,手轻轻一扭,头就滚下来了。接下来再抓住那想阻止他的女人,伸手入她口中再往上一提,把她半个头颅和馀下的身体都丢到她儿子身上。
周围的人慌了、乱了、惊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从来只会乖乖被欺负的孩子,竟然有这种怪物般的力量。纷纷带着孩子转身逃跑。
嗯?跑了?噢,跑了,那就去追吧。
结果第一个逃跑的反而是第一个被追上撕开的。本能让他追逐猎物,所以他就追着逃跑的那些,然后撕开他们。没甚么为甚么,就像双腿是用来走路一样,这只是本能的反应。
没有一个人能离开游乐场,他把逃走的一个个撕得不成人型。明明只是孩子的细软手臂,当中却蕴含无穷力量,足以把以欺负他为乐的孩子和大人统统撕个干净。
『小煌!快……』
身后一道呼声,他下意识转身,手臂都就这样挥了出去。
——噗吔!
手,插了入甚么暖暖软软的地方,有甚么暖暖的温体顺着手臂流下来了。
那里……那是……
『小……煌……』
妈妈甜美的笑容沾上了污秽,美丽的眼睛溢出了泪痕。
『快……住……手……』
啊,那是……
手穿透了的是……
妈妈的……胸口。
「呜……哇啊啊啊啊啊——!!!!」
睁开眼睛的同时,黑煌惨叫着弹起来。坐在他旁边的男人马上抱住他,把他搂入怀里。
「是……是我!」眼泪模糊了视线,但他的金眸仍然瞪得大大的:「是我……是我!杀了那些人的、杀了妈妈的……是我!」
「你没有错。」男人冷静地回应:「你只是想保护妈妈而已。」
「可是我杀了她、我杀了她!」黑煌哀号似地惨叫:「是我杀了她、我杀了她!」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做成的。杀死了妈妈、失去栖身之所、被送入孤儿院、被赶出学校,然后落入社会底层、以打架为乐……全部全部,都是他自己一手做成。
因为杀死了妈妈,所以才会失去一切。
「你没有错,错的不是你。」男人仍然在他耳边低声安抚着:「那是因为你的血。你的血有激发体能和刺激争斗本能的作用,除了他人之外,对你自己同样有效。如果只是在血管内流动就不会发生甚么事,但如果经由你的口中渗入身体,就会出现与默示录类似的作用。然而,你的血是未经稀释的默示录原料,就算你不会因此丧命,却因此而出现加倍的效果。」
「那只是藉口,藉口!」黑煌踢着腿拼命挣扎,却被更加紧缚地抱在怀里:「杀了妈妈的是我,这事实没变!是我、是我毁了……毁了我自己!」
没错,如果当时没有因打击而失去记忆的话,事后他应该会自杀的。自杀紧随着妈妈而去,那对他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然而,他却若无其事地忘记一切、理所当然地活到现在。所以那是惩罚,之后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包括被卡欧斯和加奥司背叛、还有被所长利用,都是他忘记一切的惩罚。
男人没再说甚么了,只是把失控的黑煌紧抱在怀里,如同安慰做了恶梦的孩子般,紧紧抱住他。
「你没有错,错的不是你。」他轻抚那头漆黑的长发:「如果你有错,那我就和你一起承担——你不是孤独的。」
你不是……孤独的……
手伸出来了。第一次,黑煌主动伸出手,紧抱住男人的颈。
「我们会一起承担的。」男人继续说:「你犯下的罪……我会和你一起承担。」
于是黑煌像个五岁孩子般——放声大哭出来。
那孩子手臂上的伤,好像是因为他不听母亲话跑去摸街角那条大黄狗,被兴奋的大黄狗划伤的。他因为被母亲逼问受伤的事,情急之间拿黑煌来掩饰了。现在虽然已经无从考证,但那孩子似乎没有预想过,他的母亲会去找黑煌母子麻烦。
当然,更加没有人会预想到,一场小小的争执会演变成牵涉公寓所有人的大屠杀。
另一方面,之前因一些事而失去黑煌消息的研究所,因为这件事而再次找到黑煌。不过黑煌于事后失忆一事大出他们意料之外,所以他们选择不马上回收黑煌。
得让他完全觉醒才行,要让他的力量彻底发挥出来。
这里就轮到卡欧斯和加奥司两兄弟出场了。所长早看出这两个小混混的策士本领,只是仍未历练过,所以略微生涩。所长找上希望出人头地的两兄弟,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找上黑煌,把他推上组织的首领位置。黑煌不会关心打架以外的事,所以两兄弟只要时时让黑煌参与黑帮斗争就成了,组织实际上是属于他们的。
一切如所长预料的去发展。两兄弟建立起天使尘,而黑煌的能力都在当中得到最大范围的发挥,而随着组织之间的争执越来越激烈,他的力量都逐步觉醒了。
为了确定黑煌的状况,所长让两兄弟定期迷晕黑煌带回去,以抽他的血确认他现时的身体状况。直到后来,卡欧斯建立了组织的医院,趁黑煌打架受伤时获得他的血液样本,黑煌的失踪才变得不定期起来——因为抽血不再是为了样本,而是为了制造默示录。
经过了五年时间,黑煌的力量已经彻底觉醒。所长认为时候到了,所以下令两兄弟再次迷晕黑煌,这次要把他当作被检体囚禁起来。然而,两兄弟却拒绝了。经过多年的相处,他们真的把黑煌当成兄弟地看,所以拒绝要把黑煌当作物品般封锁起来。所长虽然生气却也无法出面干涉天使尘的内部,所以干涉了他能触及的范围——默示录。
在巴比伦中遇到默示录,而且是深度中毒者,相信两兄弟比谁都惊讶。他们很清楚能够动用到默示录的除了他们只有所长,所以才千方百计想阻止黑煌接触到默示录。然而,好战的黑煌不但与默示录对战,更意外地接触到默示录原料——自己的血——而发狂。身体能力亦再一次大幅提升,这次他已经彻底超越人类的范畴了。
所长对于黑煌被默示录影响后的反应大感兴趣,于是再次对两兄弟下令。这次两兄弟都认为黑煌实在太危险了,最少要调整一下他的体质,让他回复到与常人差不多的地步。然而,他们没想到所长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黑煌回去,他本来的目的就是把完全觉醒的黑煌囚禁起来进行观察和实验。在这里,他与卡欧斯产生了分歧。
然后,黑煌中途醒来了,撞上了他们的争执、还有一直以来的所有真相。
「你,知道一切啊。」
「是的。关系你的一切,我全都知道。」
已经废弃的仓库中一片黑暗。因为没有通电,自然就无法点灯,所以两人只能在黑暗中交流。
然而黑暗对他们而言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人的体温远比黑暗来得深刻。
黑煌躺在男人的大腿上,让男人为他整理头发。妈妈的细珠绳握在黑煌手上,而男人就握着一把廉价的发梳,梳理着那一头天鹅绒般的秀丽黑发。
可以这样与男人和平共处,黑煌想都没想过。
「我……到底是甚么?」
一大段的说明,结果又回到原点。
「那个所长说过甚么七冠大龙……那是甚么?我是研究所的成果,那又是甚么研究?而你……」他用眼角瞄一眼身后的男人:「又是谁?」
梳理头发的手没有停,男人的表情都没有变。那一连串的问题没有影响到他,如同他早就知道黑煌会问一样。
「七冠大龙出自圣经中的默示录,是一条用有七头十角、戴着皇冠、象征撒旦的红色大龙,都是他所说的研究计划名称。」
因此以他的血造成的毒品才会起名默示录吗?「那个研究……目的是甚么?」
「他们想制造出世上最强的生物兵器。」男人梳理的动作很慢,似乎对黑煌的头发爱不释手:「强大得如同默示录中那招来世界末日的恶魔撒旦、七冠大龙一样。」
最强的生物兵器?黑煌苦笑:「那就是我了吧。」
「不,不是你。」
「不是我?」黑煌一愣,男人就伸手拿走他手中的珠绳,细心地缠在他的头发上。
「你有父母,是被生下来的,所以不是你。」
「可是……」黑煌混乱了。
「不是你,研究本身本来失败收场。可是阴错阳差之下,本该失败了的实验却在你身上延续下来,然后……」男人以指骨轻抚黑煌的脸:「在你身上扎根、萌芽、成长、觉醒——成功了。」
这种说法让黑煌更混乱了,他根本整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我到底是……甚么?而你……」一顿,他看向男人的绿色眼珠:「又是谁?」
是谁?这男人是谁?为甚么会告诉他一切?为甚么要救他离开医院?
这男人……是谁?
「你……不认得我?」
认……得……
「回想起来。你见过我,而且不只一次。」
回想……起来……
「回想起……甚么?」
「在哪里、在何时、在甚么情况下,你见过我?回想起来。」
回……想……
头有点昏,男人的手摸在他头上,动作非常温柔。
回想……起……
妈妈,没错,在妈妈怀里。那时候他还很小,小得还不能行动的时候、小得双手双脚还未有实际功能的时候、小得可以被妈妈单手抱住的时候……
妈妈身边,站着个男人。
「是怎样的男人?回想起来。」
怎样……的?
头发……好漂亮,是漂亮的金色。然后……
是眼睛,那眼睛的颜色都非常漂亮,是漂亮的祖母绿……
绿色……眼睛?
黑煌瞪大眼睛,恐慌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爸……爸……」
这男人,是他的父亲?不可能,无论怎样看这男人都不过三十岁,年龄上绝对成不了他的父亲!
吐一口气,男人开口:「是……都不是。」
「……甚么意思?」这种是甚么答案?
没有回应,男人小心地抱着他站起来,然后放下他双脚,让他双脚碰地。
「你体内的麻醉应该消去了,但你站得起来吗?」
「嗯?嗯……」黑煌小心地靠着男人站起来:「关于刚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