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禁(生子)下——潮声渐喧
潮声渐喧  发于:2014年0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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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曜在背后静静地笑。

冬日的阳光带着种澄澈的空旷,府邸门口黑压压站了一群送别的人。接过下属递来的马缰,离曜翻身跃上去。楼影被内侍抱着,一个劲朝他挥手,小孩子挥得有力极了,黑白分明的眸子明晃晃的,照得人眼花。

“楼影,想要什么礼物?父亲带给你。”

楼影非常用力地想了想,“没有,没有想要的。”他撇着嘴道,“父亲早些回来,我会想你的。”

离曜摇摇头,轻轻笑了起来,用力在马屁股上一拍,马儿立刻蹬开蹄子,往宫里奔去。

魔宫之外已经集结了二十万黑甲的将士,准备着,往天界开拨。

******

非云殿。

妖王坐于正殿之上,右下首是蓝发的龙王,左下手是他的爱子重桓。

这是妖龙两界的庆功宴,却也是天界最大的耻辱。

十万年了吧,妖魔两界凌驾于妖界之上,已经十万年了。妖王手里端着琼浆,仰首一饮而尽,他掷了杯盏,猛地立起,抽出腰上长剑,“一个非云殿,你们满足了么?”

“没有!”正殿里成百上千的将领齐声高呼。

“我也没有!”妖王露出一个张狂至极的笑,“非云殿算什么?我们要的是整个天界,整个魔界!”

震耳欲聋的高声欢呼中重桓捂着耳朵溜出了正殿,正殿闷死了,还是外面的空气好。

天界的雪比魔界下得早也下得久,厚厚的雪堆积在地上,一脚踩上去,能陷进大半个靴子。重桓走得慢,一步一个脚印,像在追寻着什么。

可实际上,他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亭子、假山、冰湖……一草一木,熟悉得像心底的烙印。

他推开了那扇门。

梦境像在一瞬间与现实重叠。

有些破败的门,无人居住,院落早就萧条下来,重桓倒抽了口凉气,有种会发现什么的恐慌。

屋子里依然是梦境中的模样,外面是客厅和饭厅,里面有两间里屋,一间大,一间小,窗台边没有那枝树丫,光秃秃的,能看到外面的天。

厨房的灶台不像梦里那般高,或许是,现在的他长高了,不像梦里那般矮,他翻了很久,终于在厨房堆东西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张小凳子,搭在灶台边,踩上去,回想梦里那个小孩子热饭的场景。

他是在边热饭,边等着他的哥哥吗?

重桓重新回到里屋,打开柜子,灰尘呛得他咳了几声。

过了几百年,衣服依旧整整齐齐地叠在里面,最上层那件还没完工,只做了一半,重桓拿出来比了比,发现这些不是小孩子的衣服。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梦里的他已经长大了。

******

月华看了眼扔过来的拨浪鼓,低敛着的眼皮微微一抬。

“这是什么东西?”重桓逼问道。

“拨浪鼓。”

“我是问你,”重桓烦躁地挠了挠头发,“这个东西,我在那间屋子里找到的,那间屋子,你懂不懂?”他希冀地望着月华,希望对方能给他解释。

可是月华闭着嘴,不吭声。

重桓火了!这个天人实在是不知好歹,被擒住后任凭他们如何折磨,他就是不发一言。真是……能活活气死人!“你儿子撑不了多久了吧?你可以撑,你儿子呢?听说他娇生惯养,连一百鞭都扛不住,呵呵,现在正求着我们赶快杀了他呢。”重桓捏捏下巴,像个小恶魔一样威逼利诱,“你告诉我那间屋子的事,我让下面人,给你们父子一个痛快死法。”

双手双脚被绑在刑柱上,一身的蓝衣被抽得东一条西一条,早已破烂不堪,露出里面溃烂的肌肤,不过月华的神情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眯了眯眼,“那间屋子?你是说离曜住过的那间?”

一听离曜这名,重桓连忙道:“对对,是我的小奴隶住过的吗,难怪我看着那么亲切。”

月华嗤了声。

重桓也不敢惹恼他,只耐心地等着。

月华似乎是陷入了回忆,过了半响,才轻声问:“你究竟是重桓还是紫宵?”

“你管我是谁!”

“那我什么也不知道。”

“诶诶,说说吧。”重桓苦着脸道,“父王说我是‘血萨妖王’,父后说我是小桓,可我的小奴隶,哦,就是离曜,他总会把我叫成宵儿,你说我是谁?”

月华瞧他半响,缓缓开口:“如果我没记错,你手里这个拨浪鼓,是离曜送你的。”

“嗯?”

“那个时候你们刚来非云殿,你还小得很,离曜大概是怕你无聊,有天翻墙出去偷偷给你买了个回来。”

“他为什么要偷偷翻墙出去?”

“因为他刚来的几十年我怕他跑,不许他出殿。”

重桓晃了晃手里的拨浪鼓,“他买这个,被你发现了?”

隔了那么多年,拨浪鼓发出的响声依旧清脆悦耳,相比之下,月华的声音却是沉沉的:“我见外面的雪下得很大,便罚他在殿外,跪了一夜……”

重桓一脚踹在月华身上,“他只是给我买拨浪鼓而已,你凭什么罚他?还瞅着雪大?你故意折磨他吗?”

月华闭上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说起来,都是七百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离曜六百岁的样子,跪在外面腰也不弯一下,沉沉的雪压在他头顶,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尊雪白的塑像。

月华没有告诉重桓,这个拨浪鼓当时被明倾一脚踩坏了,不过离曜又捡了回去,也不知怎么修的,拨浪鼓重新发出欢快的声音,逗得紫宵咯咯直笑。

之后月华没有再禁止离曜出殿,因为他知道,只要有紫宵在,这个魔人,永远也不会逃走。

“什么药最毒?”重桓的声音冷漠得不带丝毫温度。

“回殿下,”身边有人道,“世间最毒之药,莫过于十日断魂,十日之后,三魂七魄,无一息残存,天地间,将再无此人。”

“喂他喝下去。”

“是,二殿下。”

168.

天宫。

月华的死讯和劝降书被一起送达。

矽宣看过后将两封文书仔仔细细折好,放到一边,过了半响,终于抬头看向洛宸。

空旷的正殿只三人——洛宸、矽宣、星洲。

矽宣和星洲在下,洛宸在上。

洛宸一身华贵的墨衣,衣上绣着张狂的金龙,他端坐于金銮椅上,看起来凛然不可侵犯,然而他握在椅子上的手却仿佛背弃他一般,猛烈地颤抖。

“陛下,”矽宣这声叹息打破了殿里的沉默。

洛宸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将之前的软弱藏了起来,只余冰冷的寒芒,“星洲,去请三位上人出山吧。”

“是。”应完星洲当即转身走出正殿。

大战伊始,天界一步步沦陷,妖龙联军最终欺到非云、寻欢、宇砂三座大殿,甚至连非云殿也在前不久被联军攻破。之后,洛宸立刻命令矽宣和星洲以及其余几大将领整编剩余的兵力,立刻回守天宫。

天宫外聚集了上百万的士兵。

这已经是洛宸最后的筹码,这是他最强大的兵力,也是他最后的兵力。

这一战,是决战。

“陛下,”有人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道,“妖王和龙王分别领两支军队从东面和南面包抄而来,距天宫不足一日脚程。”

五指猛地攒紧,洛宸抿着唇,缓缓问:“魔军呢?”

“就算连夜赶路,也要后日才能到达。”

“立刻召集各位将军进宫!”

“是,陛下!”

洛宸走出正殿,脸上毫无表情,只沉默地望着远方,片刻后他又大踏步走回来,抽出挂在金銮椅边的长剑,走到矽宣面前,厉声问:“父王死了,妖王嘲笑我是黄口小儿,劝我投降,矽宣,你且说,我是降,还是战?”

“陛下,战!”

“那你呢,矽宣,月华死了,也许你也会死去,矽宣,你是战,还是降?”

“陛下……很多年前,矽宣这条命,就是你的了……”矽宣单膝半跪在地,抬起头,目光坚定而忠诚,“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谁也别想攻进天宫。”他语调平静,不似洛宸这般激昂,可其间含着的承诺,却是重逾千斤。

“这是我父王的剑,他去世后,我从未用过,现在,我把它借给你。”洛宸将剑递过去,“矽宣,记住了,是借,不是送,你要活着,把它带回来。”

******

父王说:小桓,只要你拿下了天宫,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父后说:小桓威名赫赫,敌人闻风丧胆,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界的三位上人尚未出面,矽宣同星洲的功力也是深不可测,小桓,你万事小心,切不可冒进。

绝夜说:小桓,看见了吗,远处那座白玉雕成的宫殿,就是洛宸的老窝。小桓,你一定要赶在离曜到之前攻进去,千万别被离曜和洛宸里应外合,包了饺子。

旗帜在夜空中飞扬,重桓端坐在骏马之上,舔了舔嘴唇。战争、厮杀、鲜血,无一不刺激着他的灵魂,他想要咆哮,想要呐喊,那种甘甜的气息又卷了上来,伴着刺耳的嗡鸣,摧毁着他仅有的神智。

琥珀色的清亮双瞳渐渐转出妖异的血色,他夹紧马腹,朝战场中心走去,马儿走得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踏出一个血印。

“你们,谁是统领?”

“妖二皇子殿下,别来无恙。”千军万马中,矽宣骑着马走了出来,深沉的夜色中,他手里拿着的剑,像是划过黑暗的流星,光华万千。

“我叫重桓,”重桓拍了拍躁动的马儿,轻笑着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重桓没挎剑,没抗刀,也没拿枪,他手无寸铁,就那样姿态潇洒的骑在马上,清秀的脸在火光的照映下泛着苍白之色,嘴角甚至噙着浅淡的微笑,然而无人敢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少年看待,更不敢用孱弱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他。

重桓真正可怕的,是那双手。

有人粗略估计过,从几个月前妖龙两族侵犯天界至今,重桓那双手挖出来的心脏,已经不下一万。

沉沉的威压下,矽宣却是转头与星洲对视一眼,火光滔天,彼此的眼,漆黑如墨,矽宣不由自主捏紧了缰绳,一瞬间,心里似有千言万语,但他只是轻轻笑了笑,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般,回头冲重桓调笑道:“怎么,小宵儿,那么快就忘记叔叔了吗?”

重桓神情一凛,“我们见过?”

“何止见过,哈哈,你还一直说,要回来报仇呢,现今可真是长了出息了啊。”矽宣啧啧叹道,“早知你会变成这样,当年你啃掉明倾手臂的时候,我就应该劝陛下一刀宰了你。唉,都怪陛下宅心仁厚,才酿下了这般祸端。”

“那个人是寻欢殿主矽宣,”绝夜从背后策马而来,低声道,“他右侧是星洲,宇砂殿殿主。这两人不足为惧,不过他们后面的三人,小桓你要当心。”

“是天界的三位上人吗?”重桓问。

“是。”

“看起来的确很难搞的样子。”重桓晃晃脑袋,“但是那个矽宣更加碍眼,大哥,我要先除掉他。”

“这……”绝夜半眯起眼,“小桓想以一对五?”

“谁说的!大哥,三位上人和星洲交给你了,你想法子缠住他们,我要一心一意地……”他微微一顿,唇角弯出一个嗜血的笑,“品尝寻欢殿主的美味。”

******

远处的火光烧红了天空。

与远处震天的喊杀声相比,这支行进中的军队显得无比沉默,他们甚至没有点燃火把,只默默地前进着,从远处看,像是融入了黑夜中一般。

“殿下——”前方一名士兵急速奔来,行到离曜面前,单膝跪地,手中捧着一封信,“殿下,天宫的急信。”

离曜身边的随从立刻下马接过信件,恭恭敬敬地呈给离曜。

信上陈述了三件事。

其一,宇砂殿殿主星洲在两个时辰前阵亡。

其二,矽宣重伤。

其三,天宫第一道城门于两个时辰前被攻破,矽宣正领着百万将士于第二道城门前负隅顽抗。

天宫外的城池共有三层城门,攻克第三层城门,里面便是天宫。

离曜紧紧拉着马缰,黑甲面具里的脸沉默而威严,“吩咐下去,加快行军,务必于天亮前抵达。”

“遵命,殿下!”

169.

据说人伤痛到极致,会变得麻木而迟钝,自从星洲替他挡住了重桓的雷霆一击,当场毙命,矽宣已经不明白什么叫痛,又什么叫做伤。

伤痛是什么东西,七情六欲又是什么东西?

火光漫天,血花飞溅,无数的人死去,又无数人前仆后继地扑上来,矽宣双手握剑,站在城墙之上,仿佛一个人,顶起了一片天。

魔军的先头部队从右翼横插进来的时候,矽宣胸腔里正如风箱般发出嗡嗡嗡的轰鸣,他听不见喊杀声,更听不见鼓击之声。

那支黑甲的军队,像柄利剑,以摧枯拉朽之势长驱直入!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正闪耀天际,魔军黑色的旗帜在烈火中飘扬,离曜一马当先,火红的奔马狂傲地嘶鸣,他仿佛感应到了矽宣的视线,微微抬起头,与城墙上的矽宣,隔着千军万马,遥遥相望。

而就在此时,矽宣如释重负般,“轰”地一声,往后倒了下去。

******

“陛下,魔五皇子……”

洛宸打断他,“取盆水来。”

“是,陛下。”

伸手,轻轻摸上矽宣的脸。

他记得这人最爱干净,如今弄得这般脏,心里怕是十分不乐意。

从右眼到鼻梁下被划了一刀,整张脸完全裂开,看起来颇为可怖。洛宸叹了口气,细细地将血迹擦干净,虽然无法恢复矽宣本来的相貌,但总算勉强能看了。胸膛上插着十余支箭矢,一一拔去,仔细一看,除了箭伤,刀伤和剑伤竟是随处可见,右腿膝弯处露出森森然的白骨,而骨头,已经完全碎裂。

“陛下……”内侍小心翼翼走进来,轻声道,“宇砂殿主的尸首找到了,不过……”

“说!”

“为万马所踏,如今,已瞧不出人形。”

“抬进来吧,让他与矽宣一起。”

“是,陛下。”

寝宫里安安静静,没有半分声响,不知呆坐了多久,一阵寒风顺着半开的窗户吹了进来,洛宸浑身一震,转向伺候在一旁的内侍,厉声问:“你之前说什么?”

“宇砂殿主。”

“不是,之前!”

内侍想了想,胆战心惊道:“陛下,魔五皇子,已在殿外等候多时。”

“混账东西,怎么不提醒我!”洛宸站起身,匆匆冲出去,“魔军远道而来,我们怎可失了礼、礼数……”他的话断在半空中。

寝宫外面等着的男人转过头,微微张了张嘴,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想说话。他换下了那身染血的铠甲,此时只穿着轻便的衣裳,宽大的袖袍被夜风吹了起来,丝毫没有白日里那副浴血修罗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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