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虚荣的人,弄那么铺张做什么?”
“咦?”溪羽脸上现出几分奇怪的神色,“原来曜儿不虚荣?我记得有次我送了几匹龙宫的水晶丝绸给曜儿,曜儿当天便命裁缝做成衣裳,穿得亮闪闪的满宫跑,逢人就炫耀……”
“我哪有炫耀,”离曜听不下去,“再说,那个时候我最多三百岁,三百岁懂什么?”
“哦,那曜儿四百岁那年,有一次……”
离曜干脆凑上去堵住溪羽的嘴,反正,亲一亲,他哥哥就不会再乱说了。
162.
有溪羽的支持,立楼影为世子的事情进行得极为顺利,轻舟同离曜闹别扭,当日死活不肯来,过了半月又托人送来套文房四宝,让离曜自个看着处理,离曜端详片刻,问楼影喜欢吗,楼影摇摇头,“不喜欢。”
这话传到轻舟耳中,气得轻舟当即摔了一屋子的瓷瓶,这才解恨。
洛宸的礼物和轻舟的礼物几乎是同时到,洛宸在几年前已经继任天帝之位,地位今非昔比,楼影又是他儿子,离曜心想洛宸送的该是天下无双的精品才对,哪料礼品贵重是贵重,却未免太过华而不实。
离曜抽出洛宸送来的剑,随手舞了个剑花,苦笑戳了戳楼影脸蛋,“看来全天下的人都不想你有大出息,尤其……是那个人。”
楼影蹭起身扯了扯剑柄上的剑穗,“父亲,我喜欢这个。”
“这是文剑,装饰用的,上不得战场。”
楼影轻轻“哦”了声,恍然大悟道:“那看来和轻舟叔叔送的一样了。”
等这话再传到轻舟耳中,他气恼地发现自己府里已经无东西可摔。
每日逗逗楼影养养胎,离曜的日子尚算悠闲,然而战争的阴云并不会因此消散。几个月后重桓再度寄信过来,寥寥几个字,却让离曜腾的下脸色灰败。
溪羽连夜召集各大臣,重桓的信被溪羽捏在手中——小奴隶,准备好了么?——轻浮的语气看起来像是玩笑,但溪羽知道,十万年了,从“血萨妖王”被诛到如今,已经整整过了十万年,他们妖界,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
“五殿下腹中的胎儿一切安好,陛下不必担心。”
溪羽挥退医官,有些疲倦地揉揉眉心,灯芯劈里啪啦燃烧着,更加显得大殿寂静而空旷,他反反复复看了下信,最后还是揭开灯罩,将信烧掉。腾起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他专注的神情像是带着张瓷白的面具,然后那张面具一点点龟裂,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个时候,离曜刚好怀孕,六个月。
胎儿七个月大的时候,妖界和天界发生剧烈摩擦,妖界斩杀天界的传令使,战争一触即发。
“魔帝陛下……”铜镜浮现出波纹,一点点现出洛宸那张脸,“十年前的盟约,你还没忘吧?”
溪羽神情一凛,有些讥讽地开口:“我们魔界,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这就好。”洛宸拍了拍手,神情仍是懒洋洋的,只是脸色有些阴沉,“那魔帝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出兵?又打算派谁带兵?”
“洛宸,实话告诉你。”溪羽微微一顿,低声道,“离曜现在不行。”
“他身体一直不好,的确不该来。”洛宸皱起眉,“不过……你们魔界的五大将军恐怕不是重桓对手。我天界倒还有三位上人,可以牵制妖王。但龙王和妖后呢?不到万不得已,我和你不可能上战场。对了,”他猛地抬起头,似不经意般问道,“离曜又出了什么毛病?”见溪羽不说话,洛宸挑挑眉,“该不会是眼疾又犯了吧,早叫他注意……”
“不是。”溪羽打断洛宸,“他怀了我孩子。”
洛宸一愣,俊美的脸庞瞬间扭曲起来,连带着铜镜也跟着剧烈颤抖,发出嗡嗡嗡的声响。五指缓缓聚拢,洛宸冷笑道:“魔帝陛下可真会挑时间。”
溪羽挑了挑眉。
冷静下来,洛宸深深吸了口气,摸上手腕处的血莲,过了十年,这朵血莲越发凄艳,仿佛是浸透在骨髓中一般,“幸亏我十年前换了血,呵,指望你们,不如指望我自己。”洛宸沈声道,“那你告诉他,好好养胎,不该他想的事少想,一切,都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不必你提醒。”
“哼!”洛宸阴森森道,“我当年收罗了不少安胎的圣药,一会我遣人送到你们魔界,你记得督促他吃,还有吃饭的问题……”
“他吃饭不成问题。每天都吃很多,”溪羽抬起眼皮,轻轻笑起来,“现在长得很胖,你再见到他,恐怕会认不出来了。”
洛宸觉得自己被人打了一巴掌,“呵……肯吃就行。”他慢悠悠靠上椅子,闭了闭眼,“那就这样,魔帝陛下记住,我们两界,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蚱蜢,我亡了,”眼中寒芒一闪,“你也撑不了多久!”
铜镜中的像渐渐消散,直到铜镜彻底恢复原状,洛宸才抬起手,面无表情地将手心被掐出来的血迹擦掉。
他想起离曜怀楼影时,他还在自己身边。
不想,如今已过了十年。
十年不见,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想那个人,想得全身都疼。
163.
得知天界边境第一要塞被妖王、龙王攻陷时,离曜正躺床上辗转反侧。“是么?”他轻声问了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陛下呢?”
“陛下正在宫里同几位大臣议事。”
报信的人走后,立刻有内侍上前轻轻替离曜擦掉脸上的汗水,“殿下,您不要操心,这仗要打到我们魔界来,还早着呢。”
离曜摇摇头,“谁知道天界能撑多久?”
想到外面关于“血萨妖王”重生的传言,内侍心里也不由紧了几分。据说妖界那位二皇子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已将天界排名第三、第六、第八的三位将领斩于马下,更可怕的是,此人以人肉为食,唇红若血,形如魔鬼。
“殿下,奴才听说,陛下想出兵?”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离曜低声道,“魔界不出兵,等着妖王各个击破吗?”
“殿下说的是,看妖龙两界的势头,一个天界恐怕满足不了他们。”内侍叹息一声,“唉,好不容易和平几百年,怎么又打起来了?”
“谁会想打仗?”离曜喃喃道,“至少,我是一点也不想。”
说完,他便闭眼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之际听到脚步声,迷迷糊糊睁开眼,果然是溪羽来了,“哥哥。”
“我吵到你了?”溪羽将外衣脱下,挂在架子上。
离曜想往床里面移,发现这对于如今大腹便便的他来说是个格外艰难的动作,只得耐心地等溪羽上床,“哥哥打算出兵了吗?”
“有这个打算。”溪羽钻进被窝,抱着离曜挪到里面去,一边笑道,“曜儿,你又重了。”
离曜哪里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别说身体,脸上早就肿得像猪头,府里的人不敢说,也就溪羽总爱拿这事笑话他。
“还不都是你儿子惹的祸!”离曜抱怨道。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溪羽埋在离曜耸立的腹部听了听,“曜儿,他又在踢你。”
“是啊,没事总指着我踹,女儿能那么让人不省心么?”
溪羽笑起来,“我也猜是儿子。我们魔界原本就男多女少,曜儿你给哥哥生的一定是儿子。”
“还说儿子女儿都喜欢,原来是假的。”
“谁说是假?我只是想,我们终归需要一个儿子,如果这胎是男孩,那以后你不必再遭一趟罪。”溪羽爱不释手地摸了摸离曜腹部,“曜儿,我总觉得,你这肚子,像要爆开,怪吓人的。”
见溪羽一脸忐忑不安,离曜噗的声笑出来,“又不会真的爆。”
“也是,怀孩子都这样。”溪羽躺下来,像在说给离曜听,又像在安慰自己,“其他孕妇能平平安安生下小孩,曜儿也一定能。”
“哥哥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离曜挑了挑眉,找到溪羽在被窝里的手抓住,“被你一打岔,都险些忘了问,哥哥你准备让谁带兵支援天界?”
“曜儿怎么看?”
“上一次的天魔大战,我们魔界损失惨重,十大将领尽数折在里面,现在的五大将军是哥哥你辛苦培养起来的,一个都损失不得,但若不派位将军出去,未免显得我魔界心不诚,派多了,我们魔界又要吃亏,依我看,不如派龙文将军和玄夜副将,哥哥,你看如何?”
溪羽沉吟片刻,“嗯,就依曜儿的。”
“诶,哥哥,我不过随便说说。”
溪羽轻声笑道:“我和你想的原本就差不多,只是带多少兵去,我还在考虑。”
“二哥和四姐手里的兵不能动,驻扎在边界的也不能动,算下来我们魔界应该没剩多少,哥哥不如派两万好了。”
“两万?”溪羽侧过身子,半撑起头,“两万,够吗?”
“现在不过是战争初期,主战场又在天界,我们不宜投入过多,何况天魔两界仇深似海,现在魔兵去多了,反而容易出岔子。”
“那曜儿是想……”溪羽戳了戳他鼻梁,“过几月你亲自带兵去?”
离曜搂住溪羽脖子,“哥哥,你知道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你。”
“宵儿也不行?”
墨黑的瞳孔里光芒一闪,离曜侧过脸,静静出了会神,半响,低声道:“是的,宵儿也不行。”
164.
这个人的肉不香,重桓抹了把嘴,气呼呼地扔掉骨头,“大哥,我的小奴隶什么时候来?”
正在研究地图的绝夜懒得抬头,敷衍道:“等我们打下大半个天界,大概他就会来了。”
“真的吗?”
“真的。”
重桓抿起嘴,“可上次大哥你说如果我们能拿下天界第一要塞,我的小奴隶就会出现,现在都过了一个月了,他连影子都没,大哥,你以为我是好糊弄的吗?”
“我又不是那个魔人肚子里的蛔虫,我只能推断,哪里能断定,没见我说的是大概吗?他究竟什么时候会来,我哪里知道。”
“我直接打魔界去!”
“哦?”绝夜终于从地图上移开视线,看着重桓轻蔑地挑起嘴角,“好啊,相比天界,我也对魔界更有兴趣,打下来,你要离曜,我要溪羽,如何?”
“成,”重桓摩拳擦掌,几步走出帐篷,看样子是要去找妖王。
“大殿下,天界战线已经拉得够长,我们不宜同时对魔界出兵。”身边的幕僚提醒道。
“你都懂的,父王岂会不懂?”
被绝夜冷冷的目光一盯,幕僚立刻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果然没过多久,重桓一把掀开帐篷,“气死我了,大哥,我要去魔界,我要去魔界!”他在帐篷里来回走了几圈,琥珀色的瞳孔带着野狼般的凶狠,“大哥,听见了没,我要去魔界!”
“想去就去,没人拦你。”
“可是,父王说如果我不听话,父后会很伤心,”重桓扁扁嘴,“我不要父后伤心。”
“这就对了。”绝夜在地图上做下标志,“我都没急,你急什么?”
“你想要的溪羽没有我想要的离曜香,你当然不急。”
“谁讲的?”绝夜猛地抬起头,“溪羽比离曜好一万倍!”说罢,指着地图上被圈出来的非云殿、寻欢殿、宇砂殿三座大殿,慢悠悠道,“看到了吗,这三座殿成掎角之势拱卫着天宫,小桓你若能拿下这三座大殿,何愁攻不下天界?”
“非云殿?”
“怎么?”绝夜嗤笑道,“怕了月华?”
“月华……”重桓喃喃念叨了一句,走过来趴到地图上,瞅着非云殿的位置一个劲皱眉,“这儿就是非云殿?我是不是去过?”
绝夜心里一动,“没有,你没有去过。”
“大哥撒谎的时候说起话来总是不假思索,所以我一定去过非云殿,只是我忘了而已。”重桓捏捏下巴,“月华是个美人?”
“还行。”绝夜脸色十分难看,他讨厌死这个弟弟了!
“只是还行而已,你藏着掖着做什么?”敲敲脑袋,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重桓索性也不想了,“大哥,先攻非云殿吧,我得瞧瞧这个月华长什么样,搞不好瞧完了,那些我忘记的事情,会突然冒出来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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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又做了那个梦。
屋子很普通,摆设也简简单单,他似乎是很小的样子,小手小脚的,个子也不高。清晨,亮光从窗棂射进来,尘埃在空中缓缓飞舞,他睁开眼,只觉心里空荡荡的,静静发了会呆,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
床边整整齐齐叠着一件棉袄,袄子是紫色,面料不好,做工也粗糙得很,他倒没嫌弃,径自穿在身上,下床了才发现下面有一双黑色的靴子,绣着金色的边,看起来颇有几分华贵,他高兴得不得了,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一脚蹬进去,跳下床围着铜镜左转右转,小手还跟着一摆一摆的。
高兴劲过了,他便坐下来吃早饭。早饭有一碗粥,两个馒头,一叠小菜,他吃得很干净,然后收拾、洗碗、烧水。
他那么矮,要搭一张凳子才能够上灶头。他看起来挺乖巧的,模样好看,神情也安安静静,烧完水也没说出去玩,而是一个人趴在窗台上,瞧着外面。
冰天雪地,实在没什么可瞧,无非一枝枯丫,斜斜地伸进来。
闲来无事,他会拨拨那枝树丫,可更多的时候,他是毫无意义地望着院落门口。
终于,门开了。
走进一个少年,梦太模糊,少年的脸怎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出个高大的轮廓。
他当即从窗台边跳下来,“哥哥……”
“宵儿今天有没听话?”少年笑着将跑过来的他抡到肩膀上。
“有!”他扳着指头道,“叠了被子,吃了饭,还洗了碗,本来说扫扫地,不过扫帚太大,宵儿拿不起。对了,哥哥,你给宵儿新做的靴子,宵儿很喜欢。”
“笨蛋宵儿,你要是说不喜欢,哥哥就揍你。”
“哦。”他撇撇嘴,显然不当回事,“哥哥,你今天回来得好晚。”
“宵儿又开着窗等我?”少年脚步一顿,哼了声,道,“瞧你手给凉的,再有下次,哥哥不但不给你做衣服,还不给你做饭吃,饿死你!”
他脖子一梗,不服气,“哥哥,我自己会做饭,你饿不死我。”
少年扑哧声笑了出来,“你最多会热饭,哪里会做饭?”
他挠挠脑袋,不大明白两者之前的区别,“那哥哥,今天我们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