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剑气阴沉沈的,便如他人一般,刁钻、丝毫不留情面。
“曜儿……!”尽管后面至少有千名士兵纵马追击,溪羽还是在第一时间飞身下马,以极快的速度帮离曜挡掉两人的剑气,洛宸与月华同时的攻击并不是好相与的,溪羽避开剑锋后,狼狈地抱着离曜滚到一边的草丛中。
紫宵重桓见状,只得回身厮杀。刑场上溪羽制住矽宣、星洲,紫宵带着三十几人在千军中横冲直闯,这才侥幸劫走重桓。此时溪羽掉马,后有矽宣星洲带着千名天兵紧追不放,前有洛宸月华以及守城侍卫,众人心里忍不住沈了几分。
尤其是离曜,落地后摸到溪羽一身的血,脸色瞬间就白了。他不爱惜自己,对溪羽却是爱惜的很,一点伤一点苦也舍不得对方受。
“哥哥……你……你怎么了?”
“没,没事。”话未说话,已是一口血喷在离曜脸上。
离曜呆愣愣地抹掉血,一边抱紧溪羽一边紧紧盯着洛宸和月华。
“更多的天兵马上就会到,此处离城门尚有千米。离曜,你逃不掉的。给你最后次机会,过来我这边!”洛宸愤恨的眼神在溪羽身上一收即回,狭长的眸子轻轻挑着,墨发肆意张扬,他捏紧剑,慢声道,“若我心情好,也许,还能饶魔帝陛下不死。”
溪羽握紧离曜颤抖的手,“不、不要去。”
“我做梦是哥哥,醒了也是哥哥。”离曜旁若无人地轻声笑了起来,“又哪里舍得离开你。”
洛宸的长剑再度袭来,离曜旋脚踢开,猛地搂起溪羽,飞身上马,“宵儿,走!”
“少君!”月华低头看向洛宸拉着自己的手,“刚才为何不让我唤醒‘捆妖锁’?”
“他腹中有我骨肉。”洛宸阴沉的脸色有如风暴降临,他闭了下眼,“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他。”
“前面就是城门!”月华云淡风轻的脸上首次显出焦急之色,“少君又不是不知,对于营救妖二皇子,妖族蓄谋已久,若让他们逃出城去,与其余妖人会合,我们再要在茫茫天界大海捞针,难上加难!离曜尚好,妖二皇子如何放得?少君,陛下已死,妖二皇子是我们目前最大的筹码……”
“月华!”经过两人身边的矽宣厉声道,“你与其劝说少君,不如快随我去追人!”
很多年后,洛宸回想起这一日,仍是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父王突然离世,一切重任以不可捉摸的姿态降临在他身上。以往有天帝陛下在的天界,统领五界,为所欲为,几可撑得上飞扬跋扈。
可突然……真的就像当年的魔界一样,群龙无首……
139.
以他洛宸的年岁与实力,已可勉强担任天帝之位,但是妖王……妖王还在!那个与上代天帝魔帝平起平坐的妖王还在!
他将是天魔两界最大的威胁。
“追——”
薄唇里轻轻吐出这个词,飞扬的尘土,踏过的马蹄,无比喧嚣,洛宸的心里却极静极静,直到看到离曜被天兵围困在城门处,才露出一如既往嚣张、肆意的笑!
矽宣弹开衣上血迹,事实上,他也受伤颇重,只是相比他,溪羽一行才叫损失惨重,妖界的精锐已尽数折掉,而溪羽四人中,溪羽、紫宵重伤,离曜有孕,重桓妖力被禁,此时天兵对四人形成瓮中捉鳖之势,矽宣忍不住心情舒畅,“小离,你说你是怎么想的,好好呆天界有吃有喝,如今少君对你也是呵护备至,何必乘乱脱逃,连累哥哥弟弟?看看,不仅溪羽魔帝、连小宵儿都身受重伤,唉……我说,你们还是弃械投降吧,我会帮你们向少君殿下求情。”
溪羽策马坐在离曜身前,清淡的眉眼沾着血,便如染上了煞气,眸色渐渐转出天青的色泽,显出几分妖异的意味,“我们兄弟之事,不劳殿主操心。”
另一边马上,重桓在前,紫宵在后,为保护妖力被禁的重桓,紫宵全身都是伤,紫衣被染成血红色,他却丝毫不在意,反而哈哈笑着,眉宇间一片肃杀,“非云殿主,我今日便要杀了你。”
重桓也轻轻挑起眉,“这个非云殿主,我也着实不喜,喂,小宵儿,杀了他,算我一份。”
“你妖力被禁,一分力都出不上,凭什么算你一份?”
“我们同在一匹马上,便如一体一般,还分什么彼此?”重桓望向离曜,调笑道,“离曜,你这个弟弟好小气,等逃出去后我们一起罚他。”
紫宵大怒:“喂……!”
千军之中,四人肆无忌惮地调笑,矽宣也未动怒,打马凑在洛宸身边,“少君殿下,你看……”
“生擒。”手中马缰几乎被他勒断,洛宸缓缓举起手,一挥。
得他指令,天兵立刻合上去,收拢包围圈。
高二十丈的城墙,便如铜墙铁壁,洛宸相信,离曜插翅也难飞!
离曜抬头时,正好对上洛宸讥讽的眸,他深深吸了口气,唇角不自禁便牵起冰霜似的笑意。那笑意太冷,竟是能将热血都冻僵。打马回身,冰凉的目光扫过周围不安的士兵,墨色的衣衫不断淌血,手中长剑暗芒流转,猛地,飞身而起,一剑破空!
二十丈的青铜城门竟被他生生劈裂。
“回防,回防!”天兵的总指挥慌乱大叫,离曜尚未落地,溪羽已一鞭甩在紫宵和重桓的马屁股上,要两人先走。
同一时刻,洛宸矽宣月华星洲四人将离曜团团围住。
离曜看向紫宵,少年长发飞舞,神情冰冷,紫色的眸子里却有着深切的眷恋。
他似是不舍,但最终还是回头,一边护着马后的重桓一边杀出血路,往破了口的城门冲去。溪羽下了马,立在离曜身侧,六人身周形成一个真空地带,其余士兵都自觉退开,聚在城门边堵截紫宵一骑。
140.
“大哥……”离曜低着头,长剑的光映在脸上,“我又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必来天界冒险。如果不是我执意要救重桓,你又何须孤注一掷?
溪羽轻轻笑着,眉眼间是离曜极熟悉的温柔。
他一句未言,离曜却仿佛听到了千言万语,忍不住便与溪羽十指交握,“这次终于是要死一起了吧。”缓缓眯起眼,嗓音低低的,“死在一起,就再没人能将我们分开,谁也不能……”
“哥哥,”风声里传来紫宵的声音,“你等我回来接你。”
回来……还回来做什么?
刚要回头呵斥,腹部突然绞痛起来,撕心裂肺,仿佛一根无形的绳,正将他紧紧勒住,离曜甚至怀疑自己的肚子会被勒爆,握着溪羽的手止不住的战栗。
脸上呈现玄青之色,耳边嗡嗡作响,离曜拼尽全力推开溪羽,一剑刺向月华。
剑尖被一把剑挡住。
那是洛宸的剑!双眼骤然一眯,仿佛有巨龙在咆哮,离曜一身衣衫骤然爆裂,赤裸的肌肤疯了般膨胀起来。
“曜儿……”
不仅溪羽,连洛宸都面色大变。
抵着自己的剑,重于泰山。
洛宸不自禁便退了一步,离曜眼里再度现出疯狂的金色,凌乱的发飞舞着散开,身上的兽纹跳跃般浮现,血红,有如朱砂画就,凄厉无端。
“离……离曜……”洛宸一边硬抗离曜的剑一边冷声命令,“月华,停下来,别再念了,快停下来!”
“殿下,除了‘捆妖锁’,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困住他们吗?”
“我不管!矽宣,阻止月华。”
矽宣摇了摇头,不但没阻止,反而挡在念咒的月华面前,护住他。星洲则会意地与溪羽斗在一起,一路打来,溪羽早就身受重伤,然而以星洲之力,竟是难敌。
阴风肆虐而过,电闪雷鸣,高空之上的乌云层层叠叠,疯狂翻涌。
两兄弟像是被围困的孤狼,神情癫狂。溪羽一剑刺伤星洲,离曜的剑也刚好插入洛宸肩膀。
血蜿蜒而下。
离曜只恨被他躲过胸口的位置,否则这一剑,绝对重创这位骄傲的天界少君。
“呵……比三百年前有进步。”洛宸冷笑着道,“上次,月华刚念动‘捆妖锁’,你立刻便萎顿下去,沦为我们三人禁脔……这次,竟还能伤我。”
“武力比不过,便在嘴上逞功夫吗?殿下还真是……”离曜啧啧两声,“一如既往的让我瞧不起。”
洛宸脸色铁青。
离曜握着剑的手一个劲发抖,洛宸见状,便伸手握住他,缓缓往外拔出剑,“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逞强的似乎是你,不是我。”一手揽住他腰,洛宸阴测测道,“离曜,你输了……你和你的哥哥、你的弟弟终究是,一个也逃不掉!”
翻江倒海的疼痛!月华的咒语仿佛无数细针,在血脉里肆意游走,折磨得离曜连呼吸都成为奢侈。
又是那种黑暗,无声无息,淹没一切!
“要不要转头去瞧瞧?”杀声震天,洛宸却附在他耳边,缓声轻语,仿佛世上,只他二人,“紫宵,快死了……”他说得有些开心,声调跳跃起来,“你看,他被踹下了马,数十支枪刺进了他身体,离曜,听见他的叫声了吗……离曜!”
“哥哥——”
离曜疼得闭上的眼骤然睁开,洛宸大惊之下竟被他一脚踹飞。剑尖滴血,靴子所经之处,全是血印。
直如修罗!
毫无感情的金色眼眸,泛着朱红兽纹的高大身体。
三丈之内,无人敢靠近。
他缓缓走到紫宵面前,冰冷的面目无丝毫波动,却是蹲下身,握住了弟弟举起的手。
紫宵吐出口血,强撑起被戳出数十个血窟窿的破烂身体,“我……”他想说,对不起哥哥,我终是没能带重桓逃出去,可是他没有那么多力气来说这些,他只是靠在离曜肩上,声音低低的,“溪羽一来,你就不要我了,还想和他一起死,你……你好狠的心……”
说完,那只手便滑了下去,琉璃般的紫眸轻轻地……闭了起来。
“宵……宵儿……”离曜颤着手摸上他眼睛,撕心裂肺,“宵儿……!”
“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啊。”
“你就是不理我,就是不理我。”软软的童音抱怨着,“宵儿醒来哥哥都没人,屋子空荡荡的,宵儿也不敢出去,怕死了。”
“宵儿……哥哥是出去练剑。”
“练剑?那明天宵儿也要去。”
“不行。”他从衣服里拿出五块糕点,分了四块给紫宵,“宵儿还小,要大人才能练剑。”
紫宵眼睛亮亮的,飞快把点心吃进嘴里,残渣还用舌头意犹未尽地勾掉,离曜见他动作,忍着笑把剩下一块也给他,“你这贪吃鬼,看今后谁养得起你。”
“这种好吃的点心还不是哥哥从正殿的厨房偷的。”紫宵扁扁嘴,“对了,练剑有什么好处,哥哥你那么用功做什么?”
“练剑就可以……”离曜顿了顿,低声道,“可以当大将军,保护哥哥想保护的人。”
“那宵儿也要当大将军,保护哥哥。”
离曜狠狠戳了下他额头,“你这小混蛋少吃些,哥哥就能感激不尽。”
“哦——”紫宵看了看手里剩下的小半块点心,拍拍离曜,让他蹲下身,这才依依不舍地把点心凑到他嘴边,委委屈屈道,“宵儿不吃了,都让给哥哥。”
既然对方大大方方让他,离曜自然不会客气,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都饿得要命,一口便咬下去,津津有味地吃了个干干净净。
紫宵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指头,眼眶一红,哼哼着:“哥哥欺负我!不管,哥哥明天必须早点回来,还要给我带点心。我要那种淡黄色的蛋糕,边上要有果酱。哥哥你听见没?”他说着便去狠狠摇晃离曜,“哥哥,你快答应,快答应啊!”
“离曜……”
感觉到有人在摇自己,离曜腾地下便翻起身,“宵儿?”
“离……离曜。”冷冷的月华从山洞外照进来,离曜额上全是冷汗,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更可怕的是他脸上布满青筋,极为可怖。重桓伸手抱住他,“我看你在发抖才叫醒你,你,你别这样。”
离曜推开重桓,扶着墙站起来,有人点燃了火折子,却是溪羽,和离曜一样,他也是形容枯槁,长发在背后乱糟糟地耸拉着,衣服破烂不堪,不是血就是泥。
“曜儿……”
仿佛听不见溪羽在叫他,离曜蹒跚着走到洞穴的另一个方向,有了火折子的帮助,洞穴更亮了,亮得他睁不开眼。
不,不是睁不开,应该是……不敢睁!
唯恐一睁开,就断了呼吸。
但离曜毕竟心智坚强,他缓缓地,颤抖着趴在紫宵冰冷的身体上,抱住他。
这就是他弟弟。从生下来就颠沛流离,从未过上一天好日子。虽然偶尔混蛋,却极为懂事,明明……是比重桓还小的年龄。
狠狠打了个哆嗦,脸上冰凉冰凉,伸手才发现满脸都是泪。“哥哥……”他傻傻地回头,说的话呆愣愣的,“该死的是我,是我,不该是宵儿!宵儿他怎么就死了呢……哥……”
“曜儿,你这样说,便是怪哥哥没用,没保护好你们两个?”
离曜慌了神,赶紧用袖口抹掉泪,“不是,大哥,你别这样,在那种情况下……”
“你也知道在那种情况下,谁都可能死,谁也没能力确保每个人都脱身。”溪羽定定看着他,“既然如此,为什么总要自责?”
“不是……我……是因为我,我如果再努力点……”
“再努力点,在宵儿死前把我们带出来?”溪羽摇摇头,“如果不是曜儿,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那里。”
“离曜,”重桓轻轻握上他手,“‘神血’的力量你也无法控制,你已经尽力,宵儿绝对不会怪你。更何况,就像溪羽所说,如果不是你最后彻底激发‘神血’,重创洛宸月华几人,把我和溪羽带出来,死的,就不仅仅是紫宵。如果你还要自责,那便怪我好了,”重桓挠挠头,“毕竟紫宵是为了护我才死,其实,最该死的那个,是我才对。”
不是这样,宵儿在怪他,他虽然也喜欢宵儿,但绝不是对溪羽的那种喜欢。
“溪羽一来,你就不要我了……”
少年明明是在笑着,声音却可怜极了,一下一下戳在他心里。
夜里安安静静的,溪羽和重桓靠在另一边的墙上休息,离曜一直紧紧抱着紫宵,好像想用自己的体温把冰凉的少年暖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