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垫了暖玉的浴池边,视线虚无的盯着水面上浮着的某一片雪莲花花瓣,双手无意识地把玩手腕上的紫棠夜明珠。半夜又被噩梦惊醒,了无睡意,干脆来泡个澡放松一下过于紧张的神经。我这几天,似乎总是心神不定,隐隐还有莫名的焦急。
“主子,这是宫廷暗卫送来的东西。”虎形的岚羽叼着一个金色绸缎包裹的东西垂头走了进来。
我醒来后没过多久静澜和岚羽才醒过来,恢复所谓的“神识”,和我一样拥有能力,也能化人身,能开口说话。而最让我无语的,是醒来后的静澜长出了四条腿和两个角‘和我前世见过的对龙的描述一模一样。
我伸手接过,岚羽垂头退回帘幕外。
玉玺。
蹙眉,我不解——这是何意?
安玖翎还身在现场,却让他的暗卫送来这象征至尊之位的玉玺……
从水中一跃而起,我只想到了一种可能,却也是最让人心惊的可能。
“岚羽,捉回那个暗卫!”一边对岚羽喊到,我一边迅速着衣。
“是。”帘外传来岚羽的应和,声未落地,已不见身影。
待我穿衣完毕走出浴池,来到房里的暗阁,便见化了人形一身雪白的的岚羽双手紧扣一个黑衣人的肩,让其动弹不得。见到我来,岚羽点了点头,额心的金色形如豹纹的印记光芒一闪,岚羽又化了白虎,卧在我的脚边。
看着一脸呆滞的暗卫,我用空气托起玉玺,让它浮在暗卫的面前:“翎帝将这玉玺予我,是何意?”
那个暗卫回了神,看了一眼岚羽,又再看一眼我,仍旧掩饰不去眼深处的惊异,声音沙哑而低沉,似是从夜色里溢出来的词句:“出战至今,已近两个月,最初几战大捷而归,但最近,机密消息泄露,敌军势如破竹,我军内部有鬼,形势危机。”
我重复,冷冷俯视下方跪着的暗卫:“我再问一遍:“安玖翎将玉玺给我何意?”
他如未听到一般,继续说道:“主子连夜重整军队重制计划,消息却仍旧泄露,而且,宁隍囯师亲临现场,我军死伤惨重。”
以安玖翎的能力,常理来说应该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这宁隍囯师是何人?”我问道。
那人微微抬头,眼里的光似是凌晨的霜:“那人,拥有与九皇子殿下您,相似的能力。”
我挑眉,淡淡问道:“你,可是怀疑本殿下?”
他轻颤了一下:“不敢,属下只是猜测九殿下定有办法对付他。”
哪里是他猜测,肯定是安玖翎的想法。
果然,安玖翎什么都知道。
我脱力似的往后一靠,脑袋有些晕。
“安玖翎现在……如何?”沉默良久,我还是问道。
“躲过了几次偷袭,几乎捉住宁隍囯师,却被对方使诈,受伤。”
胸膛中的那颗血红心脏跳出沉闷的声响,袖中的手在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紧握,我垂眸动了动唇:“伤势如何?”
“右手折伤,左腹刺伤。”
我眼里燃起幽幽的光“那么,那个宁隍囯师呢?”
“已被主子杀死。但探子消息,那囯师得意门生将顶替他的位子,、已赶至距战场不远处。”
颔首,我摆了摆手,暗卫叩首,闪身消失。
“静澜,将额链拿来。”话刚落地,袖角的瑬金龙纹立刻消失不见,眨眼间静澜缠上我的手腕,将用尾巴缠住的额链给我。
为掩耳目,我往额上加了一条温玉打成的额链,刚好垂在额间的泪晶石上,看起来二者仿佛是一体。
今晚注定无眠——我的心神如此不宁。
盘腿冥想,深入探究挖掘了一下身体里那些前世不曾拥有的能力,再度睁眼时天已然放亮,面前,是安渊离和樽,一脸严肃。
“那个宁隍囯师,是否也是那个世界的?”我问。
33.醒悟
樽摇头:“不。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在你未恢复神识、管理这个世界的期间,已有人通过自身参悟学会了调动身体的自然能量。但,只是皮毛而已,与我们完全无法相比。”
安渊离双手合十,再拉开,一个幻镜形成,浮在我的面前。
“那接位的新囯师,已临近景爵军营,他的目标,是偷袭翎帝。”
幻镜上,一个全身都裹在宽大白色边绣袍里的人,以冰盾挡开了所有攻击他的士兵,以一个小型结界将带走内力的攻击反弹回去,越过军营的边界第一道士兵防卫,势如破竹地往军营中心奔去。
“啪!”门突然被推开,亚薰亚溪气喘吁吁现在门口,顾不得惊讶我面前的幻镜和对面的二人,拉了我急急道:“祾儿,薰方才替师兄占卜,发展帝星闪烁幽乎,似有黯灭的趋势!”
我猛然抬头直直盯着他们:“黯灭?”
“就是有性命之忧!”
似是蓦的一道天雷响起,我被劈愣当场。那个孤傲强大不可一世的男人,有性命之忧?
“加南。”樽的声音蓦然响起,拉回了愣神的我。
安渊离微笑:“快去吧。”
“待我回来,再和你们算那笔帐。”对亚薰亚溪说完,我便甩袖离开。
魅罗楼总楼设在京城边处,当初出征的大军从京城到版图扩大后的景爵与宁隍相接处,足足走了近一个月。
我此刻心乱如麻,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是往目的地一路腾空飞奔,内力及能力恨不得同时用上。
我想起这一世出生的时候,那个冷酷的男人正欲杀我的场景。
我想起当我还是婴孩时他那次莫名受伤,木氏兄弟抱我到帝寝,同睡时却容忍我将他受伤的手臂当抱枕时无声的侧脸。
我想起当年他二十二寿辰宴上我展开画后他直直望着我的深邃黑眸。
我想起每夜他自然而然的将紫棠夜明珠调整的神态。时至今日,完全可以确认当初木倓这么做,完全是出于他的授意。
我想起每次我从梦魇中惊醒,总有他轻拍我的背,简单的动作极具宠溺意味。
我想起每夜与他同睡时,他无声圈住我的手臂,霸道而强势,却总能让我以最舒适的姿势入眠。
我想起自母妃死后,每天清晨额角的那个迷糊间收到的吻。
我想起得知我一人在穆清殿两日一夜未进食、休息后,直接将我抱到炫绝殿的他,温柔而霸道。
我想起有他在身边的每一个夜晚,安眠五梦。
我想起每个晚上他坐于御座上批阅奏折,我卧于一旁的软榻上看书的宁静。
我想起他对每个皇子冷漠至极,唯独对我有难以言清的宠溺,溢满生活的每个缝隙。
我想起那一切完全照我画中那样修整的竹林,以及在那里一车七年的决绝,那是,他之所以不动声色,是想放手让我走吧。时隔许久的今日,我才能从回忆里慢慢察觉出他眉梢的自制隐忍。
眨眼已经年。
原来那些以为的轰轰烈烈,早已在生命里不甚注意的时刻里,情根深种。
心底不禁有些颤抖。
如此深沉的心智,如此能够隐忍的性格,如此强大的实力,这个男人的内核,究竟是有多坚强?
而如今,这个傲霸一世的男人,却被预测有生命危险?
“加南,你在干什么!用瞬移啊!”耳边突然响起安渊离用能力传来的呼喊,想来是他在我离开前在我的身上下了一个极的结界以传递信息。
我在半空顿了顿,险些摔了下来,不禁苦笑,真是关心则乱啊……
下一秒,我已身在军营最中心的帅营正上方。
我看见,那把冰凝成的,又用火包裹着的长剑,就那样——刺穿了,安玖翎的左胸。
“不!”我无法克制地发出短促低沉的嘶吼,这时才有其余的人发现我的存在,我俯身冲下去,扶住就快倒下的安玖翎,一手将那个欲再刺我一剑的人挥出十几米开外。
安玖翎已然十分无力,仅靠着不能倒下的潜意识支撑,在我的扶持下勉强站立,脸颊惨白。
心一抽一抽的疼。
如果我能,再早一点,就好了……
转身带安玖翎飞回帐内,我只撂下二字:“生擒!”
安玖翎额角的冷汗一滴一滴顺着脸庞冷峻的线条滑下,视线却一直牢牢锁定我,但我看得出,由于疼痛和失约,他的眼神正在慢慢涣散。他的脸色似乎又惨白了几分,薄唇微抿,同样颜色惨白。 我随手一挥,结了个结界隔绝外界的一切,除了空气,包括声音,也同样包括……时间。
是的,时间。这是我在冥想的时候发觉的。在这个结界里,哪怕不救安玖翎,他会疼,会流血,唯独不会死,因为时间是静止的,他的生命,完全停在我结这个结界的时刻。
解下手腕上的紫棠夜明珠让其悬在帐顶,发出幽幽的亮光,刚好照亮整个帐内。
“为何回来?”他的嗓音因为疼痛沙哑的不像话,音量也比平时少了许多。
我抿唇,手上的动作不听,用能力麻痹了他伤口及伤口附近的神经,减小他的痛楚。
“你受伤了。”我用药为他的伤口消炎,说道。
“这不成理由。”
我看他一眼,是因为受伤,所以才露出对他来说可以称为固执的情绪?他似乎一直极冷淡,好像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无欲无求。但是,他这么费力的南征北战,也许,他想要的,不过只有这天下吧。
我有点黯然。
“唔……”他突然闷哼了一声,我这才回神,发展一不小心力道重了些许,弄疼了他。
“闭眼。”我有些恶声恶气的说道。实在被他无时不在的视线弄的有些不知所措。
他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唇,却是乖乖闭眼,放松的沉睡。
就这么放心我?睡的如此安稳。
我轻轻抚上他眼角睡去后藏不住的疲惫。你究竟,有多久,未好眠?行军打仗所至,还是……敌军三五不时的偷袭?
眯起眼,我解开他的腰带,彻底脱下他的衣服。层层剥落后,露出左腹的伤口。
如此狰狞,显然不是一般武器所致,看样子,仍旧是和我拥有同样能力的人所做。
除此之外,他身上大大小小伤口遍布全身,有极小的,也有极狰狞的……
用手轻轻一一抚过每一处伤痕,我用能力将它们一一愈合。
最后,他全身上下无一处还有伤痕,只除了,右手。我记得暗卫说他的右手折伤,但是我却并没有在他的右手发展任何伤痕,即使是探了几丝能力,也没发展皮肤下有伤痕……
那暗卫想来绝对不敢欺骗手执玉玺,即他下一任主子身份标志的我,如此看来……这是安玖翎的授意……!!!
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我居然还被摆了一道,居然谎报伤势!
34.第一击
但是……
一想到那把火舌吞吐着的冰刃刺入安玖翎胸膛的情景,我的愤怒就像被戳破了的气球,刹那泄气……
那个狰狞的伤口,并不假,若是我晚来几步……我几乎不敢想象这样的场景……
也罢,这个身体里最重要的心脏都挂在了这人身上,被他算计一次骗我回来,又能如何?
“唉……”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么久,这么久,才发现自己的心意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已是破晓,结界外,第一道晨光透过营帐射入帐内,我挥手收回紫棠夜明珠,坐在床边,小憩片刻。
只是治好他的伤并不够,想了想,我咬破指尖,隔空画出一个古老而负载的符号图腾,将血汇成的图腾凌空贴上安玖翎的额头,看着图腾一点点缩小,然后像水一般,渗入他额头处的皮肤,消失不见。
我紧紧盯着安玖翎,随时准备避免他发生反噬。过了不久,他全身发红,滚烫的吓人,用能力使他浮在半空中,我用水一遍一遍的冲着他的身子,划过他皮肤的水,竟然直接化成了水蒸气,消失不见。没过多久,帐内就热的像是在蒸桑拿一样。
半晌,他的体温才慢慢降下来,我这才扶着他重新躺回床上。甫一放松,我便觉全身无力,双腿发软,直接跌在了床边。那个用来保护他的结界,实在消耗了我太多的精力。
抬手轻抚他的侧脸,我轻轻道:“你,怎么还不醒?”我盯着眼前的那只手,就是这只手臂,总将这一世幼年的我抱在怀中……
“我早该发现的,只是现在,应该不迟。我……等你醒来。”你已等我经年,现在,我等你。
结出幻镜,我对镜中的二人说道:“把亚薰亚溪送过来吧。”
樽点点头,将他们二人往镜中一推,亚氏兄弟已现在我的面前,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
“好好照顾他。”我说道,目光冷冷直视他们。
他们略带窘迫的点点头。
收回包裹整个帅帐的结界,空气一阵轻微的波动,四周立刻跪了一地的暗卫。
“你们需要跪的,不是本殿下。”
他们丝毫不动。
一个黑影跪到我的面前。
看着他,我冷冷吩咐:“战事结束以前,你们都不可离开父皇一步,少了一根毫毛我便让你们真正理解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得令!”语毕,一齐消失。
踏出帅帐,却见一半人面朝帅帐跪下,一半人手持兵器紧紧盯着帅帐,严阵以待。
见我出现,跪下的人齐齐叩首:“请九殿下替陛下出征!”
而执兵器者则上前一步,警惕的盯着我,却又不敢太过靠近。
我沉默半晌,视线扫向远方。
“妖孽!交出皇上!”不知道是谁大喊,有了第一个人,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交出皇上!妖孽!”
“交出……”
呼喊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盖过一声。
以左久之、木氏兄弟为首请我出征者,寡不敌众,无法与他们对嚎,只是很迅速的站在我的身边,将我包围在中间,提防对方。
蓦的几十支箭射来,我并不躲闪,袖角的瑬金龙纹光芒一闪,一声震天撼地的龙啸响起,惊的对方所有人忘了动作。
“愚蠢!”静澜化为龙身,在上方盘旋,呵斥一般说道,“若主人是妖孽,为何救翎帝!”说完这些话,静澜又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之后,将偌大的身躯盘在了帅营顶上。
我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个静澜,看不出装神弄鬼还蛮像的。
“真龙现身!皇上乃天子,殿下乃龙子,唯有殿下代皇上出征,我景爵定能大捷!”一个将军模样的老者铿锵的说道。
“请殿下出征!”左久之、木氏兄弟面向我,齐齐跪下,说道。
“天龙现身,景爵必胜!”冷不丁有人开始呼号。
随即这样的呼声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由远及近传来,涛浪一般层层叠叠,回声和着呼声。
看过去,先前唤我“妖孽”的几人,差不多都改了口,跟着别人一起喊,只有一、两个,表情唯唯诺诺,左顾右盼。
戏演到了这个份儿上,也足够了。
我腾空站在静澜巨大的龙头,用内力将声音无限放大:“准备即刻出征宁隍!”
傍晚,景爵与宁隍交战前线。
我骑着安玖翎出征时骑的马上,这匹据说十分彪悍不羁的烈马意外的服从。头发用玉冠全部束起,我冷眼看着宁隍大军前方那个叫嚣着要和我单打独斗一场我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