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渊懒洋洋的打个呵欠，指证他的错误：“三年的牛肉干，我奶奶亲手做的，都喂了哪个畜生？”

周晓群将他的手放在腹部，十指相扣：“是啊，连你也喂了这个畜生。”

林思渊气愤莫名：“我那时未成年，你诱骗我……唉不说了。你看看你从小就有反社会的倾向，做人阴狠心理扭曲，手中有手术刀做凶器，假以时日必定成为天使杀手，人间狂魔。”

周晓群沉沉的笑：“要是没有你，我说不定早就成了嗜血法医。”

林思渊痛心疾首：“你还骗我说一点都不疼……”

周晓群说：“励勤楼到了……我每天七点过来占座位，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靠着窗边，看你背着书包慢慢走过来。”

林思渊说：“合着你睡不着，就是为了拉着我故地重游吗？”

周晓群故作失落：“工科系天生缺乏浪漫基因，线性思维的刻板模式局限了任何一种感知情绪美妙的心里触觉……因此只能通过一而再再而三的现场刺激才能唤醒……”

林思渊掐他大腿：“闭嘴闭嘴！说人话！”

小蜜蜂霎时歪歪扭扭，周晓群笑的很憋屈：“别动别动，我会有反应的……”

林思渊收回手，又羞又气，咬唇不做声。

周晓群心中暗暗懊悔，面上不动声色：“那时候你上自习课老是睡觉，哈喇子把我的病原微生物学都湿透了。”

林思渊恨恨道：“你偷偷拿牛心骗我，说我趴着睡觉容易得心肌炎，肿的就像那个牛心一样大！”

周晓群说：“对你这种容易偏听偏信的人来说，最容易被导入误区成为别人的猎物，我是在教育你凡事都要保持怀疑求证的态度。”

林思渊说：“包括对你。”

周晓群长叹一口气：“你看，这就是教育的失败。我一向认为管制是教育中必不可少的手段。对你的民主就是对我的残忍，会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现在我正在承担这样的后果。”

林思渊说：“我有些犯困，我想回去睡觉了。”

周晓群对他这种凡事都退缩，自我成壁垒的龟壳神功深感敬佩。他微微侧首去看林思渊，林思渊偏过头，看另一个方向。

周晓群忽然问道：“那时候我省吃俭用，天天做兼职，给你买的nike鞋，Zippo，还有三叶草呢？”

林思渊不耐烦说：“都扔了。我不抽烟不运动，又不喜欢白色，不喜欢就都扔了。”

周晓群冷哼：“你就送了我一个蒙奇奇，到现在，我去哪里都带着他。”

林思渊听出了他的不满，心虚不已，连忙伸手揉他肩膀：“别转了，再转就到天亮了。回去给你泡一杯爱心咖啡，保证你睡到明天十二点怎么样？”

周晓群骑着小蜜蜂拐了一个大弯：“我睡不着你还让我喝咖啡，算不算直接挑衅我的兴奋点？”

林思渊长腿支地，向前一蹬腿，小蜜蜂立刻加速前行。他笑着说：“你处在食物链的底端，还有什么发言权。”

第 10 章

道家说，世间万物终归平衡。林思渊和周晓群的伪同居生活波澜不惊，就维持在这一个平衡点上。

周晓群保持了足够的耐性和耐心，结成一张大网等着林思渊作茧自缚。

林思渊则完全掩耳盗铃，奉行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乱动的方针。

谢楠接了个活，要替某个自称穷二代的MBA研究生写毕业论文，手底下代课的事情交给了林思渊，穷极无聊的林思渊欣然而往，冒充他去高中暑假补习班教数学课。

林思渊一向都是被管教者，乍然转换角色成为执法者，难免有些角色错位的不真实感，鉴于自我介绍语诸如：“大家好。我是林思渊。你们的数学老师。思是思考的思，渊是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的渊”等太过平常而无趣，他决定标新立异，给同学们一个难以磨灭的印象。

但他信心满满踏入教室的一刹那，顿时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全班同学都追来逐去，大呼小叫，或者三五成群，或者拍桌打椅，或者玩球转书，猛然教室后方两声龙啸，两只毛毛虫一般的小男孩呲牙咧嘴打在了一起。周围同学立刻围成一个圈，摇旗呐喊，真是群魔乱舞。

林思渊不动声色站在门口，随手抓过一个男生问什么情况。原来是为了一个小黄毛丫头大打出手，同学们一看有热闹，煽风点火的、大声叫好的、名义上劝架其实掺上一拳一脚的，像菜市场的鸭子一样不知死活吵成一片。

林思渊慢慢掸一掸衣袖，目光平静。

他一直以世界上最蛮不讲理的人自居，突然间钻出来一群比他更蛮不讲理更得瑟的家伙，反倒使他回归到了青蛙是两栖动物、安眠药不能乱吃的正常心境。

林思渊喊了一声“住手”，上去露了一招分筋错骨大擒拿，将两个张牙舞爪的螳螂分开，喝令楼下操场行刑，又命令班长和那个掩嘴偷笑的小丫头下去斩监侯。

两个小男孩像两只青蛙一样沿着操场蛙跳三圈，相互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林思渊上了三节数学课，观摩了一节体育老师自创的五禽戏，骑自行车回学校，发短信给周晓群：“什么时候下课？”

周晓群要替导师给本科二年级代课，为时一个学期。很快收到了短信回复：“人解楼五楼实验室，中午等我吃饭。”

上课的学生们鱼贯而入，周晓群坐在讲台上，收好手机，拿着一块丝帕仔仔细细的擦着人体骨架标本。

上课铃响过十分钟，周晓群才刚刚擦到骨盆处。

有男生大声提醒：“老师！该上课了！”

周晓群不回头，说道：“请刚才提醒我的同学去我办公室把今天的实验道具拿过来。我刚才忘记拿了。”

有个男生不耐烦的起身去了办公室，隔了片刻一溜小跑面色灰败的拎着一个塑料桶往讲台上一扔，捂着嘴又窜出了门外。

周晓群慢条斯理的戴好橡胶手套，说道：“人体是世界上最精密的仪器，系统解剖学是极其严谨的科学。血管宛如河流，肌肉埋藏矿藏。每一根神经的分布都蕴含不对称的美学。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们要记住，人解楼隔壁是食堂，做完实验不要顺手牵羊把骨头装在口袋里拿出去，然后再给我扔到餐盘里，下次再被打扫卫生的大妈泼热汤，告状到我这里来，一定记你不及格。”

他从塑料桶里拿起半个剥皮纵剖的人头，福尔马林的味道扑鼻而来。

那个男生脸色惨白出现在门口，一眼看见萎缩皮皱的人头，干呕了几声，弯着腰，捂住嘴转身又跑了出去。

周晓群靠在门口，抬着手腕看表，等那个男生拖着步子沉重出现在门口，体贴的递过一个脸盆。

男生虚弱的说道：“谢谢……老师。”

周晓群说：“你吐了十分钟，不太正常，一般人在剧烈刺激下胃中食物呈喷溅状射出，也就是意味着呕吐时间很短。你可以去附属医院看一下肠胃科。”

男生端着脸盆几乎要昏过去。

周晓群说：“这不是给你吐的。下节课认识人的基本构造，麻烦你装三个肺、五对肾脏，还有两副大肠。站住！”

男生端着脸盆两股战战，控制住自己想要逃之夭夭的身形，颤抖说道：“老师，我我有点怕……”

周晓群笑道：“那是下节课的主要内容。这节课你站到这个脸盆里，如果你下次还是这个样子，就给我站到内脏里面去，明白吗？本节课我们主要学习人体的骨骼。”

周晓群转眸看一看噤若寒蝉的学生。轻轻冷笑：“我需要提醒你们，我们上的是系统解剖学，不是顺手牵羊学。你们的师兄师姐喜欢拿脊椎骨做戒指，小指骨做护身符，用颅骨做灯座，更可恶的是还有敲断肋骨带走的，害的每节课骨头都在减少，所以摆在实验台上的这一幅骨骼已经不完整。这节课的课后作业是写出缺少哪些部位。”

周围的学生按捺不住，端着书一拥而上，团团包围了试验台：

“这条大腿骨是我的！”

“蝴蝶骨形象很独特，我们可不可以把脚趾骨拿回去穿个项链，配上红色茶晶石很有复古的感觉……”

“……”

周晓群走出实验室的门，看见林思渊站在门外打量着脸盆哥，等他下课。

林思渊努努嘴：“你这个变态，又在摧残祖国的明天。”

周晓群笑里藏刀，说道：“当时你死活不选医学专业，现在看来，真是所有人的大不幸。”

脸盆哥可怜巴巴的眨着眼泪汪汪的大眼睛，说道：“老师，我错了，我下次不会这样了，让我回教室上课吧。”

周晓群微笑着说：“你求我是没有用的，我最喜欢虐待……管教你这样的学生。好容易有一个，我怎么会轻易的放掉你。”

男生转头看着林思渊，破釜沉舟的说：“师母……”

林思渊头发倒竖，掩面奔逃。

周晓群这才正正经经的打量了男生几眼，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感觉春风温馨扑面而来，嗫喏回答：“我叫韦欧。”

N大第一妖孽男韦欧韦大人是也。但他此时还没有深层次挖掘自己的本质，故而只是生活在萌芽状态。

周晓群说：“我很开心。也许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很开心，不过如果你答应我每一节课都做我的实验道具，我不仅可以放过你，而且期末考试笔试我保证你不会挂科。”

人体解剖笔试难到变态，不挂科得天下！得奖学金！得三好学生……韦欧立刻说道：“成交！”

第 11 章

魏晋唐改了自己的签名：建筑系的菲尔普斯，游弋在牧星湖里。

知识普及：牧星湖躲藏小树林中，为学校最隐蔽的人工湖，常有短裤劲装大汉于此处畅游。

林思渊从小生活在海边，惯做浪里白条搏击大自然的风雨。江湖传闻此人最高潜水记录十分钟，一度成为N大附中的传奇，大有超出哺乳类物种范畴，向水生脊椎动物进化的嫌疑——所以旱鸭子魏晋唐对他有些崇拜，是有着坚实的现实基础的。

每周五魏晋唐都要去学校体育中心游泳馆学游泳，教练就是有梭子鱼美誉的林思渊。

林思渊徜徉在泳池中，对尚在热身的魏晋唐说：“一般人呛一次水就学会游泳，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你呛了三次，到现在还是一窍不通，莫非你上辈子是旱魃？”

魏晋唐弯腰提臀左右扭动，傲然一笑：“哀家闭关参悟三十日，已然找到成为顶尖高手的秘诀。”

他右手在左手手心里画了一个“无”字，后双手平端着游泳圈，闭眼长吸一口气，喝道：“损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也！”噗通一下跳入深水区。

林思渊愣怔怔看着他石头一般从游泳圈中滑下去，直接坠进了池水，立刻扎猛子潜入池底，从他背后用双手提着腋下，慢慢踩水将他拖出水面。

魏晋唐呛得半死不活，口鼻中都往外喷水：“好大一股臭鸡蛋味……”

林思渊单手拉过游泳圈套到他身上，将他推到浅水区靠着池边，笑道：“你简直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大的耻辱。一放手你就吐着泡泡往下沉，难道你是个铁秤砣吗。”

魏晋唐擦着脸上的水珠，气息不定：“我有没有进步？”

林思渊说：“有。比上次好了很多。那次你一跳进水中，人不见了，只剩一条泳裤漂在水面上，顺便提醒你一句，在众人掩面而逃的尖叫声中，是我给你寻找到了这块遮羞布。”

这真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回忆，夹杂着人生路上的阵阵惊雷，埋下了魏晋唐自暴自弃，潜伏宿舍三周昼伏夜出的伏笔。

魏晋唐妄图失忆而不得，脸上阵红阵白，悲愤地颤抖着凝望林思渊良久，终于目眦尽裂仰天咆哮道：“我灭你满门！”

他伸手咯吱林思渊的后腰，林思渊浑身上下都是痒痒肉，又无处可逃，只好拼命用手推他：“别这样……人这么多，影响不好，哈哈哈……”

魏晋唐说：“这事你若敢泄露半字，我定不饶你。”

林思渊抽笑道：“主上放心，臣若有半字泄露给外人知，定令臣此生不举……走路被雷劈。”

魏晋唐趴在池边眼神斜向下，说道：“你不举我举便可……你什么时候搬回来？”

林思渊兜头给了他一巴掌，命令他端正视线，笑道：“我才住了几个星期。开学后我搬回宿舍，还有一个月，先跟他住着吧。”

魏晋唐一脸严肃：“凡事都讲究个平衡，在这个平衡的范围内，事态保持正常的轨迹运转。一旦你倒向他则立刻打破这个平衡，祸延子孙，后患无穷，切记切记。”

林思渊笑笑不说话。

魏晋唐双手撑在池边，健硕身材一览无余，说：“我已经创下了在儿童泳池的个人记录，看来还有可能再突破。”

林思渊也笑：“不如我再踹你一次，事不过五，说不定你这次就学会游泳了，千斤坠掌门人。”

魏晋唐低声说：“今晚你搬回来住，就一晚上，行不行。”

林思渊沉默了一会，说：“恐怕我需要打个电话说一声。你知道，周晓群……”

魏晋唐冷冷嗤笑：“作为老师，你十分不合格。公开偏袒也就罢了，对于我的一个小小的合理的要求竟然也要向另一个报告，得到他的允许才能给我分出一些时间，你管这叫什么，施舍么？”

林思渊低头不敢看他，眼睛在泳池四处乱瞟，尴尬笑道：“莫非你有重大军情要向本王汇报？不如现在就说，好让本王速速定夺。”

魏晋唐深深看他一眼，偏过头，说：“我不是周晓群，你让他呆在十步以外的距离，他就乖乖呆在那里等着你下一步指示。我知道该抢的抢该拼的拼。抢不到夺不到是我没本事，但是不要这样对我……对我们。你没有心，但这样很残忍。”

林思渊脚底一滑潜到水里，隔了片刻重又浮出水面，向远处慢慢游去。

缩头乌龟，遇到事情只会逃避。魏晋唐冷笑一声，起身换衣服准备走人。

林思渊就是个只敢逃避不敢面对的懦弱之徒，而自己不过是一个看得透参不破的可怜之人。

深陷其中，谁能强的过谁。

林思渊打电话请假：“我要回宿舍一趟。”

周晓群正忙，说：“回去解决历史遗留问题？”

林思渊小心翼翼的说：“魏晋唐说要讨论一下设计报告的事情。”

周晓群沉默一会，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我向来开明，对你也向来网开一面。不过也请你换位思考一下我的处境，我会因嫉妒心而产生很多的无端猜测、多疑等等，并且怀疑你想脚踏两条船。”

林思渊立刻表明态度：“我从来没有想过脚踏两只船。我只是不想失去一个朋友。”

周晓群显然很满意：“好吧。正好今晚我很有心情，去实验室做几个实验，何苗苗送了我一筐兔子。”

林思渊笑着说：“你双手沾满血腥，小心下地狱各路冤魂都来找你报仇，阎王爷把你打入五道轮回不得超生。”

周晓群也笑，说：“放心，我去哪必然拖着你去哪。只要你还以基因的形态存在，我就一定能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