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渊吃着面条，说道：“……说重点。”

周晓群偏着头看着窗外辉煌车河，低声道：“我想你了。”

冷气浸透每一个细胞。林思渊淡淡说：“哦，是吗，谢谢你挂念我。”

周晓群说：“如果下次你可以换一个答案，我想我会很感谢你。”

林思渊说：“那好吧，下次我换个别的方式感谢你的挂念。”

周晓群说：“如果你搬来跟我一起住，对于我正常向人格的建立和完善，一定会有很大的帮助。”

林思渊说：“可是我怕从动物直接退化到植物人。”

周晓群沉默了片刻，又说：“我是说你可以试一试，不要这么快的拒绝我。比如你可以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倾听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声音。或者也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试着开展一段具备理性、智慧和成熟的关系。这样的关系不受外界的胁迫、干扰和揣测，而是以心心相印为主要的基础，追求心灵的默契。”

林思渊说：“你这还不算胁迫……”

周晓群说：“不需要你立刻回答。通常人的逆反心理会在回答是之后，将否发挥得淋漓尽致。”

林思渊说：“那我现在可不可以……”

周晓群扬手说：“买单打包！谢谢！”

第 4 章

研三行将毕业，学校一片兵荒马乱。跳楼甩卖珍藏绝版音像制品者蛰伏路旁小道，师兄师弟们早早换上短裤，亮出一双长腿坐着马扎招徕顾客。

不时有举着纸牌的师妹站在一旁呐喊：“师兄来买本书吧！送傲娇萌师弟一名，有人有真相！”

林思渊卡着七点五十五分，精确滑进了324教室。

最后一课，人员全部出席。人人手里握住笔，眼神迫切全神戒备，如同私藏打开监狱大门的钥匙。

选苏导的古代文化散论课并非林思渊的本意，实在是魏晋唐拉皮条大力促成。作为土木工程系公认的玉面才子，两脚活化石，会走路的百科全书，魏晋唐认为建筑人文这门交叉学科完全可以借助一个充满智慧和创造力的大脑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魏晋唐端了个沙家浜的架势，捧着点名册站在门口。

林思渊说：“考试什么时候？”

魏晋唐回答：“苏老师通常不会考试，写论文，六千字。”

林思渊说：“你逼我选这门课……我发誓我饶不了你……”

魏晋唐义正言辞：“看来我已经全部占据了你的内心。请注意你的措辞，当初是你觉得有我做枪手帮你挣学分，你利用我在先还妄图抛弃我在后，天理难容。六千字论文十分简单，文债肉偿。”

林思渊说：“今天划重点么？”

魏晋唐回答：“不划。苏老师最近迷上东西两汉，今天要讲被阉割的声音——东汉宦官兴与衰。”

林思渊扭头下楼梯，片刻一脸谄媚提着印有“第XX界日本性学文化交流大会”的沉重书包重新上楼，点头哈腰进教室。

苏楚楚老师安步当车，紧跟身后：“这位同学，很感谢你，但师生实乃民主平等的第一关系典范，不必搞倒履相迎那一套……放在讲台上就行。”

苏导自诩激进，左，认为自己是被困在高加索上的普罗米修斯，光荣的经受着上帝的惩罚。

苏普罗手持火把——口杯站立讲台：“首先我必须严肃声明，所有的考试都是不道德的，可耻的，必死的，更是浪费我时间和智力的一种低级游戏。所以我拒绝任何形式的考试，并且不吝于为这场艰难的斗争付出个人的角力。”

教室一阵骚动，赞同声不绝于耳。

苏普罗眼神虚空：“但我们都不得不遵循这样的禁锢性的规则，以背叛人性和委屈认同为妥协，在机械化、整齐性和充满嘲讽的无趣理论中让别人衡量我们思想的重量。那一个个分数将你们钉在了耻辱柱上。如同受难的耶稣。”

底下有人喊：“耶路撒冷虽然没有了光芒，但我们需要考试的重点老师！”

苏普罗放下口杯，严肃的看着教室最后一排：“我欣赏你的勇气。但必须严肃指出你的缺点——你已经被腐化的教育创伤了最后的胆量，亦步亦趋心甘情愿，竟然连反抗考试的想法也没有，反而盼着在自己的脖子上套上绞索。如果你一开始上过我的课，就会明白，亲爱的青年，我是绝对不会画任何一个重点的。你的笔尖落在书本上的那一刻，就已经全盘否定了我的人生。”

教室哄堂大笑。

苏普罗说：“鉴于你如此想做奴隶而不可得，你可以呈交一万两千字的阶段论文给我看。注意不要抄袭，尤其不要抄袭我的论文，更不要抄袭那些令我羞愧不已的，为了评职称而出卖自己灵魂和脸面的文字。一旦发现我将把你交给研究生辅导处孙处长处理。下面开始讲课。”

最后一排立刻哀嚎阵阵。苏楚楚老师莞尔一笑，大龅牙横空出世。

苏导的龅牙全校闻名，非常不符合他这个诗意的名字。真正是陆地上压倒推土机，海洋里吓跑大鲨鱼，是N大的十大风景之一。

此人讲课慷慨激昂，口沫横飞，一贯撒豆成兵屈指成风。他一会蹦到黑板的左边，一会蹦到黑板的右边，君恩雨露不停洒落，可苦了林思渊。林思渊越狱不成十分不幸的坐到了第一排的正中间。再兼两袖清风身无长物，环顾一下四周，抽走了魏晋唐的黑皮笔记本顶在脑门上。

魏晋唐怒目而视。

第 5 章

圣人有云，窃不算偷。文科论文乃抄袭水平的试金石，分水岭，若要抄，必化整为零，东挪西补，羊头狗肉一锅烩。

林思渊恰好是理科思维，是线性的，逻辑的，无法烩出一锅羊肉。下笔如同小学生表白，常有词不达意的青涩。

魏晋唐落井下石：“让我写可以，侍寝一晚。若去找谢楠捉刀代笔，侍寝两晚。当然我也可以半夜将你掩口强之，而后嫁祸给他。周晓群那个人体解剖爱好者一定不会放过这样好机会修炼刀法。”

林思渊嘴硬：“我自己写！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魏晋唐说：“我当然是好人，不仅是好人，还是个真正的男人。”

林思渊说：“真正的gay吧。”

魏晋唐一针见血：“真正的gay一般都喜欢真正的男人。你是个真正的男人，所以喜欢你并不是难以抗拒的事情。”

林思渊挂断电话。

林思渊裤腿里揣着恐怖小说，摆着一副勤奋学习的劲头，堂而皇之的拎着笔记本进了图书馆八楼古典籍馆。

他寻思了半天找了个最荒无人烟最沧海桑田的地方写论文。光标乱闪，黑体大标题写着“古代文学”四个字，而后林校尉便抵抗不住活蹦乱跳的僵尸，一头栽进了巫峡棺山再也爬不出来。

周晓群电话言简意赅：“你似乎应该打个电话，向我通知一下你的思考结果。”

林思渊合上书，说：“我在写论文，挣学分，我马上要研三，学习任务很重，精神压力巨大。所以没事不要惹我同学。”

周晓群说：“你喜欢什么花色的睡衣？竖条纹还是千鸟格？”

林思渊想了想：“竖条纹酷似波谱分析，不如细格子更有视觉分割的美学效果。”

周晓群说：“那选一套卡通口袋小熊的吧，浅蓝色。很适合你。”

林思渊说：“适合我的并不代表我喜欢！”

周晓群说：“适合你的我一向都很喜欢。”

林思渊挂电话：“还有，我不会跟你一起住！再见！”

周晓群冷静说道：“为什么我们每一次对话，都极为壮烈。”

林思渊几乎咆哮，考虑到这是图书馆，才维持读书人应有的品格：“这都是因为你。你这个变态！”

周晓群微笑：“只有你能够如此轻易看穿我的本质。好吧，我已经开展批评与严肃的自我批评。我希望七月一号，能够在家门口遇到你。”

他率先挂断电话。

林思渊觉得自己患上过去暴躁症，现在恐惧症，以及更强韧的未来焦虑症。

他无心看书，草草收拾电脑转回宿舍楼。还未走到楼底下，就听得警灯长鸣，人声鼎沸。

从227到319，六个寝室于下午两点到三点集体失窃。被盗财物无数：手提电脑十三部、手机七部，无机化学系蒙奇奇两个、充气娃娃一只。动物饲养专业麻将桌一台，牲畜专用大针筒……五只。土木工程系定位仪一台，贵宾犬一只。

诡异的是四个专业从下午一点半到四点半课程重合，时间轴未免太过雷同，难说巧合。必有内贼里应外合——这是重案，希望不要成为悬案，本校从来不缺此类间接鼓励GDP的事件。

二楼韩语系那方脸佐罗半裸上身，站在阳台破口大骂：“￥%%&$……&*&@#￥……%*@@*%……*%￥#@！！！！”

方脸佐罗喜好戴江氏超大扁平黑框眼镜，职为校环保协会会长，镇守绕校门而过的排水沟。也算得上一号楼的阿里才子。

听语气、音高、振幅——此人应该在这场偷盗中损失惨重。林思渊听了一阵，肃然起敬。

魏晋唐气急败坏站在宿舍门口哆嗦：“瓦釜雷鸣，黄钟毁弃。思想和肉体都被剽窃一空……我的笔记本啊！我所有的论文资料都在里面……”

斜对门313动物饲养何苗苗蹲在墙旮旯里，面朝着书桌，双手捧着馒头一口一口的咬着，嘴边的渣子扑簌簌往下掉。

他肤黑、脸长、眼大、发卷，配上空洞的眼神、呆滞的表情，活脱脱从索马里一路奔逃到伊拉克的非洲难民。

楼管杨老师正在安慰他：“警官会全力追查电脑的下落，一定会给你找回来，千万别着急，你要振作点……”

N大最具乡土气息的管理模式之一，研究生辅导员以楼编号、按楼管理，共有七栋，人送雅号大内密探零零X。一号楼城管免贵姓杨，正宗历史系先秦两汉断代史出身，最擅长的却是对满清十大酷刑的研究。人虽长得极矮小极不起眼，但聪明伶俐擅长学以致用，挡不住那浑身的基情四射。群众亲切的称他为大内密探零零一，别号铁索横江杨总管。

杨总管安抚众人：“大家要相信人民警察，啊，这是恶性案件，啊，影响极坏。已经立案了，请同学们，啊，一定要保持平常心态，保持正常的学习生活，啊……”

魏晋唐看着林思渊身后背着的电脑包，新愁旧恨眼眉生绿：“这个世界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为什么这厮竟然逃过一劫……”

林思渊踩过315的一地狼藉，看着空空如也的电脑桌，脸色剧变：“你桌子上的是我的电脑！我笔记本没有电了，就用了你的电脑！思想和肉体都被剽窃一空，我的电脑啊……”

第 6 章

贼军的三光政策实在深入彻底。谢楠承受不住失去贵宾犬小瓶盖儿的打击，将爱犬证件照复印数十张，沿着大街小巷电线杆张贴，与富家少妇借种、男科医院广告等并列，并毅然决然驾自行车沿着学校主干道外出寻找。

林思渊躲在宿舍，摊开一地的书，A4纸铺满了桌面，嘴咬着笔，时而起身翻书，时而在纸上画两道未必自己都看得懂的七彩符，贴满整个墙面。

魏晋唐推门而入，说道：“好一笔镇妖降魔法式，不错不错用得好，回头抄一份悬挂在我宿舍门口，去去邪气。”

林思渊喝道：“闭嘴别打断我思路！我有一篇专业论文没有备份，只在我的电脑上，我今天必须默写出来，准备投稿。”

魏晋唐看着一地的书，说道：“根据艾宾浩斯曲线，你现在应当处于遗忘后期，我不看好你……你什么时候写的论文我怎么不知道？”

林思渊掩盖住眼底的腥风血雨，咬牙说：“奥巴马袭击本拉登，是不是先要向你汇报啊魏同志。”

魏晋唐扬扬手里的电筒：“杨老师有重要任务下达：大四毕业乱世出现，号召我们武装到牙齿，共同维持学校稳定。”

斯文多败类，自古皆然。

N大校风彪悍，学生更彪悍。每逢毕业总有少数不法分子带头闹事，六月二十五号至七月一号为重军事封锁区，三更半夜时常有燃烧的被褥、垃圾桶、暖瓶四处投掷，若赶上四年一度的世界杯，则局面更加失控，真是人鬼遭殃。

人解楼上雪花飘飘，铺天盖地的试卷碎片四处飘散，夹杂着吉他铿铿锵锵一阵乱弹，几个喝醉了的毕业生盘踞四楼公共室，荒腔走板唱着跑调了的西城男孩。

魏晋唐站在漫天试卷碎屑中，语重心长的教导研一研二的师弟妹：“大家小心，人解楼地势大凶，逢初一、十五莫入，更不要在熄灯以后到此处谈情说爱。医学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窥伺，巴不得楼上这哥们坠楼，正好可以抬到公共室解剖研究。要知道此处尸源严重不足，是建校以来的老大难问题之一。”

师弟师妹们都在笑，手电筒光四处乱射。

林思渊一脸严肃，说道：“另外请大家多观察教学楼拐角、后楼梯、花园树根底下，小心看看有没有老师被套着麻袋海扁一顿的，一旦发现要立刻报告，千万不要上去再踹一脚。好了大家可以自由活动。”

人解楼地势低平，向来凉爽，通常比旁边三号教学楼低三到五度。虽然周围四栋教学楼都种植一样的植物，但唯独此处爬山虎长得更是阴森茂密，为校园一景。

魏晋唐站在昏暗的灯光底下，手电筒光自下而上打在脸上，阴惨惨说道：“这位小哥眉清目秀，不知年龄几何，可否与我共度良宵呀……”

林思渊劈手夺过，笑着骂他：“魏菊仙别站在这喂蚊子了。小心叮你满头包，变成释迦牟尼。行了——放手，别在这个地方玩。”

魏晋唐收回借机占便宜的手，说：“我记得面试完见导师，你坐在三号教学楼的台阶上，看着这里，一脸的迷茫。”

林思渊微笑：“因为那天十分倒霉，混蛋周晓群竟然跟踪我到此，偷偷放了一份玻璃盒装的神经元标本在我书包里。”

魏晋唐颇有些遗憾：“这人连表白都这么独树一帜与众不同。其实我以为他不会出现。毕竟从一开始，我还是很有机会的。”

林思渊漫步在林荫道下，手电筒光微弱朦胧：“在你没有煽动研三的师兄师姐一夜之间砌了堵墙堵住马教授家门口的时候，你确实还是有机会的。”

马教授堵门案名列N大建校以来十大疑案之首。虽然辅导处搞过声势浩大的检举揭发以及询问排查，仍旧在毕业生的人去楼空中难觅真凶踪迹。

魏晋唐笑着摆手，一脸的得意：“老马人品太差，天怒人怨，本人不过顺应民意，再说你有什么证据说煽动？这个词有太明显的指向性好不好。好汉不提当年勇。”

又说：“毕业季是偷盗高峰期，一定是对面的女生宿舍楼摸清楚了我们的行动路线和上课时间，这才里应外合，将电脑偷盗一空。这帮女飞贼着实可恶。”

林思渊听着道路两旁宿舍楼的阵阵笑语喧哗，笑着说：“听闻魏大人毕业中美合作所，推理能力能逼得柯南自杀，女飞贼就等你寻踪问底，将她们人赃并获就地正法了。”

魏晋唐笑眯眯说：“自从周晓群考博回来，你就越来越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