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渊的思路被三番两次打乱，气的眼眉倒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沉重的脚步声再度响起，然后扑通一声没了动静。

周晓群在附属医院连值了四天夜班，几乎是踩在云彩上飘然回家，按照惯例巡逻一番，勉强找到自己的床一头栽下去。

林思渊听见扑通一声全神戒备等着下一轮巡视，支着耳朵听了半晌，从小卧室出来探头探脑，看见周晓群横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林思渊顿时有被轻视和忽视的蔑视感，扑到床侧捏他鼻子：“你这个禽兽！你给我起来！”

周晓群睡得迷迷糊糊，不睁眼，握着他的手腕，身形一翻，将林思渊压在了身子底下。

睡着的人和死人最大的相同之处，是他们都很沉。林思渊手脚俱被他压在身下呼吸都困难，他拼命挣扎，周晓群握着他的腿顺势一拉，盘在了自己的腰侧。

这个姿势淫荡到诡异。

林思渊心像被猛然踩了一脚的离合，唰的停止，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手脚向外蹬，一边蹬一边爬，这一番七零八落的摩擦纠缠狼狈不堪，更可怕的是周晓群这个衣冠禽兽竟然起了反应，又硬又热的顶着他的大腿内侧。

林思渊怒火三千丈发根直立：“离我远点放开我！你这个混蛋，你想干什么……”

周晓群叹息一声，握着他的腰将他拉回来，将整个人拥到自己怀里，说：“别动，让我抱一会好不好。”

林思渊身体僵直，考虑到无论爆发力还是持久力都不是身上这个半兽人的对手，只好智取不可强攻，遂哀求道：“松开一点好不好，我很热。”

周晓群笑了笑：“我开了空调。”

林思渊面无表情，说：“那麻烦把你的犯罪工具拿远一些。”

周晓群微微侧了一下身子，伸手解自己的衬衣扣子：“其实犯罪是一种人类返祖现象，不可能出现在我这样情商智商都很高的人身上。”

林思渊向外爬：“你想干什么！”

周晓群衬衣凌乱，他俯下身面无表情，从身后又将他抱住，说道：“你知道我等你投怀送抱等了很多年，压抑久了经不起这样的挑逗……日日思君，不，是思日日君，要不要试一试我的犯罪技巧。”

他呼吸的气息太过灼热，林思渊努力偏过头，竭力推拒：“高智商犯罪才可怕，像你这样，不仅涉嫌非法囚禁，还涉嫌不法侵害……”

周晓群思索了一会，说：“我记得我选修过法学院的课程，只是我记得不法侵害必须是现在进行时，不是一般将来时，也不是过去完成时。不如我现在就把这个罪名落实怎么样？”

林思渊败走麦城，立刻施展怀柔大法：“你怎么值了四天班？而且连钥匙也不给我一把，我出不了门，饿的几乎都要把冰箱吃了。”

周晓群睡眼惺忪，声音有浓浓的困倦，不住的轻轻吻他的耳朵：“多赚些钱，好让我的继承人能够过更加富裕的日子。”

林思渊说：“你博士还没毕业，工资少的可怜。可我毕业做建筑设计，画一年图赚你三年的钱。你没必要这样拼命。”

周晓群说：“我一向以你的老公自居，自然要承担得起家长的责任。总不能让我的宝贝出去挣透支青春的钱。”

林思渊揶揄他：“我还有青春可以出卖，你年老色衰，能出卖啥。”

周晓群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颓然躺到一侧，呵呵笑道：“我去实验室偷杜冷丁，也可以买康泰克提纯盐酸伪麻黄碱制冰毒，我有很多师兄学制药，成立一个高智商犯罪团伙，一定能发大财。”

林思渊一记如来神掌拍在他头上，喝道：“洒家现在就替天行道，收了你这个妖孽。”

周晓群半睡半醒，呢喃道：“其实我最想能不能研制出男人生孩子的药。到时候你生一个，我生一个。”

林思渊翻身坐起，看着他，说：“你这是……你在乱想什么啊。”

周晓群翻了个身，声音越来越低：“这样就不会有人逼你结婚生孩子了。”

林思渊沉默了一会，又躺倒在床上，单手圈住他的腰。说道：“你的手在发抖。”

周晓群说：“今天有个病人骨折，断骨比手术刀还锋利。我拿着电钻，钻头打进他的股骨，用钢钉固定，可能太过用力，现在松懈下来，有些抽筋。”

林思渊慢慢伸手，揉着他的手腕，说：“什么病死亡率最高？”

周晓群说：“生命。通过性行为传播的疾病，死亡率是百分之百。”

林思渊几乎想拿枕头闷死他。

周晓群一个人偷笑：“生命的必然死亡导致我们都活在希望和恐惧中。恐惧衍生逻辑和规则，规则追求刚硬的线性表达和框架叙事……缺乏生理基础和价值本质的包容，使得我们成为少数派。少数派的存在也有着合理的因素，有着生物学和社会心理学的深久渊源……”

林思渊扑上去捏住他的下巴：“住嘴住嘴！睡你的觉吧，不知所云！”

周晓群反手拉他睡裤，作势要将他扑倒。林思渊匆忙放手落荒而逃，小卧室的门咔哒一声上了锁。

爱情其实不是避难所，想进去避难的话，十有八九是会被赶出来的。

爱情应该是坦白地面对自己，但不是对每个人都坦白。

林思渊身上有一种纯洁的，干净的，倔强的气质。这种气质恰好是他的心头好。

他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林思渊是什么样的人，他在耐心的等着他苏醒。

有太多像他这样的人都在主动沉沦或随波逐流，在放纵或不由自主中泯灭了独立的精神和抗争的欲望。

周晓群将自己定义为不合群和叛逆的代表，也就从来也没有放弃任何的希望，而是笃定的等着他的爱人的最终皈依。他很有信心，拖过枕头，睡了过去。

第 15 章

林思渊闭关修炼半月有余，再回校园怀疑是不是自己得了色盲：所有参天大树都被锯断枝条，核桃树和柿树也未能逃脱魔掌，绿色成荫的校园如今光秃秃一片。

时光荏苒，没有不老的红颜。暑假甫过，新生陆续入学。谢楠伙同魏晋唐进了一批U盘、手机卡套之类的便宜货，守在拉面广场贩卖，居然生意颇火，小赚了一笔。

学生会各团队也倾巢出动，各显神通拉壮丁，对new fresh提早下毒手。

韩语系的方脸佐罗身影落寞，守着环保协会的大标牌无人问津。

在他身后的大礼堂，迎新晚会彩排正在如火如荼。

拉面广场原名彩虹广场，起源于学校新盖的一个小雕塑。年轻的男子面带微笑，双手分开，托着一道七彩彩虹，称为彩虹广场。

学校中人遂称之为我为拉面狂，雕塑男成为拉面一哥，彩虹广场顺理成章当选拉面广场。

林思渊于挤挤挨挨的汹涌人群中寻找到魏晋唐的货摊。谢楠正在口沫横飞的推销：“师妹我跟你说，这个价格你在别的地方根本买不到，要买到也是假的。谁也不可能赔钱卖货是不是？我这些U盘都是找人进的，绝对是正版的联想。我给你留个联系方式，或者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保你售后。”

林思渊站在一旁看着谢楠美滋滋数钞票，说道：“看你那闷骚的眼神，看你那猥琐的笑容，看你那含羞带浪的花衬衫，你到底是来卖U盘还是泡师妹？”

魏晋唐翻看一沓通讯地址，说道：“必须要给这厮办个学习班，端正一下思想态度。谢楠，你今天要了27个女人的电话，35个男人的电话，其中几位男生的名字后面画了五角星，你到底是来泡妹子还是来泡汉子的？”

谢楠美滋滋把钱收到腰包，说道：“泡妹子你不行，泡汉子我不行。土木工程一哥站在面前，男女通杀，还愁没生意？”

他把林思渊摁在塑料脚凳上，说道：“你就是咱的活招牌。接一个客四六分成，有看顺眼的男人立刻要他电话，加他微信，加他人人，约他吃饭，让他拜倒在你的五分裤下。”

魏晋唐清清嗓子，意有所指：“兄弟，渣滓洞正招兵买马，尚缺一个洞主，为了躲避周晓群的极道追杀，你还是去躲躲吧。”

一号楼依山势而建，一楼唯有窗户露出地面，只能算作半层楼，被群众亲切的称呼渣滓洞。

谢楠觉察出他话语的杀气，低声说道：“你一说我还真有个事情要问你。周晓群有一次把手机落在我桌上，为什么把你的名字储存成only？only什么？onlyyou吗？”

魏晋唐冷笑一声。

林思渊说：“我回去告诉他把名字改成老公……”

谢楠没有听清楚，因为何苗苗率领几个身着白大褂的同学，牵着几头长得极其标致的黄牛穿越人山人海闪亮登场，紧随其后是几只咩咩浪叫的羊，最后面是一笼不知死活厥胸凸肚的芦花大公鸡。简直万众瞩目人人屏息，前呼后拥为何苗苗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当即有新生掩面痛哭：难道这就是名震天下的群蝇争粑和杜约克肉质研究公会会长？如此浓郁的中非混血气质，瞬间幻灭！团灭！当初为何要报生命科学院！

林思渊向谢楠使个眼色：郭长江来了！

郭长江与魏晋唐之关系，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是沈浪和王怜花，是孙悟空和铁扇公主，是西门庆与武二郎……

郭长江走到货摊前，看着大字海报：“这谁写的老板不在，随便乱卖？这八个字像失去了领头雁的雁群，各自寻找一个方向旁逸斜飞，各成一派。”

魏晋唐皮笑肉不笑：“我写的。刀马旦。”

郭长江为本次迎新晚会主持人。

郭长江摇头微笑，志得意满：“no，no。当家花旦。”

由于节目主持组于前一晚的聚餐中不幸集体食物中毒，临时换上来的主持人为古代文学系博士郭氏子长江，据说为人风趣幽默，且长相方脸阔额，颇有官相，足以代表学校形象。

然各届学生一致认为，此次迎新晚会向官方脸谱屈服，象征了本校封建传统的没落。

魏晋唐嗓音富有磁性，言辞具有煽动性，为人具有蛊惑性，又曾做过两年的学生会主席，政治资本丰厚，原本是担当晚会主持人的不二人选。

传闻他是以一种不光彩的方式被迫下野并与辅导处孙处长决裂：

孙处长热衷后现代金属诗歌创作，总以为自己是八十年代喂马劈柴的海子。某次孙处诗兴大发，一挥而就一篇《当玫瑰凋落在苍狼的脚底》，在五十二周年校庆晚会上，由学生会主席，文艺委员及各部部长共同朗诵。

时任文艺部部长的魏晋唐伤风感冒仍坚守在第一阵线。感情不可不谓之真挚，情绪不可不谓之饱满，以至于他的嗓音又尖又细，比孙处长后现代的诗歌更具有金属质感——且还是毛玻璃摩擦白铁皮的尖锐质感。可想而知，在魏晋唐拔高变调的嗓音中，在周围学生丝毫不给面子的窃窃偷笑中，孙处长是如何的被动，如何的面红耳赤如坐针毡。

据说此事不仅使得孙处长与魏晋唐结下钢铁之梁，也直接导致了日后魏晋唐的狼狈下台，但野史不可考，当事人三缄其口，真相如何更是难以得到佐证。

郭长江看着一脸奸笑的林思渊，说道：“你导师回来了，打电话说下个周一起去爬山。本人夜观天象，特意选了一个良辰佳日——就是周六。到时候别忘了出席，另外他说要看看你的设计报告。”

林思渊一只罪恶的手正在谢楠半开的腰包里掏钱，闻言一把重重抓在他腰侧，捏的谢楠当场嘤咛一声：“哎哟讨厌！”

林思渊泪眼婆娑：“阿唐哥你必须救我一命！我竟然忘了他布置的作业！这次真是小命不保了！”

第 16 章

林思渊导师赵成樾刚刚回流归国，为英伦皇家建筑协会五位权威建筑师公认最具才华的东方贝聿铭，也是本校最年轻的硕导，国家一级注册结构师。

太后赵成樾经典语录：

某学习培训班。

白发苍苍某教授：我讲了一辈子马列，很希望本节课各位老师能够提出建议，集思广益，共同进步……

赵成樾：宁老师，能否请你不要站在共产党的立场上讲马列？

教授：……

教授暴走。

某动员大会。

牛二顿副校长：下面请赵老师给同学们讲几句。

赵成樾：请同学们以最充分的准备，最积极的努力，发挥出最好的水平。不要再重复你们高考时的失误……

牛二顿校长：……

牛二顿校长涅盘了。

某资料室。

魏晋唐悄悄地：林思渊，快看快看，从这个侧面的角度，导师的嘴唇很翘……

赵成樾（从厚重资料书籍后慢慢抬头，眼镜片泛着冷冽的光）：很翘很翘吧？

魏晋唐狂点头。

赵成樾（慢条斯理地）：跟你的屁股一样翘。

魏晋唐泪流满面：……

魏晋唐花枝乱颤，掩面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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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适合登高望远。

从315往东，离着五谷轮回之所最近的327是古代文学博士郭长江的寝宫。郭长江在家中排行第二，人称郭二驴，来历典故均不可考，又有称呼郭半仙儿，大抵是因为他算命先生的特殊气质。

郭长江专攻先秦两汉文学史，讲究的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流思想，却从来不务正业，专好钻营淮南子、葛洪这些人的房中术，考证历史名人如阮籍与嵇康的同性暧昧情愫等等，各式话本活色生香堆积书橱，在一干古板老学究中可谓独领风骚。

郭长江经常无故缺席集体活动，特别是老少咸宜的爬山。据闻他老妈给他算过命，说他前世历任五岳各位奶奶门下的看门童子，平生不能上山，一上山就会被碧霄元君们认出来收回去，郭长江此人愚孝，对他妈的话耳提面命奉为金科玉律。

林思渊指责迷信思想仍有其存在的历史渊源和现实空间，将一个大好青年变成了魔魔叨叨的神棍，痛斥他白受了这么多年的高等教育，郭长江不为所动：“不要把科学解释不了的现象都归结到迷信的范畴中去，甚至迷信本身也不容许科学的胡乱污蔑。要知道，在科学尚未产生之前，迷信就伴随着图腾崇拜达到了巅峰——这是文化，你懂不懂？好比封建伴随着皇权、文化伴随着阶级一样，都是历史的积淀你懂不懂？”

除此之外，郭半仙儿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反进化论者，他坚持认为地球是外星人遗弃的殖民地，人类是外星人的后裔，在权力的争斗中失败并被洗脑，这才在这个旮旯里东山再起。言辞凿凿煞有其事，激怒了周围的邻居、一帮生物工程的偏激分子。奈何理科生逻辑清晰表达欠佳，从三叶虫到恐龙无一例外的都成了化石，事实和证据被此人选择性忽略，在口若悬河义正言辞的郭长江面前丝毫没有占到半点上风。

郭半仙奇门遁甲周易八卦无不涉猎，甚至连建筑图纸也看得津津有味——虽然此人的眼光仅限于在有限的说明中挑出几个无关紧要的错别字。

然而要说此人最擅长的把式，那就是给人看风水。赵成樾旅居国外多年，严重热爱传统古典文化。两个人时常凑作一处，你捏着我手掌，我端详你面容，柔情万千眼神专注，彼此含情脉脉，过往路人无不掩面。

林思渊对着电脑上的CAD模型一筹莫展，思路歪出了十八里地，正在麻木不仁之际郭半仙不请自入，一边翻着谢楠的梳妆匣子一边说：“法海兄，最近书荒，你这有没有书可以看？《楞伽经》有没有？”

林思渊蹲在电脑跟前无言的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