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的是这里！”隶公河似乎火气比刚才更大，“什么时候肩上又中了箭伤？难道说……”他眯起了眼睛，“那天晚上因为暗箭将我扑倒的时候？你替我挡了箭？”

清平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回答了。隶公河又开始哧啦哧啦地扯他的衣服，“别扯……”清平有气无力地说，“这衣服扯坏了就得光着身子……”

隶公河完全不理会他，不一会儿清平的上衣就成了几条被丢在地上。“真是太乱来了，你这蠢蛋。”他怒火冲天，“居然就这样折断箭杆，箭头留在身体里……你是想死吗？！”他将方才被清平丢在案上的布巾拾了起来，见水凉了，又吩咐伙计去换。

“我自己来就好。”清平见他忙来忙去，自己却像废人一样任人摆布，便去拦他。谁料隶公河白了他一眼，“你能做什么？伤成这样？要是死了怎么办？”

死？清平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问题，自己会死么？他低头沉吟片刻，除了心中的落寞，什么也听不到。

也罢，没有雅乐的话，即使死了也没什么关系吧。正这么想着，突然脸上一疼。隶公河居然伸手就是两巴掌，“啪啪”两声过后，他又伸手直接点了清平的穴道。

“再摆出这么苦瓜的表情，就不只是给你这点苦头了。”他哼了一声，取过伙计送来的伤药，“你给我乖乖坐着，不准说话。”

别扭地折腾了大半夜，终于还是被换了新的伤药，取出了自己折断的箭头，送来的饭也被强迫着吃了大半。期间当然没少挨隶公河的骂。这家伙，是什么脾气啊，简直就像硝石一样，一点就炸。当清平终于躺在床铺上时，他有些好笑地想着。

一旁的隶公河吹熄了灯，坐在床边上。“喂，靠里一点。”他没好气地说。

“什么？”清平没明白他的话，“你要睡在这床上？”

“难道我要睡地板？”隶公河又是一拳，“居然就这样对待本账房管事兼你的救命恩人！你也太——”

“不不不……”清平慌忙解释，“我只是以为你会回去自己房间休息……”

“少废话。我要是不看着你，今天晚上死掉了，怎么同老爷交代？”隶公河直接把清平推到靠墙角，自己在床上余出的空间上躺了下来。“喂，被子分我一半。”依旧是没好气的样子，“想冻死本管事吗？”

清平吓得抖了抖，战战兢兢地缩了缩身子。“我还……不习惯和男人一个被子睡觉……”

“少来了。”隶公河大大咧咧地扯过清平的被子，差点把清平掀下床去。“不习惯和男人睡觉……哼哼，你每天搂着你弟弟雅乐睡觉不是挺习惯的吗？”他得意地笑了笑，“不习惯的话，那天在营地的前半夜，我怎么从你帐篷里听到有~奇怪的~声音呢？”

即使四周一片漆黑，也能感到清平因为突然脸红而冒出的热气。隶公河哧哧地笑了出声。

“放心，我可对你这种傻瓜没兴趣，不过你总算是有点正常的样子了。”他没好气地转过身，用后背对着清平。“刚到这里那会儿的苦瓜脸，真是看了就想打上一拳。”

“我……”清平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隶公河也许并不像看起来那样难以相处。

“你什么你？”隶公河不屑，“只是身边的人离开了一小会儿就颓废成那个样子，这样经不住的打击的废物，怎么能担得起老爷的信任？老爷这样拼了命去帮你，还愁那孩子回不来吗？”

清平哑然，隶公河是看得出他的心想的。

“切，傻瓜也看得出。”隶公河仿佛能知道他在吃惊什么，“自从那孩子不见了你就又是发疯又是抓狂的，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又自暴自弃。明明看起来还算正常一个男人，内心怎么像个女人一样软弱……哼，不过，那孩子不是你弟弟吧？”

清平苦笑，连这个也瞒不了啊。

“那孩子虽然显得累赘，但也有股超凡脱尘的样子。哪像你，一脸傻相。”身边的人继续不留情面地挪揄着，“说你们是兄弟，打死我也不信。喂——”他转过身，看清平没有动静。“是睡着了，还是死掉了？”

沉静片刻，身后传来悠悠地问句。“公河，如果你在觉得没有希望的时候，会怎么办？”

隶公河盯着面前的人，清平的眼睛在黑夜中依旧闪着微光。他思索着，突然撇了撇嘴。

“果然只有傻瓜才会说这种蠢话。”他转过身，又把被子扯过去一点。“同老爷在一起，同伙计们在一起，怎么可能会没有希望？朋友又不是吃白饭的。”他伸手拍了拍清平，正好拍在他受伤的肩膀上。“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明天放你一天假，我们要在兴邑补充给养——后天给我打起精神干活，否则这个月的月钱扣光。”他哼了一声，“本管事说到做到，现在快点睡觉！”

清平却不介意被他拍到伤口，他在慢慢想着隶公河的话。

也对，怎么会没有希望呢。这样想着，他也转过身，闭上眼睛。手腕上的绳结闪了闪，似乎在向他道晚安。

翌日。

清平被窗外的阳光照醒，向外一看，已经上午了。

被强迫吃下的晚饭和后半夜一场无梦的睡眠让体力恢复了不少，他试着活动肩膀，惊讶地发现箭伤竟愈合了大半，就连被七星剑所伤的地方也不再流血。疼痛的减轻让他又感到有了活力，一跃下床，却差点被门口附近的东西绊倒。

门前放着昨晚用过的大木盘，里面整齐地摞着新的盖碗和筷子，饭食还留着余温。还有一套新的衣服。清平换上衣服，端起一个盖碗，下面压着一张不小的纸条，上面的字龙飞凤舞。

“西域特产雪莲散，为活血化瘀，止痛生肌之珍品。购买时请认准高家药房印记，高家管事隶公河倾力推荐……”清平继续念着隶公河写的纸条，“顺便提醒你这个笨蛋，雪莲散有小毒，服用过量会头昏目眩走路摔死……诶？”这是什么？他盯着纸条左下角一团乱七八糟的线。

“是画的尸体啦，笨蛋。摔死就变成尸体了嘛。”隶公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门口，“喏，这个。”他将手中的小瓷瓶抛给清平。“雪莲散很贵的，不过看在你是为本管事受伤的份上就送你一瓶。”

“嗯，谢谢。”清平有些感动，他轻轻拔出瓶塞，一股清香沁人心脾，连带着心里也有了暖意。“公河，你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样子，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呢。”

隶公河一愣，随即冒了火，“谁是‘很好的人’？哼，本管事最讨厌你了，要不是老爷的吩咐，一定把你扔在荒郊野外！”说罢他转身便走，却被清平一把拉住。

“真的很感谢你昨晚帮我包扎，还有你送来的饭。”清平真诚地说，“想不到公河的厨艺竟然这么好。”

“哼，包扎的话，谢就免了。被你这种家伙感谢，说不定我会折寿呢。”隶公河不屑地抽回自己的手，“不过这饭不是我做的……人家小桃也是个千金，居然会乐意给你这家伙做饭，你连谢也不说，就太不像话了。”

诶？清平看着隶公河没来由地生气，一头雾水。

太皋之国境内。

“……也不在这里么？”高元皓在东临街上掉转马头，来到一处僻静的巷口。

虽然承诺下了要帮助清平兄弟带回雅乐，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困难。雅乐似乎打定主意想让清平找不到自己，一路打听过来，连个少年的影子也不见。

会出现在哪里呢？元皓下马，在一家小吃摊旁坐了下来，冥思苦想着。自己对雅乐的了解并不多，也不清楚他是来自哪里。不过如若清平兄弟曾是碧灵门下的话——那么雅乐……

碧灵派里会有那样的人吗？那云蒸雾绕的青池山上，即使有王爷也在那里，也并没有减少一点神秘的感觉。元皓要了一碗米酒，轻轻啜饮一口。仍旧非常年轻俊朗的脸上浮现出倦色，他用手指敲着粗糙的桌面，轻轻地叹息。

不知公河他们走到哪里了，有清平的相助，对付途中的匪徒马贼还是绰绰有余的。元皓有了点信心，清平的剑术他见了几次，无论是身法还是力量，即使在修仙名门中也属极上乘，只是……唉，公河似乎不太喜欢清平兄弟，按照他那样的火爆脾气，不知道两个人能不能处得来？一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把那两个人留在一起了，这个决定太过草率……由于之前几乎没有同公河分开行动过，这次走得太急，居然连传信方式也没有留下。他挥挥手，白玉蝙蝠自袖中飞出，他随即又将它收了回去。

居然忘了，召唤这白玉蝙蝠的血契术式，只有自己和王爷知道啊，公河怕是联系不上了。唉，他将手按在胸前，默默祈祷。

风神白虎，监兵神君，请保佑公河他们平安吧……说着，他抬起头望向太皋灰蒙蒙的天空，天色灰暗，分不出是清晨还是傍晚。

以及，我爱的你，请赐我力量。

巷子那头传来一阵骚动，小吃摊上的人们纷纷张望过去。似乎有群人正从那边赶过来。

元皓神色一冷，立刻扯过身上的狐绒斗篷遮住脸，同时抖出手中的君子扇。“疾风——隐！”他小声念道，扇子的气息弱了些，自己周身散发的兰花香气也消失了。

“追丢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说着，“刚才似乎感觉到这里有风的存在……”

“不得大意。”另一个声音，“掌门吩咐过要得到的人间利器，兰芳君子扇可是非常重要的！”

元皓的脸不动声色地藏在斗篷下，从这里只能看到那几人的袍子下摆上绣着的青龙图案。

“去那边找！”一人似乎下了命令，脚步声纷沓着远去。

元皓警觉地左右查看片刻，确定那些人全部离开后才一把掀开斗篷。怎么忘了。他无奈地笑笑，自己手里还有被觊觎的危险东西呢。也不知道玄寂在策划怎样的阴谋，不过这扇子是不能落入他手中的。元皓这样想着，喝净碗中的米酒，又将几个铜板放在桌上，轻盈地翻身上马。

都有冲动想要教训一下那些人了，他握住缠了华贵丝线的缰绳，继续向东行进。可是现在不能太惹眼，当务之急是找到雅乐，好尽快向西赶路与他们会合……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墨绿色的金属碎片。清平在东临客栈那晚曾拜托他保管的包袱，他在离开营地时悄悄从里面拿出了一片。

记得雅乐与清平身上都有带着这种金属，那些碧灵弟子也有。元皓在马上端详着手中的碎片，但愿这东西在找雅乐时能有用处。

兴邑。

“清平公子的剑术真是了得！”清平正在楼下练剑，突然身边响起喝彩声。他收势定神，看到几个伙计都在围着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不练了？”一个伙计笑道，“真是行云流水啊，就像龙在天上遨游一样的气势，让我们哥儿几个都开了眼界呢。”

“就是就是，不知道清平公子师从那位高人？”另一个伙计也点头，“这样的剑术，没有十年磨练不出吧？”

清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习惯被人看着诶。”他笑道，“只是这剑法练了十八年，直到不久前才真正有些长进而已。”

这倒是实话，自从记事起便跟着师父去习武场，那时还拿不动沉重的长剑。之后由于修行的不得要领，剑术也就一直没有质的提高。直到在后山遇到雅乐，清平才第一次发觉，自己长久以来练习的碧灵剑法，原来是这样玄妙的东西。

可是现在，传授自己剑法的两人，又在哪里呢……他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将剑系回腰间。无意中瞥见不远处篱笆旁的小小身影。

小桃站在原地，突然发现众人都在看着自己，有些手足无措了。她看到清平走近，又开始脸红，说话也紧张起来。“公子，我……”

“啊，是小桃呢。”清平很高兴见到她，“关于之前你照顾我的事情，我还没道谢呢。真的非常感谢你，还有，你做的饭很好吃哦。”

“真……真的吗？”小桃原本还低着头，听到这句话，突然满怀希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清平的目光。“清平公子喜欢真是太好了，小桃……小桃很开心……”

“嗯嗯，真的。”清平点着头，“看不出身为小姐的小桃姑娘居然这般贤惠呢，要是谁有幸娶了小桃，一定很幸福啦。”

小桃一听，脸红成了苹果，立即提起裙摆跑回屋子里去了。清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身后的几个伙计却嘿嘿笑着。

“她怎么了？”

“公子，可不能对姑娘家随便开这种玩笑哦。”一个伙计笑着解释，“不过你可真是不敏感，明眼人都看得出，小桃姑娘看上公子了呢。”

第五十三章：沙漠之城

（背景乐：Wish——Soweru）

“您这就要走了么？”伙计站在门前一脸不舍，看着隶公河将马鞍系回马背上。

“嗯。”隶公河应了一声，“现在的行程已经比预计的要迟了，更是不能耽误——对了。”他收回抬上马镫的脚，严厉地看着送行的几个伙计。“昨晚查账，居然有一大笔钱款用处不明，碍于这次行程紧，我就暂时放过你们。但若是谁敢私自盗用高家的财产，本管事定不轻饶！”

“可是……”伙计欲言又止，却被身后走来的人拍了拍肩。

“别担心，公河他还会再来的。”清平友善地冲他眨眨眼，凑近轻声说道：“大家常年在坚持在这荒乱的地方，真的非常了不起……谢谢你们。”

伙计恍然，愣愣地看着护卫长帮忙把最后一件货物装上马车，长长的队伍渐渐消失在烟尘中。

“愿风神保佑他们。”他双手合十，喃喃道。

“喂，公河。”清平打马加速，追上前面的人。“公河？”他见前面的人默不作声，似乎陷入沉思，不免担心起来。“有什么不对的吗？”

隶公河没有理会，径自策马向前。

“如果是因为兴邑那边账面不对的事情，公河其实不用烦恼的。”清平安慰似地说。

“吵死了！你这家伙知道什么。”隶公河没好气地说，又向前骑了一段，不想让清平扰到他。

“因为兴邑的伙计们都很担心你。”清平不放弃地在他身后大喊，“缺掉的那部分钱在那几个檀木箱里呢——”

隶公河一听这话立刻勒住马。“你说什么？”他回过身。“为什么你会知道？”

清平耸耸肩。“你终于有点反应了……因为大家都很担心我们啊——喂。”他见隶公河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奔向马车上的檀木箱。精致的锁扣咔哒一声弹开，原本只放置的几柄上好刀剑上面，多了不少结实的皮甲和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