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憔悴之北方有佳木——三尺雪
三尺雪  发于:2014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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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已经不复存在。

雒棠猛地放开手,闪电般劈手挥下,单儿不及闪躲,软绵绵倒了下去。

“你要恨我……就恨吧……”雒棠抱起昏迷的单儿,喃喃地道。

后来雒棠才明白他们是落入一个包围陷阱,而陷阱中的诱饵就是单儿,至于是谁设下这个圈套,雒棠目前还不得而知。最后清点人数时,单儿已经不见了,想是吴家堡零星的残兵逃走时带走了他。

雒棠已然放弃了寻找单儿,他希望他此生可以再也不见单儿,哪怕是带着对他不能泯灭的恨意。

换药的药师退出房间,漫漫长夜又将来临,雒棠裹上里衣,躲在在灯影里,他心头的焦躁犹如跳动的灯花,凌乱不堪剪。

时间过去了两日,吴家堡之役的惨状似乎并没有惊动临近数里的的半石山庄,风声不动,这种平静太过异常了。

雒棠取出半石山庄的地形图,摩挲着细致的绢面,又一遍将错综复杂的地形暗暗勾绘一遍。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这个赌局本来就没有胜算,他何必要欺骗自己一意孤行?

等待着未知的劫数是一种难卜的福祸,等待着意料中的结局却比叵测的前路要煎熬得多。

他真的不想再等了。

他想要死便死,还是那样比较痛快。

凝重的眉眼涂上了一抹凄惶,在幢幢晃动的烛光下异样地灰败,然而决定已然成形,雒棠想也不想,大踏步走出房间,招过屋外的两名下属,斩钉截铁地道:“明日午后,前往半石山庄!”

28、

许多人都不明白,雒棠是为何突然做了这个决定,既没有事先派任何人暗中打探,也没有一诉行动的明细与步骤,然而空桑山庄的武卫早已习惯了之前殷无寒时不时突发奇想的袭击,一队人马就这样堂而皇之来到半石山庄。

半石山庄门前只有惯常的四名护卫看守,雒棠上前一步,淡然道:“你们庄主在何处?”

氛围诡秘,四名护卫立即心感诡异,其中一位不敢怠慢,上前一步问道:“你是谁?拜见我们住上有何贵干?”

“空桑山庄雒棠,此番特来与山庄上下决一死战。”

那一瞬间,那四名还以为青天白日瞧见了鬼。他们见过找死的人,没有领教过这样大摇大摆站在门前,就用不紧不慢的语气扬言要了他们庄主性命的人。

这个人还是他们暗地里部署了很久将生死一战的空桑山庄的人。

所以他们认为这人不是冒名顶替,便是不怕送死。

雒棠见他们神色间的迟疑,怒斥道:“叫你去通报你们庄主没有听见吗?”

不管怎样,先要理清事端才对。两名护卫拔刀而前,质问道:“你就是武林败类雒棠,空桑山庄的走狗?你凭什么踏进我们山庄的门槛,我们还怕你污了我们这快干净的地方!”

雒棠躁乱的心绪早失去了耐心,面无表情地轻哼了一声,剑影随之飞出,他们甚至还未看清那剑的样子,两道血就狂飙出来,冒着热气喷洒到地上!

“我的剑告诉我,它等不及要渴饮人的鲜血,它等不了你们要杀进去!”雒棠狠狠说着一转剑锋,滴血的剑刃下,是扑倒在地上的两个死人。

事出突然,周遭安静片刻,空桑山庄的人或在明处或尾随暗处,都明白了雒棠的示意,皆尽数而出杀向了半石山庄!

杀!

杀!

杀!

不管是否悬殊,不管是否莫测,只杀得昏天黑地,杀得不留余地!

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何为人性,只有疯狂到忘我的屠戮杀伐,只有铺天盖地的血红绽开炸裂,血流成河,哀嚎四起!

雒棠脑中隆隆作响,空无一物,他机械疯狂地挥动着承影,看不到那轻薄的剑刃,只有剖开别人胸膛,割下他们的头颅时,那血的喷涌方能显出剑身飞至何处!

他笑了。边挥剑边笑,边杀人边笑,不管心中熟记的地形,也不管什么进退,但见越笑越悲凉,越笑越失控!他在那一刻明白了叶栾的感觉,清清楚楚地明白,如果叶栾灵魂中还有仅剩的知觉和感情的话!

这种身不由己,心不由己的狂乱快要让神经爆裂,燃尽,坍塌,成为灰烬!

恍然间他觉得好像身处一场漫天的红雪之中,死亡的味道是这场大雪中的哀曲,凄艳地压迫着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

他的身手虽然具有杀手的潜质,他的灵魂却不是天生的杀手,偏偏有这样执着到偏执,让他不敢回头,亦无转圜余地。

所以他希望,如果可能的话,就在这里结束吧。

他屠刀之下的冤魂应怨恨他,他却不怨恨任何人,结束对他、对所有人而言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或许在殷无寒眼里,这正是他仅有的价值。

脑际掠过这个名字,雒棠唇边疯狂的笑僵冷了,霎时无法抑制的痛楚涌上心间,就仿佛数条伤口的血此时才将痛的神经撕咬至意识中。

脚下蹒跚着收了剑,雒棠眼前出现一间不大的院落,小院中僻静无人,像是半石山庄鲜有人至的角落。

雒棠喘着粗气扶住墙壁,脊背上的疼痛想要炸开来,想是一条不小的伤口,或许大滩的血正在从他背后涌出。好吧,就在这里吧,等到血流尽了,大概也就能结束了。

这样想着,雒棠向后靠去,刚靠在墙上合上眼,便只听得有两道劲风迎面门击来,习武的警惕促使他忽一睁眼,自然而然抽剑劈下,两道人影便随他剑势倒下了。

雒棠望着那两具无辜的尸身,心下有些惋惜,他将死之人枉伤人命,于他不过是无间地狱中再加一道酷刑,于这两人却白白送了性命。

些微模糊的意识中,雒棠以剑撑地,他嗅到空气里不寻常的气息,隐隐感到有一拨人正在向他这里靠近。

半石山庄地形复杂,他自己也不知到了哪里,那些人想找到他要他的命是轻而易举。

那便来吧。

他自沉定不动。

于是他缓缓睁开眼,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和一条身形却想入梦催眠般逼入他恍惚的意念。

……殷无寒?

长身玉立,逆风的衣袍随风翻飞,雒棠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只是呆立着等他渐渐靠近。

等到雒棠勉强站直,殷无寒已站在适才他剑下冤魂的血泊中,靴底沾上了血色。

顺着雒棠变换的眼神,殷无寒看到他回过神来,手中的剑指上了正逐渐冰冷的尸身。

他摇摇晃晃的抵住墙壁,笑着道:“好看么?”

“什么?”

“你脚下的颜色。”

薄唇轻轻一抿,殷无寒瞄一眼身前的男人,神色复杂地顿了顿道:“……好看……血的颜色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颜色。”

雒棠点头不语,提剑一划,尸身上又多了一道伤口,暗色的血慢慢流出,汇入地上那一滩暗红。

殷无寒默默看着雒棠奇异的举止,只见他惨笑着继续屠害尸身,剑势越来越快,僵死的肉体就在他剑尖下绽开一道道血红,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殷无寒却丝毫没有加以阻止的意图。

“好看么?”突然雒棠又抬头,失魂般看着他,似乎要将他生生剖开的惨淡面色。

“好看,真好看。”

“你喜欢么?”

“我很喜欢。”

口中淡淡地说着,两道修眉却在殷无寒脸上慢慢皱起,危险的风穿过林间,似要将枝头上冷冷清清的寒梅无声吹散。

他沉眸,在这危险的风声迫近之前,上前带起雒棠的手腕。

“走!”

急促的语气淹没在即将而来的追杀中,在他和雒棠点上屋顶后,半石山庄涌出的杀手紧追不舍,果然如劲风般袭来。

雒棠不喜欢逃命的滋味。

他本来就是要死的人,与其疲于奔命,不如安安心心等着战死。

可是此刻,带着他逃命的人是他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无法下狠心的人。

他这样决绝寻死,无非就是想赌一把,赌最后一把,赌一次他雒棠到底有多执着,赌一次殷无寒是不是真的会眼睁睁任他去送死。

可是他不能明白,殷无寒到底在想什么。

雒棠身上的伤口拖着他们逃到一个僻静的偏门之后,终于有了力竭之感,他拉着殷无寒道:“停下,带我走很危险!”

殷无寒捏紧他臂腕,简直不像要帮他逃出生天,而是捏断他的手:“出了前面那片林子,有马车等着我们。”

他并非气定神闲,胸膛也有些起伏,可眼中浮起些许笑意来,当真俊容生花。然而那层笑意背后,更多的,是他素来不可被任何人违抗的强硬和坚持。

不容雒棠犹豫,殷无寒几乎是拖着他,提气一口气穿过那片林子,果然仅有一人一骑一车已在那里候着,驱车之人一身劲装武服,头戴一顶青纱帷帽,待走近了雒棠方才认出那人正是男装的水苏。

水苏冷眼望一眼负伤的雒棠,不发一言,心下似乎有些不愿意,磨磨蹭蹭驾上马车。

殷无寒命道:“快些离开。”

水苏无声听从着殷无寒下令,动作可是负了气似的,使劲甩了甩马鞭。

雒棠看在眼里,笑笑道:“你庄主若是带出来一具尸体,你才得真正满意,是不是?”

水苏道:“水苏怎么敢这么想!”

虽不乐意,到底不能冲撞殷无寒,方上了马,挥鞭策马带二人绝尘而去。

颠簸的车舆内,殷无寒坐在雒棠对面,取出药瓶扔过去,淡淡道:“先敷一下你的伤口。”

雒棠展颜笑着,边笑边扯开身上破损的衣袍,精悍胸膛之上散布了凌乱的伤口,深浅不一,却多无大碍。

殷无寒远远探视着他身上的伤,道:“既无重伤,你方才为何一副将死之态?”

“哦?非要我真的死了,你才肯来救我?”

“我要一个死人做什么?”

听了这句话,雒棠的笑颜愈加露骨,将大半短袍都扯至腰际,矍瘦却结实的上半身如流水般滑到紧窄的腰线处一收,那身量任任何一个男子都会羡慕。

看着雒棠在各个伤处撒上药粉,殷无寒才觉得车内气氛有些异样,他抬起头,雒棠的眼神直勾勾的,笑道:“怎么,没见过么?你也一点不比我差。”

殷无寒不回答,径自收回了视线,轻合上眼,两手撑膝正襟危坐,那份自若饶是一丝不乱。

却能感觉到雒棠的眼神依然灼人:“你不要一个死人,便是说你一开始要来带去的就是活着的雒棠?”

殷无寒养息凝神,闭眼慢慢道:“遑论你死活,这般鱼死网破的乱闯,你永远都克不下半石山庄。”

“可是你难道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殷无寒道:“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你此次并非想真心做事,无非是想下一个赌注罢了。”

一语窥破内心,雒棠呆怔着停下涂撒伤口的手,抬眼看殷无寒,他眉如墨画,色如春晓,唇若施脂,双目间阴影冷静,已出尘世之外的一段风韵自然流露。

蓦地,那端坐闭眼的人,唇角勾一个并不单纯的笑,只说了三个字:“你赢了。”

29、

一路再无话。

殷无寒似是恹恹的,不愿开口与雒棠多谈论什么,雒棠简单裹了伤口,也不知不觉陷入沉思。

尽管殷无寒对他承认“你赢了”,却比之前更加心事重重,琢磨不定,被一层莫名的悒郁和伤感笼罩,好像很多东西都在他赢了的那一刻无情地坍塌了。

他的孤注一掷,是将半石山庄的惨败踩在脚下,是用殷无寒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心血换来的,他没有忘记殷无寒是怎样缜密地部署,折耗了几载时间,赔上身边得力的亲信手下,才决心这么一战铲除最强大的对手,在他心里,这一站从来只能赢,不允许一点失误。所以,这场败北从一开始就不是殷无寒所料到和能接受的。

可是他却来救了他,只字未提他的这次失败和不顾一切,甚至谈得上莽撞。

他能像现在静静坐在他对面,对雒棠来说,已经犹如梦境了。

想着想着,车内的气氛不知不觉凝重起来。

不知在朝向哪里走,也不知疾驰了多久,连暮色都不知何时间悄然浮上来了,马车在剧烈地一摇晃之后,殷无寒终于睁开双眼,幽深的目光投向雒棠:“下车。”

车外的城镇是陌生的,水苏停驻车驾在一家不大而陌生的客栈前。

有两个侍者上前迎接殷无寒,雒棠能看出他们是山庄的人,并且身手不低,想来这里离空桑山庄不远,空气中漂浮着只有北方才会有的荒凉萧索。

这家不起眼的客栈应是山庄又一个接应之处。

客栈内有些冷清,只有零散两桌客人沉默地吃茶沽酒,并不理会入内的四个人。

水苏摘下帷帽,在殷无寒身后低声道:“庄主,今晚去那间上房么?”

殷无寒思索一下,道:“去最南边的偏房。”

偏房格局较小,在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然而室内陈设器物一应俱全,精巧简洁。

推开门,水苏手执火折子,走过去移开灯上的纱罩。

“不必点灯了,”殷无寒沉着声道,“水苏你出去吧,没有我传唤就不必进来了。”

水苏有些纳罕:“可是热水刚刚备好,水苏是否需要照应庄主……”

殷无寒道:“不必了,有雒棠在这里更方便些。”

说话时纵使在黑暗中,雒棠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下,他的脸不由烧起来。

水苏嘟哝了一声,退了出去。

从门外投下的月影照出一片银白,拉开三人细长的影子,水苏的影子慢慢从门口处消失了,剩下了两道影子却如石铸般立在那里。

门吱呀着关上,最后一线月光隐去,屋内的死寂宁谧几乎令人心惊。

因此平时用功力才能感觉到的气息清晰起来,如同白纸上渲开一道浅墨,直截了当。

殷无寒的呼吸变得深不可测。

在难以描摹的心慌里,雒棠闷闷地问:“你……是要我服侍你沐浴更衣?”

殷无寒在黑暗里逼近了他,边逼他后退边问:“雒棠,你是甘心服侍别人的人?”

“那你留我下来做什么?”

哐当一响,雒棠靠在身后的门板上,刚能适应黑暗,有节奏的呼吸忽被打乱,面前的男人忽然抱住他强行压下去,将他死死挤靠在门框上,由他双臂拼命拢住怀中人绷紧的腰肢,滚烫似火的身体压上来,紊乱的热气喷在他脸上,并且粗哑渐重:“……做什么?……只不过是做我在马车上就想做,你也想了很久的事!”

雒棠挣动几下,心下大惊,不是因为殷无寒突然的欲望,而是他乱了的气息中透着不平常的吓人和骇然!

只听他冷冷道:“你不是想要么?你不是早就想要么?!你不是宁可和我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放弃么?!我成全你!”

话音落下,雒棠的衣襟“嘶啦”一声被从上至下狠狠扯破,殷无寒抱紧他赤裸的上身,一手插入他发中按住他的头猛然吻上来。

相渡的气息也快要喷出烈火,灼烧着交汇,舌尖不肯放过一丝缝隙,在口中搅动起风浪,不带任何技巧地几近毁灭。与其说是吻,不如说他在胡乱啃咬着,雒棠说不清是痛楚还是愉悦,而对方的火焰却失控了的极速蔓延起来,一发不可收拾,不知为何而颤抖的唇一路向下,在耳根和颈边烙下渗出血丝的印记。

根本就像一头不能去招惹的困兽,在看到不知死活的猎物靠近时彻底爆发。

雒棠闭上了眼,不去抗拒。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不是么?这就是他心底一直隐隐期望的却又害怕的情形,他肖想过无数次,而这一次却是他没有想象过、不含什么柔情蜜意的粗暴。可是这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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