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果报(生子)下——静兮妖三
静兮妖三  发于:2014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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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疏并不打断她仿佛自言自语的碎碎念,但也没有表现出很有兴致的样子。他总是半阖着眸,半倚半躺在软榻上,手扶靠在腹部。不知有否听进去,俊美面容始终声色不动。

他亦从来不主动提及关切晋息心在另一处生活起居的问题。

只有一次,袭烟试探着想为那着实很牵挂世子的僧人说说情,刚说到“息心师父想看一眼世子……”陆子疏身上便赫然爆发出冷冽气流,直把寝房桌案上摊放着的众多书籍册簿吹散开去,房中到处翻飞着片片绢白纸张。

袭烟当即惊慌失措的跪下,再不敢抬头。

听得陆子疏硬得像块石头的声音冷冷传来:“若再让吾听到跟那个和尚有关的任何事由,汝便索性离了吾身边,去做他的侍婢!!”

乖巧伶俐的丫鬟生平唯一一次见到世子发这么大的火,她抖抖索索的跪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自此再不敢自作主张充当说客。

袭烟心里也慢慢有了一个不那么乐观的猜测——大抵世子是真的真的,再不愿意同晋息心有所牵涉。

******

暑热蝉鸣,夏末绿树葱茏中,残存的暑气与最后的蝉声仍交错混杂在一起。

袭烟如前般将新做好的僧衣放置在晋息心内室中,刚要垂眸匆匆出去,却听见晋息心欲言又止的喊了她一声。

袭烟转过身,晋息心手里拿着那件新制订的月白色僧衣,眉峰微拢,踌躇着看了看她。

“息心师父?”这僧衣同往昔一样,是依照他的身段量体而做,布庄和裁缝师亦是原来同一个。

晋息心手心托着那件月白僧衣,低头看去,衣料质地上乘,裁剪得体,边角袖口缝制得妥妥帖帖,每一处针脚都绝无瑕疵。同他在陆子疏身边时,所穿过的任何一件僧袍一般,宽松而舒适,哪处都看不出偷工减料之嫌。

但他仍然沉默的凝视着那件僧衣,心头隐隐觉得这外表上看去似和往常一模一样的衣物,有哪里不那么一致。

“袭烟……”他犹豫了一刻,还是问了出来,“先前我所穿配的僧袍,是否曾经熏染过府里的香氛?”

“香氛?”袭烟愣了愣。

晋息心是出家人,她们下人在给他置办衣物时,从来不曾有过要像打扮闺阁女子一般朝裙裾衣摆上喷洒旃檀花香的念头。而且晋息心自己身上就伴着常年礼佛之人所带有的淡淡檀香,那种香味嗅入人鼻翼,具有极其安抚人心的舒适效用。因此她们并不会想到要画蛇添足,给他添置什么多余的香粉气息。

袭烟摇了摇头:“……倘若给大师的衣物上浸了花香胭脂,只怕世子闻到会多心。袭烟和其他侍女并不曾做过手脚。”

晋息心的面色却更见迟疑,他放下新衣,抬起自己袖角轻嗅了嗅。

袭烟好奇心起,亦凑了过去,就着晋息心的衣袍闻了闻上面的气息。

果不其然,有一股淡而熟悉的香味萦绕其上,清馨幽雅,于无声无息中盈满袖口,像最静水流深的痴缠眷恋。

袭烟扯着他的袖袍,愣在了那里。

这种香味天下间绝无仅有,这是世子身上的气息。

“袭烟?”不解的看着袭烟忽然间微微潮红起来的眼圈,晋息心有些笨拙的开解她,“无事,大概是我过于敏感了,这件新衣同从前那些并无不同之处……”

袭烟垂下眸,没有看他,只道:“息心师父没有误解,你身上穿的,和现今袭烟拿来的的确有着一个极大不同。”

“……?”

僧人困惑的望着她。

袭烟拿起放置在一旁的新裳,少女纤纤十指自那云水华丽的衣物间缓缓抚摩滑过,停留在腰线处,又缓缓下移到衣摆。

“从前息心师父的每一件衣裳,在做好后都并非直接送来给你上身,而是先送到世子手里。”目光逡巡游移过衣裳的每个细部,追寻着陆子疏手指轻柔摩挲过的轨迹。“不论衣物做得再细致妥帖,世子总会亲自过目一番,检查衣料厚薄、缎子的质地,还有手心抚摸上去的触感如何。他将息心师父的衣物拿回房中,总要自己尝试着下水清洗一遭,然后再亲手熨帖齐整。”

抬了眼,看向已然木在原地的僧人,轻声道:“……他从来不准我或是其他人碰触息心师父的衣物,但也不肯我们将此事告知于你。世子总是很嫌弃的说他堂堂王爷之子,竟然会没出息到做这种家妇活计,‘这等不华丽的事情绝对不可以让晋息心嘲笑了去’。——可是我每每看见世子做这件事,眉目都是舒展而温柔的。”

放下手边僧袍,袭烟道:“息心师父现在所穿,是世子一个月前,亲手替你整理的最后一件。”她至今仍清楚的记得陆子疏蹙着好看的眉峰,一手扶腰,一手轻轻拍打挂晾在荫凉处的银白色僧衣的场景。嘴里呢喃抱怨着,为何本世子要像小媳妇一样,给那笨和尚拾掇衣物。

世子专心致志的表情和温存美好的侧脸,现在想来,依然像一幅美得令人动容的画。

“——我想,息心师父身上僧袍所沾染到的香味,不是旁人,而是源自世子。”

心里像被一根尖锐的针刺了一下,有无数种情感,叫嚣着,争先恐后要从那个小小针孔里涌出心脏来;又像同时被上千只虫蛊啃噬分食,四肢百骸火辣辣的哪里都灼热胀痛,哪里都滞闷不堪。

几乎要喘不过气。

银发僧人死死攥住自己衣袍一角,用力之大,骨节分明的手都有些微微痉挛起来。一双曾经尘波难兴的凤眸里,此际像狂卷了风电云雷,诸多情绪杂糅在一起起起灭灭。

陆子疏,陆子疏。

不死不休的陆子疏,天塌下来当被盖的陆子疏,霸道狂妄不讲道理的陆子疏。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五十七章:宫宴

为着皇帝终于选出中意嫔妃,宫中召开盛大宫宴欢庆。接受了册封的小狐妖,嘴角微撇,侧目往群臣云聚的角落里看去。

昙华正盛的宫灯下,看见那袭碍眼的紫影端坐在最靠近皇帝的位置,面前的条案上摆着琳琅满目的水果与菜肴。他手中持着筷箸,却并不夹菜,只嘴角挂着微笑,同一门心思眼睛直看着他的皇帝交谈。

再往周遭看看,她明明感应到了大师的气息,却迟迟找不见他人影。

好不怪哉,看模样,这条傲气可恶的紫龙身子已经有七个多月了,大师竟然放心让他一个人在这种喧嚣又杂乱的场合出入?肉眼凡胎的人们再如何看不见他的障眼法,若是触到身子,也还是会破功啊。

她留意到一个有些微醺的朝臣走过来向皇帝和陆尚书敬酒,手指滑了一下,差点碰到陆子疏衣袖,所幸后者眼疾手快的避开了。

小狐妖用力嗅了嗅,大师身上的檀香味还在,但见不到大师身影。

她嘟了嘟嘴,——小湖好寂寞哦。

晋息心就立在举行宫宴的大殿外,严格恪守着与陆子疏的十丈之约,不近半分,也绝不远半寸。虽是一袭容易惹眼的银白僧衣,趁着今夜浓郁夜色,倒还是很好的掩护。

宫中人声鼎沸,宴会正酣,守备的侍卫也放松了警惕。晋息心便从从容容安安分分的站在树荫下,眺望里面宫灯璀璨,推杯换盏。

陆子疏来赴宴,他起初并不知情,因为那人压根不想与他知会。袭烟也被陆子疏下了禁足令,除去给偏院送必要生活用品外,不准隔三差五就往晋息心那边跑。

宫中要举办朝宴的讯息是小湖通知他的,小湖热切的在送来的信笺上写,小湖要做红尘皇帝的妃子了哟,大师来看小湖凤冠霞帔~~~~

末了还在信笺末尾按一个圆形爪印。

晋息心看着白狐小妖那封稚气未脱的信函,忍俊不禁。摇了摇头,本来放置在一旁不欲去管。

一个转念忽然想起,子疏是促成皇帝娶妃的关键人物,这等重要宴席,只怕推托不得。

问询了来送信的宫人,宫人答复说宫中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出席盛宴,陆尚书是皇帝特别钦点不可缺席的人物。

宫人羡慕的还说了一句,听闻在宫宴上还有重赏呢,尚书大人真是蒙圣眷恩宠啊。

黄昏时分,陆子疏的软轿从留心苑抬出,晋息心便悄然跟在了后面,用了七成功力掩饰自己气息。

不知陆子疏是不是太疲累,轿中的他竟然一无所觉。

晋息心探得他身上紫龙之气,亦是若有若无,比之前些时日他释放出强烈杀气逼他离开时,又减淡不少。

这说明一点,孩子长势非常好,陆子疏则相应的更加虚弱。

******

晋息心立在殿外已有一个时辰。

目力所及,新册立的湖妃娘娘退场后,宫宴越加热闹欢畅。就连最老成持重的元老大臣,都架不住君臣相欢的火热气氛,纷纷起身你来我往的敬酒。琥珀色酒液在几十盏琉璃杯中流动,倾泻,被咽入口中,落到腹里,在血液中快速流动。

有的人饮酒千杯不倒,有的人借酒吐出一些平素不敢跟同僚说的话,有的人拍着桌子嚷着今朝有酒今朝醉莫问明朝是与非。

还有的人心旌摇荡,醉意上涌,朦胧的眼神含义深远的看着人。

晋息心注意到皇帝由最先还同其他大臣说说笑笑,眼神偶尔分一下给来敬酒的大臣,转为只专心致志盯着他旁侧的陆子疏,即便口中应答着他的文武百官,目光也不会从陆子疏身上稍离片刻。

皇帝自己饮了不知多少杯酒,脸色红得像煮熟的螃蟹,还变本加厉的想要灌陆子疏的酒。

僧人眉峰聚拢,在皇帝将手中杯盏向陆子疏推过去时,沉稳目光里隐隐添了些忍而不发的怒意。

那厢,陆子疏同样轻不可闻的微微皱了皱眉,小心避开皇帝递过来的白玉杯。

“皇上,臣今日饮得过量了,再喝下去只怕要失态。”

那些上等佳酿的酒香,旁人闻来沁人心脾,芳香四溢,他鼻端嗅到却只觉得一阵阵恶心欲呕。但凡有人敬酒,他以袖口遮杯,表面上一饮而尽,暗地以真气蒸发掉杯中液体,再若无其事的将空杯放下。

如此循环往复了一个晚上,殿内酒香越发浓郁难散,不少喝醉了的大臣醉态百出。陆子疏喜洁,看着这眼前一幕幕越发厌弃,加上腹中孩子也在闹腾,他就想找借口离席。

“臣家中尚有事情处理,皇上请容微臣先行告退……”

陆子疏欲起身,皇帝伸出手臂挡在他面前。微醺的眸子笑吟吟看着他:“朕娶到称心合意的妃子,子疏居功阙伟,怎能这么敷衍就退席而去?不行不行,朕还未表心意,当同你饮个痛快才是。”

“是啊是啊,尚书大人是大大的功臣,怎么能这么早就离席?”旁边几名正想抓紧机会向皇帝阿谀奉承的大臣,不失时机的起哄,“微臣等人仰慕尚书大人多日,亦早就想同大人共饮几杯,还望大人赏面子。”

“今日正值良辰美景,耽误了皇上春宵一刻,子疏可是担不起责任。”陆子疏推托着,那些醉醺醺的朝臣一靠近,便惹得他腹中阵阵翻腾,“至于各位大人,太过抬举子疏,子疏受宠若惊。同朝为官,总是还有共同赏月饮酒的时机。”

大臣们不依,死皮赖脸的缠着他不放:“尚书大人再多停留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就好。”

“实是陆子疏不胜酒力,改日罢。”

那帮人还在磨磨缠缠,陆子疏烦不甚烦。始终挺直的腰身感到了无法忽视的酸乏,再不退席,只怕回去又有一番苦头要吃。他再勾起一个美艳绝伦的微笑,冲着那几名看着他看呆了的大臣们,柔声道:“不如这样,且将今日之账记下,换个时机,子疏请诸位大人到舍下,由子疏做东宴乐如何?”

他本就生得风流妩媚,这一刻意调情的妖娆微笑,晃得所有人一刹那间只觉得惊采绝艳,当时就只能魂不守舍的怔怔点了头。

他便含笑冲其他人拱了拱手,又向同样愣了神的皇帝微欠身道:“陆子疏先行告退。”一手撑住面前桌案慢慢起身,绕过殿内觥筹交错的喧嚣场面,自往殿外去了。

一出殿门,夏末夜晚的冷风便扑头罩了过来,陆子疏下意识拢紧了身上薄衫。

衣裳上还沾染了大殿里那些熏人的酒味,他捂着口鼻,不想去嗅到,然而还是透过指缝丝丝缕缕钻进他感官中。

他扶住外殿廊柱,略喘息了一会,竭力压住自肠胃里蹿上的恶心感。

“唔呃……”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从他身后向他靠近。

陆子疏毫无所觉,全副心思都用来抵抗欲干呕的不适感。他右手扶在廊柱柱身上,左手托着沉重腹底,垂着眸,深深呼吸,努力调匀紊乱气息。

皇帝散着发冠,脸上还带有熏然醉意,摆了摆手及时制止殿门侍卫想要跪拜的动静,蹑足走到陆子疏身后。

一伸手,已双手环住陆子疏腰身,笑容如春花在夜色里绽放:“子疏,逮住你——了……”

声音当下就略变了调,因为察觉到手臂抱住的感觉太过诡异。

她张开的双手触及到的原本应是陆子疏修长匀称的腰身,可是抱到的却俨然身怀六甲的妇人一般,沈隆而臃肿。皇帝面上笑容刚展开一半便僵硬在了脸上,秀美五官不知所措的皱到一起:“咦……?”

顺着手心感觉到的异常,往陆子疏身前看去,这一看,皇帝骤然变色。松了手,连退两步,再定睛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气:“子疏,你……你……!”

陆子疏防备全无的给她猛然搂住腰身,身子受到一股扑上来的冲力,往前险险一栽。皇帝又立刻撒了手,重心不稳的陆子疏只来得及轻哼一声,稳不住身形,朝着界临廊柱的阶梯下方便踉跄栽倒过去。

糟了,孩子——

他心里闪电般掠过这个惊惧念头,已顾不上给芩絮发觉真相的隐忧,立刻运转起周身所剩不多的真气去护住腹部。即便把自己摔得遍体鳞伤,他豁出去亦要守住孩子安全。

皇帝恍过神来就看见陆子疏一脚踏空的往白玉石阶梯下滑倒,情急之下伸手去够他衣襟下摆,却哪里捉得住他沉重身子。

“子疏……”

惊叫声响起,陆子疏在皇帝惊恐莫名的尖叫声里摔下白玉阶梯,紫眸霎时闪过绝望,难以自抑的唤出无助之时唯一能够想起的名字:“息……”

银色僧袍在眼前一闪即逝,陆子疏向后仰倒的身形径直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宽厚手掌稳稳接住他后腰,另一手搭覆上他牢牢护在小腹上的双手手背。

僧人柔和沉稳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子疏,无事了。”

第五十八章:阶下囚

身子给接住的瞬间,陆子疏把堪堪滑到嘴边的呼唤吞了回去。晋息心低眸看他,凤眸里柔情似水:“子疏。”

与银发僧人四目交错,被他眼神中明显可见的柔情吸引住,陆子疏神思恍惚了会,短暂功夫无法动弹,就那么直直瞪视着他。

忽然感觉到小腹上传来温暖真气流动,后知后觉的低首一看,晋息心掌心正抚摸在他腹顶,慈悲而充沛的佛气萦绕腹部,一波波灌入,安抚着躁动胎儿。

——是了,他在意的不过是这个孩子而已,他自己不是亲口承认过只为孩子而来么?

为何要让他眼中的温情打动,明知那份缱绻神色与己无关?

站稳身子,陆子疏不假思索挥手打掉僧人抚触自己的手掌,挣开他怀抱站直。

“汝何时做起那宵小之辈了,竟偷偷跟踪在吾身后?”

冷冷道,面上血色尚未回暖,却已恢复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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