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果报(生子)下——静兮妖三
静兮妖三  发于:2014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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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行清泪顺着小狐妖扑闪扑闪的眼睛落下,晋息心微有不忍,垂眸不与它对视。

——大师,你知不知道陆子疏有多心狠手辣,他从皇帝口中旁敲侧击出背后告密他是妖孽之人的名字,转背就去拔了人家舌,连小湖身为妖类都看得心惊胆颤……这样冷酷狠绝之人,大师莫要中他圈套……!

“他为我沈湎红尘两世不离,既是我有负他在先……”光团缓缓越过牢狱墙面,如穿过一层清澈湖面,毫无阻碍飘出;小狐妖最后听见僧人低语:“情意或性命,但凡他要,我便偿给他罢。”

******

大相国寺即将监斩晋息心的消息,在小湖走后第二日,便传到天狱中,传到盘膝端坐的僧人耳旁。僧人面色波澜不动,倒是牢狱里又掀起一轮新的讨论热潮,毕竟天狱中比晋息心罪孽深重之人多了去了,其人相安无事,却是这个触犯淫戒的和尚最先给拖出去斩头,不由让人愈发心猿意马的想象起他到底玷污了哪家皇亲国戚。

及至一位意外访客,出现在牢门前时,更是坐实了高僧监斩的传言,牢犯之中顿然炸开了锅。

“大相国寺自开国以来便是皇朝护国寺院,佛友你所犯罪愆,不仅攸关国体,更攸关释门颜面。既是天子下令,当知我们已无路可退,唯有亲自执刑,清理门户。”

以为今生不会再见之人,竟然现身于脏污牢门外,隔着层层铁栏,语气悲悯而冷静陈述事实。

晋息心与他四目交错,眼眸平静:“我以为佛友你已得证大道,远离三丈红尘,却没想到你仍滞留因果之间。”

白发白须的僧人,念了声佛,红印朱染的额间隐约光华流动,静静目视盘坐之人。

“如若是我一念之差,让佛友你行差踏错走至如今这一步,这层因果之链,合该由我来亲手斩断。”

“是晋息心再度拖累佛友。”

“当日霖善寺后山,你谎称仅仅叙旧,实际却是已同陆子疏行了那尘事?”

“……确有此事。”

“对你所下裁决,佛友认为并无不当之处?”

两名僧人均是面色平稳无波,言语交谈间就如同践行寺庙中再寻常不过的日常起居,全然评断不出是在讨论攸关生死的重要大事。

炸开锅的牢中,奇异般的给这股生死不萦于心的气场笼罩,骚动逐渐平静,只听得空洞石壁嗡嗡作响的回荡两人冷静对谈。

晋息心答道:“无。”

“那么,两天后,莲华会亲送佛友最后一程。”

第六十章:你若无情我愿休(上)

陆子疏依然没有在天狱现身,关于他近况的只字片语,袭烟不在,小湖也离开了,再也没有人传递到晋息心耳中来。天狱饭菜一如既往的糟糕,同监牢的犯人倒是收敛了嘲讽讥笑的口吻,大抵也是同情这个命不久矣的和尚。

莲华探监过后,十名大相国寺的武僧随后便出现在天狱,神色肃穆,面庞冷峻。紧绷着嘴唇不与任何试探搭讪之人交谈,似乎是羞愧于释教同门中出了这样一位沾尘惹欲的败类。

他们守卫在晋息心监牢门外,其实莲华亦交代过他们,知道那个同门若是想逃,凭他们亦是挡不住的。

做这个姿态出来,不过是给皇帝表达大相国寺清理门户,绝不护短的决心罢了。

晋息心仍是日日早课晚课,从容做他的修行,把监牢等视于佛院,把不日就要赴死的事态视若无物。外人看去,只知道他心无挂碍,生死亦是等闲视之,淫僧归淫僧,倒确实像个有大智慧大开明的。

只有晋息心自己知道,所谓心平如镜,到底还是牵系着一抹紫色身影。

纠缠过千年,最后以这样的方式划清结局,或许对两人都好。

他默然想着。

此际惟愿能以一己之躯,替从前陆子疏犯下的罪孽偿债。期盼待他散尽元神消归于九天之间时,这千年修持能可抚平上一世洪水滔天中哀鸣不绝的冤魂怨气。

以及他此生抱愧于心的师父,泉下若有知,大概顿足喟叹怎教出他这样一个冥顽不灵的徒弟,绕了那么多弯,还是堪不破情障,甚至无法亲手为师仇了结一切。

师父曾说莫忘初心,息心弥情。

终究辜负了。

沉重牢门被大力推开,两名膀大腰圆的大汉站在牢门前吆喝:“和尚,今天送你上路了!”

银发僧人慢慢抬起头,一瞬间有些许恍惚。并不是在意一个时辰后自己的生死,而是他忽然忆起,今日正是八个月前,他与陆子疏初次云雨交欢的时日,亦是子疏设计受孕的时日。

皇帝定在这个日子取他性命,不知是有心,抑或无意。

而那辛苦孕育了他之骨肉八个月的人,会来刑场与他阴阳相隔前最后见上一面么?

他站起身,从敞开的牢门微低了身子出去。

见他步出,两名大汉就要一左一右来挟制他胳膊,却忽然脑后生风,一回头,大相国寺十名武僧齐刷刷拦阻在他俩周遭,眼神硬得很。大汉很吃惊,拿不准他们是不是想劫狱,但他们只是那么直挺挺的站着,目光不偏不倚投注在长身而立的僧人身上,除此之外再无多余动作。

外人看不见,但这十个人是从大相国寺精挑细选出来的,晋息心手指上深檀戒玺,代表佛门最高尊崇地位的圣物,此刻正在他们眼前闪耀着不容忽视的光芒。

晋息心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掌,尝试着想取下戒环。那戒环却像认准了他不放,死死扣住他左手无名指,生根了一般,无法扯动分毫。

他只好苦笑一下,等到自己神智消散,这戒玺应该就能取下了。

武僧的尊重虽然并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出于对佛门圣物的肃然起敬,但他还是同那十位寺僧默默点头道谢。

迈开步伐,在负责提押死囚犯的两名大汉虎视眈眈注视下,独自沿着阴暗潮湿牢廊向天狱外行去。

******

法场外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男女老幼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大家都想来见识一番自皇朝开国以来,首位因为触犯淫戒而判决斩首的和尚,究竟长着怎样一副穷奢极欲的模样。

当银发僧人自狱中步出,众人看见他竟是留着一垂至腰间的长长发丝,现场嘘声四起。纷纷耳语道和尚不剃度,摆明还跟红尘牵扯不清,不干不净,犯戒只怕是迟早的事。还有好事者,趁着法场守卫不注意,偷偷捡起石子往晋息心身上扔,只是那石子总是偏了准头,无缘无故就飞到紧跟着晋息心身后出现的另外几名武僧身边去。

晋息心恍若未觉,双眸清明,朗朗日月。抬起视线向四周巡视一遭,他在找那袭紫影,带着微薄希望,想要再看上那人一眼。

可是目光过处,原本嬉笑嘲讽看着他的百姓,在他干净无尘的视线掠过时忽然间不约而同静默了声,人群不再喧嚣吵闹。一片静谧中他却依然没有见着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此生最后的红尘羁绊。

晋息心眼神微黯,慢慢走到行刑台上,半垂了凤眸。

第六十章:你若无情我愿休 (下)

距离行刑台二十丈开外的监斩席,白发长眉的莲华上师面无表情端坐其上。手中执着一柄镶有皇帝御令的令牌,血红“斩”字赫然在目。

注视着缓慢步上高台的银发僧人,看着那人面色平和中有少许难以察觉的惆怅,却依然紧紧阖着薄如刀削的嘴唇,四下法场里静谧得如同乱葬岗般诡异阴森。

再过一炷香功夫,便是行刑时辰。

莲华面色稳健,手指却微微有些颤。

那原本半垂凤眸的人,仿佛感应到了同修好友的挣扎与痛苦,又抬起眼眸,对他微微一笑。

充盈而温柔的佛气,强大而慈悲的佛气,自银发银袍的俊朗僧人身上扩充弥漫开来,仿若温和梵唱,呢喃响颂在在场诸人耳边。一时间,先前笼罩在法场上空乱葬岗般阴森诡谲气氛被一扫而空,现场陷入静心平和的寂静无声中去。

“时辰到——!”

高亢而生硬的声音陡然响起,划破了这片寂静。突如其来的拔高声线甚至惊吓到了拥挤在最前排的几名百姓,你推我挤险些没摔倒。

晋息心最后朝端坐监斩席的佛友投去一个沉静安稳的眼神,旋即收回视线,阖上眸。

手按着大砍刀的刽子手大步上前,长满厚茧的手掌按住僧人肩头,就要用力将人按跪下地。

忽然一个清冷似冰块撞击的声音,仿若从天而降,横亘里冷冽响起:“且慢。”

短短两字,再度惹起法场内一片窃语骚动,观刑的人纷纷扭转过头去。

这两字亦像星火,瞬间燎燃晋息心眸中亮色。他猛然抬眼,和所有人一起向发声处看去。

一辆深紫色马车不知自何时起,悄无声息停靠在法场外围;厚重帘幔里里外外遮了三层,将马车内的人影严严实实遮盖住,纯金制作的流苏丝绦自华贵马车顶蓬垂落下来。秀眸柳眉的红衣少女,持着四匹马的缰绳,端端正正坐在驾驶位上。

在场众人听到的声音,正是自少女身后的马车内部发出,儒雅好听,又带着点似有若无的倦意。

刽子手停住手中动作,向监斩席莲华上师疑问的看去,但莲华只是沉默,手心里执着的“斩”字令,迟迟不掷到地面上。

清冷声线再起:“传皇上圣旨,罪僧晋息心,改斩刑为流放江淮水患地区,消弭洪患,驱除瘟疫,戴罪立功。”

语毕,红衣少女躬身自马车内接过皇帝御笔亲书的圣旨,众人只看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自帘幔后一闪而逝。

袭烟来到监斩席前,双手将圣旨捧给莲华上师,后者尚未接过明黄卷轴,就已轻微舒了一口气。斩字令如释重负放置在身前桌案上,示意高台下方围站着的十名大相国寺武僧撤离。

缓声向在场诸人宣布:“接圣上旨意,法场撤拆,即地释放罪僧晋息心,改押往江淮地区治理水患。”

再望了眼行刑台上,银发僧人仍然怔然而立,仿佛没有听见适才所宣读的内容,凤眸直勾勾的只望着一处。

莲华在心内喟叹,以他和晋息心的功力,竟然都没有察觉到这条无声无息出现在法场的紫龙。除了他功力精进,已远胜过他们所能企及的程度这个可能外,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可能就是,神龙以人身孕子,将自身千年功力销毁去了泰半,故龙气淡薄得几近消无。

晋息心是犯了邪淫戒被收押问斩,如此推知,该是后一种可能,陆子疏该是真正身怀六甲了。

刽子手倒也不是第一次被从刀下救人,从善如流的想上前拍拍犯人的肩膀以示安慰,但原本一直平心静气,看似认命随缘的僧人,却突然间有了动作。

他身子一闪,刽子手只觉眼前一花,只来得及看见晋息心银色僧袍留在自己眼底的残影,那俊朗而沉默的僧人已转瞬间移动到了法场之外,稳稳拦阻在正欲策马离开的四驾马车前。

乖乖,这哪点像个只能坐以待毙的死囚犯,以这个和尚的身手,要行刺周遭戒备森严的皇帝都远远不是难事!!

刽子手倒吸一口冷气,暗暗庆幸自己方才那一刀没有真正砍下去,否则落下来的那颗人头究竟是谁的,还真正未可知。

晋息心拦阻在华贵马车前,声音微微有些颤,竭力沉稳着心绪,轻轻唤了声子疏。

红衣少女已重新端坐在马车驾车位,沉默的居高临下看着银发僧人,脸色稍稍有些动容。却是不敢对晋息心说些什么,垂着眸。

马车里同样一片静寂,像是空无一人。

“子疏,若不是放不下我,为何不任由我神识飞散?既然放不下,又何必避而不见?”

僧人牵住马车辔头,微哑着嗓子,问。

马车里又沉寂半晌,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服响动声轻微传来,陆子疏似乎撑着什么慢慢坐直了身子。

优雅声音带点闷音,无动于衷的响起:“天子旨意,无人能可左右,很遗憾大师似乎误解了什么。”

“你不从中斡旋,皇帝怎会轻易容过我?”

“江淮水患迫在眉睫,要感谢,就感谢那枚认你做主的戒玺吧。”冷冷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古老的佛门圣物,终究还是得派上点用场。”说了一半,忽然闷了声,僧人敏锐的听见那人手死死捂住唇角,压抑着咳起嗽来。

晋息心捏紧手心,咬牙开口:“——子疏,让我见一见你。”

马车内的人却不再应声,反倒是袭烟,神色颇多眷恋的望着他,轻声接口道:“……此去江淮山长水阔,还望大师多多保重。”

扬起马鞭,就要调转马头,不期僧人身影已轻巧立于她身后。

晋息心明白,忤逆陆子疏意愿强硬要同他见面,私闯一次或许尚可原谅,闯第二次就逾矩过分了。但他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礼仪分寸,他只知道,若是不坚持了这一遭,或许就真的要和他分道扬镳。

掀起垂帘,矮身钻入车内。红衣少女本欲阻止他,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把制止的话语说出。

第六十一章:青青子衿

晋息心抬手方掀开车帘,一把檀香木紫扇迎面就砸了过来,但是扔扇子的人气力不足,扇骨刚刚敲到僧人鼻梁,就颓然坠落下地。

陆子疏挺直了腰身,竭力想在僧人抬眼看来时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冷漠神情,可是他身子负担实在过于沉重,这个傲然冷峻的姿势维持了不过短短一盏茶功夫,便在僧人柔和视线中败下阵去,微喘着向后仰靠住马车壁。

僧人怔愣的望着清瘦了许多的人。

马车虽然奢华,空间却显得逼仄,陆子疏半躺半倚在那处,脸色苍白如纸,身形较之他最后见到他时又瘦了一圈,八个月的身孕如同即将临产的妇人,腹部突兀的挺起着。那人眼睑下有淡淡青色,一眼便能看出他压根不曾好好休养。被孩子吸收了全部龙气,恹恹歪在那里,竟是一副难得的我见犹怜楚楚模样。

察觉到晋息心又怜又痛的目光,陆子疏狠狠咬住下唇,冷道:“汝看满足了?吾当日自甘下贱行那做小伏低之事,如今这么羞耻狼狈的模样,汝心中可还畅快?看够了就滚出马车去!”

“子疏……”晋息心想上前,又一把紫砂茶壶迎空飞来,伴着陆子疏低低吼声:“叫汝离开,没听见么!”

面对这个和尚他总是轻易就能情绪失控,恼他恨他,借助皇帝怒意将他驱赶出自己视线范围,想图个眼不见心为净,可是却又无法硬下心肠彻底不管他。

他以为晋息心给关去牢狱,至少会为自己申诉几声,或者凭借他自身修为,要逃出牢狱只在翻掌之间。

谁晓得这个脑袋像一整块实心木头做成的呆和尚,竟然当真老老实实给人押进那臭气熏天的牢房里,跟一干穷凶极恶的犯人朝夕相处在一起,不申不辩。

这也就罢了,皇帝要斩他,下令让大相国寺僧人监刑;他刻意暗示下人,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后宫的白小湖,小狐妖立刻动身去监狱找晋息心,他估摸着蠢和尚总能看清大事不妙,随着小狐妖一走了之才对。可是白小湖从监牢里消失了,他安置在牢里的眼线说晋息心不仅不愿离开,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情义或性命,但凡他要,他便偿还给他——

他陆子疏要的是这种还清债务一般的恩怨两讫吗!

若真是要还,晋息心你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世,拿所有性命轮回来抵,又能抵得了多少!!

晋息心偏头闪过紫砂壶,壶身飞出马车,在外间不知什么地方发出轻微砸碎声响。

他再度抬眼向陆子疏看去,后者自暴自弃般,一手托住沈隆大腹,一手遮住浮动着激烈情绪的眼眸,绝美面容不知是悔是恨。晋息心心脏跳动得很快,他能够听出素来高傲的紫龙,声音里隐隐掺杂有的悲愤和羞辱之意。

他是恨自己不能完全对他狠绝心肠,恨自己到头来还是巴巴赶来刑场要救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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