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江鹤陷入昏迷，这把齐非凡急坏了，屁股上跟长了钉子似的，坐立不安的。郑存本来就脑子里一团糟，看这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就更加心烦意乱。接着，郑存就见齐非凡，猫着腰爬到江鹤身上，竟然嘴还亲了上去！！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癞蛤蟆。

“人家还喘着气呢，用不着你做人工呼吸。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齐非凡头也不抬，专心吹气。

郑存被无视了，就气不打一处来，又说，你别尽捣乱！以为吹几口气，人就醒了？

齐非凡边吹回答，含糊着说，心诚则灵。

“诚你大爷！滚出去放哨！”

郑存拎起这团垃圾就扔出去了。这时候，他又想起了陈三好，郑存实在是不理解，心说：这批兵怎么都一个德行，逮着个战友上来就亲？！

过了不久，卫生员终于过来了，给江鹤做了手术，但是他发起烧，仍然没醒过来。

每隔十分钟，齐非凡就进洞骚扰，问江鹤醒没醒。郑存实在拿他没办法，拎起枪自己出去了。

齐非凡来到江鹤身边，坐下，看着他苍白的脸，有些心疼。江鹤尽管有挺直的脊梁，并不是永远都屹立不倒。江鹤不是铜头铁臂，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人的生命是脆弱的，每个人都一样，江鹤也不例外。

齐非凡拉起他的手，有些凉，就握到手心，直到有了自己的温度。

“知道吗？”

齐非凡自言自语，他看江鹤静静地躺着，就像平时他熟睡的模样。安静的夜，他安静地睡着，紧闭的双眼，遮住了神采和光芒，轻缓的呼吸，胸口平和地起伏。这让齐非凡莫名的心痛，慢慢躺到他身边，侧抱着他，

“我爱你。”

过了一天，江鹤还在昏迷，这几天只是被喂了些水。

等待，等待，等待，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齐非凡觉得自己快要疯掉。害怕得要死，就是在敌人枪口下，也没有如此恐惧。透不过气，快要窒息，每一次呼吸都是压迫。仿佛有一支箭插在心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到伤口，心痛不止。

郑存让齐非凡替哨时，看兔崽子没精神，就安慰他说，江鹤命大着呢，你小样死多少回，他也死不了。齐非凡使劲儿地点头。

又过了一天，江鹤仍然没有醒来。齐非凡好像丢了魂，反应迟钝，眼神涣散，一句话不说，整个人都傻了。

郑存去总部开会，本来还想跟齐非凡嘱咐两句，可他样子痴痴傻傻，无奈地摇摇头便走了。

齐非凡趴在江鹤身边，后悔万分，为什么当初没有向他告白？而如今人躺在这里，就算上说上千遍万遍，他也听不到。齐非凡每时每刻都在祈祷，祈祷江鹤能醒来，祈祷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告诉他，让他明白，这一次不会再犹豫，绝不犹豫。

“江鹤，我爱你。”

“江鹤，爱你。”

“我爱你。”

……

“我知道。”

齐非凡一怔，他吃惊地看着江鹤。

他醒了！

齐非凡这两天一直努力支撑，心理防线却在这一刻突然崩溃，积攒着的泪水，终于找到了出口，如注地流下来。他紧紧地抱住了江鹤，像个孩子躲在人怀里，嚎啕大哭。

过了几秒钟，齐非凡好像有了意识，忽然反应过来，想起江鹤刚才所说的话。他猛地坐起身，难以置信的看着江鹤，眼角还挂着泪，表情十分纠结。

江鹤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右手抬起，勾住齐非凡的脖子，把人拉向自己。

“我知道。”

他眼带笑意，目光盈盈如星辰，把头偏过一个角度，将唇覆上。由于太突然，齐非凡措手不及，瞪大双眼。

江鹤嘴角轻轻弯，笑出了声，“傻了？”

齐非凡难以置信，眨了眨眼，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划下，江鹤伸手去擦。手指触碰到脸的一瞬间，齐非凡触电一般，如梦初醒，他兴奋地一下子就扑了过去，两人便吻到了一起。

齐非凡心情激动，开心到极点，让自己魂牵梦绕，夜不能寐的人，现在正亲吻着自己，他不敢相信。他紧紧搂住江鹤，拼命地吻，恐怕他会溜走。不像齐非凡那样横冲直撞，江鹤技巧很好，时而舔舐，时而吮吸，舌头撬开对方的牙关，灵巧地钻了进去，与之缠绕在一起，舌尖还时不时地拨弄他的软腭。齐非凡顿时感觉身体一阵麻痒，收紧了手臂，更激烈地回应。

郑存开会回来，一进洞口就看见，两人精赤白条的滚在一起拧麻花，脸顿时就黑了，扭头走了出去。

“刚才的那是什么景象！？打斗？抢救？还是做……？不对不对！！俩爷们儿搁一起没法闹啊！难道……江鹤一直都是个姑娘？这怎么可能！再观察观察……”

齐非凡被江鹤压在身上，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被江鹤吻地晕头转向，大脑暂时陷入待机状态，顾不了那么多，有啥事等会儿再说！

直到被江鹤抬起大腿，压成一个难以启齿的角度，“等……等一下。”

江鹤停下动作，歪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怎么？”

“为什么跟梦里不一样呐？”

齐非凡还没忘记那场春梦，应该说他就一直惦记着。梦里的江鹤，冰清玉洁而又狐媚妖娆，腼腆矜持而又热情奔放，欲拒还迎地令齐非凡神魂颠倒，每次回想起来，都还有些蠢蠢欲动。而现在这个人没了那时的娇羞和羸弱，反倒强硬地把自己压在身下。

江鹤翻过身子，左手支着头侧躺在他身边，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说说。”

齐非凡舒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就开始没皮没脸地细细讲给他听。大体经过再加上具体细节，一个也没落下，原原本本的都交代了。

江鹤忍不住笑，又挑眉问道，“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齐非凡的大脑就开始飞速倒带，一直倒到上前线之前的那个正月十五的晚上……

那个时候他开始注意江鹤，觉得这个人非常之神秘，是个谜一般的男子；然后是丛林中江鹤的舍命相救，他心存感激，自那之后，他的目光就总在这个人身上停留；接着是战场上认为自己就要离开人间，对江鹤生出一种依恋，尽管自己不清楚它从何而来；后来是那场梦，难以忘怀的梦，和令他魂牵梦绕的人；再后来是他的体贴，他的鼓励，他的怀抱，从相依到相守，到相濡以沫。齐非凡发现自己对江鹤的感觉一直在变化，每一次都不一样，尽管那很微妙，难以察觉。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何时开始喜欢上这个人的。齐非凡就呆呆地看着前方空气，愣着不做声。

“我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江鹤说道。

齐非凡大脑生了锈似的，还在琢磨这句话，然后渐渐睁大双眼，相当地不可思议，没等他回过神儿，江鹤就俯身压了过来……

郑存独自趴在洞口，心情郁闷到了极点，心说我干嘛要回避？要回避也是他们！他实在有些接受不了，齐非凡就是个二百五，说话不着边做事没谱，他没脑子犯浑也就算了，怎么江鹤这个明白人，也跟着他一块儿抽疯？

“哎呦！！没……没事，进来~ 啊~~~~~~还好还好，唔……快、快点！”

郑存黑着脸听那兔崽子鬼叫，此时他只想把枪一摔，然后大声喊：老子不干了！这还打哪门子仗？啊！？里面那俩孙子正打的火热呢！可这也就是他心里的呐喊，他清楚若是自己突然跳起来狂吼，恐怕就要被射成筛子了。

此时他想起了陈三好，是不是那娃子对自己也是这么个想法？黑暗中郑存脸烫的直冒热气。

自打进了军营就过得比和尚还清净，但是并不等于真就像出家人那么无欲无求，以前三好那个娃有事没事成天缠着他，虽说并没把他放在眼里，但是偶尔也会有些奇怪的感觉，尤其是陈三好用那种诡异的眼神注视自己的时候。

每当郑存感到三好这样看着自己，一旦捕捉到这种眼神，就总是忍不住想去证实些什么，再次回过头看他，这娃子就又回到事先若无其事的状态。

再后来，遭到陈三好屡屡‘偷袭’，郑存知道这绝不是玩笑了，是那兔崽子在向他表达什么。

就算郑存的神经再粗也知道那小子对他甚为依赖，而且亲近的有些过头，有时举动实在太过亲昵，让他也会心跳异常。不过冲动的想法也是一瞬间的事情，终究还是回到成年人冷静思考的模式，万万不可因为一时走火入魔而犯下大错。

听着里面动静差不多平息了，郑存才抬脚回洞，回去看见那俩兔崽子把衣服都穿的整整齐齐，比粽子包的还严实，这不是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两人看郑存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也都陪着他原地静坐，气氛诡异的很。一直到齐非凡耐不住了，开口打破了沉默，“班长你看，江鹤醒啦！”

纯粹就是废话。

郑存没理他，直接来到江鹤身边，问他的身体情况。

“班长放心吧，江鹤身体好着呢。”

齐非凡是亲自见证了江鹤身体状况，一旁插嘴。

郑存一想起刚才的情形，气就不打一处来，

“老子又没问你！”

两个人犯同样的罪，郑存就冲齐非凡一人发火，世上就是这么不公平。

后来郑存传达会议内容，他们要换防了。

苦日子终于到头了，士兵们终于可以过人的生活了。齐非凡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地差点跳起来，摁着江鹤的脸‘叭叭’亲。

几个月前，他们还是朝气蓬勃的中国小青年，可现在从洞里出来的人，赤身裸体，胡子拉碴，眼冒绿光，正儿八经的原始野人。新上来换防的小战士一个个朝他们传来鄙夷的眼神，意思是难道数月之后我们也成这个德行？齐非凡以一个中肯而又确信，夹杂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目光反视回去，意思是说，亲爱的战友，你们幸福美好的生活就要到了。

第二十三章：死别

从猫耳洞换防下来，士兵们先是要去后方的，二连剩下的三十多名战士走在丛林里，又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让人时刻绷紧了神经，随时警备着。为了避开敌人的侦察，我方侦察兵选择这一路线，没有现成的道路，都是战士们边走边砍树枝和杂草，踏出来的一条林间小径。

突然几颗手榴弹从天而降，落在在队伍中，瞬间炸起漫天黄土，齐非凡知道这是踏进敌人的埋伏了。战士们迅速卧倒，指导员正要发起号令，可刚一开口就被子弹击中了头部，倒地身亡，战士们纷纷举枪向敌人的方向射击，一场遭遇战开始了。

战斗中，齐非凡身中两弹，一枪打在左腿，另一枪打在小腹，趴在地上昏了过去。昏迷中隐约听见郑存呼喊的声音，可是他的眼皮重地抬不起来，只觉得身体一轻就被人背了起来。恍惚中耳边不停有人说，

“我们在猫耳洞吃了那么多的苦，一辈子的苦都吃完了，回去咱就剩享福了。你不是总盼着回去吗？现在仗打完了呀，非凡！”

“非凡，你忘了咱贺连长的话了吗？他说你要是上了战场，一定能活着回来！“

“上次跟你动手我一直没忘，我郑存还欠你一拳头，要是想还回来，你小子就给我挺住咯！“

他听着郑存的话，脑袋里昏昏沉沉，渐渐地什么也听不到了，便不省人事了。

齐非凡醒过来时已经在医院的病房里，他四下望去，周围是洁白的墙壁，房内有些空旷，十分安静。身体疲惫的他又闭上了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郑存坐在床前削苹果，便想坐起来，可身子一用力，就牵拉着伤口，火辣辣地疼，齐非凡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非凡，你醒了。”

郑存放下手里的苹果，小心地扶齐非凡坐起来，垫好枕头让他靠上去。

“班长，战斗结束了？”

“嗯，结束了。”

郑存坐下来，转身拿过来水果刀，继续削苹果。

“班长，你没受伤吧？江鹤呢？”

郑存埋着头，拿水果刀的右手突然顿了一下，

“咱们遭到敌人伏击，二连没了，战士们全都……”郑存不再说下去。

“那江鹤呢？”齐非凡突然支起身子，急切地问。

郑存仍然低着头，深深地叹口气，又停顿了几秒钟，“

他为了掩护我们……光荣了。”

听郑存说完，齐非凡呆呆地看着他，“你是说江鹤，死了？”

郑存放下苹果，别过头，

“对。”声音很轻，轻地像一片羽毛飘然落下。

屋里的空气仿佛凝结起来，出奇地安静，外面刮起一阵风，树叶沙沙地响，风吹进窗子，淡色的窗帘在迎风浮动，时起时落。

齐非凡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不可能的，班长你骗我。”

郑存把身子转了过去，尽管在极力压制，可颤抖依然很明显。

“他应该是躲起来了，一定是躲在猫耳洞里，有敌人围堵，敌人……不行，我要去救他。”齐非凡猛地扯下输液管迅速跳下床，来不及穿鞋，光着脚就朝门口走去，郑存一把拦住他。

齐非凡转过头，轻轻拿开他的手，“班长你说过，江鹤命大，就算我死多少回，他也死不了。现在我没死，他一定还活着。”

郑存牢牢地按住齐非凡的肩膀，“江鹤死了，他死了！非凡，你清醒一点！”

齐非凡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相信，他猛地推开郑存，转身就走。郑存大力将他拉回来，可齐非凡不顾他的阻拦，拼命地挣扎，动作牵拉到伤口引起的剧痛，也全然不顾。

“齐非凡，二连活下来的只有两个人，我！还有你！”郑存瞪着通红的眼睛朝他大喊。

仿佛被郑存一语惊醒，齐非凡突然不挣扎了，安静地愣着不出声，目光呆滞，眼神涣散。郑存看着他的样子有点慌，晃了晃他，“非凡？”

“班长，我想休息了，你走吧。”说完便转过身背对着郑存，直到听见房门碰上的声音。

他慢慢走到窗前，迎面吹来一阵晚风，有些冷。但是他宁愿开着窗，屋内的空气死一般的沉寂，令他窒息。这一晚，墨蓝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朦胧的月亮孤零零地被云雾半遮半掩，齐非凡坐在窗台上仰望夜空，早已泪流满面。

“没事我先走了。”

“你别动，我拉你上来。”

“交替前进！卧倒要快！”

“等战争结束了，带我去你家乡好不好？”

“我不会放弃你，非凡，我们是彼此的依靠。”

“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齐唱……”

“我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

第二十四章：纪念

陈三好疯了似的冲进办公室，看见郑存正坐在桌前整理文件，他呆愣在那里像个电线杆。

“谁让你进来的？”

郑存瞟了他一眼，手上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谁知三好突然一头撞过来，紧紧抱住他，把他的头拼命往自己怀里塞。

这小子没轻没重的，郑存觉得自己的鼻子就要压扁了，忍无可忍干脆把三好推向一边，猛地从椅子中站起，张口就骂人，

“TMD有病啊你！兔崽子！”

陈三好身上跟绑了橡皮筋，刚被推开又弹到郑存身上，双臂勾起他的脖子，迎面就亲上去。

郑存早就知道这小子会来这一套，因为摸清了他的路子，也不作任何反应任他胡来，倒是想瞧瞧这兔崽子一会儿怎么收场。

三好狼啃了没一会儿就发现形势不大对头，偷偷睁开眼，正好对上郑存似笑非笑的眼睛，挑着眉，分明就是在看热闹的样子。三好突然倍感心虚，立刻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