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关穴？在……哪儿？”

“就在手腕正中，距离腕横纹约三横指的地方，两筋之间取穴！”

“……三横指……？”剧烈的疼痛让洛启明的理解和思考能力都变得很差。

“哎呀，三个手指并拢的宽度就叫三横指！找到地方了没？！”

“嗯……”洛启明总算是找到了内关穴，用拇指按揉起来。

“好，就这样揉着……定位转圈36次，两手交替进行……不对，你现在痛着，可以多揉几下，揉到你不痛了为止！”

“是……”洛启明听到电话那边已经挂断了，他也没有力气思考多余的事，只机械版地拼命揉啊揉，渴望着疼痛早一刻停止。穆南他们仍旧远远地看着，知道他只是老毛病犯了，熬过去就好，所以并未施予援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越竟然从一辆汽车上急匆匆地下来，冲到了洛启明面前将他一把搂在怀里。“怎么样了？！痛得好点了没有？！”

“……你怎么来了？！”洛启明顿时又惊又喜，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放心，我已经好多了……那个办法果然很有效。”看着江越焦急的脸，听着他满是关切的语气，再想到他竟为了其实并没有什么严重疾病的自己扔下公务赶到了这里，洛启明再也顾不得计较他曾有过利用自己的想法了，不由得露出一个虚荣而又幸福的笑容，顺从地靠在了江越的身上。

“呵，我头一次看见你的笑脸，真好看，可惜这会儿显得太苍白了些……”江越握住了他还在内关穴上按揉的手，帮他揉了起来。“好了，让我来吧。你的手一定很累了。”

洛启明“嗯”了一声，便任由着江越的手让他身上轻轻地揉着。这么多年，他的胃病常常会突然发作，每一次，他都只有独自在痛苦当中煎熬。而现在，却有一个人那么温柔地陪在自己身边，温柔地帮自己缓解疼痛。还用再顾虑什么吗？这个人，对自己一定是真心的吧。如果他真的在乎军队胜过自己，此刻又岂会丢下军务来陪伴自己？“谢谢长官……”

江越一边继续揉着，一边柔声道：“你啊，就喜欢说这些套话……以后，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可以不用叫我长官。”

“……江……越？”洛启明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嗯。这样就好。”江越也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他的心中因为这句简简单单的直呼其名而荡起了阵阵涟漪。

他也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当他听到洛启明胃痛的那一刻，担心得不得了，甚至把正在处理的一切事情都暂时抛下，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原来，这个男人不仅在自己心中早已经不单单是一枚棋子，而且还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地位。终于洞察了自己真实心意的江越，在一阵柔情蜜意之中，忍不住俯下身去在怀里的男人唇上轻轻一啄。

洛启明的身体却忽然猛的颤抖了一下，脸上也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江越心中一沉。是啊，他毕竟对洛启明曾起过利用之心。他既然已经识破了自己的阴谋，那又怎么还能接受自己？他忽又想起穆南的那句“与其算计来算计去，也许坦诚相待，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他江越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开口道：“对不起……一开始，我的确是想利用你。我一直想争取洛家的财政支援，但你爸洛华却一直不肯同意。于是我开始调查洛家的情报，想掌握洛家的软肋。然后，我就发现了你这个洛家当初的二少爷，也查清了你当时正在军校读书。于是，我决定你一毕业就叫你来当我的副官，本来是想用诱骗战术，便故意放出我前一个副官辞职的消息，可见到你之后，却迫不及待地想占有你的身体，让你的身心都渐渐屈从于我。然而，我又发现你的性子很刚硬，霸王硬上弓这招恐怕会适得其反。穆南也觉察出你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我越恶毒，你只会越厌恶，越恨我。于是我再次改变了对你的战略战术……”

“江越，别说了！”洛启明猛的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想问一个问题。现在，也是你战略战术的一部分吗？”

“不是！”江越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就好。”洛启明淡淡一笑，终于彻底地放下了心来。

“哦，对了，还有件事也是我们在联手吓唬你……我的确是个残暴的人，但是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却还不至于要把人做成人彘来活生生地折磨……那都是当年吕后对付情敌的毒计，人家都说‘最毒妇人心’，我不是妇人，可没有那么毒。”江越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

洛启明也笑了。“可是又有个词叫‘妇人之仁’，你说这妇人到底是善良的还是狠毒的呢？”

“呵呵~~人家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这粗枝大叶的男人可搞不清楚……就连你的心我也搞不清楚，何况是女人？我要是有朝一日能把你的心思给琢磨透，也就心满意足了。”

洛启明笑道：“你的心我也摸不透啊。”

“我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你还有什么摸不透的？你快跟我说说，你的心是怎样的？”

洛启明却偏不肯跟他说实话。“我的心啊……”他见江越此刻满眼的宠溺，不由得也有些恃宠而骄起来，顽皮的一笑，“我的心中只觉得你是个恶毒透顶的长官，可恨死你了。”

江越知道他这话是故意的，果然也并不生气，反而觉得他难得的撒娇十分可爱，笑骂道：“你这小东西，居然敢教训起你的长官了？看我以后怎么慢慢修理你！”

“嘻嘻，不是你跟我说要有话就直说的吗？”洛启明知道他这会儿说什么江越大概都不会生气，干脆便趁机谏言起来，“说实话，我这几天在军中，实在听闻了不少关于你的恶评……你真的打算一直用这种喜怒无常的方式来管理军队？我觉得，还是制定更规范的法则才好。”

“制定了也是无用。”江越叹了口气，表情也严肃起来，“你觉得我脾气暴躁，喜怒无常，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爸……他惩治起人来，才真是完全不留情面呢。虽然现在他将这批后备军交给我管理与训练，这些也毕竟还是他的人，他若是哪天说要打要杀的时候，我能拦着？”

“这样啊……江司令他是一直在外面打仗吧？”

“嗯，说到这个我就是气！”江越皱起了眉头，“他居然就没让我上过几次战场，多数时候只让我帮他带兵。人家说‘带兵打仗’，这不是一个完整的成语吗？哪儿有光带兵不打仗的将军？”

“我倒觉得，何必自相残杀，要打就去打帝国列强……不过，呵……”洛启明笑看着江越赌气的表情，“原来你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哪儿有因为一个成语就非要上前线打仗的道理？”

“胡说！”江越忍无可忍了，板起脸轻轻在洛启明臀上掐了一下，“轮到到你来说我小孩子心性？你明明比我还要小好几岁！”

洛启明笑道：“这心智成熟与否，可和年龄没有关系。再说，你那句话反过来说不就是，你不也只比我大几岁吗？我没记错的话，是五岁吧？你也就和我大哥一样大。”

江越的脸也板不住了，笑道：“那你该叫我一声江大哥。”

“肉麻死了，我才不叫呢……对了，我和你说正事呢，怎么就被你打岔了呢？你治军太随性而为的话，很容易引发大家的不满。治军之道，在我看来也无非就是‘公平’二字。可你呢？我举个例子吧。听说，又一次，有个小兵给你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把茶杯打破了，烫了下你的手，你一生气，就打了他二十军棍；可是另外一次，另一个人犯了同样的错误，你那时大概心情正好，却骂了几句就轻易饶了他。这只是这件小事，却已经让人议论纷纷了。”

“哼，是谁居然敢在我背后乱嚼舌头？！”江越见洛启明的脸上不痛快起来，连忙换了语气，“其实，穆南有时候也会和你说一样的话。有他在我身边，我们一宽一严，倒是正好。”

“嗯，他表面上看起来很冷漠，其实却是个心善的人……他跟着你很久了吗？”

“他……”江越正要再说什么，忽见一人来报，“报告军长！有紧急军务需要您处理！”

“什么紧急军务？！我没说过不是出了天大的事不要来烦我吗？！”江越正在温馨甜蜜之际却被人打扰，自是怒火中烧，举起手就要打。

洛启明忙一把抓住了他手，喝道：“江越！我刚才和你说的一番话难道都白说了吗？！”

江越一怔，这才把空中的手临时换成了挥手的姿势。“下去吧，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去。”

那个小兵心里大是惊讶——洛副官怎么敢直呼其名，而且还用这种语气跟江军长说话？！军长又怎么会非但不生气，还反而言听计从？！但他当然也不敢多说什么，乖乖地退了出去。

洛启明忽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举止极不恰当。其实，他的疼痛早就已经完全过去，只是眷恋着这段幸福时光，这才没吭声，任由江越一下又一下地揉着。但他终于还是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江越温暖的怀抱。“江军长，我想我还是赶快去洛家一趟吧……要不，天色就晚了。”

“嗯……”江越点了点头，同时也对他那个改回去的称呼有些怅然若失。看来，他终究还是不肯原谅自己的吧？“早去早回吧。”

8

不管怎么说，江越总算是批准了洛启明去洛家的要求。

“您好，请问您找哪一位？”洛宅门口站着的老人询问洛启明。

“你……你是李叔吗？我是洛启明啊！”

“……二少爷？！您都长那么大了！”李叔大吃一惊后，显得十分惊喜，“我立刻就去告诉老爷，他一定会很高兴！最近他和大少爷常常都念着您呢！”说着，他就转身通报去了。

洛启明望着他蹒跚的背影，喃喃自语了一句：“李叔，我离开洛家的时候，您又何曾像现在这样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十多年过去了，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苍老了许多的自然不仅是李叔，还有自己的父亲洛华。洛华的头上也添了好些白发，但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庄重严肃。“你不是不想认我这个爸了吗？！还跑来干什么？！”

洛希连忙上前圆场：“爸，启明不来的时候您天天念着，怎么一来您倒像又要撵他走？”

忽然，洛婷冲上去一把抱住了父亲，撒娇道：“爸~~上次就是这臭小子打的我，他居然还敢送上门来，您今天一定要狠狠教训他，为婷儿出气！！”

洛启明这才知道为何本来也有意与自己讲和的父亲是这种态度了。原来他是心疼宝贝女儿被自己给打了。可明明是洛婷无礼在先，若换了平时，洛启明多半会掉头就走。可如今，既然有求于人，又岂能不低声下气？于是他只好道：“对不起，婷婷，二哥不是故意要打你。”

洛婷“呸”了一声：“你才不是我二哥呢！！我和你这小白脸没关系！！”

“够了！”洛华终于厉声喝止了女儿，“你二哥已经跟你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

“……爸……你……你……”洛婷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你居然为了他骂我？！他有什么好啊？！难道你也觉得他长得比我好看，喜欢他不喜欢我了？！哼！！我不理你了！！！”说完这句话，她含着泪掉头就跑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还把房门故意“砰”的一声重重一关。

“哎呀，这孩子……”虽然年过四十仍然风韵犹存，也仍旧是一副雍容娴雅姿态的张淑雅对洛华道，“老爷，明儿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别管婷儿了，陪明儿好好说几句话吧，我去劝婷儿。”说着，她便跟着洛婷上楼去了。

洛华有些尴尬地对洛启明笑了笑。“明儿，婷儿从小被我们给宠坏了，你别介意。”

洛华夫妇的这种态度让洛启明想起了自己曾经被秦启明欺负的时候继父秦震的态度。如此生疏，如此虚伪。他们根本就不可能为了自己责罚他的宝贝女儿，最多只是对自己不痛不痒的说几句表达歉意的话罢了。

呵，算了。本就不是为了和洛家修复关系而来，何必还对所谓的亲情抱什么期待？

这样想着，洛启明便淡淡地开口：“爸，我这次来，是有一事相求。”

洛华皱了皱眉头。“原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洛希也插口道：“启明，你不会是为了劝我们资助江苏军的事情而来吧？那个江越对你根本就是居心叵测，你不要上了他的当。”

洛启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就是再居心叵测，也总比你们对我好。”

“你！！”洛华哪里受得了儿子用这种态度跟自己说话，眼看就要发作。

洛启明不想为了个人一时之气把事情弄糟，只好软了下来：“对不起，爸，我说错话了。江军长的事先等会儿再说，我这次，其实主要是为了……我弟弟秦启星的事。”

洛华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明儿，我劝你不要再和他扯上什么关系了。他做了些什么事，你我心里都清楚。”

“可您知道他是为什么要那么做的吗？”洛启明陡然抬高了音量，“妈死了，他一个人无依无靠，又没什么别的本领，只有靠这种办法才能生存！一个人想要活下去，又何过之有？！”

“……什么？”洛华脸色一变，“你妈死了？”

“是啊。”洛启明冷冷道，“她生了病没钱治，在被您拒之门外不久之后，就撒手人寰了。”

“……她……雪琴她当时生着病吗？我……我并不知道……”洛华似乎有几分懊悔。

“也许你觉得她还敢回来找你，很不要脸，可我觉得，她要不是怕启星在她身后没了依靠，是断然不会这么做的。面子又值几个钱？面子比自己孩子的命还重要吗？她只是做了每一个身为母亲的人都会做的事！就像现在，我也在做每一个身为兄长的人都应该做的事！”

洛启明的一番话掷地有声，合情合理，听得在场每个人心中都颇有触动，洛华更是满心的悔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眼睁睁看着你妈死的……也不是故意要让你弟弟走上这条路……好吧，我答应你，我想办法叫连司令放过你弟弟，把他接到洛家来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