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不说话看了他半会，何北也真不像开玩笑，一会摇头，“不用。”

21.回忆里的人

身居什么位，自然得有相应的事要烦，沈旭在医院住了四天就出院了，除了手肘还需要固定，问题基本不大。

不过伤的是右手，就有点麻烦了，不能握笔。何北一边听他说一边照着写，偶尔有地方也给他点意见，直到做完最后一项何北搁下了笔，才见到沈旭用没事那手撑在下巴看着他，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

何北有点莫名，都快两小时了沈旭一直没有说旁外话，现在却突然被他用这么幽深审视的目光盯着，不自在的问，“看我干嘛？”

沈旭淡淡的收回了审视的视线，开口，“你为什么要当司机？”

何北有点懵，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什么意思，便发出啊的一声疑问。

把撑下颚的姿势变成托着下巴，沈旭继续道，“你懂得不少。”说完还瞥了一下红木桌上的文件，何北有些意见很好，至少有些地方很独到精辟，很熟悉的样子？

“你以为我想？”何北直想翻个白眼，这是正戳他痛楚，他努力20个年头得到的所有证书换了个壳子就变成花瓣随风而去了，“不提了，说那个干嘛，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沈旭突然道，“要不要当我助理？”

何北疑惑的看着他，沈旭还是那幅定型的脸，却能从他眼睛里捕获到恳切和认真，挂着笑眉问，“有工资涨不？”

沈旭的黑眉在发后挑了起来，毫不留情的打击，“我上次查过帐，你的工作属性变了工资可没变，我正打算给你降薪。”

“吸血鬼。”

何北忿忿，想到这么个词，辩解道，“那是应该的，我拿了钱自然也干活了，你不见我还给你忙前忙后了么，普通司机能给你这待遇？”

何北说完还给他指了下面前的一堆确凿证据。

沈旭的姿态没变，口气倒是有点有点降温了，“你做那么多是因为我给你钱了？”

何北嗤了嗤，“也不尽然啊，那得看人。能付钱自然更好，但也不见给我钱我就得上前做牛做马啊。”

沈旭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站了起来，用没事的手把文件叠放起来抱走了，“你考虑一下，一天该够了。”

何北瞧他不等他说话头也没回进了房间，讪讪撇了下嘴巴，这人又是怎么的了。

辞职信已经早打好了，就放家里桌子上，何北躺在床上揪住信封四个角，心情真的难以言语。

不想假手于人的东西倒愿意给他瞧，沈旭的确很信任他，至少比对司机这个身份更深一点的认同，但是就是有根小刺还在心里，不见得很痛却没拔掉，一点点刺痛。

离落字辞职时间还有八天，何北盯着那个信封，辞或者不辞，这是个问题。

辗来转去，何北心里有点复杂。

阳光暖洋洋的，就是缺少了些风，何北开着车，往后视镜觑了沈旭一眼，他还是拒绝了沈旭的好意。

上车的时候他跟沈旭说了，人无所谓高兴也无所谓难过，从车窗看了他一眼，表示知道了就如常上车。

何北几乎要以为沈旭早就知道他最终的答案，甚至要比他自己还早上那么一点点。只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打消了，怎么可能，他又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虫子。

沈旭有些许心事重重，低头看了一下手表的时间，叫何北开慢一点，今天六月二十一号，日本那间公司的副总会过来看厂的进度。

何北见过好些日本人，大多一副严肃巴巴的模样，像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一样，不过这个副总倒不一样，很英俊，一张标准的东方面孔，就是唇有点薄，稍显得过于锋利。

沈旭和那个副总进厂了，何北异常别扭的靠着车顶拿着那个跟着山田副总来的男人给的饮料，想翻白眼都不行。

不是这男人多嘴，他就跟进去了，用的着在这里吃风萧瑟？

祁男一直在看着他，看得他心里更加别扭，准备扭开车门上车的时候那个男人却开口叫他了。

“你是司机？”

何北只好放开拉车门的手，异常郁闷道，“你没眼睛看么？”

祁男从山田总的车边踱着步子走过来，眼角尽是饶有兴趣，很有探讨意味的从他背后走过停在他背右侧。

“一点也不像，不过也很像。”

那个男人莫名其妙下了这么句结论，何北扭头，死过一次实在对别人站在他后面怀有难以释怀的惧意，口气越显不快，“像什么？”

“我认识的一个朋友。”祁男跨了一步站到他旁边，“不过死了差不多一年了。”

何北想后退了一步，再拉开一点距离，不过没有做，为什么得在这还小他差不多两岁男人面前矮上那么一截？于是不满道，“要像也是你朋友像我！”

祁男哈的笑了起来，脸煞是好看，眼角几分风流，声音爽快干脆，“就是很像，我说眼神。”

何北嘭的关上车门坐了进去，让他自说自话去，祁男拍他车窗，“喂！”

何北真的怒了，侧头瞪了一眼，一副有屁快放的表情，祁男继续拍，“不是生气了吧？出来。”

你以为赶老鼠出洞啊？还出来？

沈旭出来的时候一句厉声的‘祁男你给我闭嘴！’以车子为圆心辐射出去。

何北实在受不了这家伙拍窗当打鼓一样的听觉攻击，玻璃拍坏了还是要赔的，下车跟那个家伙理论，很快就被他旁敲侧击的弄得像个火药桶一样爆炸了。

有个伤口，刺你的人还拿跟棒拼命的戳戳戳，不戳掉你的痂死不罢休，也怪不得何北想一拳揍翻他。

想到这家伙还是跟沈旭的贵客来的，理智斗胜情感，也就爆出一句粗话而已。

旁边的山田副总脸色有点青，要是平时，沈旭大概会对自己下属不文明用语得罪客户皱眉，不过今天他却是没心情，那句话一飘就在耳边过了，只闻声没听清内容。

何北听见脚步声，脸也同样青，山田副总正瞧着他，目光里满是审视，这人不仅会听中文，说中文比的过地道中国人，何北感觉背上又被刺了一下的麻。

“山田副总，晚了，下次有机会再细谈吧。”沈旭淡淡的打断了场里尴尬的气氛。

“都说多少次了，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山田吧。”男人看了一下天色，同意道，“那好，我会在这边逗留几天。”

沈旭有点仓促的点了下头，见沈旭上了车，何北避开那个祁男窜到驾驶座，身姿之矫健快捷，让人拉都捉不住。

触到方向盘，何北如蒙大赦的快速踩油门。

22.温泉

何北几乎以为听到祁男的跺脚声，扶着方向盘的手心满是汗。

直到车子奔过了一个红绿灯，在另一个红绿灯被迫等了下来，何北才把吊着的一口气重重吁了出来。其实那怎么可能，那个幼稚的学弟都是假象，人心隔了层纱，他用自己一条命掀开了答案。

停！不要想他，何北甩了甩头，想甩掉那些许冒头的沉郁，沈旭的声音却从后面传了过来，“怎么了？”

他的左手扶上了副车座的靠垫上沿，沈旭腕上一只表有银光掠过表面，侧了一下脸看着他，神色有点倦。

轻飘飘的一句话，不如一点细细的蜜在心底涂过，何北却觉得高兴，摇摇头，“没事。”

虽然老板不见得会细问，何北还是扯开话题，“老板你认识那个副总？”见沈旭在瞧他，解释道，“总感觉那个副总和你本来就认识。”

沈旭收了视线，低了头额上的发尖把大半眼睛藏到了发下，似在研究固定着的右手，淡淡的应道，“以前的同学。”似不想回答一样撇过了脸，简短道，“大学同学。”

何北哦了声，心里慨然，凑在一起都会传染的么，端个出来都是‘总’级别的不同凡响。

沈旭似乎今天有点多话，又问，“山田的表侄你认识？”

山田的表侄就是那个跟着大队伍又显得无所事事不务正业的祁男，何北黯了黯，又扯上嘴角乱扯嗤道，“谁认识那种公子哥儿。”

原本何北以为沈旭肯定不信，至少会怀疑的投过来道锐利打量的视线，结果什么都没。

何北往后好奇瞥了眼，后面的人在心凝神看着窗外，不在状态。

沈旭有丁点不对劲，应该说见了那行人就不对劲，何北静静从后镜瞧了他会，想开口，却还是吞了下去。

那天夜里，何北做了个梦，宏壮的大商场，琳琅高档的商品，拥挤的人群，低矮光滑的扶手，他的眼角扫过了靠近栏杆边矮木上的书，瞧上本如何成为成功人士的书，只是指尖还没触及，一把熟悉的声音就钻进耳里。

书架里缝里，能看到一张漂亮英气的脸孔，声音是刚逾成年不久少年特有的低哑，大庭广众，贴在一排高架上丝毫不受猎奇目光旁人皱眉影响。

「去你家？」

女孩的声音同样肆无忌惮，头发的金黄卷发散出不符合年纪的放荡不羁，「我不想洗床！老古董还在呢。」

「出门右转，我有卡。」

女孩的眼睛迸出更多的光，两只涂的红艳的纤指夹了卡过去，那是个金卡，他见过不止一次，帮他买东西还碰过。

「你不是那个？」女孩咯咯笑了几声，明明对着金卡满脸发光，嘴角一会却扯出了不合作，比划了个同性恋的手势「我可听说你经常和个帅哥出入过好多回」

「玩玩儿」

男孩子扬起几分讥讽「多个人解闷使唤，我跟他没事，他要错意自作多情关我什么事」

几个穿着妈妈装看着孕妇书，孩童你捉我我捉你窜过，少年的眼若星辰，眉眼风流，何北这才知道自己在他无微不至照顾关心的学弟面前原来他妈的贱的像地底泥。

怀里大着肚子的妈妈被自己留在栏杆一边，两眼睁得像铜铃，惊呼声，喊叫声，眼里商场的横幅上血红的‘圣诞大促销’悠悠上升。

“啊——！”

何北从床上猛地坐起，呆了一下，伸手擦满头的冷汗。

腰骨全身痛，何北张嘴想骂人了，陈年旧事还梦个鸟啊，还搅了他美梦。

按着扭两转脑袋，何北伸手捉过桌边闹钟，离八点还有一小时，这不长不短的时间，起床有点早，再睡也不够。

窗帘外的白光爬了些进来，何北双手一张倒回床上。

温泉屋雾气袅袅，日本人果真喜欢泡温泉，那个山田君把大老板拉去泡温泉，顺便结一些手尾准备明天回去。

何北有时真讨厌有钱少爷的游手好闲，在再一次见到祁男的时候，真想问问他父母知不知道什么叫‘教子有方’，别当米虫浪费国家粮食加缺德！

何北出门打定主意等老板进去了舒服，自个儿就准备睡个午觉到他们出来，但老板却太体恤下属，下车前一张票递到他面前，“一起进去吧。”

不是冷冷淡淡的口气，语调清低，老板的眼睛黑闪闪的何北老觉得老板更像在无意识的恳求，想挥手说No获得睡眠权也没能坚定。

何北进了木门一眼看到像条山田尾巴的祁男，脸色差点青黑成锅底。不过看到山田那边一行四人，扳回了好点的脸色。

因为不是正式的公谈，沈旭不可能带助理，自己不进来，老板就一个人插这四人中央，那时估计不知道要多局促。老板你看看我没辜负你的那一月四千吧。

何北无视祁男跟着沈旭从他身边擦过，像个透明玻璃一样，让他脸皮再厚也不好马上张嘴。

原本泡的是单人浴，但是不好说话很快山田就做主换场变成了一起泡，当然少不了祁男的推波助澜。

山田脸庞英俊，体魄精壮，肌肉结实，若不是不笑的时候给人太严肃的感觉，年纪并不大他多少。

何北看了眼他脖子上蜜色的皮肤，以前在大学自己就是想要一具这么man的身体来着，叹了口气，怎么重生了还是没大胸肌，何北稍感郁闷，那样不能打也能吓不是。

山田和沈旭一搭一搭的说着话，他跟老板说话倒是十分的温柔，何北扫了几眼，沈旭围着白毛巾的脖子下，薄薄一层胸肌有陶瓷一样的光泽。

“祁男是个游泳健将。”山田笑着说。

沈旭点头认同，男孩子线条流畅，即使他不会游泳，也看得出祁男在水里得心应手的潇洒姿态。

何北看着大温泉池中央游泳的人，直想在心里翻个白眼，瞧沈旭去了，点什么头，他还不如老板你好看。

祁男看他眼球都不往这摆一小角，闭气把头缩下水里，继续把温泉池当游泳池。

氤氲白雾下水面一排很细的水圈，一会，祁男在他面前伸出头，伸手按上他旁边池边转身靠坐下，朝何北笑出牙齿。

何北看着那排挑衅一样的白牙，差点克制不住一拳打上去，那只该死的手居然在下面摸过他的大腿！

“这温泉真不错！”

祁男用刚才摸他那只手伸出水面捏捏指，说的意味深长，何北的脸彻底恼出一层红，刷的站了起来。

“那就再好好泡多会。”山田听到回头道。

沈旭也在看过来，瞧着何北蒸熟了一样的脸色，何北接到老板疑问的目光，也知道自己估计脑充血了，道，“我泡温泉不能泡很久，不然会晕，老板我上去一下。”

“外面有沙发。”

知会了老板，何北搭着毛巾大步踩着湿地板出去，在厕所对着镜子拍了拍脸颊擦头发。

镜子后的人好整以暇，何北拿了挂在门边的衣服，想绕过他出去，祁男的手撑着挡在门沿边，似笑非笑。

“擦头发先在脖子擦三圈，再不多不少两边脑子上下擦五次，把毛巾当手巾擦把脸再在头顶绕着抹起来，够四十八刚停是大吉大利。”

23.祁男

「别湿着头发睡觉！」

「怕什么，我现在这年轻力壮着呢！」

「老了以后你就好受！起来别睡我的床！记住了，擦头发先在脖子擦三圈，再不多不少两边脑子上下擦五次，把毛巾当手巾擦把脸再在头顶绕着抹起来，够四十八刚停是大吉大利，这可是我乡下里的老人说的……看我做什么？」

「何北你都出来工作了还是老样子啊！我爸妈都不理我以后死活你倒上心」

「胡说什么，晚了回你家去！」

「行」男孩子撇嘴从床上爬下来，走到门口边还回头笑得神气兮兮，「何北你再这样对我，说不定我会喜欢你呦！」

「叫我学长！」

「哎呀，那会把你叫老了！」少年笑的眉眼弯弯。

何北觉得心尖突然有点细痛。

如果再倒退一个年头，何北会为自己这个学弟记得自己每句话每个字而激动的难以言语。他套上了衣服，随意的把毛巾打在肩上甩干了手上的水珠，“神神叨叨什么？不怕被人说是神经病？”

他说了两句话，就没反应了，反正是朵压根没开过的花，或者连蕾都没结过，那些往事就算能隔着时光薄纱无孔不入伤他，但他心里，祁男两字有的也只是时间的霉味了。

“你是何北！”祁男死死盯着他，眉尖一拧就单刀直入，那样的眼神，那样思考的姿态和习惯，给人的感觉，太像了，像到就好那张脸皮都是衬的一样，直透内里。

何北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没心思探究他心里的曲曲肠子，这家伙的直觉一向利的像野兽的本能一样，不过若不是这样，自己怎么会轻易被他捏中最软的地方。

一想就分外来气，他就更没有什么好脾气，“什么河北河南？脑子有病出门右转，去挂精神科。”

“我知道你没死，你整容了？要不是你亲戚签名，你只是不醒还有呼吸，他们居然拔了你的输氧管送去火化！不就是怕浪费他们的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