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攻略 下——螟蛉子
螟蛉子  发于:2014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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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司徒雅到底是如何看待他的,是否也和司徒庆一样,认定他只是想通过受辱,博得关注。他更不知,他该如何看待司徒雅。他不想怀疑司徒雅。被人怀疑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因此,他要趁着他的血还热,心也还未冷,干一件事。这件事,可以证明他对司徒家的忠诚,而他心底的种种怀疑,也就从此永远伤害不了司徒雅。

想罢,暗卫九漠无表情,以刀尖对准自身心脉,发狠扎下——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银线凭空打至,千钧一发,竟直直贯穿了他手中刀面。本已裂纹遍布的刀身,霎时化为齑粉。

暗卫九霍地起身,四下寻觅,只见十丈开外立着一袭黑影。搭护底袍,斗笠毡靴,是司徒家暗卫的打扮。那暗卫不言不语,卸下肩头包袱,扔了过来,继而身形一晃,消失得无影无踪。

暗卫九揭开包袱,进入眼帘的是白纸黑字,上云:“欲知司徒雅是何方神圣、为何‘殷无恨’会与你欢好,须趁司徒雅尚在王府,换衣易容,往白鹿书坊,按顺序拿放如下书籍,问老板有无《罗织经》。之后两个时辰,到绿绮绸庄,告知庄主要照旧量身裁衣。便见分晓。”

“……”暗卫九翻看包袱中的物事,竟是白袍、易容膏和碎银子,甚至还有一把折扇。

翌日,他按捺不住潜回王府,确认司徒雅让司徒庆叫去叙话,无暇抽身。他依言行事,在客栈借了间房,易容成司徒雅的模样。他对司徒雅的言谈举止再熟悉不过,对镜审视之时,倒好似司徒雅在铜镜里审视他般,竟不敢多看。

但他很快又看得挪不开眼,整个人趴在晃晃悠悠的铜镜前,唤了声:“小主人……”

镜中的司徒雅也好奇地看着他。他顿时窘得无地自容,后退半步,对镜跪拜,认真禀道:“属下……担心小主人安危,也担心小主人误入歧途,因此斗胆冒充小主人,还请小主人见谅。”

与此同时,绿绮绸庄中,司徒雅正用着早膳,旁立的左使谢必安苦口婆心念经道:“已时至二月,教主此去金陵,遥遥千里,万一,来不及赶在东风解冻之前回贡嘎雪山,恐怕会伤及元阳根本。何况老教主也训过了,教主应以寻找九如神功为要务,切莫再节外生枝……”

司徒雅高深莫测道:“此言差矣。本教主正要去寻找九如神功。如今九如神功唯一的线索,在武当。韩寐身为武当掌门张鹤心的得意弟子,他这回有难,张鹤心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谢必安恍然大悟:“教主是想,跟着韩寐去金陵,或许能见到张鹤心?”

范无救阴沉道:“属下听闻张鹤心的武功已登峰造极,教主去意已决,就带属下同往。”

司徒雅道:“当真不敌,还能用你这脸色吓退他不成。莫给本教主添乱,你跟好张碧侠。”

范无救只得领命:“属下收到飞鸽传书,张碧侠离开王府之后,北出剑门关,往代州去了。”

谢必安道:“根据大风堂的探报,张碧侠的父亲铁木儿不花,是金帐汗国小可汗之子。他此行,必定和蜀王韩寐的图谋有关。”

“很好,跟着他,看看他到底意欲何为,“司徒雅话锋一转道,“其实,本教主很好奇,为何总管会突然反咬本教主一口,飞鸽传书告诉老教主,司徒锋还活着?”

谢必安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教主身边那暗卫九。”

司徒雅失笑:“这和暗卫九有关?”

范无救皱眉道:“说来话长。前月,副教主为了替教主查那暗卫九的身世,混入了消息灵通的丐帮。她和帮主索烈一起大闹益州官府,盗取籍账,查到暗卫九是在改元那年的正月十五,由司徒庆收留入户的。丐帮有位老乞丐,当年正好在灯会凑热闹,目睹武林盟主和其幼子……”

司徒雅打断道:“其幼子?”

范无救道:“听描述,那幼子裹着白羊裘,好似是教主幼时的打扮。”

司徒雅思索半晌:“好小子,果然是他。”

范无救道:“副教主和帮主索烈意气相投,一来二去,暗生情愫。副教主自称是司徒二公子的表妹,这才晓得索烈原来是教主那公子身份的义兄,亲上加亲。教主你知道,总管原本喜欢副教主,回教后一听此事,就忿忿不平,认定是教主有意要撮合两人。老教主便以副教主为饵,诱使总管招出教主近来动向。这才知道教主没按她老人家的命令办事……”

谢必安总结道:“一句话,总管见色忘义,落井下石,才使得老教主出山,教主受罚。”

范无救道:“只要教主一句话,属下立刻去结果了那见色忘义的小人。”

司徒雅叹息道:“罢了,老教主救他一命,他本该为之效力。”

三人正要举杯话别,绸庄庄主匆匆拜入,犹疑道:“启禀教主……外头,又来了个教主!”

第六十八章

绸庄庄主大惊小怪,道是又来位教主。范无救闻话放下酒杯:“好个金不换,教主要他呆在王府,扮好司徒二公子,他竟敢撂担子回分坛!如此怠忽职守,会当三刀六洞伺候,决不姑息!”

司徒雅不疑有他,下令传金不换来见。庄主忙不迭劝道:“教主、罚恶右使,听属下一言,若是金堂主易容前来,决不会先到书坊,冒用教主召集教众的切口。这人不讳僭妄,谨防有诈。”

司徒雅顿感意外,除了金不换,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充他潜入九如神教分坛?

谢必安迫不及待请命:“容属下去试他一试。”

司徒雅制止道:“火烧司徒府那晚,左使你已作为‘殷无恨’手下搦战。如今有人假扮本教主,你再贸然出面亲近,岂不是不打自招告诉此人,本教主确与‘殷无恨’有关?”

几人当下从长计议,认为当务之急是撤离暴露的分坛,另起炉灶。议罢,左右使各司其职,指挥庄中教众从暗道转移。司徒雅换了身老教主的行头,用白纱斗笠遮住脸,往榻上一坐,等庄主领那假教主来问话。

在他看来,这位假教主很有胆识,也很有本事——能弄明白他与教众联络的切口,至少已神不知鬼不觉观察他数年,对他的行踪了若指掌。而要做到这一点,此人身手一定非同凡响,就算不在他之上,也与他平分秋色。除了殷无恨,他实在想不出还会是谁……他冒充殷无恨,殷无恨冒充他,倒也有趣……思忖间,白袍已信步迈过门槛。

他抬眼睇去,那‘司徒雅’果然与他毫无二致,只是目光灼灼,眼角虽伪饰细致,但仔细分辨,仍能看出末梢向上收敛的痕迹。他一惊之下,猛地站起,怎么也想不到,才分别一夜,暗卫九竟会易容成他,跟来神教分坛。

暗卫九很快也认出了司徒雅的行头,和那一天扔司徒雅下马的白衣人颇为相似。

“……”两人无言对峙。

司徒雅一瞬间心情复杂至极,几乎要以为暗卫九已和殷无恨联手,但思来想去还是认定,就算暗卫九知道他是魔教中人,也决不忍出手对付他,这缺心眼一定是被殷无恨利用了。想罢他骤然发难,以玄默神功中的‘太古风回’绕到暗卫九身后,出手如电拿住他肩井穴:“走!”

暗卫九浑身一麻,只觉这轻功路数与‘殷无恨’极其相似,听声音却又不如‘殷无恨’低沉。对方甫一抓住他,便风驰电掣破门而出,景物眼花缭乱更迭,他眩晕了一阵,不觉已至绸庄正门的屋顶,司徒雅一手挟住他,一手提着包袱,身后还绑了副桐木琴匣。

凭此俯瞰,绸庄外,黑压压的全是江湖人士。各色旗幡招展,叫阵声不绝于耳。

暗卫九憬悟,这些人好像早有预谋,他一进绸庄,就将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如今他易容成司徒雅,和这疑似魔教中人的白衣人站在一起,似在昭告天下,武林盟主的二公子勾结了魔教。

有人发现了背负琴匣的司徒雅,边退边指认:“……是殷无恨,这果然是魔教老巢!”

司徒雅扔下包袱,睥睨八达,漫不经心道:“这地方当老巢,岂不是太寒碜了?!”

暗卫九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武林正道一拥而上,而挟持他的白衣人迅疾反手拢琴,琴弦恣意向四面八方纵去,批亢捣虚穿破围困而来的群雄的经脉。琴音一发,那些来不及扑近的肉躯刹那爆出腥黏血雨。置身中心,他竟能看见行云流水的琴音,在层层血雾中震出涟漪,涟漪随音律变幻不断溅开。泼散的血珠,力贯千钧急似万箭,将百八刀兵搪开。

原本光鲜威风的各派旗幡,让血珠打得残缺不堪。众人哗然后退,在绸庄外让出十丈空地。

司徒雅的白袍依旧纤尘不染:“还玩么?”

暗卫九怔忪地看着前方横七竖八的尸骸。这些人死的太快,他甚至还来不及觉得残忍。他不明白,白衣人是怎么办到的,常人怎么可能用柔软纤细的琴弦,弹指戮去百十人性命。

绸庄外,一位道长分开人群,用子午鸳鸯钺指着暗卫九,厉声诘问:“司徒雅!你身为武林盟主之子,怎能自甘堕落,与殷无恨这魔头站在一处!难不成司徒家口口声声匡扶正义,却是挂羊头卖狗肉,与魔教沆瀣一气?还不悬崖勒马,快快手刃这魔头,为盟主洗清嫌疑!”

暗卫九想出言解释,他并非司徒雅,奈何肩井穴锁死,浑身麻木,舌头抡不转。

司徒雅奇怪道:“崆峒派风老道,谁告诉你,本教主是殷无恨?”

崆峒派掌门风落影没料到有此一问:“你这魔头滥杀无辜,我等有目共睹,还想狡辩?!”

司徒雅见事已至此,环顾群雄,纵声问道:“本教主是谁?”

风落影莫名其妙,这魔头糊涂了,竟问别人自己是谁。孰料群雄中,立刻有不少人齐声颂道:“我教教主玉逍遥!神功盖世,天保九如——如山如玉,如峰如陵,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川之方至,如松柏之茂,如南山之寿!逍遥遨嬉,不骞不崩,以莫不胜,以莫不兴!”

众人齐齐变色,他们收到探报,称是司徒雅勾结殷无恨,在绿绮绸庄密谋。万没想到这探报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殷无恨和欢喜教未除,他们又惹上了这来历不明的大魔头。而这魔头的手下,竟潜伏在各派之中。一时间众人难分敌我,纷纷警惕左右。

司徒雅环住暗卫九,当众挑起他的下颔:“与我教沆瀣一气,岂止这位司徒公子。这些年,本教主对武林各派,可谓雨露均沾一视同仁。正邪相生,本就不分彼此,”顿了顿,“常言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是小肚鸡肠。说实在的,你等不自量力叫阵,本教主很是欣赏。”

风落影听得吹胡子瞪眼。司徒雅又道:“风老道,听你派中弟子讲,近年你图谋盟主之位,和步白秋合伙,残害武林同道,替本教主做了不少好事。譬如上回,武林大会,你替步白秋找来那假樵夫诬陷司徒庆,真是精彩至极……只不过教主很忙,就算证据在握,也懒得论功行赏。闲话少提,你看如何收场,是乖乖上来让本教主杀,还是本教主受些累,下来收拾你和你带的这帮杂碎?”

风落影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你……!”

司徒雅足尖一动——群雄不约而同后退半步。他用足尖挑起包袱,拧了往肩头一撂,体贴入微道:“都不要?那还不逃?”

众人面面相觑,明知这魔头能以一当千,又眼线广布,对各派底细知之甚详,却也不好临阵退缩,只等其他门派带头撤退。风落影用钺尖指着司徒雅,冷冷道:“风某现下技不如人,待宝刀磨砺,必取你项上头颅!”说罢,愤然离去。群雄顿时心生敬佩,觉这掌门敢于服输,即便逃跑,也别有一番英雄气概。当下纷纷效仿,嚷着魔头休走,待司徒盟主来了再战。呼啦鸟散。

三日后,渝州以东,酆都鬼城。几叶轻舟泊在码头,艄公忙着添置柴粮。不少船客偷闲到岸上走动,欣赏半山腰焚毁的城池废墟,这曾正是司徒庆率领武林正道讨伐欢喜教的地方。

一位船客摇头叹道:“当年厮杀惨况,也不过换得二十年太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殷无恨余辜未灭,如今又出了个名慑江湖的大魔头玉逍遥……”

船客的闲言闲语,落入暗卫九耳内。他坐在船篷中,紧盯着对座戴白纱斗笠的‘大魔头’。

司徒雅侧过头。相隔不远,另一艘船内,正有人向岸上借问:“什么大魔头,很厉害?”

暗卫九一个激灵,认出这是蜀王韩寐的声音。他本与韩寐极为疏远,此时突然觉得韩寐亲切非常,恨不能离开这荼毒武林的大魔头,到那边船上去相会。

岸上的船客,将益州绸庄一战讲罢。韩寐古怪道:“司徒雅让玉逍遥那魔头挟持了?”

船客称是。韩寐沉吟半晌:“那司徒雅身畔,可有一位使短弯刀的暗卫相护?”

船客道是没见着。韩寐不复多言。暗卫九调遣内力侧耳谛听,韩寐那船中,竟有女子压低声道:“我们教主,武功盖世,也相当有诚意。二哥,此去金陵九死一生,你可要考虑清楚。”

不一时艄公开船,两叶扁舟拉开距离。司徒雅冷不丁唤道:“司徒雅。”

暗卫九回过神,这才记起,他正易容成他的小主人模样。而这白衣教主,好像待他这小主人极为轻佻。联想到那日司徒雅回来虚弱不堪,他突然想到,玉逍遥和他的小主人,可能是……

有了易容成步白秋、受制于人的前车之鉴,暗卫九索性坦言:“我不是司徒雅。”

司徒雅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不玩了,失望道:“那你是谁?”

暗卫九抱拳:“我曾是司徒二公子的暗卫。”

司徒雅皱起眉:“曾是?”

暗卫九肃然道:“主人已将我辞退。教主,在我死之前,你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讲。”司徒雅也有很多问题,为何他父亲会突然辞退暗卫九,又是谁唆使暗卫九易容成他?

暗卫九看着司徒雅的白纱斗笠:“加入魔教,司徒二公子是心甘情愿,还是被逼无奈?”

司徒雅模棱两可道:“是命。”

暗卫九重复:“是命?”

司徒雅道:“你成为暗卫,并非你的选择,但你接受它并尽忠职守。司徒雅于魔教也一样。”

暗卫九道:“不一样。暗卫保护人,做好事。魔教做坏事,就算是命,也不该接受。”

“好坏哪有你讲的这般泾渭分明,”司徒雅打趣道,“每个人心中都有正道,也有魔教。”

暗卫九道:“在下心中没有魔教。”

“说得轻巧,你维护这人,必定损害那人。看似小义,不过私心。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心胸狭窄,不容异己,非要你好我坏,算甚正道?”司徒雅打住话头,“罢了,我不想欺负你。”

暗卫九道:“诡辩,你滥杀无辜,本该于世不容。”

司徒雅一本正经道:“黄帝大战蚩尤,也杀了很多人。史上所谓明君,哪个手里没有千百性命?照样占尽天命。纵观古今,世人就是喜欢无事生非,不断自相残杀。优胜劣汰,才能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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