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攻略 下——螟蛉子
螟蛉子  发于:2014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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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司徒雅拉低黑色锦披的兜帽,将垫坐的尸骸一脚踹进假山里,随乌衣卫拾阶进阁。

阁内果然如绸庄庄主所言,满是稀奇古怪的器具和助兴的刑架,还有许多不知用途的药瓶,司徒雅逡巡一番,有些玩意竟是他见所未见,他伸手抚摸一尊雕成荷花花苞的尖锐铁器,不料这花苞霎时迸开,又旋出数枚带倒钩和细刺的铁瓣,中心却是空的,像是奇门暗器,也不知如何使用。

再看室内正中央,铺着一方软毯,软毯上悬着一根横木,两副铁环。司徒雅抬头看了半晌。不觉韩璿韩寐已先后入阁,负责护驾的乌衣卫一齐见礼。司徒雅混在其中,留意韩寐神色——韩寐对满室刑具安之若素,负手而立任由乌衣卫搜身,封去他任督二脉,又点了他几处麻筋。

韩璿在众人搀扶下,费劲挪动臃肿身躯,往榻上一压,抬手示意乌衣卫打开韩寐献上的锦盒。

司徒雅离韩寐最近,便将锦盒对着无人之处揭开,确认没有机关,才转过身欺近韩璿。满室光明如织的灯檠,刹那将盒中九龙杯照得金光灿烂。韩璿大喜过望,当下忘乎所以劈手夺过。

司徒雅觑着面前这颤巍巍油腻腻的肉山,即便是要杀,也只怕找不准穴位。他真不明白,人怎么可以横着长这么高,即便是一天吃个十七八顿山珍海味,也未必能如此蔚为可观。但他能理解韩璿后宫为何都是壮汉了,若非如此,欢好之际必定为韩璿活活压死。

韩璿把玩了九龙杯片刻,突然没了兴致:“不过就是个金杯,值得你掖藏如此之久,不惜与朕的乌衣卫对抗?”

乌衣卫正欲上前进言,韩寐抢道:“不仅如此。这九条龙,象征先皇九子。”

韩璿抬起头:“朕听乌衣卫指挥使讲,它会威胁到朕的帝位。”

“皇上,先皇铸造此杯,是望皇上顾念手足之情,臣弟与诸侯为皇上镇守四方,上下齐心,江山就如同此杯,固若金汤。乌衣卫妄自揣测圣意,谗言诋毁,实在用心险恶。”韩寐满脸诚挚。

韩璿问:“那之前让你献你不献,和父皇一般,称此杯在常锐手中。事到如今献上来,何意?”

“父皇送皇上江山,送臣九龙杯,”韩寐不答反道,“臣没想到,皇上不爱江山更爱此杯。”

乌衣卫齐齐喝道:“放肆!”司徒雅也跟着有模有样斥了一声,心道,方才不是装得挺像忠臣么,怎就沉不住气了。

韩寐抱拳续道:“皇上喜爱九龙杯,想必已先臣弟领悟先皇深意,实乃臣弟之福,百姓之福!先皇将此杯交予臣弟之时,就已叮嘱臣弟,待时机成熟,再将此杯交还皇上。”

韩璿挠挠鼻子:“何为时机成熟?”

韩寐抬起凤眼:“皇上想杀臣弟,便是时机成熟。先帝在世时对臣弟百般宠爱,不忍看皇上与臣弟手足相残,因此将九龙杯暂寄臣手中,待皇上动了杀心,便拿出此物,求皇上网开一面。”

韩璿气极:“你敢拿先皇来压朕?你……岂有此理,朕要杀你就杀你,易如反掌!”

“臣不敢。臣藏九龙杯,是为保护皇上和皇上的江山,”韩寐无所畏惧,敛衽而拜,“臣一生,已耽搁于此。为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因此臣明知皇上要借故杀臣,还是孤身前来领死。”

韩璿道:“强词夺理,按你的说法,九龙杯的寓意,是先皇要朕顾念手足之情,不杀你。那你掖藏九龙杯,就是为了保护你自己的小命。怎叫保护朕和朕的江山?”

韩寐叹了一声:“臣弟死了,皇上于世再无兄弟,每日置身权倾朝野的鹰犬之中,不觉形单影只、提心吊胆?这也正是鹰犬要怂恿皇上,杀臣弟以断皇上手足的原因。”

乌衣卫纷纷拜倒。其中一人低声道:“卑职等蒙太后收留,自先皇晏驾一心辅佐皇上,兢兢业业不敢懈怠,望皇上明鉴!蜀王狼子野心花言巧语,意欲离间皇上与太后,皇上不可中计!”

韩璿拍案:“吵什么吵!”他突然笑出一脸肉褶,垂涎三尺续道,“韩寐,你愿为朕粉身碎骨,朕也无须你粉身碎骨。你不放心乌衣卫,就留在朕身边,贴身保护朕。如何?”

韩寐闻话环视四周——早在酆都鬼城时,他与三公主见过一面,三公主告诉他,根据她家教主的推测,九龙杯现世之事,在白龙寨一战闹得人尽皆知,韩璿必定狗急跳墙召他进京,而此行韩璿就算不杀他,也会将他软禁监视。而教主已为他想好脱身之计,还会亲自前来相救。

天下间哪有这等好事?何况对方还是魔教教主。韩寐明知,自己师兄张碧侠,必定会请师父张鹤心前来解围,还是将计就计模棱两可应允,毕竟,这世上堪称魔教教主的人屈指可数,且个个都是他想找的人,不如狭路相逢,再做计较。

“韩寐,朕问你话!”

韩寐回神笑道:“南疆无战事,臣弟留在蜀中也是吃喝玩乐,是不如守在皇兄身边。”

乌衣卫中一人见状请道:“皇上三思!卑职何欢,曾随乌指挥使往蜀中旁观白龙寨一战,蜀王乃不世英雄,智勇双全,甘受巾帼之辱,纵之南疆,必放虎成患,留在内廷,必养蛇螫手!”

韩璿眼见韩寐对他言听计从,就要大功告成及时行乐,不耐烦道:“何为巾帼之辱?”

何欢抱拳道:“昔年司马懿之所以能夺曹氏江山,盖因能够忍辱负重……”

韩璿打断道:“司马懿是谁?”

何欢语塞,只好暗骂,昏君,猪猡!

韩寐阴阳怪气道:“皇兄,这巾帼之辱,简而言之,就是身为男人,却穿女人衣服。”

韩璿恍然大悟,抚膝迫不及待道:“此辱甚合朕意。只不过这回,朕想与二弟玩点别的。”

韩寐意会,抬头打量自横梁悬下的铁环,又侧头看了看一干乌衣卫,慢条斯理宽衣解带,谑道:“皇兄,臣弟应付不了这么多人。”

司徒雅原本幸灾乐祸,自白龙寨回益州,韩寐为阻拦他与暗卫九和好,没少让他吃瘪,旁听至此,却不知为何,他突然烦躁莫名。再看韩寐,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做派。

韩璿似打算亲自上阵,遣退乌衣卫,仅留六名通晓武艺的太监帮衬。

司徒雅见韩璿浑身赘肉惨不忍睹,便随乌衣卫告退,心事重重守在阁外——韩寐的城府,已远远超出他的意料,易地而处,他自认不择手段,也绝不会为谋取皇位,如此实打实地作践自己。对自己尚如此心狠手辣,韩寐会真心待暗卫九,打下江山,再拱手相让?

不知过了多久,但听阁内韩璿扑哧粗喘道:“你去蜀中这些年,疯病倒是好了不少。”

韩寐懒洋洋道:“全仗皇兄成全,肯放臣弟出去散心。”

韩璿讥讽道:“当年你受不了母后严刑逼供,神志不清跑来求朕准你去蜀中,朕让你吹箫,你便给朕吹箫,呛得眼泪汪汪还一副食髓知味的神情。你可知多少人上折参你装疯卖傻,图谋不轨。朕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不过如此。上天给你一副招蜂引蝶的好皮囊,还不是为了侍奉朕。”

韩寐笑道:“不错,臣弟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皇兄。这世上除了皇兄,万般喧嚣也不过尘埃。”

这低沉笑声到末了有些扭曲,偏偏还要逞强似地一笑到底,司徒雅听得倒抽口凉气,只觉心里窝着股无名怒火。忽有人上前报道:“副指挥使,东门有刺客闯入!指挥使让我等带皇上暂避!”

何欢一听,也顾不得叩门,径直闯入阁内,纵声道:“皇上,有……”话未尽,人已闷声栽倒。

韩璿瞠目结舌,维持着在韩寐腿间忙活的架势,侧望出现在何欢身后的司徒雅。

司徒雅补充:“刺客。”

韩寐手臂悬捆,双腿还吊在铁环上,却偏过头制止:“留韩璿性命!”司徒雅置若罔闻,掀起锦披遮住他腰腹,看也不看四面八方砍至的刀刃,十指齐攥,便有数颗人头飞起。

韩璿骇得连呼护驾,就要连滚带爬往外逃。韩寐喝道:“别动!”话刚出口,想近前护驾的几名太监,竟在韩璿不远处,无缘无故身首异地四分五裂。韩璿吃了一惊,战战兢兢睁眼细看,竟发现面前有数道纵横交错绷紧的细丝。

韩寐道:“方才此人以内力拍散单衣,又在刹那间,将单衣的冰蚕丝贯入四壁,结为玄默神功中的‘天罗地网’,身陷此网,一动便有性命之忧!然而手法如此轻车熟路,杀人如此果决阴狠,必是所谓的魔教教主无疑。只是,”他一面置身事外观战,一面轻言挑衅,“倘若再来百八劲敌,教主岂不是要被逼无奈,将浑身衣物脱光?”

司徒雅忙里抽闲道:“本教主英雄救美,你该喜极而涕,怎废话如此之多。”

韩寐啧了一声:“本王头一回看见活生生的魔教教主,难免得意忘形。”

司徒雅懒得搭腔,关上门,虚点韩璿喉间哑穴,又绕至韩寐身后,瞄了眼那精壮的后背,调起内力掌风一扫,解开他任督二脉。

韩寐舒了口气,道:“教主何必见外,即便是有些肌肤之亲,本王也不介意。”

司徒雅掰下铁环机括,韩寐霎时摔了个四仰八叉:“麻筋还没解。”

司徒雅道:“自己解。”

韩寐惨白着脸:“里头有个物事,让你一摔,痛得很。”

司徒雅不为所动:“自己拿。”

“果然是魔教教主,不知怜香惜玉,”韩寐闭上眼,潜运内力冲开浑身锁死的麻筋,又借着锦披遮挡,兀自取出一物掷至于地,抹尽臀间黏腻,“你一定是在床笫间久居人下,才如此暴躁。”

司徒雅皱眉掠了眼那带血的腌臢铁器,挑起蟒袍扔过去:“本教主脾气很好,看见你才暴躁。”

韩寐穿好衣袍,居高临下打量趴在地上装死的那团肉山,哂道:“其实本王也很暴躁,敢问教主,这也算‘脱身之计’?你等草莽不懂朝政,倒坏本王大事。现下突厥压境,这胖子有个三长两短,朝野震惊,突厥必伺机而动。不如教主束手就擒,让本王拿去邀功,也好抽身缓图之。”

司徒雅微笑道:“王爷不闻,挟天子以令诸侯?”

韩寐目光一凛,漫不经心道:“本王还没准备好,占时,未必占势。”

“本教主没工夫等你准备万全。你再准备下去,也保不齐会被削藩。今夜皇城兵力集中在东西两门,对付你武当派赶赴的援兵,”司徒雅轻描淡写道,“趁乱杀了始作俑者凌太后,釜底抽薪,乌衣卫必自乱阵脚。再假韩璿之手,降旨怪罪乌衣卫失职……”

韩寐盯着司徒雅那张平淡无奇的人皮面具看了片刻:“莽撞至极,非长远之计。”

司徒雅道:“三日后,朝廷会收到八百里加急塘报,大理白苗两族,伙同贼心不死的三公主作乱。王爷镇守巴蜀已久,自然对相去不远的大理了若指掌。到时候主动向朝廷请缨……”

韩寐似笑非笑颔首:“原来教主收留三公主,是如此盘算。”

司徒雅道:“近年大理官府肆意抓丁采掘铜石,搜刮银饰,搅得民不聊生,与两族积怨已久。本教主在苗族颇有些人脉。三公主之前起事未遂,错在投靠白龙寨草寇,未占天时人和。”

韩寐笑道:“你想本王以此为由,请缨抽调精锐兵力,架空朝廷,名为平反,实则回蜀中,与三公主会兵一处。再北上联合代北侯,先取突厥,建功立业,再班师回京,必定名正言顺。这想法固然妙不可言,可惜,如此一来,终究是犯上作乱,将士不从,反倒祸生肘腋。除非——”

司徒雅接口:“除非,真正的九龙杯在本教主手里,而真正的皇帝也在蜀中。”

韩寐双眼顿亮。司徒雅话锋一转:“其实,王爷也不必大费周章匡扶正统。就如乌衣卫所言,王爷才是不世英雄,真龙天子。本教主钦慕已久。待王爷兵至代州,本教主自有办法让韩璿因淫乐暴毙,再杀了蜀中那暗卫,彻底毁却九龙杯,于情于理,王爷你都必将承揽大统,岂不美哉!”

第七十一章

司徒雅冷不丁提出要毁却九龙杯、除掉暗卫九、辅佐韩寐称帝。

在他看来以韩寐城府,倘若脸色大变不假思索推辞,必怀不臣之心。韩寐闻话转瞬收尽眼底寒意,换了副合谋作奸犯科的暧昧口吻:“此事须从长计议,且容本王权衡。教主美人,为你我二人着想,当务之急应是杀了凌太后,以图大业。不知教主有何良策?”

司徒雅见他三言两语打太极,便学着他语气轻佻道:“王爷美人,不如你我挟这胖子去向太后请安,祝她老人家含笑九泉,如何。”

韩寐端详着隐隐发颤的韩璿:“只怕此獠不肯配合,途中侍卫起疑,反而节外生枝。”

“无妨,”司徒雅振袖收了满室冰蚕丝,裹上乌衣卫连帽锦披,“本教主会些皮影戏。”

两人说干就干,卯足内力拽起那团穿着龙袍的肉山,继而各搀一臂纵入楼阁。远远看上去,桶粗的壮臂下,不见司徒雅和韩寐,唯有一团圆滚滚的肉山,在无比轻盈地跳跃飞奔……

顷刻到神仙宫前,负责拉辇的力士见韩璿驾到,纷纷跪拜。

司徒雅埋下头,将嗓子拔尖:“听闻宫中出了刺客,朕与蜀王欲问太后金安,还不速速起驾!”他藏在韩璿背后的指节微微勾动,袖底的冰蚕丝霎时贯入韩璿皮肉之中,游向各处穴道。

韩璿痛得面如土色,奈何游丝牵引,竟身不由己抬手做个了免礼的架势,继而搂紧怀中韩寐。

韩寐心道这魔功果然诡奇毒辣,趁势连推带抱,将韩璿弄上轻辇。不一时至于寿康宫,几个乌衣卫挡住寝宫大门,称是太后安寝,不可擅闯。

韩寐只好掺着韩璿,和司徒雅齐声禀道:“儿臣来给母后请安了!”

黝黑的合欢窗内,立刻窸窸窣窣一阵响,传出个气息紊乱的女声:“哀家歇了,皇儿有话……明早再叙。”司徒雅旋即效仿韩璿声音,禀明刺客擅闯禁宫之事,要拦阻的乌衣卫调来禁军护驾。

乌衣卫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往紧闭的门牗望去,好似在等谁发号施令。

司徒雅心念一动,潜运九如神功谛听室内,竟有一男子与太后窃窃私语,只是发音颇奇,云里雾里。他与韩寐交换眼色,不约而同抡起韩璿,势不可挡掷向把门的乌衣卫,乌衣卫均是大吃一惊,眼见天子肉山压顶,还没想明白到底是躲是接,已连人带门一并砸入寝宫。

一名乌衣卫迅疾以波斯语低喝。司徒雅只听清“阿訇”一词,昆仑派掌门莫见怪曾告诉他,阿訇是头领之意,比如乌衣卫指挥使夜玛颐亦称阿訇。难道是夜玛颐在其中?可寝宫内明明是男子。

电光石火间,司徒雅和韩寐已各展身手,将乌衣卫和抬辇力士收拾妥当。只是那寝宫破开的门牗中,黑魆魆的竟全无动静了。闯入借微光一看,靠墙摆放瓷器的檀木架正无声合拢,罅隙里透出光亮。两人话不多说,蛮力掰开檀木架,拖起韩璿那堆肉山,发足狂奔往里追。

由于暗道狭窄,韩璿又奇胖无比,夹在两边的韩寐和司徒雅,肩臂均是蹭墙往前磨。

韩寐一边狂奔一边冷嘲:“知道何为累赘?”

司徒雅风轻云淡:“要不怎叫挟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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