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攻略 下——螟蛉子
螟蛉子  发于:2014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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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碧侠帮衬道:“有些人,吃着碗里,望着锅里,自然食不知味。”

韩寐不甘沦为众矢之的,拍筷道:“放肆。来人!”立刻有侍卫屈膝拜入,他一扫众人,话锋一转,饶有兴致道,“备水烧炉,本王用罢膳,要和这几位江湖朋友沐浴。”

司徒雅摸不透韩寐打算,转看张碧侠:“张兄,王爷这不是望着锅里,而是想着一锅端罢?”

张碧侠闻话觑了他一眼:“二公子生得如此清秀,和我师兄弟共浴,的确很不方便。”

司徒雅觉这话像是激将之法。暗卫九适时进言:“小主人脚伤未好,不可下水。”

韩寐似笑非笑道:“用不着下水,在池边饮酒作乐,驱寒便可。”

藩王城的浴殿水池众多,其中一室,四壁为炉,铸有龙形沟槽,槽中烘着滚烫的浮石,浸了香料的浴水自沟槽淌过,室内就腾起闷热无比的雾气。即便是时至严冬,也如置身酷暑。

韩寐还嫌不够热,令人抬来辽东烈酒,摆上一席小菜,要与司徒雅行酒令。

司徒雅安之若素,坦坦荡荡与韩寐把酒言欢,不论划拳还是筹令,一概奉陪到底,竟和韩寐拼了个平分秋色,输赢对开。暗卫九和张碧侠作陪,旁观两人发疯,不一时浑身是汗。暗卫九热得透不过气,渐渐醒悟,韩寐是推测司徒雅体内有蛊,且蛊虫遇热惊蛰,以此试探。然而司徒雅似乎并不怕热,即便他三人汗流浃背、周身泛红,他也始终面不改色,怡然至极。

倒是练阳刚的八极拳的韩寐率先捱不住,踹门而出,邀三人到正堂的浴池继续行酒令,又觉不够热闹,派人将季家兄弟和司徒嵩唤来玩耍。季羡云和司徒嵩不约而同借故谢绝。

季雁栖想到他血衣教教主对司徒雅颇为上心,毅然赤膊加入,坐观虎斗。他本以为,论相貌阴柔,有司徒雅垫底,抛却前仇旧怨,置身其中,不会太唐突。孰料甫一入堂,便瞧见司徒雅不着一缕,和同样片甲不留的韩寐,在兴致勃勃比划腿间那物的长短。见他来了,就急不可耐拉他一齐比较。原来,这回轮到张碧侠当令官,要罚那地方最短的人连饮三杯,场面极其不堪。

最终众人酩酊大醉,各自发泄了郁气,好不快活。唯有暗卫九始终默默地旁观着。他早该醒悟,人无完人。只不过,离真正的司徒雅越来越近,他就也离他心目中的小主人,越来越远了。

第六十六章

司徒雅平生头一回尝到了小醉微醺的滋味。倚坐在他对面的韩寐,眼中神采颓靡,也醉得不轻。

酒过三巡,张碧侠靠近韩寐,觑了司徒雅一眼,用突厥语叽里咕噜了句什么。韩寐也以突厥语答。

季雁栖警觉:“张道长是……突厥人?”

张碧侠打个嗝:“突厥人如何,中原人又如何。”

季雁栖道:“突厥人和蒙古人蛇鼠一窝。代北的金帐汗国,那些见血发疯的突厥狗,征讨西域不知餍足,还要欺负中原人!让我等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他痴瞧着韩寐,“季某素闻,天下间,可与王爷比肩的,唯有令突厥狗闻风丧胆的代北侯。北侯南王,都是大英雄。”

张碧侠揽着韩寐大笑:“这马屁可拍在马腿上。江湖中人将北侯南王相提并论,是指,北有泼侯,南有傻王。嫌这俩皇亲国戚是非多,给了个中听的骂名,并非英雄名号。”

韩寐失望道: “是么,亏得本王做好了当英雄的万全准备。”季雁栖双眼一亮。

张碧侠摇摇头:“逞英雄,非真英雄。”

韩寐看向暗卫九:“得逞一回,死也痛快。”暗卫九避开韩寐的目光,猜不透韩寐到底意欲何为,在白龙湖边时,他已经劝过韩寐,但对方贵为王爷,自然不会将他的话放在心里。

司徒雅观颜察色,明白暗卫九是不想韩寐为夺权丧命,打趣道:“子曰,大德必得其寿,谓之‘仁者寿’。王爷少作孽,许能长寿。”

季雁栖只当司徒雅要阻挠韩寐抗敌,反驳道:“中原亡了,苟且偷生有何用,不过寄人篱下。”

韩寐清醒几分:“季当家言之有理。不过江山危急,不在外敌。君明臣贤,外夷就无懈可击。至于突厥,只要朝廷有能耐斡旋,各取所需,往来贸易,未必不能结永世之好。”

张碧侠颔首:“比如大功告成之后,师弟屈尊往金帐汗国和亲。”

韩寐笑了:“跟你和?”

张碧侠道:“可惜我爹只是个强盗。”

司徒雅在旁边琢磨,韩寐言下之意,是不打算放过暗卫九。即便九龙杯毁了,寻不着证据揭穿当今昏君韩璿并非先皇血脉,韩寐也已通过九龙杯向他自己确认,暗卫九才是他的兄弟,因此他一定要不择手段,将暗卫九按上龙椅,保住先皇基业。

转念又想,韩寐要有本事拉假‘韩璿’下马,何必非要暗卫九这个真‘韩璿’当皇帝,他自己当岂不是更加合适。韩寐对暗卫九毫无道理的付出,甚至不惜山河易色,倒像是别有用心。

“二公子有心事?”韩寐冷不丁问。

司徒雅回过神,攒起眉心:“想吐。”暗卫九赶紧拿过干净的亵衣替他披好,扶他出了满是酒气的浴殿。他捂嘴干呕几声,心里却仍在思忖,对乌衣卫不能赶尽杀绝,应两面帮忙,使之互相牵制,倘若韩寐利用暗卫九,事后又过河拆桥,就以此铲除韩寐。

韩寐目送两人离去,调头用突厥语问张碧侠:“如何?”

张碧侠看了看司徒雅的背影,也以突厥语道:“有点意思。这二公子能将内息抑得微不可察,于武林可谓凤毛麟角。这几年,我虽然一意随仙师练武当秘法‘九易神功’,却不过略窥门径,也许只有师父亲临,才听得出,他到底是不是玉连环那老妖怪的后人。”

韩寐皮笑肉不笑道:“司徒雅为‘殷无恨’贯穿心脉,也依然活蹦乱跳,颇合‘九易神功’的‘易脉’之理。我把过他的脉息,常人习武十载,即便一朝武功尽废,体内也至少留有一丝真气,他奇经八脉却干干净净,势必有意遮藏。”

季雁栖顿感焦虑,明知两人在谈机要之事,奈何金帐汗国是几族融合而成,听似突厥语,却夹杂几族土语,十分难懂。这些时日,他在韩寐身边埋伏,竟让这王爷白白玩了一场,一无所获。

张碧侠道:“师弟注意司徒雅多久了?”

韩寐道:“自从胖子肯放我来蜀中,我一面寻找皇兄下落,一面查到当年玉连环背叛武当,逃往贡嘎雪山方向,顺藤摸瓜,就找到此人。只不过他行事滴水不漏。几番试探,均不咬钩。”

张碧侠道:“所以你故意卖个破绽,托镖将九龙杯抛给了他?”

韩寐道:“那时我已查清,十四年前司徒家拣到暗卫九的地方,与当年皇兄失踪之处颇合。加上胖子逼得紧,九龙杯再放在我这里,胖子肯定寝食不安,就算不派乌衣卫明偷暗抢,也会寻由头将我调回京中。得知司徒雅选中暗卫九当暗卫,而来我王府盯梢的探子和司徒雅一般出入绿绮绸庄,我便行此险招。”

张碧侠不禁赞道:“师弟果然妙计,此番司徒雅得知暗卫九是真龙天子,暗卫九又对他一腔痴气。近水楼台先得月,为了功名利禄,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守好九龙杯的秘密,待时机成熟,尽心尽力扶持暗卫九上位,好做那挟天子令诸侯的春秋大梦。他将心思放在这处,自然没闲暇理会武当。”

韩寐支膝把盏道:“因此,师兄要稳住武当,稍安勿躁,让他再得意片刻。”

张碧侠缓缓点头:“自作孽不可活,总有一天,他欠武当和武林正道的债,我们会一并讨回。”

韩寐眯起眼。张碧侠颐指季雁栖:“这小细作,师弟你还没玩够?他可指望着你去杀突厥人。”

韩寐暧昧地看着张碧侠:“师兄放心,幼时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忘。”

张碧侠会心微笑,起身穿衣,郑重道:“无论如何,师兄永远相信你,站你这边。”说罢,就领了一干武当弟子,离开了益州。

往后一月,江湖风平浪静。有人眼巴巴指望着‘殷无恨’继续复仇,除掉武林盟主司徒庆,或者去招惹武当掌门张鹤心,好将各派地位重新编排。有人还在费尽心思寻觅九如神功和九龙杯。

然而魔教杳无音信,武林中又了新的话柄,比如朝廷听闻各地匪祸成势,重金笼络丐帮长老,使得不少利欲熏心的乞丐成了朝廷散布民间的眼线,作威作福。丐帮帮主索烈深受其害,不容于正派,又不容于朝廷,更不容于钱迷心窍的丐帮,而两江总舵主洪岩童则气得撒手人寰;

比如朝廷为防止反贼作乱,下令拆撤各路私驿,司徒盟主的驿站也不能幸免;比如昆仑派日渐衰微,掌门莫见怪不惑之龄,还在苦苦寻找传衣钵的关门弟子。

司徒雅脚伤初愈,指使暗卫九用客家瓦匠答谢的银两买了琵琶,走街串巷卖艺。暗卫九不近不远跟着,看他抛头露面为酒肆茶店的客人弹唱。说来也奇怪,司徒雅每到一处,必定有人倾囊买曲,久而久之,就被益州最大的酒楼聘为乐师。

暗卫九不断将银两置换成银票,不由得一怔,短短几日,司徒雅竟攒了万两白银。照这样下去,两百万两白银似乎也不在话下。他看司徒雅,愈发高深莫测,愈发邪门,心里再无半分欢喜——他这小主人武功比他好,不需要他保护,而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需要他杞人忧天。瞒着他和抛弃他,其实没什么不同,说到底,他在司徒雅眼中,除了哄骗那点乐趣,也许根本一无是处。

这一日,韩寐收到金陵朝廷的圣旨,称是太后五十大寿,要他火速回京觐见。

韩寐和一干心腹谋士都认为,有其他藩王遇害的前车之鉴,此去凶多吉少。有些认为应该托病推辞,有些则建议带兵压阵。韩寐破天荒召来司徒雅,请教他的意见。

司徒雅不假思索:“王爷武功盖世,应该孤身前往,以示诚意。”

韩寐竟然力排众议,赞同道:“你说的有道理。贺礼应该送些什么?”

司徒雅理所当然道:“送九龙杯。”

韩寐似笑非笑:“九龙杯已经毁了。”

司徒雅道:“王爷糊涂,当今天下第一工匠,鲁一般正在府中做客。”

韩寐拊掌:“二公子果然知人善用。”

鲁一般以放他客家人回龙泉镇为条件,为韩寐赶制九龙杯,果然一分不差。韩寐赞不绝口,孰不知先皇的九龙杯本就是鲁一般的杰作。待到韩寐携九龙杯启程,司徒雅转身便一本正经吩咐暗卫九:“往后一月,我要清心寡欲,严以律己。”

暗卫九不明所以道:“是。”

司徒雅欺近无声道:“要是我向你求欢,你一定要想方设法制止我。”

暗卫九这才想起,近来司徒雅与他十分疏远,几乎没行过房事了,他闷闷点头。

司徒雅挥挥手:“去罢,将韩寐赴京之事讲给我爹听。”

暗卫九领命告退。司徒雅推开后窗,一道白影悄然纵入。形容儒雅,举止翩翩,竟与他一模一样。

司徒雅压低声,对‘司徒雅’道:“继续替本教主攒银子,稳住益州城中的乌衣卫。倘若血衣教教主找上你,有意拉拢我九如神教对付突厥,你就告诉他皇帝昏庸好色,让他怂恿皇帝去。”

‘司徒雅’抱拳,清风和煦道:“教主放心,不换一定不负上命。”

第六十七章

暗卫九在王府厢房找到司徒庆,毕恭毕敬将韩寐进京的事讲了一遍。司徒庆无动于衷,立在窗旁,凝望院里那支几乎斜进房内的腊梅。暗卫九低声唤道:“主人?”

司徒庆心神不宁道:“这几天,我总梦见一个人。”

暗卫九一脸茫然。司徒庆收敛神思,目光在他脸上徘徊片刻,又转向窗外的点点花苞:“带刀,你老实告诉我,在龙泉镇那晚,你与殷无恨,到底发生了何事。”

暗卫九怔了怔:“殷无恨喜欢步白秋,错将属下当成步白秋。属下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司徒庆眼中闪过一丝疑色:“这一月,我派人暗中调查过青城派,从争夺掌门之位的二弟子口中获悉,当年我离开欢喜教之后,步白秋等人,曾将殷无恨囚于暗室,不但下药逼他以色事人,且还当做牲畜欺辱。”

“以殷无恨的为人,”司徒庆沉重道,“他若把你当成步白秋,一定恨不得千刀万剐。”

暗卫九有口难辩。那夜发生的不堪事,他还历历在目。由此想到,近来司徒雅待他极为疏远。他似乎明白了,小主人表面上亲切如旧,实则,可能还是对他和‘殷无恨’欢好的事心存芥蒂。

司徒庆失望道:“你若曾向魔教求饶,从实道来,我也不怪你。男子汉大丈夫,有错就改,何必一错再错,撒那等与魔教教主苟合的谎。难不成,是想以此换得我那二儿子关怀?”

暗卫九呆了片刻,他在‘殷无恨’身下,是为了让小主人关怀……这想法,他闻所未闻。他以为只要他忠心耿耿,主人和小主人就一定会相信他忠诚。

司徒庆长叹一声:“算了,你走罢。”

暗卫九顾不得分辨是非,领罪道:“属下知错,请主人责罚。”

司徒庆心烦意乱:“罚你有用?走罢。”

暗卫九又是一怔:“主人心意已定……不留不信任的人在身边?”

司徒庆怒道:“我司徒庆岂是小肚鸡肠之人!丹山镇,你不顾嵩儿求救,是嵩儿没本事,我不怪你。白龙湖,锋儿之死,我责问过你半句?你和司徒雅两厢情愿,我听之任之!然而,自从侍奉司徒雅,你就魂不守舍,寸功未立,反倒连连惹祸。现如今司徒府已荡然无存,蜀王待你何厚,你何必费尽心机,为魔教撒那种弥天大谎,非死缠着我儿不放,非留在我司徒家不可?”

暗卫九默不作声听完训,再回房,司徒雅已卧榻酣眠。

只不过这位司徒雅,已非司徒雅本人,而是九如神教的大风堂堂主金不换,以易容术见长。真正的司徒雅,在支开暗卫九时,已去了设在益州绸庄的九如神教分坛,连夜处理往后一月事务——在他看来,韩寐金陵一去,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为了暗卫九着想,他得尾随韩寐,到金陵皇宫走一趟。

暗卫九见‘司徒雅’睡得正熟,不忍心惊动他,便轻手轻脚将银票和账簿放在桌上。又解下蛊玉,和常用的短弯刀,一并放好。不经意间,他的目光落到其中一柄短弯刀上,那柄刀有道纵横的裂纹。

他记得,丹山镇时,司徒雅吻了这刀身裂纹一记,至少那时,他能感觉到,司徒雅是喜欢他的。他情不自禁擢起这把刀,重新收进袖中。再次环视屋内,他走到案前,理好笔墨纸砚,在翻开的书页间压上做标记的红绳。又从衣橱里拿出司徒雅翌日要穿的衣袍,无声无息叠放在床尾。

司徒雅仍旧睡得沉稳。他想起司徒雅一觉醒来常常口渴,还以此为由要亲他。因此热了一壶水,搁在备好炭火的小铜炉上。出门时又想到这些王府的下人都会做,其实多此一举。他不顾侍卫目光,在门前郑重下跪叩首,继而作别王府,到了益州城外的乱坟岗。

这地方人迹罕至,满地都是掩在雪泥中的破席骸骨。暗卫九席地而坐,解开衣襟,坦呈出胸膛。他从袖中摸出那把短弯刀,闭目深深吸了口气——他的小主人会武功,武功很好,片刻能行五十里。但在司徒府失火那夜,竟会被魔教抓住,与他一帘之隔,听他和‘殷无恨’苟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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