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我没有醉过，但是我听人说过醉的感觉，”慕皓云收起血玉箫，就势而坐，拿起一壶清酒灌下去，“人一旦醉过便不愿醒来。那人说，‘在醉境的狂欢中，日常生活的清规戒律一旦打破，这期间就有一种恍惚迷离的意境，它淹没了一切个人的过去经验。正是这个忘忧的洪沟，分隔开日常生活的世界与醉境的现实。然而，我们一旦再度意识到日常世界之时，我们就不禁作呕，觉得这尘世可厌，’最后，我们便宁可长醉不醒。老先生以为如何？”

“哈哈哈哈，”苏敬山将手中的酒葫芦随意放在身边，看着拼命灌酒的四皇子，“四殿下想醉了？”

慕皓云从醉中抬眼，摇头道：“不，我只想看清这尘世，透过醉眼，窥视这人世的秘密，战胜这人世。”妥协不是他的本性，他想要挣脱这人世的束缚，想要挣脱这肉体的束缚，让自己的灵魂无拘无束地飘荡在这世间。

苏敬山看着那先前飘然若仙的少年脸上的倔强，摇着头，复又拿起身边的酒壶，正要往嘴里灌时，却被一声怒吼生生吓得倒偏了，桃花酒直接泼在脸上。

一个精瘦的老头怒气冲冲地拽起兀自灌酒的慕皓云：“身体不好喝那么多酒作甚！若是要死，也要晚些死！”说罢还瞪了在一边看戏的苏敬山，两人同时愣了。“你个阴险小人！”无影老人拽着慕皓云的衣领，指着苏敬山怒气冲冲。

苏敬山看着对方，心中百感交集。无影老人可没那个时间和他相聚，提拉着慕皓云就飞走了。慕皓云的身体素来虚弱，今日这么一醉，身体都不知道要有多大损伤，还是赶紧回去让司徒妍那小丫头诊诊为好。苏敬山那个混蛋，居然敢带坏无影派的少主，真是活腻了！

一路颠簸，慕皓云刚一下地，就哇地吐了一地，吐得厉害了，眼角都带了泪水。

“小路子，赶紧给你家殿下收拾收拾！”无影老人看他折腾得厉害，心里担忧非常。要不是慕皓驰暗地里托他过来看看慕皓云，这孩子就要和苏敬山那个不知轻重的死在船上了。

小路子老远就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却不敢靠近，生怕惹恼了他，这回听到无影老人的下令，立马跑到慕皓云身前，小心翼翼地扶着他。慕皓云脑袋难受，心中郁结，看到小路子的脸更是一阵烦躁，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有气无力。

醉醺醺中人的意识似乎变得尤为清醒和敏感，他皱着眉头，扯着疼得冒烟的喉咙道：“让展先生过来。”

小路子不敢有违，应了下来便吩咐下去，让人去通知展临裘，又叫人下去煮醒酒汤，自己拿了一块湿毛巾给他清理。

慕皓云死盯着小路子，在慕皓云的目光下，小路子的动作也变得僵硬了。这时，慕皓云忽而一笑：“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但天凤的皇位不是谁都可以坐上去的。”小路子手一抖，湿毛巾趴地一声掉在地上，水一点点地渗透地上铺着的地毯。慕皓云摇摇晃晃地走下床捡起地上的湿毛巾，将它扔进一边的洗脸盆里，随后又走到小路子边上，凑近他低声说：“成王殿下，让您来伺候我，我可消受不起。”说完呵呵笑着推开他，走到窗边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我只是想帮你，”小路子将毛巾洗干净，递给他。

慕皓云轻轻推开眼前的毛巾，冷淡地说：“我不需要。”随后又说道，“若是要恢复身份，注意不要祸及他人。”

话说得隐晦，小路子却听懂了，他紧紧地抓着毛巾，水一滴滴地掉落在地毯上。无非就让他不要刺激太后和慕皓驰，为什么，明明那两个人是仇人，还要维护他们？而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这么不受待见？

小路子喉咙发紧，看着那人温和的侧面，心想这人真是残忍，就算是毒药也是加了许多许多的糖，让他喝得兴高采烈！“我知道了，”小路子牵强地说道。慕皓云并没有回头，但他也知道自己并不适合继续呆在这里。

展临裘进房的时候，慕皓云已经趴在窗台上睡着了。展临裘摇摇头，这孩子长这么大了也不晓得照顾好自己，遂将床上的薄被拿来披到他身上。没想到这一动作，慕皓云却醒了，眼中的警惕因为看清是他而渐渐消失，换上了温柔的色彩。

“先生来了，”慕皓云随意地拿被子把自己裹好。

展临裘挑眉：“殿下瞒得好生厉害。”

慕皓云也不介意，淡淡地说：“今日找你来，是想找你谈谈一件事。”

“你想兵变？”不等他说明缘由，展临裘倒是先开口了。见慕皓云点头，他又感叹道：“郭侍中真真神机妙算。殿下放心，我们已经着手去做了。”

慕皓云听到郭奉先的名字，眉头皱了起来：“郭奉先掌握了我们能多少权力？”

被他这么一问，展临裘愣了：“倒是让大家伙都信服了。”

“防着他，”慕皓云冷漠地说道。

听慕皓云这语气，展临裘也知道不好多问，但还是说：“那我们的计划……”

“既然有人帮我出谋划策，我何乐而不为？”慕皓云的笑容依旧是淡淡的，只是展临裘看着总觉得与以往有些不一样。还未待他说话，慕皓云又说：“如今我看这天下，就像我的身体一样惨败不堪。先生，你说为何世人总是戚戚于贫贱，汲汲于富贵？那明黄的衣衫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只得众人为之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展临裘心中惊疑，看着慕皓云的优美的侧脸，开玩笑道：“殿下，您可别出家了，现在天凤危急，您这一走可是让全天下跟着你走了。”

怎料慕皓云并不似往日那般与他调侃，只是低叹：“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先生，日后，天凤还有四皇子无？”

展临裘心中一凛，这事若不是得到陛下的认可，慕皓云是万万不会如此，但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陛下已生杀心？这……

慕皓云今日的思维似乎非常跳脱，这边展临裘还在担忧，他便轻轻地感叹了一句：“皇宫的水真是越搅越混。‘不如多仍些破铜烂铁，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说着，自个儿笑得畅快，倒是展临裘一脸忧愁。

第六十八章

今日依旧风平浪静，朝臣们低着头站在朝堂中不敢仰视座上的帝王。就在要退朝之际，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却被门外的护卫拦住：“不好了，陛下，不好了！”

慕擎天看了一眼慕皓云，心下对于护卫的慌张颇感不悦。这是有朝臣站出来怒斥：“大胆！朝堂岂是尔等喧哗之地！”站出来的真是准备与二公主成婚的余良志，说罢还得意洋洋地看了慕皓云一眼，以为自己立了大功。

“陛下，陛下，”那侍卫也不理余良志的喝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宫、宫外来了军队！”

“什么！”这会儿朝中大臣脸色各异，有担忧的，有慌张的，有得意的，还有想逃走的。这还得了，万一宫外那贼子闯了进来，可是将他们一网打尽啊！这么想着，有大胆地抬眼去看皇座上的天子，只是那冕冠上的十二旒玉珠遮住了帝皇的表情。

“太后驾到！”太监尖利的声音在朝堂中响起，惊慌中的众人纷纷朝门外看去。门外一个雍容华贵、妆容精致的妇人在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直未参政的成王爷。

“皇上，宫外的军队可还满意？”太后气定神闲地看着座上沉默的王者。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慕擎天又看了一眼，只见他在他看过去的同时，往太后那边走去，笑道：“太后娘娘，我已然遵照您的指示办事了，不知可否放了我的侍女？宫外的人，只要您一声令下，便可袭宫。另外，若是无事，孙儿也回府收拾收拾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大臣们这会儿真的懵了，四皇子到底是帮谁的？一会儿说是陛下的人，一会儿说是太后的人，这会儿听他的口气，倒是这场兵变和他没关系了！？

“王公公，你说绿衣在哪里呢？”太后悠悠地看着慕皓云，嘴里问的人却是王公公。慕皓云心里一紧，不详之感笼罩心头，脸色有些发白。

慕皓驰看着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心里发疼，想告诉他自己已经命人救了绿衣，却知现在并不是时候。帝位他要得到，慕皓云他也要得到。

却见慕皓云莞尔一笑，眼神凌厉地看着王公公：“是了，我怎么忘了‘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呢，宫里人这么多，水当然是要多脏有多脏？王公公，告诉我，您把绿衣怎么了？”

王公公不屑地一笑：“四皇子说呢？”

“是吗？”慕皓云低头轻笑，再抬起头时脸上毫无表情，“小路子没有告诉你么？我说过天凤的皇位不是谁都可以坐上去的。”

“是吗？四皇子机关算尽，可惜还是晚了，”太后咯咯直笑，无辜地说，“哀家一介妇人，什么也不懂，早就让宫外的人动手了。对了，有件事不知道四皇子知是不知，蓉妃还活着呢。”

听了这话，慕皓云脸色一片惨白，呼吸几乎要停止，千算万算，不如天算……

“这还要谢谢陛下坦言相告呢，”太后笑呵呵地看着皇座上的人，那人一只手抓着扶手，青筋爆出。慕皓云双眸微眯，看了太后，又看了皇帝，冷笑：“别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四皇子果然聪明伶俐，”郭奉先孤身一人闯劲了大殿。殿外没有厮杀的声音，只因为帝皇之前已经嘱咐过不得抵抗，少数几个抵抗的也已经被抹了脖子见阎王去了。

“如何也聪明不过您，是吧，二皇兄？”慕皓云心里怨恨慕擎天，却还是笑得有礼。

被人道破了身份，郭奉先倒是不生气，一双桃花眼依旧是笑意盈盈：“四皇弟真真蕙质兰心。”说罢，受伤的剑直指慕皓云：“太过聪明可是不好的。”

慕皓云早有准备，左手一抬，血玉箫和剑碰撞发出清冽的声响。此刻，血玉箫已经通体发红，藏在箫身中的利刃显现。手中的血玉箫转动，众人只觉眼前红光闪现，也不只是血还是那玉箫本身的色彩。大殿上两人衣袂翻飞，一人执剑，一人执箫，一铁一玉，每每碰撞都发出独特而清冽的声音，听起来像极了一曲乐曲。忽然，一把匕首从慕皓云脸边划过，颊边的一缕乌发便掉落了下来，而郭奉先的衣衫也缺了一角。

慕皓云的手指划过剑气扫过的脸颊，并没有了流血，他轻松一笑：“二皇兄，你确定自己是那只黄雀么？不要到头来自己是那只螳螂啊。”

此时王公公已经出现在郭奉先身后，就要一掌拍下去。郭奉先侧身躲过了那一掌，可王公公的掌风依旧凌厉，眼见就要拍在慕皓云身上。慕皓云眼底光芒闪现，侧身险险躲过那一掌，却见郭奉先的剑又朝他杀来。三个人陷入了混战之中。

此时朝堂人心惶惶，百官能躲的躲，有的甚至躲在柱子后面，深怕刀剑无眼往他身上戳一个大窟窿。慕皓云拿着血玉箫镇定自若地接下郭奉先的攻击，而后突然飞身上了房梁：“提醒过二皇兄，莫要忘了你最大的敌人。”

话音刚落，郭奉先就受了王公公一掌，而后又见太后往他身上抛毒针。这时外头的兵马已经攻入大殿。太后的脸上全然是胜利的表情。

“皇上，下诏禅位吧，”太后看着手上的毒针，淡淡道，“禅了位，你还是个太上皇。”

慕擎天依旧是不言不语，太后已然失去了耐心，一挥手，毒针就往帝王飞去，梁上的慕皓云迅速飞身护驾，一排毒针被血玉箫一一格挡。

“四儿！”慕擎天低声唤他，心里有些激动，没想到他的儿子至此还护着他。

慕皓云闲闲收起血玉箫：“母亲的事，我自会查明。”

太后嗤笑：“四皇子莫是糊涂了？蓉妃可还活着，在我手上活着，对了，身边还有一个男人，叫作楚飞。真是不知廉耻！”

慕皓云眼神暗了暗，淡漠地说道：“太后娘娘说笑了，母妃一早便仙逝了，楚叔叔身边的人，我想该是和母妃极相似的女子。”

太后这会儿也不好说了，她担心这又是一个陷阱。反倒是慕皓驰说话了：“是吗？”

“不是吗？”慕皓云反问。

这时郭奉先已经用内力压下了体内霸道的毒素，提起剑又要攻击，却被王公公警惕地擒住。

见状，慕皓云又说：“王公公真是深藏不露。”

“自然，本宫身边可不留废物。”

慕皓云微笑：“太后就不怕被自家养的东西反咬一口？”

太后眼神微变，却还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四皇子现在不正被咬了么？”

“几位与其有空在这里扯东扯西，还不如料理一下外面的事情。”慕皓枫突然一改沉默，站出来说话。

在场的人脸色均是一变，因为外面有了明显的打斗声。慕皓云看向慕皓枫：“大皇兄，这是你的兵马吧？”

“四皇弟说呢？”

慕皓云看向慕皓霖，对方看了眼慕皓枫道：“我在寻踪阁安插了眼线，自然知道你的行动。”

“是嘛，看来大皇兄才是真正的黄雀，”慕皓云倒也不介意。现在局势不利，越是慌张，越是容易泄了自己的底，越是镇定越是能让人觉得自己有所准备。他也并不是什么都能够料到，想必是之前派了马少志过去，引起慕皓霖的怀疑了。

心思如此缜密，再加上低调做事的风格，要说这人没有野心就没有野心，要说有野心就有野心。雍正不也是因为这样的性子最后登上了帝位么？

“还是三皇兄心思缜密，若非如此，今日大皇兄也难以轻松夺得天下了，”慕皓云一句话说下来，在慕皓枫心中算是扔了一块大石。慕皓霖的脸色微变，眼光复杂地看着慕皓云。

三方僵持不下，整个大殿一片死寂，大臣们大气不敢出一口，听着殿外短兵相接的声音只觉得头皮发麻，拼命祈求上苍不要要他们一条命在这里交代了就好。

“让无影派的人住手，”慕皓云忽然打破寂静，不一会外面的打斗声便停了下来。

一抹黑影立在慕皓云身边：“无影派大弟子苍云拜见少主。”

第六十九章

慕皓云嗤笑，没想到今天撒网捕鱼可以有如此打得收获。正想着，凌乱的马蹄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扫视全场，相关者脸上表情凛然。他皱眉，又是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明知如果不得骑马，还明目张胆地带着一批人进宫，不是事态紧急就是这人狂妄。

“少主，”苍云注意到慕皓云的眉头微皱，想必也是猜不到此时杀进王宫的又是谁。他顿了顿，呈上浮云交给他的密函。

慕皓云接过密函，快速拆开，看着纸上的消息，眉头皱得更深。天凤此时内忧外患，这前来禀报军情的军队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他将信函交给慕擎天，道：“天凤要议和？”

此话一出，被擒住的郭奉先冷笑：“四皇弟莫是不知道军情？”

嘲讽的话还没有说完，王公公收紧掐着他脖子的手，郭奉先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慕皓云见状眉头皱得更深，王公公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带兵的人很快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慕皓云脸色一沉，这人，他不认识！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太后忽然大笑，“蒋青，快快让皇帝禅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