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凌先瞪了眼多事的安重华，后者忙偏头看向一侧装作未察觉，轩辕凌轻哼一声，掉头看着策风靳，张口道：“我……”

轩辕凌停顿了一下，咳了好几声，好像希望某个笨蛋能够领悟他的意思，而不用自己出言提醒，可是策风靳一脸茫然的望着他，让他忍不住怒从心起，使劲的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策风靳顿时明白了轩辕凌的意思，同时也有些……愣住了。

他一向知道，轩辕凌这个人喜怒无常，对策风靳无情的时候，羞辱打骂都不在话下，曾经当着策风靳的面宠幸别人、语出侮辱的时候也有过；而对策风靳有情的时候，甚么出格的事都能做得出来，也不在乎在其他心腹面前表现自己对策风靳宠爱，更别说时不时的亲密之举，比如此时。

轩辕凌也略有些不自在，目光闪了闪飘向了远处。以前刚知道策风靳对他的心意的时候，两人在这些亲密之举上都心有灵犀，在云雨之事上也配合的天衣无缝，轩辕凌知道自己已经不止一次的伤害了策风靳，本来都不会对这种事情心存愧疚的轩辕凌却偏偏对策风靳不能释怀：明明两个人在一起都已经有三年之久了，按照他一贯的性子，早就该对这个人没兴趣了，但事实却是若是一连多月不见策风靳，轩辕凌便会坐立不安、喜怒无常。他向来对身侧之人都是喜新厌旧，但是换来换去那么多，却没有一人能与策风靳相提并论，尽管轩辕凌从来都不愿承认这点。

的确，自己以前是做过一些……比较过分的事情，可是策风靳以前不都口口声声说如何如何爱自己的么？既然如此爱他，却连这么点小事都想不到了，这不是策风靳的错是谁的错？！

这样一想，轩辕凌立即收回目光瞪着他。

策风靳呆了片刻，回神时发现周围的随从早已经识相的垂了头，非礼勿视，不由心里苦笑，也不知是个甚么滋味，只如往常般的上前，揽了轩辕凌的腰，在他精美的唇角处落了一个吻，低声保证道：“路上小心些，别总是为难属下，我这边不会胡闹，凌放心。”

轩辕凌眼眸中微微闪了闪，倒是乖乖点点头，似乎还等着策风靳说些别的，就象以前往常都会说的那些话一样。

结果，策风靳轻轻一笑，利落地放了手，转身就走。

顿时，轩辕凌仿佛觉得心口处蓦地涌出一股酸涩的失望，说不清道不明的，涨的难受。

望着他那高大的背影，轩辕凌不知为何突地有些不安，还未察觉般，已经脱口而出：“靳儿！”

策风靳已经上了马，听他出声唤，忙回过头来：“师傅？”

阳光从他背后倾斜下来，蒙蒙地有些若即若离，他的墨色长发整齐地绾于头顶，别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簪，偶尔折射着几缕光线，分外好看。不知为何的，轩辕凌突然感觉到，这个人，或许不会再是他的了，却不知为甚么会有这种感觉……

轩辕凌默了片晌，终是只嘴角轻轻弯了弯，嘱咐一句：“一切小心。”他心里笃信，策风靳对他的爱，还是有的，只需日后再稍稍注意些就好。

策风靳不知道轩辕凌动的那些心思，只“嗯”了一声，冲轩辕凌打了个拱，一紧马缰，与在场的各位稍作告别，便往京城方向飞驰而去。

轩辕凌美目中有些黯然，失望而又带了些期盼地望着策风靳单骑直到消失后，才在莫十二的劝说下进了马车。梁笑过来请了命后，车队开始行了起来，莫十二沏了一杯上好的芳名清茶，见轩辕凌靠在软枕上发愣，便垂着头呈了上去：“主子，喝点茶润润口罢。”

轩辕凌闻声转过头来，没有接茶，却问了句：“十二，我……是不是做错了？”

莫十二咬咬牙，却恨恨一句：“主上没错！父债子偿，七少注定要一辈子为主子生死，再无其它。”

轩辕凌水色的眸子里突地起了层皱褶，接着又压了下去，摆摆手道：“此事不许再提。”

“主子……”莫十二心疼的劝道：“单就是七少的生父对主子做的那些事情，主子怎么对七少都不过分，您……您又何必……”

轩辕凌脸上怔了怔，缓缓摇了摇头：“十二，你不明白，不管我对风靳做甚么，他都不会背叛我，我若想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也并非难事，但是……”但是，策风靳对他，也不会对轩辕凌再有旁的感情了罢。这话，就连莫十二，轩辕凌也不愿与之诉说。策风靳对于他来说究竟是个甚么样的存在，轩辕凌也不愿去触及。

但是，这次相见，却让轩辕凌深刻的感觉到，两人的确开始有些疏离了，但这种生疏是从何时开始的？想来想去，或许就从沈烟那件事出的裂痕。

现在回想起来，轩辕凌隐隐的感觉到那件事，自己做的有些过了，可是在当时，轩辕凌就算后来知道是沈烟算计了策风靳，自己冤枉了他，轩辕凌也没有做过甚么。

那件事情让策风靳第一次彻头彻尾的感觉到，轩辕凌不爱他，一点也不爱。

伤心么？失望么？难过么？这些噬心噬骨的难受，策风靳都默默忍受了，而且从不会对轩辕凌有任何怨言。本就是自己先动的心思，若是对方不能回应的话，又怎的能怪之于旁人？不过是自己魅力不够罢了。

轩辕凌知道么？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因为在他面前的策风靳，永远是温吞的，尽职的，予取予求的，甚至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

这些忍耐和包容，都是因为策风靳爱他，无以复加的爱他。

轩辕凌那时绝对没有意识到，自己亲手毁掉的是多么珍贵的东西。那是一颗心，一颗完完全全、毫无保留的心，却已经被轩辕凌肆意践踏的四分五裂了。

以前，策风靳若是出山庄办事或者轩辕凌外出，他都会耍赖般跟轩辕凌磨叽半晌，末了会主动吻在轩辕凌唇角，轻轻说一句：“凌，我爱你。你呢，你爱我么？”

轩辕凌有时会懒懒的应一句，有时则会寻些借口胡乱敷衍过去,策风靳从不会因此而生气，只勾一抹苦笑，但回过头去的眸子里，总会有轩辕凌看不到的黯然和凄凉。

终于有一日，策风靳不再去问这些永远都不会得到回应的问题时，轩辕凌却有些不太适应了，他既不能适应这个越来越疏离的策风靳，也不能适应这个总是一副温柔不达眼底的策风靳。

“难道……真的做错了么？”

轩辕凌喃喃一句，望着青瓷碗中的墨绿色的芳名清茶，半晌都没有说话。

只可惜，轩辕凌却不知道，或者说故意忽略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在一年前那个漫天的雪地里，当策风靳忍受鞭刑、屈下双膝跪在轩辕凌宠爱之人沈烟的身前之时，策风靳的爱情，并着他的尊严、荣耀和希冀，一同被轩辕凌亲手粉碎了。

但是，轩辕凌视若敝履的东西，总会有人去珍惜他的，不是么？

第十九章：蒸饺

回京后，策风靳并没有急着赶回在盈香楼的住处。先是带着东风去锦纱记挑了些衣物，趁策风靳在锦纱记转悠时，东风按着西雪给的吩咐去京西栈铺买了些策风靳最喜欢的小甜点，又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些旁的小点心。东风跟着策风靳去送轩辕凌时，西雪就嘱咐东风说记得买些七少喜欢吃的东西，免得因着庄主离开而情绪低落。而就现在来看，策风靳虽然没说甚么，只那双眼睛瞪得溜圆，还带着几番熠熠的神采，看得东风莞尔，算是达到目的了罢。只是，策风靳这嗜甜的喜好可真算是到了骨子里了。

回了盈香楼，章韶早早就等着了，因为轩辕凌下令不许任何人送行之类，但是策风靳总会去的，而且这位七少以后就要统管云岫山庄在京城的一切事物，所以章韶总要看看有无别的安排之类。

章韶先为下人怠慢宁筱睿一事给策风靳赔了罪，策风靳只笑不语，然后与他说了些无关痛痒的，便回了自己的暖阁。

进了院里，西雪便迎了出来，兴高采烈的接过东风手里的各种小吃，眉开眼笑：“爷，今儿个又可以大开胃口啦！”

策风靳抬手弹在西雪额头上，故意沉着脸色道：“交代你的事儿做的如何了？”

西雪闻了闻还冒着热气的糖粥藕，吐了个舌头冲西侧的客房努努嘴道：“爷，一直都在呢，可老实着来，都不咋搭理属下，而且闷闷不乐的，只怕是躲在里面哭鼻子呢。”

策风靳“哦”了一声，稍稍有些玩味，便一把扯了披风扔给东风，吩咐道：“让人准备午膳，把刚买的小点心也备上。”

“是。”

摆摆手，策风靳示意他们都不用跟着，自己转身走到暖阁前小花园里的那条小径上去了，它的尽头就是宁筱睿下榻的客房。

轩窗还是大敞着，估计放出去的那只小鸽子还没有能够回来，宁筱睿应该有空就会坐在这里等罢。想起昨天晚上过来时，他那一脸落寞无助的表情，倒像个正常的孩子了，省得平日里故作成熟的板着个脸，动不动就“本王如何如何”之类，实在聒噪的很。

捏了捏手里的松骨扇，策风靳无奈的摇了摇头，抬手敲了敲门。

过了片刻才听得一声：“进来。”里面的人似乎有些走神，声音中有一丝惊慌。

轻推开门，策风靳走进去，扫了一眼周围，便将目光盯在了那个缩在榻上、一脸警惕的望过来的小家伙。

记得那件丑闻发生时，宁筱睿不过才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当时虽然在皇上的几个孩子中不太受重视，却也是皇家出身，高贵尊敬，只是因着那件事他开始备受皇上的关注，以至于在目前的夺嫡之争中也能有自己的一番作为，可是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他现在该会是个甚么样子？

摇摇头，策风靳无法可想。这件事把两个人的命运，都给改变了，彻彻底底的。

策风靳将宁筱睿上下打量一番，走到近前，见宁筱睿本能的弓起身子往后缩了缩，似乎有些恐惧，不由轻轻叹了声：“我没有跟你说过么？这个人皮面具最好不要沾上水，否则会有破绽的。”

宁筱睿一愣，突然意识到了甚么一般，猛地背过身去，胡乱的往脸上抹着，话里也有了声颤抖，狠狠的冲策风靳吼了声：“你……出去！”

不用回头看，宁筱睿也知道背后的那人并没有离去，可是心里的那些委屈、不安、恐惧统统的涌了上来，不争气的眼泪就是不停的冒着，怎么擦也擦不完……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到底可信与否？到底……有何居心？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宁筱睿筋疲力尽。

突然头上一暖，接着被人拉进一个温暖的怀里，宁筱睿蓦地怔住了。

“哭什么？还真以为我会把你卖了不成？这身架，这膘重，不比猪胖，既卖不了好价钱，又不能做苦力，你当谁愿意花那个冤枉钱？也就我这个人，有一幅菩萨心肠，不忍你受苦受难的，才主动出手相助，怎的？你倒还委屈上了？呵呵，你说我这又搭药钱、又搭饭钱的人都还没向你哭诉，你倒好，先在这儿委屈上了，你说我这冤不冤？”

策风靳轻轻揉了揉宁筱睿松软的头发，一只手拿了帕子伸到前面去擦他的大花脸，话音放的低沉且温柔，有些调侃，又不失幽默，就像是一个大哥哥在哄着摔倒了哭鼻子的小弟弟一般，有些滑稽不堪，偏生他还说得一本正经，认真严肃，宁筱睿嘴角抽了抽，还是弯了个弧度，破涕而笑。

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纵使是在宫中受的是帝王家的倾轧教育，也还是有童心未泯的一面。所以，宁筱睿这个小傻瓜才敢只身独闯云王府，险些被宁云阳抓住。

策风靳不动声色的帮他擦擦脸上的湿润，拉他下榻：“走，去我那儿用点东西，再憋在这儿还指不定你要把我这院子来个水漫金山呢。”

宁筱睿脸上一红，嘴上却硬的很，小声嘀咕道：“本王到时再赔你一个就是……”

策风靳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倒是让宁筱睿脸上更红了些，顺带着狠狠瞪着这个实在没甚么人品的江湖恶霸、村野莽夫加无耻平民。

进了暖阁时，西雪和东风已经将午膳摆好了，虽然不算是多么精致的珍馐美食，却也是极为丰富多样的了。像什么小笼包子、薄饼、葱油饼、豆腐涝、汤面饺、菜包、酥油烧饼、甜豆沙包、鸡面干丝、春卷、烧饼、牛肉汤、小笼包饺、蟹黄面、牛肉锅贴、回卤干、卤茶鸡蛋、糖粥藕等等，东风几乎把回来路上能遇到的所有的小吃全都买了一份。

西雪在一侧小声的跟策风靳抱怨东风这个脑子不会转弯的笨蛋就知道浪费策风靳的银子之类，东风立在餐桌一侧，虽然不屑与西雪争些口头之快，却也见他额上的青筋越来越明显。

策风靳在东风暴走之前，果断的用个小菜包将西雪的嘴巴堵上了，用眼神示意他见好就收，免得惹祸上身，连累了策风靳。西雪见状，也只好悻悻的住了嘴。

西雪和东风，倒是一对冤家，两人从小在一起习武长大，彼此之间熟悉的透彻，剑术武艺都能心有灵犀，所以他们单就个人可能在云岫山庄这个高手如云的地方不是最出类拔萃的，但若是两人联手，则让人不能小觑，别看他们偶尔会抖个嘴，不过两人感情还是很好的。当然啦，一般情况下都是西雪嘴贱喜欢争个上风故意惹是生非，东风一向是个面瘫，闭了耳朵管他朔东说西，反正累了自然会住嘴。

倒也有趣，策风靳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颇有意思的做个壁上观，等快到临界点时才出来灭个火。这样算是在那些血雨腥风的日子当中，比较值得策风靳回忆的温馨难忘的片段了。

宁筱睿一直呆呆的看着西雪冲策风靳撒娇打诨，末了才叼着个小菜包拽着东风告罪退下了。

回身过来时，策风靳正见着宁筱睿一脸古怪的望上来，他本来就带着个人皮面具，只那两只眼睛还是那么勾魂摄魄，配在这张平淡无奇的脸上，隐隐的就有些不太舒服。

策风靳稍稍一顿，接着明白了宁筱睿可能是在讥讽他御下不严之类，也不在乎，只冲出去的那两个人的方向挑了挑下巴，慢吞吞的说道：“别介意，他们一贯在我面前胡闹惯了，没个正经的。”

宁筱睿的那双眼睛眨了眨，似乎闪过一丝光泽，倒没有再说甚么，只低下头拿起银箸，他的确有些饿了。

可是……放眼整个桌上，虽然杯杯碟碟的倒也不少，却没甚么可以入眼的。

瞥了眼身边那位大侠，哦，不是，是身边那位江湖恶霸、村野莽夫加无耻平民，却俨然如个小童般用汤匙小心的舀了勺豆腐涝送到嘴里，闭上眼睛轻轻回味一番，眉毛竟然都享受的翘起来了；还有那边那小盘蟹黄面，也不知究竟有甚么好吃的，他竟然一口就吃下了小半碗，还意犹未尽的弯了个嘴角。

真的有那么好吃么？

宁筱睿皱了个眉头，那边那个春卷倒是挺惹人胃口的，但是比起王府里御厨亲自做的阳春卷来，不论色泽还是做工上都差了好远，还有那个豆沙包，连点小花纹小蝴蝶小骨朵都没有，就跟个小石头一般，真是……不雅观。

这些东西，也就那个没甚么情趣的江湖恶霸、村野莽夫加无耻平民才吃的津津有味，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正在心里偷偷鄙视策风靳的空隙里，宁筱睿的肚子很应景的“咕咕～”起来，策风靳夹着葱油饼的手一顿，歪头看了看他，顿时很没形象的“噗嗤”一声笑起来。结果，宁筱睿已经数不清楚到底是第几次在这个江湖莽夫跟前恼红了脸了。

策风靳好不容易停了笑声：“我说王爷大人，你不吃东西怎么能饱呢？难不成你只看看就可以填饱肚子了？”

宁筱睿瞅了瞅他，“啪”一声放下银箸，当下就要起身甩袖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