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彦云深吸一口气,似是要将楚朝璃生生揉碎一般,用脸来回摩擦着楚朝璃的发丝,双手搂住楚朝璃的腰,如一只受伤的幼兽。
“朱彦云,你,你怎么能——”楚朝璃正想笑着奚落几声,胸中突然充斥满了悲切,他挣脱出了自己的双手,趁朱彦云松手之际,低下头捂着脸,蹲到了地上。
“朝璃——”朱彦云一时不知所措,只想将楚朝璃从地上扶起来。
万千思绪,竟没想到楚朝璃一个反手,重重地打了朱彦云一个巴掌。
“南王世子,”楚朝璃冷冷道,“我已是本朝嫔妃,所属天子,还请你自重些,莫妄想由下犯上。”
朱彦云右脸火辣辣地疼痛袭来,脸如滚烫的回锅肉一般,楚朝璃一言,竟是让他如被黑河水浸个透彻一般。
“好,楚朝璃,你好得很。”朱彦云冷笑。
楚朝璃未回话,却低头扯下了颈间的如意锁。这是朱彦云从晋山寺中跪足三日赠与他的。他面色淡然,将那如意锁往地上狠狠一掷,如意锁瞬间断成两截。
朱彦云冷眼看着楚朝璃将那如意锁摔成谅解,如自嘲般笑了几声,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刺耳。
凄凄惨惨戚戚。
楚朝璃料想朱彦云一定会上来回自己一巴掌,却未想到朱彦云拍拍双袖,于原地跪下——
“臣参见楚妃,楚妃位高权重,岂能看得起吾等小人!”
楚朝璃未答,却如失了至宝般,红着眼,匆匆跑进屋去,关了厢房门。
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霰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
“缘已决。”楚朝璃把酒持扇,闭上眼睛。
【瑞晋·内宫】
“朕要看内拟的折子。”褚一丹道。
礼部尚书见皇上红肿着眼睛,道,这京城风沙也大,皇上的眼睛定是进了沙子。
“禀皇上,内拟的男嫔人选有高丽王太子李墨涯,楚相大公子楚朝璃,还有一位汗国的十四王子,两位东瀛的亲王子弟。而女嫔是从各大臣选定的貌美姑娘,人数并不过甚。”礼部尚书恭敬答道。
“嗯。”褚一丹闷闷地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那李墨涯和楚朝璃可有话说?”
“禀皇上,两位妃子都遵了旨。”
“甚好甚好!”褚一丹眸子闪着精光,“两位大美人儿,定能把他给生生气死!”
礼部尚书忙点头称是,只见褚一丹大笑:“卿,你又能明白个什么?”
礼部尚书心想,明白个娘亲哟,皇上说东就是东,哪有摇头的道理。
外传之秦烟:烟迷离
【江南·柳州】
秦烟小的时候不叫这个名字,如今只知道自己姓秦,原先的名字却是记不清了。
小的时候家中有几亩薄田,有时候穷得掀不开锅,就从院后揪几根芝麻草泡着汤喝。
家里有五个孩子,自己恰巧处在最中间的位置,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贫穷的家养一个已是艰难,更何况如此之多。
所以,当爹爹拉着自己的手佝偻着腰杆站在金貂楼前,伸手接过龟公给的七两白银时,秦烟并不怨他。
爹爹拉着自己的手,来回摩挲着,不肯放开,倒是秦烟先挣脱,跟着龟公进了小倌馆,没有回头看中年人一眼。
小倌馆里的老爹见了自己,眸子大亮,这男孩子,洗漱干净了,便是张魅惑众生的脸。老爹轻挑起他的下颚,发现秦烟的目光里并未有初被卖进馆子的怨恨或悲伤,而是泛着一阵柔光,有流光翻转。
老爹满意极,唤来后院的首席琴师,叫秦烟使琴。
秦烟学东西也是快极,九九八十一弦,被那一双修长的手拂过,时缓时急,一时如流水潺潺,一时却如山谷间鹰击长空。
秦烟十七岁生辰,老爹邀了柳州城的富商望族前来金貂楼,为秦烟的头夜出价。老爹见秦烟抱着琴乖乖地坐在帘子后,穿着一身上好的丝绸衣服,锁骨时隐时现,肩头的肌肤也显露了出来,目光柔和如水。老爹不禁沉思,这秦烟自从进了这金貂楼,从未生气或不满过,直到坐上了花魁的位置,依然对人言听计从,待人如己。
垂帘缓缓打开,秦烟抱着琴,向台下的众人福了一福,坐下驭琴。
众人在他弹琴之时,却不忘纷纷赞赏他的好相貌:秀气如女子,黑发垂在肩头,如庐山瀑布旋流直下,眼角也是微微上挑,似笑非笑。
秦烟透过薄帘,环视着厅子里的人。皆是些衣着华贵之人,亦或是一些寻常的小厮。他四周掠过,目光最终定格在了北角一处雅座上。这里坐的人实在是引人注目,大约有五六个少年公子,皆是俊秀异常,最中间坐着的那位公子,年龄虽小,却一身贵气。
他们是来看热闹的。秦烟得出结论。
“两百两真银!”琴声毕,有人出价了。
“五百两!”
“一千两!”柳州城太守出价。
“……”余人都有些踌躇,太守一言既出,大都人自然败下阵来。
“既然这样,那太守大人——”老爹正要翻了秦烟的位牌,却听到有一人大喝——
“五千两!”
众人震惊回头,只见正中间的一把太师椅上,城中巨富赵员外一脸邪笑,满脸肥肉颤动得厉害。身后的仆从眼疾手快,已差人到府上扛了几车白花花的银子堆在金貂楼门前。
“这——”老爹一时犹豫,秦烟却已起身,轻声道:“秦烟这就来服侍这位员外郎。”
赵员外哈哈大笑,在众目冥冥中笨拙地跃上台,一把抱起了秦烟,望楼上的厢房走去。众人看着秦烟裸露在外的一双修长白皙的玉腿,又是一阵口水猛咽。
“美人儿,好好来侍候爷——”赵员外将秦烟放到床上,脱了外衣低头准备亲吻,只见秦烟淡笑出声,双手攀上了赵员外肥硕的脖颈。赵员外更是开心不过,花魁不愧是花魁,如此盛情难却啊。
“唔……”赵员外低头时,渐渐觉着有些气闷,抬头,见秦烟一脸笑意地望着自己。两手从自己的脖颈后放下,向两边伸去。
“唔!”赵员外一时明白了,秦烟手中缠着一根极细的红色丝线,线上泛着微光。
赵员外渐渐喘不过气来,伸手想拽开秦烟的手,但气息渐断,手也逐渐没了力气,伸到半空便垂了下来。
隔了大约半个时辰,秦烟方才将手松开。自己脸上已是冷汗涔涔,他看着眼前已冷僵的尸身,一脚将他踢下床,瘫倒在床上。
困了,倦了。秦烟神智模糊,最终是将头深深陷进被褥里,睡着了。
秦烟一睁开眼,便已知自己是被冻醒的。
这里是个水牢,自己的双手戴着镣铐,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囚服,一阵阵寒气向自己袭来。
还是被抓到官府来了。秦烟苦笑。
上方传来一阵开锁声,一个狱卒将牢门打开,伸手一拽,便将秦烟生生拽了上来。秦烟又累又困,上了地便依靠在牢门上,站不起身。
一个狱头打扮的蓄须男人坐在木桌边,抬头灌下一壶酒酿。才缓缓出声:“太守大人吩咐了,赵员外是十里恶贯的恶霸。若你愿侍奉大人一夜,大人便判你无罪,旁人谁也怨不得。”狱头似是想起什么,嘿嘿一笑:“若是你不愿,大人可就要上刑了。”
秦烟冷眼看他,多年柔和的目光在这一刻消散逸净。“你不愿?”狱头问。秦烟不语,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那就是不愿了。”狱头摇了摇头,“可惜啊可惜,本还想尝尝你的滋味,太守大人也定是不允的。”狱头差狱卒过来,四个狱卒上前来,一把将秦烟按在地上。秦烟挣扎了一番,眼见那狱头手中拾了个锦色小包裹来,蹲在了自己的面前。秦烟的眸中闪过了一丝绝望。
他知道那是什么。
老爹以前曾经威胁过他,如果他不好好弄琴,就将这东西使在他手上。
狱头却不再犹豫,拿了块布蒙了秦烟的眼睛,伸手将细针刺进秦烟手指根部。
“啊——”秦烟一时惨痛出声,似有虫蛊在吞噬自己的肌肤,那银针却不停,在自己双手间灵活穿过。
“放开吧。“狱头嘘声,狱卒们一松手,秦烟便似一只受伤的幼兽般,蜷缩在地上,身子颤抖地厉害。
这是江南一带独有的牢中秘术,用于挑断手筋脚筋。
秦烟昏迷前,并未感到有多么痛楚,只是蓦地落下泪来。
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弹琴了。
“头,既然他不随了太守的愿,不如兄弟们就来快活快活?”一个狱卒问。
狱卒见狱头正要开口,身子却猛地斜向一边,转眼间,身边的狱卒们纷纷倒地,还未等自己叫出声,便也失去了知觉。
狱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人的身影。
“乔御清,你把他抱起来。”褚一丹皱眉看着地上昏死过去的秦烟,“贤吟先护我出去了,你将他送离柳州罢,”
“我护你,让郑兄去送罢?”乔御清忙问。
“还是我护皇上回客栈为好,要是乔兄与皇上独处,恐怕会有什么逾越之事。”郑贤吟轻笑。
褚一丹脸上没有表情。
乔御清一时苦滋味上心头,论谁都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却只有你不明白。
待褚一丹与郑贤吟走后,乔御清才将秦烟抱起,悄无声息地飞离了柳州狱。
秦烟隐隐觉着手上拂过一阵凉意,已不再如方才一般痛了,才慢慢转醒。
他抬眸,发现自己已不再狱中,躺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之下,身边静坐一人。
乔御清见秦烟醒了,也不说话,只是将一瓶白玉膏和一些银票,吃食等装进了一个锦袋里,塞进秦烟的衣襟。
“这是无尘教医门门主亲自配制的养伤膏,这里已进了滁州。你往西方向走,过了那两座山,便能保身。”乔御清扶秦烟起来。
“只是手筋已断,虽能大好,以后要用琴,恐怕是不大可能了。”末了,又加上一句,“那日听你奏琴,琴声实在是美极。”
秦烟沉默不语,原来这位男子,便是那日自己注意到的一群少年公子中的一位。
“后会有期。”乔御清抱拳,身形一移,身影随风消逝。
秦烟艰难地换上了新的衣裳,眼中又是满满的柔和。他垂着一双废手,映着清晨的霞光,一步一步向山中走去。
外传之乌兰博雅:如影苍鹰
【蒙古·苏木贝尔】
烈马开道,蒙古王都军率先路,一匹匹褐色悍马狂奔不息,为身后的大驾开路。一座不大却精致的行帐被夹在车马之中,沿着草原沼泽浩浩荡荡地向前行。
十四王子进京联姻,册封宫妃。
彼时中原朝廷皇令下,蒙古可汗自然是慎重极。他召了所有的王子王女进王帐,却见一个个身材魁梧,在草原上打仗涉猎,一幅幅豪迈的好汉气概。正当踌躇之际,却瞥见躲在墙角的十四王子乌兰博雅。十四王子是可汗从乌河边捡来的中原落难女子所生,不若其他皇子般英姿勃发。身材瘦削,一副端正的瓜子脸,虽长期生活在草原,不如女子般温柔婉转,却也是清秀可佳。
可汗大喜,扶了十四王子生母为第二正室,将乌雅博兰送入中原。
乌雅博兰依了蒙古婚事的习俗,穿了身大红色的蒙古族喜袍,进了帐子。
车队离苏木贝尔愈来愈远,乌兰博雅透过垂帘见已没了草原,被脱了厚重的靴子,将脚搭在坐栏上,嚼着一根狗尾巴草,丝毫不顾及形象地扯了自己的红珠冠。
逃婚……我乌兰博雅逃定了!
乌兰博雅邪笑,倒头就睡。
【中原·阆中】
送亲队伍进了紧靠嘉陵江的阆中城,便在城外竹林中落了帐,暂且歇息。
大侍卫坐在十四王子的帐前护守,突然听到帐内传来一阵吃痛声,大侍卫一惊,慌忙扯开帐帘,便见乌兰博雅在床榻之中来回翻转,似在抽搐。
“王子,王子你怎了?”大侍卫慌了,匆忙来到乌兰博雅身边,想扶他起身。
“唔……好痛,好痛啊!”乌兰博雅痛得大叫,一双手狠狠抓住大侍卫的肩头,想要坐起来。大侍卫正弯腰,却见乌兰博雅双手一动。便瞬间闭眼倒了下去。
乌兰博雅点了大侍卫的睡穴,拍拍双手,灵巧地扒了大侍卫的衣服自己穿在身上,又将他套上那鲜红的喜服,侧身摆到榻上,将帘子放了下来。
一切准备就绪,乌兰博雅轻咳两声,便出了帐。
他骑上大侍卫的爱马,乌兰博雅驭马极有一套,那白色骏马嘶鸣一声,便载着乌兰博雅向竹林外奔去。
“将军,小将好像见大侍卫向林子外去了!”守林的小卒冲进将军帐禀告。
“那小子,一定是偷偷溜出去买酒喝,”将军不在意地一笑,“你去唤王子殿下起床用膳。”
乌兰博雅冲进了阆中城,便弃了马,在街巷中乱转。匆匆寻了一处裁衣作坊,用随身带着的碎银买了几件中原的寻常男子服饰。
他身上银子不过多,四处寻了一番,找了间简陋却便宜的小客栈,要了间客房。
店里唯一的小二带他到后院认房间,正当他等着小二开锁时。却听那小二说道:“小公子,你又要去换药么?”乌兰博雅转头,只见一位阴柔的少年站在不远处,对着小二打招呼。乌兰博雅注意到,少年的双手都裹着厚厚的白纱,似是受了什么不轻之伤。“公子若有闲情,便多和小公子寒暄些,小公子待人极好,也有缘住在公子的隔壁。”小二絮叨着,开了房门,带着乌兰博雅进门。
送来了简单的两菜一汤,乌兰博雅正欲动筷,尝尝这中原的菜式,却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他起身开门,见隔壁的那位阴柔小公子站在门前,对着自己淡笑,那笑容,可真真动人。
“打扰你了,敢问公子有没有缝衣的细针?我缝缝这衣服的缺角。”
乌兰博雅一愣,依稀记得自己包裹里有缝马蹄铁的马针,便拾了几根出来,递给这位小公子。
“谢谢,“小公子笑眼微挑,“公子若不嫌弃,到秦烟那儿进食吧。”过了一刻,方才发现乌兰博雅的饭桌上已有了饭菜,又开口道:“那就——”
“无妨无妨。”乌兰博雅侧身将饭桌拦住,随即开口道,“我就去你那儿吃。”
小公子一时有些惊异乌兰博雅的直率,却只是笑着点点头,带着乌兰博雅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原来这位小公子叫秦烟啊。
乌兰博雅心中作想。
饭毕,乌兰博雅见秦烟手脚有些不方便,便主动提出为他缝衣裳。秦烟反而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两人互相承让着,一个不让一个。乌兰博雅直截了当的说,自己早就会了这缝纫之活,不用秦烟瞎操心。
秦烟又道了声谢,说道:“实在是麻烦博雅兄了,若不是我这手不经事,也能弹首曲子给公子为谢。”
乌兰博雅抬眉:“看来是我猜中了?”
秦烟一笑,问:“猜中什么?”
乌兰博雅道:“你不是叫琴烟么,我此前就料你一定会奏琴。”
秦烟苦笑不语。
两人如此这般来往了五六日,那日蒙古王部军进了客栈搜查,乌兰博雅便向秦烟道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秦烟只是一把拉住乌兰博雅的手,将他塞在床板后的暗箱里,因此逃过蒙古军的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