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以罗德的性格评语还是写得非常含蓄。比如“在支出方面略有放松”的意思就是这“家伙花钱大手大脚”，又比如“较受名媛欢迎，偶见负面评价”就是说“这个混蛋是个花花公子”。

这些东西比起魔法书要无聊多了，我看了五六个人之后就开始昏昏欲睡，直到我看到默克尔？罗塞尔的名字。正如罗德之前所说，他是最年轻的长老，今年也不过三十岁，所以他也被作为继承人的人选之一。罗德对他的评价相当高：“性格谨慎，行事低调，能力出众，无任何负面传闻，唯与神殿交往甚密。”

虽然我并不喜欢神殿，但也不得不说“与神殿交往甚密”算不上是什么缺点。紫翼帝国的贵族一向和神殿关系微妙，一方面贵族阶层团结一致，防止神殿对自己的权力指手画脚；另一方面他们也不会拒绝与神殿“良好关系”带来的益处，比如为自己争取继承权。那位菲利普亲王，不就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入神殿了么，而在路希安成为伟大的英雄之后他也如愿以偿地成为了王位的第一继承人。

换句话说，默克尔非常优秀，罗德并没有找到他的缺点。能够瞒过罗德只有两种情况，要么他和档案上一样正直、谨慎、低调，要么他狡猾到连罗德都无法抓住他的把柄。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么他绝对不会满足于长老的位子。

最合适的继承人，或者，最麻烦的敌人。这样才有趣嘛，怀着这样的心情我翻开了默克尔的档案。默克尔来自罗塞尔家族相当偏远的一个旁支，偏远到族谱都记录不下，直到默克尔获得子爵的爵位，才在角落里添上了这一支的情况。

这一支里最后一个有爵位的人是默克尔的曾祖父，还是无法继承的勋爵。所以他祖父去骑士团里当了一名骑士。而默克尔的父亲因为身体原因连骑士都没当上，只能在某个小城里担任书吏。到了默克尔这一代，贵族的面子和里子可以说都丢光了，不要说请家庭教师，连普通的私立学校都负担不起，只能去上社区里神殿开办的学院。不过默克尔非常聪明，也非常勤奋，在神殿学院完成了初等和中等课程的学习。

高等的神殿学院只有成为祭司才能进入，不过因为优异的学习成绩，他获得了一封给骑士学院的推荐信。在骑士学院里，他的聪颖与勤奋同样没有辜负他，每年都为他带来奖学金，让他能够支付昂贵的学费和生活费。

当默克尔以第一名的成绩从骑士学院毕业后，因为神殿学院的背景和罗塞尔家族的血统，被派驻到北疆行省首府的神殿。要知道，光明神殿自己培养的光明骑士团的战斗力虽然不负盛名，但是数量只有一万左右。所以，除了各国首都的神殿外，其他地方的神殿一般都是由普通的骑士守护，这些骑士属于地方军队的编制，但补给由神殿负责。

而在某次保卫神殿的战斗中，默克尔立下战功，这不但让他收获了一堆的奖章，还让他获得子爵的爵位与一块封地，以一种耀眼的姿态回到了家族的权力中心。说实话，以他的能力，这是迟早的事，但速度未免太快了。所以我对他立下的战功非常好奇，很可惜，其详细过程被“神殿机密”这几个字打发了。

正当我思考这件事的时候，仆人敲门进来告诉我，我向佣兵公会购买的情报送到了。我买的是关于银月城堡的情报，虽然罗德与休达已经讲述了不少有关银月城堡的传闻，但他们的叙述因为要顾及家族的声誉而有所保留，而外人的描写更无所顾忌。情报界的专有名词怎么说来着？对了“劲爆”，越是劲爆才越有市场。

情报上关于银月城堡所发生的事件的描述，还是倾向于“痴情女子城堡自尽”的说法。开始是仆人连续失踪，但并没有引起注意，知道艾妮伯爵夫人也失踪了，才让整个城堡里的人都紧张了起来。人们开始四处寻找，但最后只找到了失踪的仆人的尸体。仆人们的死状都十分凄惨，有的被撕成碎片，有的被吸干鲜血。

这些尸体引起了极大的恐慌，但是凯特的祖父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他坚持不同意在找到艾妮夫人之前离开，也不愿意将这件事情报告神殿。那位痴情的幽灵小姐的确没有伤害他与他的孩子，但是不会对其他人心慈手软。即便城堡的护卫把整个城堡围得如铁桶一般，城堡里的所有人都组队行动，但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里，依然每夜都会有人死去。还有无数的人声称自己看见过一位穿黑衣的女子在城堡里游荡。

黑暗的情绪在城堡里蔓延，开始有人抛弃自己的荣誉与职责逃跑，外界也产生了各种流言。而那一年也正好是罗塞尔家族由于政敌的打击丢掉军权的时候，等着落井下石的人比比皆是。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凯特的祖父终于同意暂时封闭银月城堡，搬到我现在所居住的庄园里，对外只说是城堡受到了政敌的诅咒。

但即便离开了城堡他依然固执地定下族规，家族的重大仪式都必须回到银月城堡举行。幸好人们逐渐发觉，到了夏天那位幽灵就会休眠，所以会选择在夏天进入城堡，这一举措挽救了不少无辜的生命。

情报里还包括一位现在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仆人的口述。说实话这位生还者的回忆录写得像是一部惊悚小说，还是主角最后都死光的那种，充满压抑的绝望。

凯特的爷爷去世后，凯特的父亲并没有听从他不许外人踏入城堡的遗言，邀请了一位神殿祭司到城堡中举行净化仪式，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仪式最后没有举行。凯特的父亲从此之后就严格遵循着禁止任何外人进入的准则，一直到现在，那位幽灵依然游荡在城堡中。

看完这些情报，我原本对银月城堡的“一点”兴趣变成了“十分”，如同几个月前整理西进荒原的资料时一样。果然，危险，不，确切的说是未知，对我有致命的吸引力，嗯……仅仅排在食物之后。

我又写了张便条，附上数目可观的金币一同交给仆人，让他再去佣兵公会调查有关默克尔的与他的“战功”。

然后，我就对着桌子上的那一堆资料发呆。等等，我看了一眼默克尔的资料，又看了一眼银月城堡的情报，然后十指交握，我想我找到了一个选择继承者的好方法，麻烦的事情果然还是堆成一堆一次性解决比较好。

第四十五章：第一夜（上）

银月城是位于紫翼帝国东南部的一座小城，因为城郊的银月湖而得名。银月城周围没有什么特别的资源，但是气候宜人，风景秀丽，过去是有名的旅游城市，现在则因为种种传闻而游客稀少，光景惨淡。

罗塞尔家族的第一位族长弗雷？罗塞尔就是出生于银月城。后来，弗雷追随紫翼帝国的开国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皇帝建立帝国后，就把银月城赐予他作为罗塞尔家族的领地。

弗雷在银月湖畔建造了一座美丽的城堡，被人们称为银月城堡。弗雷本人还没有在城堡里住上几天，就被派往那时还是不毛之地的北疆，为帝国驻守边疆，最后战死在那里。现在，他的子孙们不但丢掉了军权，还让这座美丽的城堡成为了鬼故事的发生地。弗雷将军如果知道了，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我站在银月城堡二层的露台上感慨着，一边欣赏周围湖光山色，一边品尝水晶杯里年份相当不错的葡萄酒。

月牙形的湖面波光粼粼，犹如水晶般闪烁着迷人的光泽。虽然这里是一系列死亡事件的发生地，但你根本无法感觉到一丝阴暗的气氛，相反，景色相当的明丽。火红的枫树，叶色已经变成金黄的乔木，长青的松柏……湖畔的色彩绚烂而层次分明，再映衬着深蓝的天空与天空尽头连绵的丘陵，只让人觉得秋高气爽，心情愉悦。

“我记得我们似乎不是来旅游的。”只可惜某人没有感受到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

我转过身，拍了拍莱依肩膀：“亲爱的弟弟，你太紧张了，这样也会让我们客人紧张起来的。”

“你还记得我们有客人，真是令人惊讶。”扔下这句话，莱依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了城堡。

看来他果然不喜欢我这样称呼他。经过西进荒原同甘共苦的历险，我能感觉到莱依已经把我当成了真正的同伴，但是自从我扮演凯特之后，他似乎很介意我叫他弟弟。在外人面前进行的扮演他不会在意，但是我叫顺口了之后，有时候单独相处时也会冒出这个称呼——当然，我不是为了看他炸毛的样子故意的。开始，我以为莱依想起了他“痛恨亡灵法师”这个事实，不过结合他的各种表现，我想他真正痛恨的是他自己，原因自然还是为了凯特。

我看着莱依的背影一口喝干了杯子里剩下的酒，然后跟着他走进了城堡。

说实话，城堡内部还是很有惊悚故事的感觉的。这座城堡原本比北疆的庄园华丽多了，结构也更为复杂巧妙，但是它的年代实在太过久远，阴郁腐朽的气息从每一块墙砖里渗透出来，如同一个垂死的老人。

城堡平时都是封闭着的，只有夏天举行仪式前家族会派人进行修理，并且打扫干净，仪式结束后又会重新被封闭。今年夏天没有举行任何仪式，所以这里已经有一年多没有人来过了。虽然我已经提前派人打扫这里，不过因为时间很紧，又只有白天能够工作，所以仆人们只打扫出了几间必须的房间，大部分地方只是草草清理了一下。罗德如果看到现在这副样子，绝对不会满意，幸好在我劝说下他和休达留在了庄园里。

我穿过城堡长长的走廊，但没有发现莱依的身影。这条走廊两侧是包括罗塞尔家族历任族长在内的杰出成员的画像，据说每幅画像都是请当时最有名的画家画的，颜料里也掺入了魔法原料，所以即便城堡的墙面都已经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发暗，这些画作依然色彩鲜艳、栩栩如生。即便我对艺术一窍不通，走过这里时，也不免惊叹一番。

最后我停留在了凯特祖父的画像前。画像上的伯爵大人正坐在书房里，专注地进行魔法研究，写满魔文的稿纸铺满了桌子，背景则是摆满魔法书籍的书架。据说这位伯爵非常热爱魔法，现在看来的确如此。一位美丽的女士站在伯爵身旁，一手扶着伯爵的肩，一手拿着准备递给伯爵的材料，应该就是艾妮夫人了。

人们都说眼睛是人像最难画的部分，而这幅画像里，伯爵盯着稿纸的专注，艾妮夫人注视伯爵的柔情，都被完美的表现出来了。不由得让我想起了被我留在庄园里的那堆资料，那些资料里也有画像，但完全不能和这里的比。拿我见过的人来说吧，默克尔长相很平庸，但眼神极为明亮，那张画像虽然那把他的其他部位画得挺像，但却没有表现出来眼睛的神采。

正当我欣赏画像的时候，一个仆人走过来向我行礼，然后说道：“少爷，客人们就快到了。”

我跟随着他走到城堡的大门前，莱依已经在那里等待着了。我走过去，他便向我点头致意，然后就站到我身侧，仿佛刚刚小小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这个距离和角度可以让我很清楚地观察到他的脸，他脸上的伤疤已经完全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看来我的药很有用。”我轻声道，声音里带着自豪。

“是的，但是喝起来恶心得像是青苔。”莱依也轻声回答，还不忘讽刺一句。为了保证效果，我让他把药一半外用一半内服。

“青苔才不是这个味道。”不过把药给他前，我自己也尝过，所以立刻反驳道。

“你难道尝过苔藓？”

“是啊，我小时候常常吃。”

“你……”莱依看起来有些惊讶，但是他的话被我打断了。

“他们来了！”我指着远方驶来的两辆马车。

“欢迎你的到来，我可爱的爱丽丝。”我搀住从第一辆车上下来的小姐的手，扶她下马车，然后象征性地把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小会。

“谢谢你，凯特堂兄。”爱丽丝的声音和她的长相一样甜美。

“这位就是莱依堂兄吧，很高兴见到你。”说完她向我和莱依行了一个标准的淑女礼。

随后从马车上下来的小姐，则是自己直接跳下来的。

“这位小姐是？”我打量着她，干净利落的短发，高挑的身材，一身骑装，很是英姿飒爽。

“我是凯瑟琳，很荣幸见到两位阁下。”这位叫凯瑟琳的小姐向我们行的是骑士礼。

“凯瑟琳是我的表姐，目前就读于紫翼皇家骑士学院，她不放心我一个人来，邀请函上也说可以带同伴，所以我请她一起来了。”

“我代表自己和弟弟欢迎你的到来，凯瑟琳小姐。”看这位小姐的样子，应该不会喜欢吻手礼，我索性也行了一个骑士礼。

这时候仆人已经在第二辆马车前放好了踏脚，从第二辆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位年轻男子。圆圆的脸与胖乎乎的身子，还真是和他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是少了两撇可笑的八字胡。

“布莱兹，好久不见。”我对他的态度可比对待爱丽丝冷淡多了，谁叫他是那个讨厌的约瑟男爵的儿子。其实我根本不想邀请他，根据资料上所描述的“善良但有些懦弱”的性格以及我和约瑟男爵会议上的小小冲突推断，他也不会接受我们的邀请。但是莱依坚持说我们的考验要公平，不能带有偏见，所以还是给他发了邀请函，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来了。

“凯特堂兄，莱依堂兄，你们好。”说实话，布莱兹要比他父亲看着顺眼一些，除了没留八字胡之外，还因为他没有他父亲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

“你的随从和护卫呢？”我朝车厢里看了一眼，发现他的马车上除了我派去接他的车夫之外没有其他人。

“那个，根据传闻我觉得其他人来的话可能反而会……有点危险，所以就把他们留在银月城了。”

其实我很想吓吓他，比方说“如果传闻不准确，你自己不就有危险了么”之类的，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先生们，小姐们，非常感谢你们的光临！”我站在大门前，以主人的姿态说道，“远道而来，想必你们也累了，房间已经准备好，你们可以先休息一个钟头，仪式下午开始。”

我身后的仆人们则提起客人们的行礼，把他们带到各自的房间。我则与莱依交换了一个眼神，从此刻起，对继承人的考验开始了。

第四十六章：第一夜（中）

五天前，我对莱依和罗德说了我的想法：依然到银月城堡举行莱依恢复姓氏的仪式，同时邀请族长的候选人前来观礼。当然，观礼只是表面说法，在邀请函的最后写了一行小字，告知他们仪式结束后，我们会留在银月城堡，找出这五十年来在银月城堡里所发生的一系列死亡事件的真相，并且彻底解决这个困扰着城堡的诅咒。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在举行仪式的同时，直接和这些候选人们接触，或许能了解到一些资料上没有的东西。”当然，能顺便在我的收藏里添上一只高阶幽灵的话就更好了。

“这个主意是不错，但五天时间是不是太紧了，我根本来不及布置城堡。”我说完后，罗德第一时间提出了意见。

“五天正是给你布置城堡的时间，给候选人的邀请函我会等仪式举行的前两天发给他们。是的，时间很紧，但足够他们打包行礼，通过传送阵到银月城了。”我解释道，“弗雷族长曾经说过，对我们家族来说最重要的品质是勇气。而要承担族长的责任，除了勇气之外还必须有对家族的责任心与荣誉感。我想所有人都知道银月城堡里发生的事情对家族名誉的伤害，任何一个有勇气、责任心和荣誉感的家族成员都不会犹豫不决，或者以‘正好有要紧事’之类的理由拒绝我们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