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接过文件什么都没说就进了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霎那，林汐如蒙大赦般颓然坐在椅子上。

丢开手中的文件，程浩第一次没有先进入工作状态而是坐在椅子上想事儿，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一向来表面功夫了得的张世清会露出害怕的神情，害怕什么？害怕谁？自己吗？

说是害怕反倒是紧张更贴切一些，张世清在办公室来来回回走着，心里烦躁：我为什么要紧张？我紧张什么？不就是个程浩嘛！

“靠！很痛知不知道！”张世清竟然爆粗口，盯着自己的手腕一阵猛擦，可只会越擦越红，越擦越痛。

泄气地一甩手，躺在沙发上，无处发泄只好咽回去。

这一天，设计一部的小子们第一次听到张部长大声说脏话。

这一天，设计二部的家伙们第一次发觉程部长也有精神恍惚的时候。

这一天，天地公司的老总顾祈右眼跳了一下午。

在各方人马的帮助下，时乐的设计终于pass了，这可是时乐首个大型项目，不得不说顾祈看人的眼光很独到。

捷特集团的总裁对这次的设计很满意，活动十分成功，可以说是空前盛举，从与顾祈交谈之间可以听出有再次合作的机会。

顾祈那双眼弯成月牙，他知道这块肥肉算是吃到嘴了；而因为此次工作，时乐的名字也在业界渐露头角。

站在天地公司大楼门口，一个青年嘴角露出阴笑，盯着看了一会儿便消失在人群之中；谁都不知道这平静之下是如何暗潮涌动。

再过几天便是春节，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是痛并快乐着。为何会如此说？因为在这最后几天简直是人间地狱，安排好的工作要完成不说那些只知道动动嘴皮子的客户一个劲儿的把工作塞过来，虽说马上就放假了，可这工作可是堆得满当当的。

除夕夜尾牙。

今年的尾牙特别热闹，其中最闹腾就属设计一部，那里可谓是人才济济啊，不管男女上来不是干就是吹，酒瓶子见底的速度可谓是神速。

设计二部、人事部、财政部、市场部、生产部等部门的员工就这么眼巴巴看着他们干完一瓶又一瓶，鲜少有人没被硬灌的。

每年尾牙顾祈都是不参加的，只有各个部门的部长带同下属参加，顾祈在前一天晚上就搭飞机回家过年去了；人不到无所谓，钱到就可以了，少了个顾祈，大家也吃得更尽兴。

只是每次都要这么一堆归一堆的么？张世清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因为各个部门往来不多，虽说在同一家饭店吃饭，可中间是有移门隔开的，打开就是一整个大厅，关上就是各个房间，互相不会打扰。

时乐是头一次和天地的员工过尾牙，他也本就是个不会多管闲事的人，自然乐得窝在角落里吃自己的。

移门一开，另外部门的人就胆战心惊，一准儿能看到设计一部的酒鬼们跑来灌酒，真是挡都挡不住的瘟神！

可能是想着明儿就放假了，一部的小子们简直是敞开肚子豪饮，而其他部门的人多多少少被影响也开始猛灌，到最后能站得住脚的没几个，时乐也被灌了不少，本就没啥酒量的他两腿发软，可脑袋还算清醒，所以只好认命的扶着酒鬼走出饭店。

今年的尾牙就在呼天抢地的“喝！再来！”声中结束，各自帮衬着回家睡觉。时乐扶着赵陆成在路边拦车，问他家住哪儿，这酒鬼还没说话呢，先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时乐抚额，这叫个什么事儿。

“小时乐！”莫娴今儿个也喝了不少，可好歹比那次有所收敛，看见路边的时乐忙打了个招呼。

时乐看到莫娴也回了一声，“莫姐，路上小心。”

坐在驾驶座上的肖安冲着时乐笑笑，“放心，有我呢，时乐你怎么回去啊？”

“我这边还有个醉鬼，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时乐指着已经摊在地上不动的赵陆成，无奈道。

肖安一看那醉鬼是赵陆成，想着他家正好顺路，反正这车里坐着的都是醉鬼，那就一并捎带上算了，“时乐，帮我把小赵抬上车，他家我顺路，一并给送回去。”

时乐见肖安要带着赵陆成走，那可真是太好了，他真的应付不来，忙跟下车来的肖安一起把赵陆成给塞进车里。

“那小时乐怎么办？”莫娴虽醉，可眼神儿还清明些，这车都坐满了。

“莫姐，我自个儿打车回去就成，你们先走吧，路上注意安全。”时乐挥挥手，笑着道别。

车呼啦一声离去，时乐吐出口气，天气太冷呵出的气都成了白雾，搓了搓手，准备走回家，正巧饭后散步消消食，也让身体暖和些。

慢慢走着，突然手机响起，时乐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开心地笑了起来，赶紧接通电话：“妈！你怎么打来了？”

打来的是时乐的母亲，声音从手机来传来，“小乐啊，什么时候回来？明儿个可就是大年夜了。”

“今天晚上公司吃饭，我打算明儿一早坐车回去的，只是来不及和你说一声。”

“明儿一早？那妈去站头接你。”

“不用了哎妈，大冬天的，来来去去也不方便，我自个儿回去就成啦。”

“你呀，从小就迷糊，可别走丢了。”

说完还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弄得时乐挺尴尬的，忙回嘴：“妈，这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你怎么还记得啊！”

“怎么就记不得了？你妈我还年轻着呢！”

时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应和道：“当然啦！您还是当年十八一枝花！”

“哎呦这小嘴甜的，怎么不见你跟其他人那么会贫？”

时乐不说话了，自己人际向来不太擅长，被戳到了痛脚无法反击。

时妈妈不再多说，只叮嘱了几句小心安全什么的就收了线，时乐茫然的看着街道，今晚的月亮都冷得躲进云层里去了，街道只剩下半暗不明的路灯照着。

刚挂了电话手机又响了，时乐看都没看接起，“妈，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你就别担心了。”

对面突然没了声响，过了许久才幽幽传来一道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时乐，是我。”

“Ricky！”时乐惊讶，怪自己没看来电就接电话，忙说：“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我妈打来的。”

“怎么样，今晚过得如何？”

“挺好的，跟公司里的人一起吃了饭，刚散。”

“刚散？现在都快12点了，这群人还真能折腾啊！”

顾祈很是诧异，虽说他从不参加年末尾牙，可这时间确实是够闹腾的了。

“尾牙嘛，再说明天起就见不到了，总会热闹一下的。”

顾祈了然，“那你现在在哪儿呢？回到家没？”

“还在路上，马上就到了。”

“赶紧回去，别冻着了。”

“嗯。”

两人突然就静默了，不知为何，谁都没打算收线，可也没打算说话，就这么听着时乐走路的哒哒声，却没有任何不自在。

“时乐！”突然时乐被人叫住，习惯性的转身回头，看到一个人站在灯下，因为逆光看不清人脸。

顾祈皱眉，他听到有别人的声音。

那人慢慢走过来，待到看清他的脸，时乐却惊得说不出话来，手机脱手掉在地上，顾祈听到声响还来不及说什么电话就断了，再打过去已经关机了。

Eighteen

男人脸上带着笑容，那种好久不见甚是激动的表情，又唤了一声，“时乐。”

时乐震在原地无法动弹，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大脑早就有了指令，可脚却无法移动。

男人款款走来，那裹了蜜似的笑容能腻死人，轻柔地将僵在原地的时乐揽入怀里，在他耳畔轻声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时乐浑身发抖，不是激动亦不是感动，而是害怕，他真的怕极了面前这个男人，可身体不听指挥，任由那人抱着。

“怎么了，时乐？是不是天太冷都把你冻僵了？”男人拉开些距离，双手依旧不放开时乐的肩头，取笑道。

时乐哆嗦着嘴唇，勉强喊出两个字却已让他花掉了全身的力气，只听他颤抖着说：“学……长。”

男人开心地握住时乐冰冷的手，呵了口气，“原来你还记得我。”

时乐宁愿永远都不要记起这个人！心底在叫嚣：谁！谁来救救我！Ricky！Ricky！！

霎时回过神，为什么自己会对着Ricky求救？难道是因为刚刚才跟他通过电话？可现在时乐脑中只有Ricky这个名字，他已经想不到其他人了。

另一头，顾祈把手机握得吱嘎吱嘎响，没由来的心惊肉跳，总觉得要出事儿，可现在他身在千里之外，远水救不了近火。

“时乐，怎么不说话？”男人摇晃着时乐，显然对于他的表现很不满意。

时乐渐渐找回了力气，猛地抽回自己的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么久没见，没想到是这种质问口气，我真是太伤心了。”男人佯装难过的样子令时乐好一阵恶心。

时乐不想再和这个人待下去，转身就走，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却被对方牢牢扣住了手腕，只听那人冷笑了一声，“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这么对我？”

“你胡说什么！”时乐在听到句“一日夫妻百日恩”时暴喝，这个人还是那么的不要脸。

“不是么？哦……算岔了，咱们在一起可有好多个日子了。”

时乐想甩开男人的钳制，跟他说话简直是浪费时间，“章子栋！放开！”

那个男人脸上有一丝动容，“呦，现在大牌了，连学长都不叫了直接喊名字了！”

章子栋手劲儿极大，抓得时乐手腕生疼；时乐一咬牙一脚踹了出去正中要害，章子栋夹着两腿痛苦得脸部扭曲，时乐趁机转身就跑，他记得前面远处有个十字路口，那里有警亭。

章子栋捂着尴尬的地方追上去，嘴里骂骂咧咧的哪还有刚见面时的文雅。

时乐心跳得极快，眼看着就要被追上了，忙冲着警亭内喝茶的人大喊，加快脚步冲过去，猛拍门。

警亭内的警员被吓了一跳没好气地开门，还来不及兴师问罪时乐反倒一把拉住他急道：“我被……人跟踪了！”

警员探头瞧了瞧时乐身后，果然有个人迅速转身溜了，没看清长啥模样；继而回过头看着气喘如牛的时乐，问：“你直接去警局报案吧。”

时乐摇头，“不……不用了，我以后会小心的，麻烦您了。”

警员也不想多管闲事儿，他是交警不是刑警。

时乐再三确定章子栋已经走了才敢从警亭移步，胆战心惊的回到家，一关上门便靠着门滑坐下来，心有余悸。

那个人，那个章子栋，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是时乐的魔障，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回想起当初的事，时乐便一阵后怕。时乐浑身颤抖，明明是跑回来的，应当全身发热才对，可现在却截然相反。

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只是一个意外，一个偶然，不会再见面的！时乐催眠自己，拖动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进浴室草草洗了个澡便睡下了。

一晚上辗转反射睁眼到天亮，时乐的精神很差，眼下的乌青很明显，可昨晚答应了母亲要回去，便随意收拾了一下逃也似的出了门。

故意绕了很多路才在车站停下，时乐害怕章子栋查出自己家的位置在门口堵他，他是借着一楼家的阳台翻下去从后绕开走的。

正当时乐以为安全时，章子栋就阴笑着出现了，时乐想跑可被人群阻挡，自己还拖着行李十分不便，没跑几步就被章子栋给逮着了。

“时乐，昨天的见面礼真是厚重啊！”章子栋说的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时乐慌了，这大庭广众下的他该怎么办？

“中国人讲究一个礼尚往来，你说我是不是也该送份大礼给你？”

时乐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动了动胳膊，“你先放开我。”

章子栋又不是傻子，他只要一放开时乐这人准跑儿！强硬地想将时乐拉走，后者一脸不乐意，跟他犟着，章子栋来了火气准备把人打包扛走，正要实施暴行手却被人一把擒住。

来人笑得温和，“大街之上强行掳人可不是什么良策。”

章子栋不耐别人强出头管闲事儿，回头瞪了过去，“谁他妈多管闲事！”

时乐看着来人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只是松开了手，掏出手机拨了110，章子栋暗啐了一口，悻悻地走了。

“谢……谢谢！”时乐握着发疼的臂膀道谢，“部长。”

张世清打了个哈欠，甩甩手，“大清早的就会使唤人，真是越来越唯我独尊了！”

时乐不解，“我……”

“哎呀，我不是在说你。对了你去哪儿，我送你？”张世清散了方才的懒散样儿，立马变得清明。

时乐婉拒，“不用了，这里有直达机场的车，我坐公交就行了。”

张世清不由分说拎起时乐的行李箱就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迫得时乐不得不跟在后头。

“部长，真的不用麻烦了。”

“上车。”

时乐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张世清抓着人给塞进去的，他可不想被顾祈压迫奴役，这电话从昨晚就没断过，愣是没让他睡个好觉，天知道他昨晚喝了多少酒现在可是头疼欲裂！

时乐就这么心惊胆战的到了机场，张世清任劳任怨地将他送上了飞机，看着飞机缓缓起飞这才兔子似的拔腿就跑，这个时间他还想睡个回笼觉。

这厢边时乐算是暂时安全了，可另一边顾祈就坐立不安。

顾妈妈见着自己儿子那眉头就没舒展过，问又问不出来，帮又帮不上，只能看着干着急。

顾爸爸倒是一脸淡然，反正这话儿是撂下了，管他顾祈是哪路神仙还是妖怪，今儿个就别想出这道门！

时乐安安稳稳到了J市，踏上J市他才敢真正的舒出口气，出了机场不敢多逗留打的回家。

老远就看到小道儿口有个频频张望的人影，时乐忙拖着行李跑上前，叫了一声：“妈！”

时妈妈看到时乐别提有多高兴了，接过行李一边把人往家里拖，“怎么那么晚？”

“妈，飞机晚点也是常有的事儿，我不是说了不用出来接嘛，这天儿多冷。”

“我又没在机场接你，我只不过正好散步出来碰上你了。”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看就是在狡辩，肯定是在路口等了好长时间，时乐心里暖暖的，揽着是妈妈的肩一同往家走。

“我张罗了一桌子菜，都是你爱吃的，你爸估摸着钓鱼就回来了，赶紧回屋暖暖准备吃饭。”

“好嘞！走着！”时乐暂时将一切抛诸脑后，笑得可灿烂了。

Nineteen

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围桌吃饭对现在的时乐来说是最幸福的事儿，倘若没了骚扰，他会更开心。

“哎呀，小乐啊，难得回来一趟可要多住些时候，”街坊邻居的大妈大婶儿围着时乐闲话家常，“有没有对象啊？婶家一个亲戚的女儿正巧大学刚毕业出来工作了两年，和你年龄差不多，balabala……”

时乐笑脸相迎。

“小乐要是看不上，李姨家的闺女学历好，脾气好，人也长得漂亮，懂事又乖巧，跟你真是般配，balabala……”

时乐继续笑脸相迎，不说话。

“还有还有，那个王家的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