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夷神情清明，站在讲台上，眼神一直跟三个面试官对视着，落落大方。说罢，微微后退一步，低头，再抬头看向面试官。

坐在中间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随意，可是脸上神色沉静，举手投足间透着在社会磨砺多年的干练与沉稳。跟两边的两个秃头中年人的气息完全不同，柳夷一眼就看出这是今天的主面试官。

那位中年人此时听罢，肃穆的脸上竟然露出些许笑容，说道：“那么，柳夷，你今天是来应聘日语教师的，你认为你说的那些经验，对育人，有什么帮助？”

柳夷微微沉吟了下，说道：“我的经验，都是渗透在生活细节中，可以说，我觉得日语就像我的母语一样，我用的很习惯。如果现在让我去教一帮小学生中文，我觉得这很简单。但是现在让我去教一帮年轻人、甚至是中年、老年人日文，这对我来说，其实跟教他们中文差不多，但是问题就是学习者的年龄问题，早就了他们学习能力和态度的不同。这是必须正视的问题。在这问题中，我觉得我的经验，就是让学习者把日语当成生活的一部分，把我曾经学习的经验，交给他们。而在我擅长的商业日语方面，我觉得这是融会贯通的，如果他们有兴趣，我也会教给他们。”

中年人点了点头，低头写了什么，然后抬头说：“那么现在，用你引以为傲的日语，来告诉我，你觉得你缺少了什么，你自己有什么不足。”

柳夷换成日文，自然地说：“说到我的不足，我不得不提起我曾经在一个团队的作业，那一次我是leader，而组下的团员都是很积极地参加作业。甚至每个人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但是当最后总结的时候，每个人都非常有激情，以至于最后大家的意见还是不能达成统一。而当时我这个leader，本身也是有一套作业的方案，并且跟团员分享过，也提出过改动，但是大体上，我对我的方案还是非常满意的。当时最后总结时，团员们都不能达成统一，而我的那套方案，也因为我这个leader想让团员每个人都满意，而被搁浅了。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们团队的作业都没能达到自己的满意程度。事后我回想起来，我总结出我的问题：不应该盲目因为个人的意见，而抛弃自己的观点。既然我是一个leader，那么在一定时候，我必须坚持己见，团员可以提意见，但是不能最后否认我的提议。现在想想，作为一个leader和作为一个老师是一样的，有时候可以听取学生的意见，适当地劳逸结合，满足他们的要求。但是毕竟我是一个老师，我的要求，我要求他们做的，他们大部分时间还是要遵守并且听从的。这是作为一个leader，也是作为一个老师，该明白的。不能优柔寡断，当然也不能武断。以后如果能有幸得到这份工作，我想我会从中吸取教训，这问题也不会再左右我。从这份工作中，我相信我也能慢慢提高自己。”

柳夷从教室走出来的时候，很镇定。他肩上背着他的长带皮包，慢慢走下楼，穿过新据点广阔的广场，走到门口外面一家名叫佳佳的面馆，点了碗红烧牛肉面，吃得完全没有压力。

刚刚那中年面试官最后的话依旧还在柳夷脑中回荡：柳夷，你很自信，专业水平也完全合格。相信你在将来会有更大的进步，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这算不算已经提前告诉他，他已经通过面试了？他不得不感慨，这新据点的标新立异。他这一世没文凭，没证书，只是凭着自己一张嘴就能进这样的全国连锁语言机构，看来前一世也是没有白活，那么多年感情的蹉跎，但是在事业上，他也是足够成功的。人在社会混，你站得越高，你看到的世界就越丑陋，你的欲望也就越大。前一世站在奚思珉身边，虽然不说看到了全部，但是只窥一角，就已经看到足够多的丑恶。在如此险恶环境中的柳夷，打造出了金刚不坏之身，又岂会在这样简单的面试中折兵？

虽说只是面试当一个日语教师。但是这样大的机构，又怎会没有猫腻？其实柳夷一直想进语言机构当老师，就是看准这些机构的多面性。在这里当了老师，你正面工作是教书育人。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机会却更多。私底下的工作机会，才是柳夷的目的。

这样的机构，到处是名牌大学的教授，或者单独领域有所成就的学者在这里业余授业。只要跟那些人搭上关系，教师私底下接单，翻译一些文件，或者请去当私人家教，更甚至，还有机会被一些公司请去当特别助理或者翻译。那些外贸公司，跟日本有生意往来的各种公司，就是缺少这样的人才。而这就是柳夷想要的，自己上一世的拿手绝活，这一世当然要重操旧业。年轻的自己，拥有更多机会！

柳夷吃完牛肉面，就悠悠地晃上了街。他现在就等着新据点的电话，以后如果上班了，学校的课程有些课就可以不去了，只要考试不缺考，最后成绩不差，谁也没法说什么。

柳夷在市中心随意地走着，不断看着路上行人行车来来去去。上一世，这市中心地段他常常经过，那时候的市中心更繁华，那些楼房更加巍峨高大。人就是这样看着社会变迁，一步步地往前走。他也会像这城市一样，慢慢一步步走向前方，走向那更繁华的心中圣地。

蓦然一抬头，柳夷看到广场上一个大屏幕在放着那首歌：《no matter》。优美的节奏顿时在整个广场上响起，也瞬间振在柳夷耳边。

这首歌，曾经是上一世柳夷最喜欢的。曾经他经常半夜一个人静静地听着这首歌，在心里默默地说：我只爱你，全世界我只爱你，不管你爱的是谁。这首歌，唱的仿佛就是他的心声，唱出了他曾经对奚思珉深深的爱意。

现在再听到这首歌，他只觉恍如隔世。事实也确实是，隔了一世。曾经的爱恋，早已经被柳夷从内心深处抛出丢进了垃圾桶。这歌仿若就是对曾经的他的讽刺，嘲弄他曾经的天真和固执，傻逼和不堪。

一切从头开始了，既然上天给了他机会，他也已经放下那段爱恋。这一世，爱情已经不是柳夷所追求的，他想要的，就是有尊严，有自我，有家人地活着。

柳夷静静地站立在广场上听完这首歌，仿若是道别，最后看了一眼屏幕。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第十八章：上班

自从柳夷去面试之后，柳夷忽然变得忙碌起来。沈卫和陆明发现，柳夷好像经常没去教室上课，偶尔下午出现一下，又消失，直到很晚才回宿舍睡觉。沈卫和陆明问过柳夷都去哪里了，柳夷就说自己找到工作了，上班忙碌。沈卫和陆明大呼小叫，说柳夷太霸道了，工作竟然找了一个又一个，叫他们这些只是坐吃家里钱的人情何以堪。到最后闹来闹去，还约着什么时候去看看柳夷工作的地方，柳夷笑着说让他们随意。

事实就是：柳夷确实开始上班了。

那天面试过后几天，柳夷就接到新据点打来的电话，告诉柳夷说他通过面试了，不过还要继续笔试和试讲。柳夷又准备了几天，去参加了笔试和试讲。当时的笔试柳夷写得很顺利，最后试讲也完全没问题。结果柳夷也意料中地被录用了，不过不是正式日语教师，而是日语助教。柳夷这段时间一周有四天是在上班，助教就是要他随堂听课做笔记、批改作业、答疑。课后帮助教师整理材料，还要做新课题，参与讨论，写报告。柳夷刚开始还有点吃不消，每天的行程太满，学校宿舍和新据点距离太远，他来回都要两个小时，再到新据点听课做笔记，批改作业。他这辈子总算体会到一把做高中老师的感觉了。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柳夷也渐渐习惯了这份工作。虽然有点辛苦，但是他也从中体会到不一样的感觉。每次当学生跟他提出问题，而从柳夷口中得到答案之后那感激崇拜的神色，都让柳夷觉得很有成就感，这是第一次被陌生人肯定，而不是只看到柳夷的脸，就嫌弃地皱眉离开。

柳夷的工作很单一，但是让柳夷前所未有地充实。柳夷也认识了不少同期而来的助教，其中一个就是当初在面试场合碰到的刘小春。当初第一次见面刘小春给柳夷的感觉就是干练的新时代女性。但是熟悉之后，柳夷发现刘小春其实就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女人。

说刘小春外强中干并不是贬她，而是她的性格很有特色。刘小春是个对待工作非常认真，甚至对人对己都要求非常高，有时候在跟柳夷讨论论题或者作业的时候，常常果断犀利，提出一些别人没想到的细节，让柳夷振聋发聩，俨然是一个女强人的气势。但是在生活上，刘小春就是一个小女人，甚至有点生活白痴。比如：刘小春有一次午间吃盒饭，她的便当盒子是铁质的。而她也也肆无忌惮地把那铁质便当盒直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这样的结果就是微波炉里面的微波管直接炸掉，当场把刘小春吓地扑到柳夷背后直叫唤。这样的形象反差太大，让柳夷第一次开始了解到刘小春的个人性格特点。

说到刘小春和柳夷的第一次交集相熟识，就是这次微波炉爆炸事件。在那之前，俩人还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平日总会合作或者工作上有所交集，但也只是同事。那次事件之后，柳夷把手臂受伤的刘小春送到了附近的医院，打点了一切看伤过程的费用和手续。

柳夷当时也是刚好在微波炉附近坐着吃饭，被刘小春抓着乱扯的时候，看到她手臂上直往下流的血迹，忽然就想起了自己被车撞出去那抹血红。忽如其来的相似感让柳夷难得得请假并且护送这位受惊的同事去了医院。而自那之后，刘小春跟柳夷的关系忽然变得亲厚起来。

刘小春对于柳夷的长相、发型还有身高曾经深深地鄙视过，看他平时安安静静很少主动和同事聊天，可是一旦说起关于日语的相关话题，柳夷的发言必定惊艳四座。这样矛盾的柳夷，一度让刘小春觉得这人自傲不可相处。但是现在刘小春发现他并不是傲慢，只是不会强出头，才二十岁的一个大一学生，说话稳重，做事沉稳，聊天还能暖人心，刘小春渐渐就把柳夷当成了自己的弟弟来看待。

柳夷觉得刘小春是个很有特色的新星女性。工作能力强悍的女人，是柳夷一直欣赏的，这让柳夷联想到自己的母亲。这样的女性，生活中即使有什么不周到的，也丝毫影响不了柳夷对刘小春的欣赏程度。刘小春受伤之后，对柳夷的态度逐渐改变，这改变很清晰地让柳夷感觉到了。既然刘小春对他如沐春风，他也不会吝啬他的温柔。俩人姐友弟恭，关系好得都让同事们觉得不可思议。

这天下班，刘小春和柳夷一起出去吃晚饭。走在大马路上，右边的美女穿着玉色高腰裙，下着黑丝袜，脚蹬玉色罗马高跟，上身穿着剪裁合身的玉色职业装，将玲珑有致的身材完美地展现了出来。左边的人身高比右边的美女微矮，穿着黑色休闲衬衫，下身是深色牛仔裤，脚上一双黑色帆布鞋。此刻这人微微低着头，右手拿着电话在讲着什么。好像说到什么让他不开心的事情，他眉头隆起，冷淡地说了句：“既然我帮过你，那你就别老拿这个事情来要挟我，我不想去你家玩游戏。”

挂了电话，刘小春皱着眉头，轻声问：“是谁？老找你玩游戏呢？”

柳夷摇了摇头，边跟着刘小春继续走，边说：“一个顽劣的小孩，在游戏上帮他赢了一次比赛，他好像玩上瘾了，最近一直叫我陪他玩游戏。”

刘小春娇笑了一下，说：“顽劣的小孩？你自己都没多大，还叫别人小孩。我刚才好像都听到他的吼声了，肯定是个成年人。”

柳夷斜眼瞥刘小春，淡定地说：“在我心里，他就是一个小孩。顽劣任性的人，我一向不会深交。”

刘小春笑嘻嘻地晚起刘夷的手臂，两人亲密地穿过红绿灯，去了他们常去的那家乡土鸡煲饭店。

刘小春一个人在X市读完大学，并且留在这里继续上班，今年刘小春已经26，在X市工作了两年，跳槽无数次，最后选择了和自己喜欢的日语相对口的工作：到新据点来当日语老师。刘小春说她家乡是S市，父母都在S市，除此之外，刘小春很少提家里是干什么的，柳夷也没有多问。刘小春喜欢很多小玩意，比如蹩脚的兔子，呆萌的兔子等等不一而足。刘小春还很喜欢吃鸡煲饭，一周起码来这里吃三次，每次硬要拖着柳夷一起。柳夷不挑食，所以随刘小春拖着到处吃。今天照常点了鸡煲饭和梅菜扣肉，俩人边吃边聊天。

俩天又聊天聊地，最后聊到结婚的问题。刘小春说自己事业不成，死都不结婚。柳夷笑他，说刘小春将来会变成斗战剩佛。斗战剩佛是最近柳夷在网上看到的新词汇，专门用来形容30以后没结婚的女人。现在正好现学现用，用在刘小春身上正合适。

刘小春潇洒地一挥手，霸气地说：“我刘小春只要想结婚，男人保证从这里排到新据点！只是我现在不想谈感情罢了，事业为重嘛~”说完又立马瞪住柳夷，说：“倒是你，人小鬼大。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到时候别忘记让姐姐我当伴娘！”

柳夷沉默了一下，才慢慢道：“我还年轻呢，现在不着急。以后想结婚，自然会有对象。”

刘小春看柳夷认真地回答着她的话，有点意动，说：“姐告诉你，别怕找不到女朋友。25岁之前的女人找老公其实很麻烦，要疼她，爱她，还要有钱给她们大手大脚地花。但是25岁以后的女人找老公就简单了，只要疼她就够了。你到时候只要找25岁以后的，就不怕对方嫌弃你有没有钱。这可是姐这么多年看过来的经验，学着点啊。”

柳夷听得也乐了，说：“那我直接找你不是更好。”

刘小春摇摇手指，嚼着扣肉，说：“姐没达到自己的要求，是不会结婚的。所以你就别等我了。”

柳夷说：“你的要求很高吗？你说说看，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愿意等了？”

刘小春忽然放低声音，轻轻说：“我的要求你就不用知道了。不过如果以后我们俩都老了，还没伴，就干脆一起好了。这点我还是能保证的。嘿嘿~”

柳夷点点头，脸上露出赞同的表情，继续吃。

俩人低头吃着，默契地一时都没说话。

忽然，刘小春轻呼一声：“啊！”

柳夷疑惑地抬头问：“怎么了？”

刘小春擦擦嘴巴，对着柳夷郑重说：“我忘记告诉你了，之前我们做的那个关于如何提高日语学习效率的论题报告，现在出结果了。得到好评了！为了表彰我们这个小组，我们会提工资！而且今天李教授还告诉我，新据点上头有人很看好我们，要请我们几个吃饭。就明天晚上。”

柳夷挑眉，天上掉下的馅饼这么快就降临到他身上了吗？如果表现地好，说不定会被指派工作任务。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抱着一点被馅饼砸晕的希望？

第十九章：诡异的饭局

第二天柳夷像往常一样去新据点上班。下班的时候，柳夷他们那个小组的几个同事一起被叫到李教授的办公室。

李教授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这一组的表现很好。今晚我们新据点高层的几个重要人物都会在场，问什么就回答什么。该喝就喝，该吃就吃。另外，今晚可能还有外来的人员在场，你们不要紧张，大概就是和我们新据点有合作关系的一些企业的人员。只要记住你们是教育工作者，其他的东西可以不必担心。”

说完，李教授就带着他们下楼，坐上一辆商务车朝外驶去。车很快开到了目的地，几个人陆续下了车。柳夷一下车，抬头就看到前面豪华的酒店招牌上写着：黎明大酒店。

黎明大酒店，熟悉的五个字。这算是奚思珉的一个私人产业，柳夷曾经虽然是黎盛公司的职员，可是作为奚思珉的秘书，他经常被派遣出去管理奚思珉的一些私人产业。他曾经不止一次到过这个酒店，巡查过这个酒店的业务，酒店的每一个角落，他都很熟悉。他现在竟然到了这里？这是这一世，柳夷第一次碰到了跟奚思珉有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