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盗一个激灵,有人高声道:「好你个淫荡县令!咱寨主英俊潇洒、高大勇猛!你这个屁县官看了就不要腿软!」
「乖乖,本官的桃花运竟然如此之好。」程茜指尖搔了搔光洁的下巴,一脸心动。
「老爷不要啊!你走了我们该怎么办啊!」木瓜看程茜一脸跃跃欲试,赶忙劝道。
「你怎么会问老爷我呢?莲藕就在车里,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呀!」程茜眨眨眼,然后手负背后,坦然向前。
「我不是这个意思!」木瓜无奈,拉住程茜的衣袖,「你是县令,怎么可以随他们摆布!」
「那你觉得,我说不跟他们寨主喝茶,他们就会罢手吗?」
「……不会。」木瓜摇摇头。但您老怎么可以乖乖的跟他们上山啊!官威何在啊!
「那你还不放手?」程茜提醒道。
「你、你们要多少钱才肯放过我家老爷!」木瓜仍舍不得放开程茜的衣袖。
强盗头头也就是方才的青衫大汉提起拳头,弹出五根粗壮的手指。
「五百两?」
青衫大汉被虬髯遮住的嘴一撇,不屑道:「五千两。」
「放开吧,木瓜。」程茜抖了抖手臂,再次提醒道。
木瓜默默地松开手,看着程茜负手走向强盗之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老爷你别怕!木瓜一定筹钱救你!」
第二章
随着一帮贼子上山,一路走来,程茜发觉愈接近山寨,这帮山贼话愈少、举止也愈发拘谨,似乎有种被谁在无形中监视的压迫。
又行了会儿路,程茜觉得两条腿有些发酸,想在路旁暂歇片刻,但看一帮人都没有停脚的意思,也懒得提了。抬头望望天色,心想这路程不知多远,这不,太阳都快下山了还没看到正门。
过了半晌,为首的青衣汉子忽然在一片茂密的草丛前停下,草长约莫八尺,看来十分可观,青衣汉子拨开草丛,率着众人走入。草丛内有一条光秃秃的小径,显然是常有人从这里出入。
走没几下,一行人又停了下来,程茜从黑压压的人头望去,看见远方一座高大巍峨的建筑矗立,寨门上头的漆金大字龙飞凤舞,昏暗的天色下隐约看得是蟠龙寨三字。
与其说是座山寨,程茜觉得这建筑的形式更像宫殿。但这蟠龙寨又不像一般的宫殿,讲究的是富丽奢华,相反的,蟠龙寨的一梁一栋都极为简单朴实,但又不失雄伟气派。
思量间,程茜见原本在前面几成一片的山贼以自己为中心,让出一条通道,程茜不看还好,一看便觉得有些腿软,原来,位在不远处的蟠龙寨竟然还隔着一个峡谷,两者之间,竟还没有吊桥之类的联系工具。
程茜白着一张脸,慢腾腾地踱向前,甫一站定,垂眸向下一看,脑子一阵晕眩、差点没厥过去。众人见程茜向后一退,都露出了鄙夷的冷笑。
在阒寂无声的山间,一道浑厚雄长的嗓音陡然响起,夹着冷风从对面呼啸而至:「小碗碗的绿豆汤、芝麻糕、雪片糕——」
为首的青衣汉子立即在悬崖边站定,回道:「还有大碗碗的莲子、红枣、桂圆汤——」
程茜……
程茜不予置评。
两道声响在山中回荡交错间,一条粗绳从对面荡了过来,青衣大汉接住了绳索,冲着程茜甩了甩,一脸瞧不起人。
「用这个荡过去?」程茜微愕,指了指青衣汉子手中的粗绳。
青衣大汉冷笑道:「难不成你还能飞过去?」语落,闷笑声四起。
「不瞒你们,本官十分害怕。」闻言,程茜不怒不愠,一脸的坦然。
「你妈的臭软蛋!」人群里立即有人不以为然一啐。
「所以,本官不过去了。」程茜旋身就要往回走。大丈夫能屈能伸,此事攸关性命,所以他不逞能。
众人目光一凝,全场鸦雀无声。
待到程茜的背影缩得比拳头还要小时,才有人小声提醒道:「头儿,就让那县令这样下山?」
为首的青衣大汉反应过来,绳索交给一旁的人,赶忙将程茜请回。于是,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程茜又往崖边走去。
望着脚下万丈深渊,程茜脸色发白。
「你这县令软趴趴的不是东西!还快不过去!」看程茜呆伫在断崖边缘,完全没有要过去的意思,又有人不耐烦地催促道。
「你们长得这么丑,本官当然硬不起来。」程茜白着一张脸,无辜道。
「你妈……唔唔!」有人一听,不顾三七二十一,当即开骂,还没骂绝,一旁的伙伴眼明手快地掩住他的嘴。
「你到底想怎样?」天色愈发暗沉,为首的青衣大汉不想再耽误时间,问道。
程茜无奈:「这句话应该是本官问你们才对。」他不敢过去,于是走回头路要下山,偏偏他们又将他捉回,硬要他过岸。
为首的大汉深吸一口气,壮士断腕般坚决道:「老子送你过去!」
程茜眨眨眼,考虑了会儿,十分不给他面子的摇摇头。
青衣大汉的脸色顿时狰狞起来,程茜不予理会,眸光一扫,停在青衣大汉旁边的青年身上,勾勾手指。
青年愣乎乎地张开口,困惑道:「你叫俺?」
程茜颔首,轻飘飘道:「里面你还算人模人样。」
青衣大汉虎臂一扬,重重向青年一拍,粗声道:「臭小子还不过去!」妈的淫荡县令!竟然以貌取人!
可怜的青年被拍得向地上一扑,灰头土脸地起身走向程茜,样子颇为狼狈。程茜下巴朝他一扬,示意他蹲下,青年就蹲姿后,程茜轻手轻脚地爬上他的背,昏暗中看得青年左脸脏了一块,提起袖子往他左颊轻轻一拭,青年小心肝猛然一抖,双颊飞红。
「他们看你比他们俊,生出了自卑之心,自卑之馀生出嫉妒之心,才将你推倒。到底他们也是可怜人,你可别跟他们一般见识。」程茜对着那可怜青年的耳畔亲腻地道,模样委实暧昧。
感觉到伙伴纷纷射过来的眼刀,青年在心中大哭。背上之人乃妖孽啊!谁来帮他把这妖孽甩下来啊!呜呜呜!
众人显然看不出他的委屈,将粗绳重重甩向他,青年悲伤归悲伤,接过粗绳便向后疾退好几大步,甫一站定,又向前疾奔荡了出去。
程茜因为害怕而闭上了眼,被人负在背上,清冷幽寒的夜风皆被挡了去,程茜方安下心,便觉得浑身一顿,原来青年已负着他脚踏实地,才一着地,青年便急忙放下背上的程茜,避之有若鬼魅。
程茜不以为意,冲他羞涩一笑,道:「你好结实。」
青年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怯怯道:「俺、俺有在练。」
一来一往间,对岸的众人已纷纷荡过幽谷。
见寨中弟兄归来,门守转身推开了寨门,将他们迎入寨中。程茜见一干人进了自个儿地盘后神色不但没放松,反倒更加谨慎,程茜暗自纳罕的同时又闷得发慌。
「本官腿酸。」心慌意乱之下,程茜启口道。
他一出声,众人便纷纷把目光投到他身上。程茜对此十分乐见,微微一笑,徐徐道:「本官是你们寨主的娇客,虽然你们是强盗之流,却也不能失了礼数、怠慢本官。」
闻言,众人一脸不以为然,想要反唇相讥却不敢在寨中发作,程茜显然发现了这点,续道:「本官向来养尊处优,脚酸的时候需要有人捶捶,疲累的时候想沐个浴也算人之常情,而乏闷的时候嘛,要是……」
程茜还没吩咐完,就有人咽不下气,不屑道:「妈的淫荡县令!我看你是想上寨主的床想疯了!凭你这姿色想当寨主的男宠还差得远了!你他妈的少给老子……」还没发泄完,就被一旁的人捂住嘴巴。
程茜闻之色变,不认同道:「你的话不大对,要是你们寨主不合本官胃口,本官也不想跟他……」
还没反驳完,那个遮人嘴巴的人又有意见了,「奶奶的!你这狗官竟敢嫌我们英明神武的寨主长相上不了台面!」
「你怎么把你心里话说出来了?」程茜掩着胸口,故作惊讶。
那人一听,惊觉自己竟然在寨中批评寨主的长相上不了台面,后悔得恨不得把自己舌根咬断!心中对程茜的厌恶直抵云霄,随即咬牙切齿地瞪着程茜。
对此,程茜还以一笑,以劝解的口气道:「这人的相貌受之父母,你们寨主是无辜的呀。」
这次众人学乖了,不再往程茜设下的陷阱跳。
这个新任县令虽不是个东西,但也不能轻易就跟他撕破脸,还要等主子与他谈过才能决定,若这县令不识相,不愿与他们合作,届时就是他们出恶气的时候了!
群盗这么一想,心中便舒坦了几分,说话的口气也客气了几分,为首的青衣大汉转头向方才背着程茜过来的青年吩咐道:「郭眠,去给县爷备间房。」名叫郭眠的青年呆呆地应了声,可怜可怜地向程茜走去。
程茜得了便宜还卖乖,道:「本官刚刚的要求,一项不能少。」
「照县爷吩咐就是。」青衣大汉紧了紧拳头,又让了一步。到时候你就别哭着求咱放过你!
恨恨地望着程茜与自家兄弟走远,众人眼里怒火烧呀烧地烧成一片,心中开始上演着刑求程茜的下流戏码,怒火渐渐转为欲火,哔哔剥剥地烧得益发旺盛。
烧得尽兴了,众人才作鸟兽散,各自忙活去了,而为首的青衣汉子神色一凛,往议事厅走去。
议事厅内,气氛静得诡异。
落针可辨。
堂下跪着一人,姿态极为恭谨,甚至还带点小心翼翼。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的青衣汉子。
「他想上我的床?」一道低沉悦耳的嗓音从上首响起,划开了这悚人的安静。
发话之人坐在上首,面目英挺阳刚,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狭长的眼眸如夜深沉,挺直的鼻梁下一张淡色的薄唇微扬,似笑非笑。浑身透着一股慑人的威压,令人心惊。
跪在堂下的青衣汉子闻言微乎其微地一颤,赶忙回答:「当、当然啦!这县令十分淫荡,看咱兄弟的目光简直是又饥又渴!」
「哦?我说刘强,听起来,他的淫荡十分对你胃口啊。」乍听之下含着笑意的语调,但在刘强耳里又岂是说笑这么容易?
刘强一听,额头上的薄汗马上大如豆粒,「那骚货那么淫荡,属、属下哪敢多看他一眼啊!」奶奶的臭县令啊!就是不在旁边也能祸害人!
「骚货?」
刘强的小心肝一抖,随即抬起头,谄媚道:「您瞧属下这张臭嘴,粗俗到姥姥家了!嘿、嘿嘿!」刘强甩手就是给自己一巴掌,巴掌声十分清脆,让人听了就肉痛。
刘强打了一下,见上头没有反应,打得更是卖力,幽静的议事厅里顿时巴掌声啪啪啪连成一片。
「下去吧。」上首之人像是看腻了下属的表演,剑眉微蹙、厌烦地将之挥退。
「是、是!属下告退!」刘强如获大赦,顶着一张红肿的脸,连滚带爬地退下。
议事厅内再度陷入沉默,上首之人一边忆着方才属下呈上的消息,一边慢条斯理地捧起杯盏,揭开茶盖,茶水尚热,热气化作缕缕烟丝往上升,罩住了他俊魅的面容。
垂下眼,他望向掌中的杯盏,眼里的玩味一掠而过,便得幽深。
程茜、程茜。
闭上眼,少年纤细的身影在脑中缓缓成形,过了这么多年,少年的长相早已模糊,他只记得,少年温驯地偎在自己怀里,望着自己的眼睛,纯纯净净的满是依恋。
这许多年来兜兜转转,他还是来到自己身边了。
缘分二字竟然如此玄妙。
程茜自从沐浴完后就一直维持着手支着脸、望着窗外的姿势,一头微湿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山里的晚风很凉,甚至还略带寒意,吹得衣着单薄的程茜起了一颗一颗的鸡皮疙瘩。
但他舍不得关窗,因为这山风吹得他很舒爽。
此时此刻,要是再来一杯热呼呼的菊花茶就好了。
程茜终于想起了木瓜,有些后悔没有把他捎上。
思量间,外头有人敲了敲门,程茜漫不经心地应了声。门轻轻被推开又轻轻被掩上,「县爷,寨主请你出来跟俺们一起吃饭。」来传话的是郭眠,也就是方才程茜青睐有加的青年。
「好。」程茜摸摸肚皮道。话虽是这么说,但是程茜的屁股还是黏在椅子上,没动半分。
郭眠不敢冒犯,便这样傻楞傻楞地在一旁候着,心里着急万分。
又过了会儿,郭眠终于忍不住:「县爷,你、你不去吗?」
闻言,程茜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放下手,缓慢地回头向郭眠问:「郭眠,本官好看吗?」
语落,郭眠才注意到程茜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头发还未擦乾,就这么随随地垂放在肩上,郭眠脸蓦地一红,急忙道:「俺这就去帮县爷你找件衣服!」一个俐落的转身,推开门逃之夭夭。
程茜望着没关好的房门,依旧一脸惬意。
第三章
待程茜整好衣装,郭眠便领着程茜往饭厅去,因为程茜自己也是饥肠辘辘,这一路上倒也相当配合。到饭厅时,程茜前脚才刚踏进门槛,厅里的众人闪电般地转向他,一对对眼刀甩将过来。
他们快,程茜也不惶多让,手一伸便将身边的郭眠先打入厅堂,看郭眠被众人的眼神凌迟的差不多了,自己再慢哼哼地走入。
对于程茜突如其来的出卖,郭眠只能摸摸鼻子,自认倒霉。
无惧于群盗虎狼般凶恶的眼光伺候,程茜挺着胸膛仍是那副天塌不惊的淡然模样。而郭眠看着程茜悠然自得的样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县爷,大家都在看俺们。」郭眠扯了扯程茜的袖子。大爷您行行好啊!别再耍花样了!
「本官与你光明正大,何需畏惧?」程茜扬起下颔,手负于背,坦荡荡地道。
程茜声音不大,但在这厅内的众人是何等耳力,一听,马上就有人腾地站起,拍桌怒斥:「你走不动路了是不!软趴趴的不是东西!」奶奶的!平常这个时辰大伙儿早就回房躺着准备睡了,今儿个却还肚子空空地等着开饭!
这人一说完,坐在一旁的伙伴立即就往他脸上揍了一拳,粗声道:「不准在主子面前放肆!」挨揍的人本来还要发作,听了伙伴的话后脸色一白,立即噤声。
在座有些脑袋的人都知晓那汉子话中有话,那汉子会劝阻不是因为尊敬程茜,而是因为自家寨主就在厅堂上,他们之所以会一再退让,全是看在主子的面子上,要是他敢对主子不敬,那就休怪他们这帮盗匪翻脸无情。届时他们就不是不给主子面子,而是为了维护主子的面子。
聪明如程茜,又怎会不懂这些花花肠子?
在这个中央极少干涉的偏远县城,地方官容易坐大。常槐县盗贼横行,官府明白盗匪之辈从来就不好相与,若是开罪了他们,那就是跟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为避免惹来杀身之祸,不管愿不愿意,跟盗贼打好关系,成了历任县官的首要之务。
所以他从启程开始,心里就有了底,被拦截、被请上山,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他没料到的是,一路上来,群盗对他的态度竟然是出奇的容忍。
而他之所以敢在这群杀人不眨眼的盗匪之中肆意妄为,就是因为看出了这蟠龙寨寨主对自己似乎十分纵容。纵容?程茜对于心中浮现的词儿感到有些莫名,他看出了群盗对自己「客气」是因为上头,但看不出上头那人为何对自己采取这样的态度。
莫不是因为自己的美色?
噗!对于自己的异想天开,程茜感到好笑,于是他就笑了。
见此,群盗腾地瞠大双眼,狰狞地瞪着程茜。
群盗早已饿昏了头,若非碍于寨主脸面,早就扑上去将程茜大卸八块来发泄了。于是当程茜相当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时,很多人都听到自己的理智像根被拉到极致的弦,当的一声,断了。
厅堂内顿时拍桌声四起,群盗纷纷跳了起来就要扑向程茜,一道具有十足威严的嗓音从内堂不紧不慢地响起:「程大人,别来无恙。」群盗一听这声音,立刻蔫了,只能哀怨地盯着程茜,想方设法要在他身上射出个窟窿。
与此同时,程茜恰巧低下了脸躲过群盗的眼神霸凌,一副若有所思。
「程大人何不进来坐坐。」语气虽然听来十分客气,却隐隐带有一股强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