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北楼内,迎来了一次大整顿,所有空缺,均重新填满,此时,复北楼真正成为了桓于飞的复北楼,楼内皆是忠于他的下属。
他也可以安心游历了,他是个闲不住的人,这次算是他在复北楼呆的最久的一次。
他正在筹划北行的地点,一纸书信打破他的计划。
白焚恭敬地站在一边,粉姒正在清理楼内的各种账目,其他人也回到自己的驻地去了。
桓于飞把玩着这份书信,微微笑了起来,众人皆看得诧异,到底是何事惹得主上如此?
“白焚,时机到了,是时候让那最后一个人付出代价了,我们的计划要变了,去建康吧,很久没回去了!”桓于飞的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看着瘆人,平时不怎么笑的人,忽然笑起来,真是可怖。
白焚接过信一看,乃是建康第一名士谢安谢大人的密信,信中举到桓温的种种行径,恳求公子飞的援助。
“看来,谢大人也是暂时拿桓温无法,否则,绝不会写信求助于主上,可是主上,与桓温作对的话,将来万一他派军攻打复北楼,我们元气还未恢复,可能会比较辛苦吧!”白焚有条有理地分析道。
“嗯,不用担心,几年前,我命青韶调制的秘药,是时候发作了,我要亲自去见证他如何从云端,掉到地狱!”桓于飞脸上浮起残忍的微笑,和每一次他诛杀永嘉四十八盗的表情一模一样。
白焚不明所以,只得听从,主上的决断没有错过一次,况且主上本就是异界来的,对这个时代了如指掌。
不日,桓于飞便带着白焚,青韶,褚骏赶往建康,想必建康城现在又是风起云涌,争斗不断。
第五十二章:救援
谢安美姿容,立在铜镜前,静静整理着自己的衣冠,一色青衫,风骨尽显,纤手若白玉,到底是一介文人,少了桓温那种武将的肃杀之气。
若说心中没有疑虑和慌乱,那是不可能的,桓温近来愈发躁进,想要废帝登位,而他和王坦之则是桓温第一个想要除掉的人,顺带杀鸡儆猴,威慑那些维护司马皇族的官员。
刘氏面带忧愁,眼眸含波,欲言又止,谢安见状,不禁低笑道:“夫人何若此?”
刘氏不愉,嗔怪道:“你们这些男人倒是洒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明天要上断头台,也能安然畅饮,一点都不考虑我们女人的感受,你这一去,祸福难料,难道还不准我担心一下?”
谢安一愣,而后微微笑道:“劳烦夫人了,夫人不用挂心,明年的今日必然不会是为夫的死祭,那位公子必定会信守诺言,及时赶来,我便安心等待足矣。”
刘氏不满地撇撇嘴,摩挲着纤纤玉手上的七彩玛瑙配饰,低声道:“公子,公子,你的心里倒是只有那位公子,连性命都要托付给他,我偏不信了,他到底是什么妖孽?”
谢安色变,恼怒道:“住口,一个妇道人家不可妄言公子之事,公子雄才大略,绝世无双,乃是当仁不让的天下第一,弱冠之年,便率领复北楼歼灭罪大恶极,连朝廷都不敢惹的永嘉四十八盗,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公子在顾虑着北地百姓,调粮赈灾,诛杀恶盗,因着公子,北地百姓的日子才能稍微好过一点。”
刘氏心头酸意更甚:“是,是,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整日里养在深闺,只会描花绣草,读读诗书,哪里比得上你们这些男人,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权,什么江山社稷,什么皇室荣耀,都比妻子孩儿重要。”
谢安知她平素里也爱嫉妒,便不再言语,专心致志地整理衣冠,连衣角褶皱都要抚平,转身问道:“我要不要再戴一根黑玉簪子?”
刘氏便忍不住了:“你是去赴死,又不是见情人,何必如此注重装扮,像一个妇道人家一般。”
谢安嗤笑道:“可不是么?做什么想这么多!”
王坦之身着华服,急急来寻谢安,一入朱红色的宣门,便一把抓住谢安的手,哽咽道:“谢兄,这可如何是好,桓温今夜里必然不会让你我二人轻易离开,我等莫不是要丧命在新亭?”
谢安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然后抽出,低语道:“王大人,晋祚存亡,在此一行,你我皆是为王前驱者,在朝上压制桓温,有今日之事,也是理所当然,早有预想,何必如此惊慌,况且,今日未必是我二人的死期,他桓温也未必能无敌。”
“谢大人的意思是?今晚将有变数,我等将会有贵人相助!”王坦之瞧了瞧四周,压低声音,表情莫测道。
谢安笑而不语,只是闲适地开始修剪着手上的花枝,牡丹为花王,倾城倾国色,但是王只要一个便足矣,其他的都应该被修剪掉。
“谢大人,你就给个准话吧!今夜到底会如何?这可不仅仅是你我二人性命问题,而是王谢两族的命运都系于今夜,虽然多年来,我们两族争斗不断,可在朝政上一直都是同声同气,共同辅佐陛下。”王坦之急道。
所谓“山阴道上桂花初,王谢风流荡晋书”,王谢两家虽暗斗不断,但在存亡之际,的确是共同进退,后世才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之感,王谢两族,连理同枝。
“你且看吧,今夜有贵客临门,我还是吩咐夫人多准备几坛桂花酿较为合适。”谢安见王坦之愈发焦急,故意卖关子道。
“王大人稍安勿躁,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闲看庭前花开花落,莫问天际云卷云舒。”他淡淡一笑,高深莫测道。
谢安、王坦之二人一同出门赴宴,谢安的脸上始终挂着镇定的微笑,神情闲适,王坦之却安定不下来,汗流浃背,衣衫尽湿,神色惶惶,坐立不安。
谢安皱眉道:“王大人是否需要回府一趟?”
王坦之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跳了起来,惊到:“回府做什么,回府又有何用,再说若是回府,却不知是否还有勇气赴宴,还是同谢大人一起去吧!”
“那王大人便安心吧,你的朝板拿颠倒了,王大人便相信在下一回吧,今夜定然无事!”安慰的话已经说了不下百遍,谢安真是好耐心,却又是个恶趣味,不肯告诉王坦之今夜到底如何。
马车一路向北,街道上繁华若昔,车水马龙,嗯,不对,应该是车水牛龙。
建康城的百姓照常度日,虽然皇城脚下,皆是皇亲贵戚,但是各大家族势力盘踞,错综复杂,谁当皇帝,虽然会影响一些人的利益,但是大多数人都可以依靠家族的势力自保,并不忧心。
谢安放下幕帘,不再观望建康大街,刚出了乌衣巷,乌衣巷窄窄小小,青石铺就,黛瓦屋顶,门窗檐楣,普普通通,像是一般的江南民宅,皑皑静静,可巷里却居住着王谢两大家族,还有些高门士族。
高门大宅,宝马香车,白天画檐若云,夜里灯花如雨,轻轻一瞥,满眼星光。
过了乌衣巷,便是香心阁,听说那里也是公子飞的势力之一,这位公子真的是什么都能沾染上一点呢。
他却不知道复北楼内但凡妓院赌馆,桓于飞都是不想理睬的,那本是萃寒所打理的,桓于飞虽然一直反对,但是复北楼的财政大权是握在萃寒手里的,他也不便再说什么,后来萃寒死了,粉姒接了下来,他更不想管了。
朱雀桥便却也是野花繁茂,桥边红色芍药懒懒盛开,不为博赏花人一笑,只为这春春秋秋,白云苍狗。
一路斜阳淡金红色余辉相伴,牛车辘轳,缓缓前行,香织琼树,玉碾碎花,道不尽残阳寒鸦,归巢何家。
谢安心中竟生出一股畅意,昔日里的主子,今日可是对手,到底是王谢繁华,还是桓氏天下,今晚便见分晓。
谢安与王坦之到时,朝中官员大都到齐,一个个面色萎顿,青青涔涔,拿着白色绢子不断擦汗,想必也是受惊过度。
谢安就坐后,大多数人的眼睛都望着他,不管是归附于桓温的人,还是力保司马皇族的人,眼神里皆瞥见谢安的从容淡定,心下讶异。
桓温却姗姗来迟,笑脸灿灿,得意之情尽显,郗超跟在他的身后,近年来,颇受雨露,愈发魅人心弦,一举一动皆似美人媚态。
众人皆知这四周的埋伏,可却没有人敢转过头去看一眼,桓家军长年征战,声势威吓,他们这些偏安于江南的无能大臣,只知醉生梦死,椒蓝红粉,画舫妓楼,有何本事能与其相抗,却只能埋头喝酒,不敢言语。
桓温稍微客套几句后,便切入正题,言道:“不知诸位认为当今陛下如何?”
众人惶惶然,皆不敢言语,只谢安道:“当今陛下自然是真龙天子,皇室正统。”
正统这个词,看着简单,却是司马氏能在南地站稳脚跟的保命符,谢安欲保晋孝武帝,可不止是为了四大家族的利益,当然也为了这皇室正统。
谢安啖一口酒,又缓缓道:“我听说有道的诸侯设守在四方,明公何必在幕后埋伏士卒呢?”
桓温脸色郝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驳,四下里,众人皆颤抖不已,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是在逼桓宣武逆反么?
众人心中怨尤,皆暗道,这谢大人今日里却是怎么回事?
王坦之更是吓得身形不稳,坐立不住,险些跌倒,谢大人这不是在挑事么?
谢安不以为然,淡然饮酒,汉白玉樽衬着白若美玉的手,赏心悦目,连桓温都看得有些闪神,如此风度,旷达高远,令人慑服。
但是桓温可是蓄谋已久,就如此被慑住,也说不过去,他沉下脸,低声道:“今日来的诸位可要给我一个准话!”
谢安倏地站起来,拖着浓重的鼻音,咏道:“浩浩洪流,带我邦畿!”
桓温惊异,弄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按兵不动,细细听着,“萋萋绿林,奋荣扬辉!”
他迈下台阶,昂首阔步,气势清绝,目光融融,仙声朗朗,绕梁不绝,“鱼龙瀺灂,山鸟群飞!”
众人皆听得如坠云雾,渺渺茫茫,不甚美妙,“驾言出游,日夕忘归!”
嵇康高远,风姿独秀,孤松特立,玉山将崩,临刑东市,自此《广陵散》绝矣。
众人不解今日里谢大人特地吟出这嵇康所作的《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十八首》中的一首,颇似在讽刺桓温,谢大人今日里到底怎么了?
“愿言不获,伦矣其悲!”谢安吟咏完毕,颇似昔日洛下书生,神情颇为悲伤。
“好诗!实在好诗!”却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自外间传来,中气十足,振聋发聩。
众人诧异,桓温更是惊怒不已,埋伏的将士纷纷拔剑,蓄势待发,状若好斗的野兽。
只见一行人脚步飞速,抬着一个白色纱帐轿辇,后跟着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个个面带煞色,眼若毒蜂,可以嗜人。
渐近时,却可见一个粉衣女子,形容娇美,纤瘦白皙,锦衣琳琅,珠光宝气,她伸出自己的纤手,轻轻撩开九重纱帐,恭敬后退。
众人才见一个绝世姿容的男子坐于轿辇之内,微微撑着头,冷漠地看着前方,惊艳众人,帐内官员皆目瞪口呆,有此姿容,有此实力,有此魄力,独闯新亭大营,毫发无损,只有传说中的公子飞了。
但是远在复北楼的公子飞如何突然出现在建康,来此为何?
桓于飞淡漠地看了桓温一眼,向谢安微微拱手,谢安神情安适,拱手回礼,要说他刚才一点都不紧张,那也是骗人的,若不是公子及时赶到,他怕是真的要做桓温的刀下亡鬼了。
自永嘉四十八盗死绝后,他便极少杀气凌人,但此间,即使坐在轿辇中,也是高高在上,俯视众人,连带着桓温都变得渺小。
抬轿辇的四人皆是夜枭军的将士,乌衣肃肃,神色恭谨,皇落和白焚跟在其后,轿辇停下后,便立在两旁,护卫复北楼主。
桓温咬牙切齿地咽下怒气,强扯嘴角微笑道:“我道这是谁呢?原来是我儿啊!前日听说你病体违和,怎么不好好养病,偏跑到为父的酒宴上捣乱呢?”
官员们纷纷交头接耳之声不断,这等事情可从未听过,唯有桓于飞一行人全无表情,桓于飞轻轻咳了几声,慵懒无力地靠着坐辇,笑道:“听闻桓大人在此设宴,会饮建康名流,小辈却想叨扰一下,顺便与谢安谢大人叙叙旧!”
他话说得有气无力,可是其中的含义却是明明白白,谢安这个人,我保了,你就别想打他的主意。
桓温不敢妄动,即使帐后军士齐上,也毫无胜算,光是一个桓于飞,便不好对付,偏偏还是三个人,一个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夜枭军的首领,一个是杀人狂魔,虽说杀的都是恶匪,可是看了他杀人的那情景,真是得连吐三日啊,这三人可以说是所向无敌,无人敢惹了。
情况急转而上,可以说是不欢而散,桓温既不敢妄动,也不甘心如此便罢,他的飞儿可来的太巧了。
王坦之也放下心中巨石,安然了,如果说有什么有绝对的实力压倒桓温,也就是公子飞了,秦皇就算了,外族人,终究狼子野心。
而今下里,王坦之与谢安的胜负也算真正分出来了,谢大人沉稳从容,机敏谦慧,且被公子飞看重,乃是晋朝肱骨。
第五十三章:谢府
新亭酒宴散后,谢安千方百计想把桓于飞引到家中,笑曰:“今日定要与公子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桓于飞无奈道:“方才酒宴上,大人趁兴咏诗,已然大醉,可不能再醉了,便披星踏月快些归家,免得谢夫人担忧!”
“连累公子兼程赶来,还是要让谢某一尽地主之谊,以报答今日的救命之恩,今夜定要在我府上不醉不归!”谢安固执道。
“大人言重了,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还是快些归家吧,今日来得匆忙,便在谢大人的府上打搅一晚吧!”桓于飞只得退让一步。
说罢,便让皇落去接在客栈等候的青韶,谢安与王坦之登上回程的马车,而桓于飞依旧登上轿辇。
谢安惊道:“公子,这新亭距建康城内甚远,更莫提乌衣巷了,这几位壮士可吃得消?”
桓于飞已在轿辇中,粉姒素手放下九重白纱帐,美目一瞥,撅着红唇道:“两位大人不必担忧,他们身份特殊,自小由公子亲自教导,训练,这点小事,连苦头都算不上,况且我家主上又不是那千斤压顶,无甚大事!”
桓于飞不语,他很累了,并不想在这里磨磨蹭蹭,继续接话,不知道还要聊多久?
谢安才放下心来,车夫驾着牛车,缓缓前行,比之若龟速,四个复北楼将士,面带风霜,沉默不语,脸上无甚表情,可是身手敏捷,脚步如风,抬着轿辇飞速前行,谢安一行人已然对桓于飞一行人难以望其项背。
王坦之盯着谢安,神色复杂,既有庆幸,又有妒忌,这谢安石,什么时候搭上了公子飞?
他却忘记了自己刚开始赴宴时的惶惶然,坐立不安,现下,一得解脱,便又耍起心眼来,全然忘记今日,是因为谢安请来了公子飞,威慑住桓温,他们才能逃此大劫。
路过秦淮河边时,桓于飞吩咐他们停下,在朱雀桥边休憩,独自站在桥边凝望这秦淮水色,烟津十里,浓浓暮色。
远处,金粉楼台,画舫凌波,鳞次栉比,浓酒笙歌,桓于飞回望白焚,淡淡道:“前次来此,已是几年身?”
白焚答道:“已然快要四年了,公子奔波劳碌,南北两地皆受公子恩惠!”
“是吗?已经快要四年了,秦淮河还是没有变,四年不变,千年不变,消失堙没的永远是人,而不是这河光水色,华灯灿然。”桓于飞感喟到。
“公子莫不是又想到了那个人?”白焚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闭嘴,白焚,不要提他的名字,我不想听到!”桓于飞忽然恼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