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泱深知桓于飞之意，一剑斩下鬼见愁的头颅，鬼见愁的无头尸还立在马上，血水汩汩地流着，头颅却咕噜噜地滚到一旁，死无全尸，和范文珏一样凄惨。

桓于飞冷漠地瞥了一眼尸体，淡淡说道：“回去吧！”

碧泱这才反应过来，大仇得报，他再次嚎啕大哭，泪水几乎流尽，复北楼解决了剩下的乌合之众，永嘉四十八盗的势力再次缺掉一块，而复北楼却越来越声名响亮。

鹤岄山庄义举传遍南北两地，众人皆感怀，纷纷与复北楼结盟，听其差遣，既然是祖大人的后代，又有如此实力，他们自然不能落于人后，再者，永嘉四十八盗的暴掠已然无法忍耐了。

自此，公子飞既是无上仁义的代名词，也是阎王恶鬼，专门吃恶人的心肝。

然而，不幸的是碧泱和澄庾皆死在了无鬼的手上，此人排名第四，后被桓于飞斩杀，至于战鬼，那更是一段漫长的故事。

第五十章：活着

慕容冲到底没死成，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并不在凤烁宫中，而是在一个极其简陋的小屋内，一个穿着宝蓝色衣服的太监见他醒来，尖细着声音道：“贱奴慕容氏，违抗圣意，伤害圣体，特打入冷宫，未被宣召，不得觐见。”

慕容冲心如死灰，不做反应，呆愣愣地任由人摆布，他趴在简陋的小榻上，身体与床铺间是千羽飞凰裘，那是他唯一觉得温暖的东西。

他睁着如春水般的美目，透过白纱窗和朱红色镂空窗格，瞧着外面的天空，心神不在，遥想着远方。

一个嗫嗫嚅嚅的小太监被推了上来，是去了势的鲜卑人，氐族人不愿意服侍这个亡国皇子。

他怯怯诺诺地用像小猫般轻细的声音叫道：“殿下！”

当今，还有谁会尊称他为殿下，不过是一个亡国贱奴而已，且是一个污秽不堪的男人，更是大燕皇室的罪人，还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

他闭上眼睛，并不理睬，小太监却极其满足，大燕中山王果然如传说那般绝世倾城，高贵秀妍，是从前他一直仰望着的人，现在他却可以在他的身边服侍他，这是多么大的荣幸。

慕容冲自那日后，禁言禁食，只是呆愣愣地望着天空，等候着那一行行，一排排银灰色的鸽子飞过，然后他的眼珠会转一下。

小太监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慕容冲身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理会他人。

屋外房檐倒吊着几株青草，在微风中簌簌抖着，漂泊无依，一夕夜雨落下，却也只能惨淡地跌落在地上。

小院里有一棵桃花树，也是慕容冲呆呆看着的对象，那树间的粉红桃花开开落落，青涩的小桃冒出脸儿来，桓于飞最喜看桃花开落，缤纷妖娆的模样。

小太监无法，只能拣点从宫女那里听来的趣闻，在他身旁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地说着：“那些宫女姐姐虽然用石头扔我，可是我还是偷听到了很多东西喔，殿下！我听到她们一直脸红红地提到了一个人，好像叫公子飞，听说他好厉害的！”

慕容冲听到这个名号，眼睛忽然盈出一道光，将他苍白的脸色显得不再可怖，小太监以为他感兴趣，便继续说道：“听宫女姐姐们说到，这位公子的相貌比她们任何一个氐族男人都要英俊雄武，不过前段时间一直卧病在床，性命堪忧，不过有人说公子飞很快就会痊愈，前段时间大家都以为他不行了呢！”

慕容冲紧紧贴着身下的千羽飞凰裘，觉得温暖无比，好像给他注入了新的生命，他想着在敦煌城那些日子，每日里，桓于飞伴着他游玩嬉戏，伴着他踏遍敦煌，教他诗书，逗弄他，亲吻他。

还记得那些誓言，“哼哼，我向来都是占便宜的那个人，所以任何时候，你都要让着我，我惹你生气时，你要原谅我，我调皮时，你要容忍我，我和别人打架时，你要帮着我，吃饭时，你要把最好的让给我！”自己曾经这样大言不惭地要求道，他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而他的那些誓言，“当我想亲你的时候，你不能拒绝，当我想抱你的时候，你要承欢，当遇见其他男人时，你不能和他们纠缠，当你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要带着面纱，当我无法阻挡命运的时候，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联想到他当时的表情，好像知道有事即将发生一般，然而，若是当时知道与男人交欢是如此屈辱的事情，还愿不愿意抛弃一切，千里追逐，缱绻缠绵，那也不得而知了，谁让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成为不可更改的历史了。

他艰难地坐起身来，身体一片虚浮，头晕目眩，惶然倒在床榻上，气若游丝地对着小太监招招手：“去给我拿点吃食来！”

小太监欣喜地飞奔出去，取了一些米粥，慕容冲从未吃过如此寡淡的食物，但是想到桓于飞还好好活着，无论如何他都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再见他一面，即使被他憎恨，即使被他漠视，都想再见他一面。

这却成为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愿望，在森冷溢血的大秦深宫等待着，即使知道可能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个森严的牢笼中，也怀着那个愿望，为了见到他而活下去。

苻坚并未放弃宠幸他，甚至可以说是夜夜宠幸他，或者可以说是折磨他，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更加让苻坚的征服欲暴涨，一定要看着慕容冲在他的身下婉转娇啼。

外界的传言更加不堪，祸国男宠，帝皇禁脔，那个天真，骄傲，单纯的小皇子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杀死了，徒留下一个众人口中的祸国妖男，但是他何其无辜，又何其无奈！

他依然住在冷宫，每天对着那棵桃花树，对着那口古井，一日日里，人渐渐变了，沉默寡言，苻坚百般逗弄，他也毫无反应，直弄得苻坚兴致败坏，若不是那绝世美貌，早就将他扔给那些卫兵了，或者扔进军营充作军妓了。

清河公主才是真正的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大秦后宫三千粉黛颜色全无，秦皇喜欢娇媚绝美的清河公主，天下珍宝，莫不奉于她的面前，气得张夫人直咬牙，却不得计策，清河公主是个聪明女子，又从小生长在后宫，却是个不得宠的女儿，尤善后宫争宠。

她与慕容冲虽是姐弟，却是一个被捧在云端，一个被踩在鞋底，而这完全只取决于帝王的恩宠，即使她是个亡国公主，苻坚却也将她捧在手心。

而另一头，复北楼内最为血腥的清洗开始了，本已消失的云衣十八卫忽然出现，诛杀楼内叛党，一时间，流血漂橹，尸体堆积如山，光是清理尸体便花费了十多天。

复北楼主大病初愈的消息只在复北楼内流传，外界一无所知。

白焚却捧着一份战报：南部十三庄不满白焚统治，认为其早已谋害主上，要清君侧，北部九寨十八堡也闹得沸沸扬扬，已挥师北下，亲赴复北楼，迎接主上。

桓于飞瞟了白焚一眼，微微蠕动藕荷色的唇瓣道：“这是你自己惹的事情，你自己去解决！”

白焚为难地擦了一把冷汗，南部十三庄和北部九寨十八堡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让他怎么解决，自杀谢罪吗？

“差不多，把其他人召集起来了，你不是要知道我的秘密吗？但总不能让你一个人知道，大家分享吧！”桓于飞懒洋洋地撑着香几，说道，他正在装病中。

白焚心中暗苦，明明是南部十三庄和北地九寨十八堡的事情比较重要，主上，以后再听秘密行不行？

接到诏令，云衣十八卫们陆续回到复北楼总堂，蓝醴，绿涧，红绡，橘溢，褚骏，皇落，青韶，粉姒，紫渺，黑毓，剩下的十一个云衣十八卫们自战鬼败后，被派往南北两地分管复北楼分堂多年，此次倒算是首次齐聚了。

桓于飞凝望着青韶，随即向他点点头：“你无事便可，若是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我必然让白焚赔命。”

青韶依旧是恬淡温润的笑容，明亮的眼眸微微带着水色，好似湖底月光，一别数年，没有改变的看来也只有青韶了。

他微微向桓于飞靠近，桓于飞便忍不住往后挪，他眼里的水色更重，以为主上厌弃了他，桓于飞最受不住他和蓝醴，柔软脆弱，只得摆摆手解释道：“我倒是得了大病，得了碰到男人便想呕吐的病。”

青韶担忧地望着他，想要靠近，替他请脉，又担心被他厌恶，桓于飞懒懒道：“不用请脉了，对我并没有什么太大影响。”

白焚此时撑着身体踱了进来，后面跟着黑毓，白焚脸色苍白，手冒冷汗，扶着腰，艰难地挪动，走进来时，桓于飞便允许他趴在软榻上。

其他九人，尤其是粉姒都捂着嘴偷笑，唯有黑毓一人一本正经注视着他们的主上，桓于飞慵懒地靠在红色香木椅上，调侃道：“看来黑毓的确是尽到了复北楼刑堂总管的责任，大家可都好好看着，没有下次了。”

众人拱手称是，纷纷憋着嘴上即将溢出的笑意，至于雪霁，一袭白绫，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白焚难免心里不好受一点，但是却如常活着，他也算是将自己爱的人推入火坑，看着他自取灭亡，何其心狠的一个男人！

桓于飞正色道：“今日里我所讲的事情绝不能为外人传道，你们所听到的或许会觉得惊讶，但是，我可以保证我所言之事，句句实话，或许惊世骇俗，超越你们的认知，但是，这是事实。”

接着，桓于飞便将他如何魂穿过来的经过如数道来，当然省去了俞云秦的事情，父子乱伦这么可怕的事情，还是不要去玷污他们的耳朵吧。

众人皆沉默听着，这其中的不可思议早已超越他们的认知，他们一时难以反映，如此诡奇谲秘的事情，他们还是头一次听说，然而主上始终是他们的主上，不管他来自于哪里，不管他身份如何。

黑毓终才明白复北楼主一直反对挑起战火的因由本就是一个无法统一的乱世，一切都是徒劳。

第五十一章：求救

“好了，你们想知道的事情，都说完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复北楼的事情了，白焚说南部十三庄和北部九寨十八堡举起义旗要反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桓于飞懒懒地躺着，好像真的大病一场的样子。

皇落面目狰狞，冷漠道：“这自然要让他自己去解决，难道还要劳烦主上么？”

白焚心中暗苦，只得服软道：“属下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还望主上……”

桓于飞见他服软，便道：“算了，粉姒，你带着绀阿剑去南地，阻止他们来到复北楼总堂，红绡，你带着一剑去北部，让大家知道你和我都还好好活着。”

红绡与粉姒拱手称喏，白焚擦把冷汗，要是主上不管的话，他可逃不了这一劫了，他不会有事，有事的是南部十三庄和北部九寨十八堡，又要大开杀戒了，届时，复北楼可就容不下他了。

桓于飞看着皇落，问道：“夜枭军内如何？”

皇落低着头，惭愧道：“夜枭军诸位兄弟不满属下是氐族人，纷纷要求换掉首领！”

云衣十八卫中，红绡是鲜卑人，皇落是氐族人，金缕是栗特人，茶清是羌人，不过这皆是复北楼内的机密，这次事件后，一切都曝露出来，红绡还好，北地胡人众多，尚可以接受，皇落这边可就是极为麻烦，一个个都是忠心耿耿的晋人，恐怕眼里容不下皇落这颗沙子。

“嗯，这是个麻烦，但是首领也不是他们说换就能换的，不然哪天连我这个最高首领都要换了！”桓于飞缓缓站起来，病体怏怏的样子，他装病装上瘾了。

“皇落，不必担忧，只要有我在，复北楼就一直是你的家！”桓于飞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的确，有人和他分享这个秘密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他和云衣十八卫之间的关系一下子忽然密切很多，他们的确是跨过那道鸿沟，迈向自己了。

翌日。

夜枭军在复北楼校场集结，原则上，复北楼主在北地，夜枭军便要驻扎到北地，复北楼主在南地，他们便要驻扎到南地，像夜枭一样，隐于黑夜之中。

今日里，突然集结，一来将近一年没见到复北楼主，有人心中不安，二来众多的人对于皇落担任首领这件事不满。

这迟早也是要解决的事情，皇落是胡人的问题，总不能一直瞒着，实际上，留心一点便会发现他与汉人的不同，不过没人敢去想复北楼主居然会用胡人担任夜枭军首领，毕竟这是整个复北楼的支柱。

夜枭军编制五千人，个个都是由复北楼主挑选，亲自训练，身手高超，以一敌十，忠心耿耿之人，当初与战鬼决战时，才真正启用他们，将他们送上沙场。

他们都是陪着复北楼主一路杀出一条血路的军士，虽然死伤惨重，却也不断补充人数，一直维持着五千人，他们虽然不为外人道，低调，神秘，甚至连复北楼众也鲜少见到他们，但毫无疑问，他们是复北楼的中流砥柱，任何人想要进攻复北楼，都要好好掂量一下他们的存在。

他们全身漆黑，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默默等待着，烈日当空，却丝毫不敢懈怠。

终于，桓于飞姗姗来迟，他病体虚无，躺在白色步辇上，重重九华帐，掩住了他的身影，皇落跟在步辇后方，默默护卫着，实际上，那位根本不需要人护卫，但这是他们每一个云衣十八卫的职责。

步辇停下来，粉姒掀开厚重的白色帐幔，一只手伸了出来，强健有力，搭在粉姒雪白香软的小手上，感觉很违和，粉姒忍不住在心中吐槽道，主上这装病也装得一点水平都没有，虽然说是痊愈了，但有谁大病一场后，还这么龙精虎猛的。

众人终于看清楚他的脸，顿时放下心来，只要复北楼主还活着，便没什么可怕的，战鬼那样可怕的人，都死在他们主上手中。

众人躬身：“恭迎主上。”

桓于飞步履摇晃地前行，摆摆手，众人方直起腰，粉姒无语，主上又装过头了吧，感觉现在任意一人上来，都能杀掉他似的。

桓于飞坐在高台上，并不讲话，金瑵羽葆伞盖立在他的身后，替他遮挡阳光，而一众将士却曝露在烈阳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了：“听说你们不满皇落担任首领，今日里，便是要好好说说这件事。”

“有谁不满皇落担任首领？”他朗声道，中气十足，一点都不像大病初愈。

场下一阵沉默，他微眯着眼笑道：“喔，这又是没人反对了，我好像听说有很多人不满啊，怎么在我面前又不敢言语了？”

“属下不满！”

“属下不满！”

“属下不满！”

……

接连四五人站了出来，他们的面孔坚毅，饱经风霜，都是一路陪伴他杀将过来的将士，毫无疑问，他们忠心耿耿。

“嗯，很好，来人，赠予他们盘缠，你们可以回家了，回去吧，去见见你们的父母妻儿，与他们团聚！”桓于飞端端正正坐在香木椅上，双手交握，目光深沉。

五人跪下，慌乱道：“主上，属下不能离开复北楼！请主上成全！”

桓于飞闭着眼睛，不语，校场上热浪阵阵，众人皆汗如雨下。

“皇落是我任命的夜枭军首领，象征着复北楼主，你们既然不满他，也就是不满我，我不管他是氐族人，还是匈奴人，只知道一旦入了复北楼，他是我复北楼的人，你们对此不满的，尽可以离开！”桓于飞闭着眼睛，并不看他们。

五人知道事情已不可挽回，皆拔刀自杀，血溅五尺，热浪蒸着血腥味，在校场中扩散着，众人默然，复北楼主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过。

他已经看过太多生死了，他亲自杀了那么多人，虽然皆是罪恶滔天之徒，但此刻，他的心中还是有点惋惜，这五千人，每一个都是他亲自挑选，亲自训练，这五千人，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摸爬出来的。

夜枭军内，再也没有人敢对皇落有异议，主上已经说得如此清楚明白，他们也不能违背主上，况且皇落也的确是有那个资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