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两望+番外——文武之道
文武之道  发于:201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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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上,只有这句话没有答我。而是另起话头说道:“这阵你可会破了?”

身临其境,必然比俯瞰一张图困难的多,我摇摇头:“不好说,我们如今只能试一试了。”

我随手拿起一块碎石,在入阵后的第一个左手边的巨石上写下一个‘旭’字,然后便对苏启说:“做个记号,提醒我们不要走回重复的路线。”

“为何留个‘旭’字?”苏启好奇道。

我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又在遇到第二块右手边的巨石上留下了一个‘初’字,然后转头对苏启说道:“左‘旭’右‘初’,取日出之意。还是我们说过的,见一日出,命里便有一日。”

第二十二章

‘见一日出,命里便有一日’——从日出到日落,我同苏启整整走了一天,这一路我们重复见到了三次‘旭’字,两次‘初’字,我拿着苏启交给我的那张图,尽力回想着一切的路径,在硕大的红色岩石间速速穿行。

这一路上,我们虽然没碰到任何活人,可死尸却见到不少。皑皑的白骨离落在赤色的岩石上,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这是一个让人白天看到都不寒而栗的场景。

看着那些白骨盘纵扭曲的形态,可以想象,这些人在死去之前,面对着这走不出的巨石阵,是何等的恐惧和绝望。

入夜后,我和苏启吃着我们携带的干粮,喝着水,小声议论着白天看到的一切。

“这一天下来,你对走出这阵,可有了些把握?”他似乎有一丝不安,遂提醒我说,“我们带的食物,只够五天。”

“不必五天。”我看着他,肯定地说道,“再给我一日,明日晚前,我带你走到你想去的那个地方。”

“当真?”他眼中闪耀着一种我从未曾见到过的光彩。

“嗯。”我很肯定地回答道,“你要去的那点就在巨石阵的另一头,这阵为了使人迷惑,它四面八方都势必极有对称性,因此无论走到哪里,都像一模一样。而也正是这种对称性,让我们今日只走了一半,便可推测另一半的排布。因此,明日便不再需要这么多时间探阵了。”

“杨如遗。”苏启看着我,然后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上天派来助我的吗?”

“肯定不是。”这世上恐怕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究竟是哪里来的了,“你我都只是人世过客,无论何时生,何时死,不过一段旅程的始终罢了。”

“是呀。”他忽然叹道,“有始有终,如是而已。我想,大概我的终已不久矣。”

我被他这一说,忽然想起他身上的蛊毒,遂问道:“你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他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

我惊了一下:“三天?!”

他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地躺在了一块巨石的脚下,良久无语。我随着他,也躺了下来,也许白日的奔波让我太过劳累,不久后,我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我带着他走入了巨石迷阵的另一侧。凭着第一日的记忆,我只用了半天便把他带到了另一侧的出口。

我俩出来后,他看着眼前成片叠翠的山峦,忽然大喊了一声:“不对,我们回来了!”

我听他这么一喊,连忙向四周望去,就发现这山上的树木排列的确和我们在入口处看到的一模一样。我顿时也有些发慌,但只一刻后我便镇定下来。

我上前拉了一下苏启的衣袖对他说:“这只是布阵者的计策,他在圆环阵的周围种下了几乎一样的树木阵型。你回头看看那几块石头,都没有我的标记。”

苏启回头望了一下那几块石头,谁知他不望还好,一望脸上更是面如土色,声音有些颤抖地对我说:“我们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我是个死过的人,对鬼神并没有什么惧怕,只是不解他的言语:“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会不会有什么在一直跟着我们,把你画下的符号都擦掉了?”他看着我,眼中的不安渐渐转为了恐惧,“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人都没有再出来的原因。”

“苏启,退一万步,盯上又如何?我们三五天后也就是鬼了。”我尽量平静着他的情绪,静静说道,“你看那些白骨,全部集中在阵内的几个故意设置的死角,因此可以推断他们都是因为无法绕出迷阵而困死的。你再看,这头顶太阳,东升西落,总不会错。它昨天白日的影子在向着内侧的方向,而今日在向着外侧的方向,这阵必然是个平衡对称的圆。你我俯瞰时,也能看个大概究竟了。不要自己吓自己。”

“对。你说的有理。”他呆了一阵,忽然极度失望地说,“既然如此,我们走到这边,仍是一模一样的树木山石。这阵是个完全对称的圆形,那么它的结点便无从找到了。”

当我刚刚和他走到这里,看到这圆阵极称的排布时,便觉得苏启所想的从一个尽头走到另一个尽头的走法,在本质上便有着一个错误:“显然,很多人以为这阵与兵法之阵相同,因此他们便想着如何走出苏青末布置的这个石阵。”

“你的意思是?”苏启疑惑地看着我。

“两军打仗,最重要的就是攻城略地,因此冲破敌人的阵法,自然是取胜的唯一方式。”我看着他,说出了自己亲临战场,戎马一生的另一种想法,“可是,你要记得,这是苏青末的墓,而对于一个久经沙场的将领最好的归宿是什么?”

“荣归故里?”他此话一出,眼中忽然闪出一丝彻悟的光,“不对,是战死沙场。”

我点头答道:“这世上没有‘荣归故里’,一切的胜利都不过一个巅峰,然后便是下落的开始。名将最好的归处便是战死于敌阵中。”

“你是说……”苏启大概明白了我的意图。

“是的。”我接道,“苏青末的归宿是阵中,而非阵尾。因此,他入墓的地方便是这圆阵的中心。”

“可是我们路过时,什么都没有看到。”苏启奇怪道。

“我猜那是因为我们并没有看到真正的中心。”我随手拿起一块碎石在地上画道,“我想他阵中的设计,应当是个漩涡形的石阵排布。这样一来,很多人即使走到中心,也会因不停地旋转,而再次从几个同时存在的巨石缝隙中的任意一个而绕了出去。而我们,因为一直心存着赶到石阵另一端的念头,而从侧面绕过了最为中心的地带。”

“如此说来,我们应该折返回去?”

“嗯。我们现在就回去。”

我与苏启没有在圆阵的另一侧多做停留,吃了午饭,便匆匆折回石阵中。又走了半天,待天色渐渐暗下,我们终于走到了离阵中不远的地方。

走着走着,我渐渐发现,苏启的脚步似乎不那么灵便了,到后来,他甚至赶不上我的步子了。

我停了下来,扶着他坐在了一块石头旁边。他撸起袖子,我才发现他手臂内侧的那个蛊已经几乎变成了黑色。

“苏启,我们是入阵,还是回去?”我记得他似乎只能撑到明天。

“你说呢?”他话语凄然,但是意愿坚定,“你说的一点没错,名将的归宿是战场,而我的归宿便是任务之地。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了。”

“好,我们今夜休息一下,等明日白天看得清楚时,便去找这个墓地的入口。”我安慰他道,“既然已经到了阵心,这入口大概也没有那么难找了。”

“杨如遗。”苏启忽然伸出左手握住了我的手臂,右手捧着心口不停地喘着,“你可不可以现在带我去找那个墓地?”

我感觉到他的变化,担心道:“苏启,你怎么了?是不是你身上的毒……”

“可能毒发比我想象的快。”他快速打断了我的话,大口喘着气,“我,我快不行了……你,你能否,找到那个墓的入口?”

事情的发展比我想象的突然,我抓着他的胳膊,急促道:“好,我们去找。你还能走吗?”

“还可以。”他挣扎着借助着我的力量站了起来,随后气息微弱地问道,“我们往哪边走?”

“这边。”我带着他进入了螺旋形结构的第一层,随后扶他靠在石头上,随后在左手边的巨石上做着记号。

我一路扶着他走了五层的螺旋路线,渐渐感觉到他倚在我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走到第六层时,他忽然失了力气,整个人向后仰去。我慌忙使力,扶着他躺倒,才看到他的左胸口已然肿起一个馒头大小的包。他一直用右手压着那个地方,脸痛苦的蜷缩在一起,不辨五官。

“苏启?苏启!”

我连着叫了他两声,他才咬牙睁开了一丝眼睛,嘴唇微微颤动着说道:“杨如遗,离、离我远点……这蛊毒是靠热,热血,传的……”

“苏启。”我还想说些什么,就感到他在以最后一丝力量,把我向外推开。我懂得他的意思,并没有半分多话,站起来便迅速撤到一块巨石的背面。

我刚刚到了背面,忽然就感到全身一阵沉重,双脚不听始唤的重重跌坐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没有再站起来的力量。

我就这样,瘫坐在地上,听不到背后传来的半点声音,不知他的生死,只是仰头看到了天空中的一弯残月——这月色微暗,朦胧青光中,我忽然想起《广寒宫怨》中感怀月宫仙子宿醉梦中的一段:‘新月浮阁思沉酒。一樽凉薄怯重寒。只念丹心易老,温梦遂冷。’——苏启所中的蛊毒名为‘朱丹’,确实是保持对主子一片‘丹心’的秘药。

第二日的清晨,当我起身,绕道岩石的另一侧,就发现,苏启的一片‘丹心’,早已化为了一滩四溅的黑血,喷薄在赤色的岩石碎屑上,如油墨点着朱砂,隐没了最后时刻,一种难言的矛盾交织着决断和不舍。

第二十三章

这‘朱丹’蛊毒以热血为媒,而凉透的血,却不再对活人构成威胁。我托起苏启的身子,尽力把他拉到一块巨石边,然后把他的尸体平放在巨石遮掩的阴凉下。

我在他身上搜了一下,只摸到了一块巴掌大的玉石,上面镂空雕刻着一棵青松。我想这大概是青松堂堂主的身份标志,遂把它塞回苏启的怀里。

四周除了赤色巨石,就是散落在地上的碎石和沙尘。我找不到一个可以安葬他的地方,而除了这枚玉石,苏启也不会有一个类似墓碑的东西去标记他的身份。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尸体边矗立着的巨大赤色岩石,忽然觉得所谓的墓碑,似乎只是现世人的安慰。它既不可上达古人,又不能后告来者,一切祭奠都是一时的慰藉,一切的回忆都是一阵的思念。父母葬身敌腹,叶清葬身沙场,更多的百姓葬身天灾和战争,这一切皆不可追。也许死者已矣,便是上天对生命终结唯一的悼念。

我念及此处,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因为自己在被种了那个椎魂种符之后,这魂魄并没有身体的逝去而消亡,而是原封不动地从一个身体传到了另一个身体。因此,我竟然仍旧可以感念一切记忆中存在的东西。想到这里,我忽然假想到了一个问题:被种下种符的人,似乎与被种下子符的人不同,喝下解符药水后,子符之魂逝去入了冥府,而种符之人的灵魂却只有传递,没有消失——瞬间,我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恐惧:原来这解符药水只是对子符而言的,但是对于种符来说,这药水没有任何意义。无论怎样,只要被种下种符,解与不解,这魂魄都要永远寄居于活人的体内,再也不得解脱。

我对自己这个半猜半吓的结论,骤然感到极度的不安。想到不久前自己对苏启说过的‘人生在世,不过旅居’,而眼下看来,自己竟然要长居于世——想到这个关节,我心下有一种说不出的郁卒,一时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或者说从今后晚后,我便再也无去无从了。

巨大的烦乱让我抑郁得有些呼吸不畅,身体剧烈颤抖,支持不及,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指尖抠入碎石。忽然,我的手指间感觉到一阵冰凉和疼痛,我抬起手掌才发现指尖似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破。

我用手扒开浮着的碎石子,就发下一条细长的线,在晨光下泛着金色和青色混合的光泽。我仔细一看,发现这是一种叫作金青石的矿石,可以用来冶炼兵器,当年打仗时,我曾见过许多。顺着这金青石线追寻上去,又用手扒开了更多的石子,才发现这线似乎埋藏在地下,而随着碎石的翻起,越来越多的金青石丝线展现在我的面前。

我看到这种情况,便拾起地上苏启留下的那把剑,握在手里,心中念道:既然到了,就要掌握主动。更何况苏启虽然死了,他的主子还在,而小严他们也还有一丝生的希望。而如果能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我便有了和他们交易的筹码。

我用剑在地上一点点拨弄着碎石,终于在天大亮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五光十色,密如蛛网的金青石阵结在我的面前。

我在这阵面前,盯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发现,这个阵的精妙令人叹为观止:此阵的轮廓是一个三角,而这大三角以中心为起始,内结着许多小三角,这些小三角内,又有无数的小小角结于中心之处,如此演绎下去,三角心生三角,无穷无尽。

这里,每一个结点都可能是触动墓穴的机关,而每一个都尝试过来也未必可以打开这机关。因为这催动墓穴的机关,很有可能并不是一个,而是多个不同的点。

我看着眼前这千百个金青石结,头皮忽然有些发麻:这阵不同于我以往所遇到过的任何阵型,它不像是用来打仗的,却好像是专门是用来折磨人的。这满眼的金青石结,任谁看了都会心生烦躁,刺眼的阳光照耀在无数节点上,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彩。

我被这光刺得头晕,晃晃悠悠地靠坐在巨石下的一片阴凉处,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儿来。

日近午时,我靠在石头上坐了整整几个时辰,愣是没有一点办法,眼前的结点,盘根错节,每个图案都极度相似的重复着周围的图案,让我根本就无从下手。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正午的太阳光直射在这一片‘金青石结阵’上,闪耀出一种不同于清晨的光彩。我眯着眼睛,勉强看去,就发现这金青石结阵在百千闪着金青光的结点中,有几处似乎散发着隐隐的红光。

我走到那其中的一处,低头仔细看着一处发出红光的结点,才发现这一点上金青石的断面,竟与周围的几个金青石结点断面朝向有所不同。我试着伸手去碰这个特殊的结点,忽然发现这个结点是可以转动的。我一用力,便转动了这个结点,这一转不要紧,周围牵扯的丝线忽然让周遭的一片结点都转了方向。

这一下结点转动的牵扯,瞬间让我茅塞顿开:原来,这结点都是纵横捭阖相连的,一点动扯一片,一片动扯一区,一区动而扯出整个阵局——我忽然发现,这阵法不似行军,倒如治国——君为一点,牵其臣,臣为一片,牵起吏,吏为一区,牵其民。

就这样我脑中反复演化着结点从一生二,从二生三的扭转,成片成片的结点在我眼前开合。我一边走,一边思索,一边寻找那些阳光下泛着红色的结点,一边尝试着扭转所有牵扯的结点。终于再一阵努力后,我找到了最终牵掣着所有结点转动的三个关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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