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用最后一天，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青年背对着光，在书桌上埋头苦写，看不清信上的内容，也看不清青年的表情，只不过在信的开头，一直是这么的几个字。

穆渊亲启。

穆渊，我们就赌一把，只不过这场赌局，赢得一定是你。

乔楚最后去了趟邮局，他把一个包裹邮了出去，走出邮局把票根撕个粉碎，然后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学校的方向走。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街道两边的路灯都亮了起来，乔楚已经在外面走了两个小时，离学校还有那么一点距离。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乔楚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刚升起的月亮把乔楚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四周安静得出奇，这让路上的汽车引擎的声音格外明显，乔楚就听着这个声音不断向自己靠近，不断向自己靠近，最终车子从自己身边开过的瞬间，车门打开。

里面的男人凶煞地把乔楚拉进车里，还没等乔楚有所挣扎，就把一个带着乙醚气息的手帕捂住了乔楚的口鼻。

在昏迷前乔楚想，这一天总算到来了。

乔楚是在电话声中醒来的，那个把自己绑来的男人正粗暴地向电话那段吼着什么。

“他么的叫穆渊来接电话，不接电话也行，就跟他说，想让这个男的回去，就拿澳门赌场的企划书换，别的条件没有，我就给你们穆老大一个晚上的思考时间，要是不同意，明天晚上我们就把这位少爷的尸体扔进环城河，送到穆家大院里。”

麻药的劲还没有过去，乔楚浑身都动不了，他只能听见从绑匪粗劣的手机里传来的貌似是老管家的声音，老人家低三下四地说着，我们这就联系穆董，请在这之前，一定要保证乔楚少爷的安全。

乔楚有些不开心的歪歪嘴，到底是麻烦到他老人家了。

一旦人什么事情都没有得做的时候，等待就变成了格外漫长的一件事。乔楚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个黑屋子里呆了多久，他只是记得那几个绑匪已经在这个屋子出出进进好几次了，每一次检查他状况的时候都是骂骂咧咧的。

“妈的，头儿，你这次咋接了一个这么麻烦的活，”稍高一点的那位已经骂骂咧咧半天了，“像平时一样拿钱不成了，拿一个企划书能值多少钱。”

“这你就不懂了吧，”旁边一个稍瘦一点的拿刀把打了一下胖子的脑袋，“有些东西无价才会更加值钱，对吧老大。”

乔楚这才发现一直有一个人坐黑暗中，他穿着米色西装，和身边这两个绑匪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他手里夹着一根烟，借着隐约的火光，乔楚看见这男人的手边放着一把手枪。

西装男抽了两口烟，转头问瘦子，“穆氏有和我们有联络么。”

“没呢老大，他们说他们的董事长五分钟之后会打来电话。老大，要是咱抓来个女的还能理解，这个男的你说他们能拿企划书换么。”

“这你就不懂了吧，”胖子翘起二郎腿，急于扳回这一局，“据说那些有钱人都好这一口啊。”

“你们别闹了，”西装男放下了手里的烟，“五分钟很快就要到了。”

电话铃声在空洞的仓库响起，有些分外地刺耳，西装男接起了电话并没有急着说话，穆渊反而先出了声。

“我是穆渊，你们的条件……”

胖子瘦子都凑到了电话旁边，西装男嫌麻烦，索性按了免提，于是乔楚躺在地上，就听见那个总是会给他讲很多温柔的情话的声音继续说。

“拿澳门企划书换乔楚的这个条件，我不接受。”

乔楚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整个世界一点一点黑了下去，他咬住嘴唇，咬出一条血印。

你不要我了。

15．暴雨

“他远远不值用企划书交换这个价值，所以尽快通知你们的老板，开出一个新价格，省的忙乎一通两手空空。”

（“小乔楚，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就算你们俩要一直在一起，总有一天穆氏集团的利益会冲击到你的利益，那个时候到底是宽容穆渊的行为，还是要穆渊先顾自己，这些你有没有想过？”）

乔楚在小黑屋的地上没形象地翻着白眼，老师你这张乌鸦嘴，又说中了。

乔楚没有感觉到很难过，真的。

好像所有痛楚也就是那么一下，然后就是平淡的麻木了。前二十四年遇到了太多的事情，让乔楚不论什么样喜庆的开头，都会往最坏的那个结局想。对生活不带任何憧憬，也不会带任何失望。

青年把扣着手铐的双手举起来，用已经适应黑暗的双眼看着两只手的轮廓，脑海里反反复复地都是穆渊刚刚的话，背景是一片灰色。

（“拿澳门企划书换乔楚的这个条件，我不接受。”）

（“他远远不值用企划书交换这个价值，所以尽快通知你们的老板，开出一个新价格，省的忙乎一通两手空空。”）

啊，果然是这个样子啊。

仅此而已。

“乔楚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穆渊的声音让乔楚浑身一震，他反复在身上找了很久，才发现声音是从领口上面的扣子传来的。这件衣服是穆渊送给乔楚的，乔楚出门前犹豫了一下要穿什么好，最后还是决定穿这件衣服出来。

“能听见。”不过穿的时候，乔楚绝对没有想到，领口的扣子居然有对讲的功能。

“乔楚，你果然还是做到这一步了。”穆渊好像叹了一口气，“但是你放心，无论你做什么了，我都会把你救出来的。”

“穆渊你……”

“你是不是想问，‘穆渊你怎么会知道？’是不是这一年我对你太宠溺了，把你的伶牙俐齿都磨光了。”穆渊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一句话，就把乔楚打入了地狱，“你不要忘记了，你用的都是穆家的无线网络，我想看你都在研究些什么，轻而易举。”

“于是说，”乔楚翻了一个身，“从最开始你就什么都知道？”

“嗯。”

“两个月前突然不怎么理睬我了，也是因为我骗你骗得太多了你不高兴了。”

“嗯。”

乔楚不高兴地巴巴嘴，“什么嘛。”

原来从最开始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乔楚，我不拿企划书交换你并不是因为你没有这个价值。”看着乔楚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穆渊以为乔楚在闹别扭，于是解释说，“那个企划书有我们将派到澳门，或者已经到澳门的成员名单，如果落到楚闻手里的话，那些人会被一一排除的。”

乔楚静静地听着穆渊的话，“尽管你很重要，但是我也不能拿我上百部下的生命开玩笑。”

“我有跟他们说不要把企划书卖给楚闻的。”乔楚有些委屈，他感觉穆渊好像在责怪自己不懂事。

“他们的话也能信？”穆渊冷哼了一声，“谁给钱多就卖给谁而已，现在的对决已经不是穆氏与几个小绑匪，而是穆氏与楚家的争斗。纽扣上的GPS系统不知为什么被屏蔽掉了，我们正在找你的位置，一旦找到了我会告诉你怎么做，里应外合一定能把你安全地救出来，在那之前你乖乖地等着，不要激怒绑匪就行……乔楚，你有在听我说话么。”

“穆渊，你是不是傻啊。”乔楚的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我都那么对你了，你还想办法救我出来干嘛？”

“是我对不起你，从一开始做错的就是我。”穆渊的语气有些沉重，“可是乔楚，一开始你就是善良的。人质你原本可以让别人去做，如果是管家的话你知道我都会去救，可是你却选择了你自己，因为你不想让别人受伤；那天你特意走在没有人的路上，是不希望有行人会受到牵连。所以说乔楚，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最初的乔楚，尽管你不愿意去承认。有什么事我们出来好好说，刚才我说的你记住了么，要和我时刻保持通讯……”

“我能问你个事么，”乔楚用手敲了敲水泥地，“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穿你送的这件衣服。”

“感觉，今天对你很重要。”

“真是讨厌的自信啊……对了，新家的桌子上有给你的一封信。”

“嗯？”

“穆渊你不用费尽心思了，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孽，”乔楚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穆渊的脸型，“是我不好，总拿过去的事情不放。我知道的穆渊，我都知道的，哪怕我被救出去，我们也不会有什么了。所以我当时就想啊……”

乔楚轻笑了一下，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如果你愿意拿企划书交换呢，我就远走高飞，跑到一个没有你的地方重新开始，因为一旦碰上你，我一定还会喜欢你；如果你不愿意呢……”

“乔楚！你不要闹，我跟他们贬低你的价值，是让他们以为你不重要，这样方便把你救出来……”

“如果你不愿意，我就死在这里好了，”乔楚吐了一口气，“给彼此都留下一个最好的回忆不是很好么。”

“乔楚我他妈的命令你，你不许死。”

“真好啊，”乔楚的语气微微上扬，带着一点撒娇，“从来没有听过穆渊骂人呢，这也算人生圆满了。”乔楚拽起衣领上的纽扣，轻轻吻了一下，“那么穆渊先生，再见。”

青年发疯一下拽掉衣服上的纽扣，狠狠摔在了墙上，世界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接下来……

乔楚笑得有些令人难过。

应该做些什么呢？

“喂！”

乔楚把栅栏铁门踹得咣咣直响，很快瘦子就跑过来在门外大吼，你干什么玩意啊。

“交涉得怎么样啊，”乔楚直起身子，一副漠不关己的样子问着。

“你老大不同意拿企划书换，”瘦子有些烦躁地抠抠耳朵，“咱头儿正在问他的买家怎么做呢。”

正说到这时，西装男拿着电话走了过来。

“有你电话。”

“谁啊。”

“楚闻。”

乔楚因为手被拷了起来，接不了电话，于是西装男把电话放到了乔楚的耳边。

“嘿，小助理，穆渊不要你啦~”

楚闻的语气中充满了幸灾乐祸，还有模有样地咂巴着嘴唇，发出“啧啧”的声音说着，“太可怜了啊~”

意外的是，楚闻的挑衅并没有让乔楚有异样的感觉，青年破罐子破摔，反而好脾气地凑近电话，模仿着楚闻的语气轻佻，“是哦，那你说怎么办，楚少爷会不会杀人灭口啊好可怕。”

没有听到预料之中的崩溃和痛苦，这样楚闻有点小失望，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欢快的语气，“诶呀小助理，我以前对你感兴趣那完全是因为我对穆渊感兴趣，现在穆渊不要你了，我却发现我对你还有点兴趣，这可怎么办。”

“楚少爷这可不行，”乔楚的表情十分认真，就像是在教育自己要好的朋友，“你得忠诚，不能朝三暮四的，对穆渊感兴趣就要从始到终。”

“哈哈哈哈哈啊小助理，”楚闻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一样，“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杀你。”

“没没，”乔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谦逊又平和，“我就知道楚闻少爷有能力把我做掉，我才拼命地挑衅。”

“那好吧，”楚闻悠闲地打了一个哈欠，“那就如你所愿吧。”

西装男把乔楚按在了墙上，把电话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开启了免提，把手枪上好了膛。

“小助理，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到我这边来？待遇不比穆家差哦，你还能活久一点。”

“谢谢楚先生的好意，现在……”乔楚望着黑洞洞的枪口，满脑子都是穆渊的脸，“不需要了。”

“那好吧……”楚闻的声音一瞬间变得冰冷，“先开一枪好了。”

第一枪打中的是乔楚的左腿，乔楚现实感觉到大腿一瞬间又麻又热，紧接着疼痛如同闪电般传遍全身，乔楚一下子跌倒在地，但是很快咬紧牙关，扶着墙又站了起来，腿上的血怎么按都止不住。

“嘛，现在要不要改变主意呢。”楚闻的声音充满着耐心，像是一位正在循循善诱步入歧途的老师，“下一枪打你肺哦~”

乔楚的“不”字几乎和枪声一起出来，被击中的一瞬间，青年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疼痛，反而有些麻木，但是很快，当血液漫延而开的时候，剧烈的疼痛随着每一次呼吸传遍了全身，乔楚这一次倒在了地上，怎么都爬不起来了。

“呐呐，这一次还不改变主意么，”电话那端的楚闻正悠闲地喝着咖啡，“再下一枪可就没这么好运啦，你的决定呢。”

“快开枪吧。”乔楚觉得很累，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别打头就行，我不想让自己死得太难看。”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楚闻“碰”的一声放下了杯子，“不愧是穆渊的人，这脾气也跟穆渊一模一样的，人家都不要你了，为他搭上命多不值得啊。”

“那我也不愿意……”已经有血从青年的嘴角流出，“被你玩死。”

“你这么不乖我就没办法了，”楚闻好像又叹了一口气，“下一枪打心脏好了。”

“楚先生，”西装男放下手枪开口，“打中肺部最多也就能活三十分钟，您看我们是不是应该……”

“别废话，开枪。”楚闻口气有些不悦，“我不希望留下任何后顾之忧。”

西装男对着地上的乔楚举起了枪，乔楚努力抬了几次眼睛都失败了，于是索性就闭上了。

青年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表情安稳的就像是躺在舒适的床上，他嘴角挂着笑意，好像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

都说人在临死前，脑子里会过一遍剧场，把生命穿上一个走马灯。乔楚闭着眼睛，想着生命中每一件美好的事情。对童年印象不深，初中的自己性格有些孤僻，大部分幸福的记忆都拥挤在高中之后，那些记忆如同黑白照片一样，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留下了久久都没有消散的光芒。

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乔楚感觉到自己的泪水从眼眶中一点一点流出，砸在地面上，与血迹混合在一起。

那些最美好的记忆，都有你。

穆渊，都有你。

告白之后你歪着头想了想，说了一句“好”，你的表情逆着光，定格了最美的瞬间。

每次买完饭，你看着站在一旁的我，都会递上一双筷子，拍拍身边的位置。

你说你要看星星，我晚上偷跑出来，我们躺在草地上，你指着一颗很亮的星星说那是你，然后指着旁边一颗小星星说，那是我。

你收到我送你的生日礼物的时候，表情没有一点惊喜，但是管家爷爷告诉我，你宝贝那套睡衣宝贝得不行，是再遇见我之后才舍得拿了出来。

还有藏在你书架上的我们的照片，当被我发现的时候，你面颊上甚至有一些不好意思的红晕。

都是你给我的，最美好的记忆。

这一生能遇见你，我很知足。

“嘭”

枪声在仓库中响起，回声很久才消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