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冷冷的看着他，然后开口：“怀秋——”

“噌”的一声，长剑出鞘，瞬时横在了胖胖的老板的脖颈间。

“公子……这是，是……我，上面的是，司徒家的小少爷……小店实在是开罪不起……”

叶子面无表情的说：“我最讨厌别人跟我抢东西。”

叶子长了一副书生文弱干净的面孔，年不过二十一，正是刚蜕变成人而还带着少年稚气的时候，但这一句话，轻轻飘飘的落地无声，闻者却都能听出那股难以言说的冷意。

青灵低着头，跟在叶子后面上楼。

上去才看见，原来整个二楼不过就两个人，其余的座位都是空着的。

叶子脚步一停，拿着剑的耿怀秋一步跨到叶子身前，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冷声道：“这是我们公子的位置。”

司徒周如今已经有十八九岁，不过看起来不过十四五一般，还像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身着鹅蛋黄的衫子，发间别一枚玉簪，面容也如少年一般清爽干练，但是眉宇间却像是有些阴郁，霎时将少年的稚嫩去了六七成。

而另一个人身着布衣，笑容温和，看不出是什么人物。

最后，还是那温和男子问道：“这位是？”

叶子皱眉看着他：“这是我的座位。”

司徒周冷哼一声，道：“本公子付了钱，这就是本公子的。”

“我们公子前一个月就买了这里两个月。”青灵道。

“这是我们唐突了，”温和男子手盖在了司徒周的手上，压住了他正想拍桌子的欲念，“既然如此，我与司徒少爷给您陪个不是，我们这便走了。”

他这样说，叫人想生气也生不起来，说着，男子拉起一脸不情愿的司徒周，再和风细雨一般的做了个揖，才悠悠的下楼。

只是他身后的司徒周狠狠的看了一眼叶子。

叶子根本没有转身，只是看着眼前的桌椅。

青灵犹豫片刻，说道：“那，公子，我们坐下吧！”

叶子淡淡的转过身去，轻声说：“脏了。”然后径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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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鲜衣楼，司徒周才忿忿不平道：“你怎么就这样出来了，我司徒小少爷的位子谁敢抢，看我不叫人把他——”

原本温和的男子早已经收了笑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玩味道：“然后闹得全京城都知道司徒公子与废帝旧臣勾结在一起，不知密谋什么，嗯？”

司徒周咬牙抽出自己的袖子，恨恨的说：“别叫我再遇见他！”

丛郁淡淡的看他一眼，问：“接下来去哪里，嗯？司徒少爷？”

司徒周看着他，想了一会儿，说道：“跟我走！”

不过丛郁没想到，司徒周带他直接去了妓院，进了门，司徒周就甩出一张银票来，道：“给爷准备一个干净屋子，谁进来打扰，爷打断他的腿！”

原本笑得跟花儿一样要赶过来伺候的姑娘鸨母都止了声，最后，还是有人带了路，请他们去后院的屋里去。

方才他们在鲜衣楼根本没有说什么，这时，司徒周才从袖间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写满了名字。

丛郁接过来，仔细看着，然后拿出火折子，焚烧。

烧完了，丛郁忽然笑道：“就连我也不得不说，令父还真是……呵呵，时刻都做好两种准备，却叫人没有办法拒绝，不得不依仗他。”

司徒周说道：“我父亲只是为保我司徒一门永享繁华。”

“永享么？”丛郁笑道，“听闻，自此恩科，很多司徒一脉的世子，没有得到机会。”

司徒周皱眉，这正是他父亲下定最后决心的原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新帝这时要培养自己的势力了，接下来，不就是要打压老臣么？

“你说得对。”司徒周闷闷说道。

“其实，令姐贵为贵妃，如今还有了龙嗣，令兄也身居了要职，不过几年，小公子必然也会荣耀加身，令父的这步棋，是险了。”

“你已经看了名单了，却会说这种风凉话了。”司徒周不屑道。

如今京城的士子很多，所以丛郁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但是他身份太过特殊，而且裴素安从未松懈过对京城残留废帝一党人的监视，所以，他不能多留。

“告诉你父亲，等明帝回京，他还是丞相。”

司徒周却没有多大喜色，只是默默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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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回了王府，神色还是如往常一般，但是贴身伺候了他两年多的青灵还是觉察出了叶子身上，有一丝压抑的难过。

凌会不知得了什么消息，站在一边，偶尔抬头瞥一眼。

走到房门的时候，叶子忽然脚步一顿，然后身子往旁边歪了下去。

“公子——”青灵一声惊呼。

耿怀秋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叶子，一向冷漠淡然的他也忍不住问道：“公子不舒服？”

叶子扶着脑袋站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眼角忽然瞥到凌会像是要离开，遂想也不想的怒喝一声：“站住——”

凌会立刻跪下，说道：“奴才这就去给公子请大夫。”

叶子一边扶着一脸焦急的青灵，一边扶着耿怀秋，他看着凌会，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你再出去誉亲王府，我就弄死你。”

叶子向来和风细雨，从来不会说这些狠话的，闻言，不只是凌会、青灵，连耿怀秋也楞了一下。

“奴才……”凌会嗫嚅道，“您身子没有大碍吧？”

“我没有事。”叶子冷冷道。

“公子，您真的没事？”青灵问道。

叶子倚门自己站着，有些疲惫的挥了下手，然后说道：“有些累了，我去休息一会儿，不要打扰我。”

“这……是。”

等叶子进了屋，耿怀秋在门外守着，青灵走了几步，扶起还在跪着的凌会，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公子不想见皇上。”

凌会苦着脸说道：“可是我不知道怎么交差。”

青灵看着紧闭的屋门，不知为何，闪现出一股忧愁来，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般，对凌会说：“你叫人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

凌会点头：“那我这就去。”

青灵看着他小跑着走远了，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三十一章：绮罗（2）

叶子病了。

起先只是没有力气，懒得动弹，整天在屋里窝着，就连画笔也不动一下。后来，干脆起不来床了。中间，不过半个月的功夫。

凌会之前不敢进宫，每日就是叫自己身边的人，去宫里说一声“安好”，直到看见叶子真的是病狠了，才忙不迭的进宫。

裴素安这些时候实在是忙的不可开交，但是在看见凌会惊慌失措的进来时，心里现实猛地一凉，然后不说一句话扔下手里的卷宗就飞奔向誉亲王府。

旁边的何萧也是深皱了眉头，问凌会：“这是出了什么事？”

凌会已经险些要哭出来，说道：“方大人，还请您一定要救救奴才，前几日公子就病了，但是公子放了话，要是奴才说出什么来就弄死奴才……现今公子不知怎的，却忽然病重了。”

“啪！”的一声，何萧手里的书落在了桌子上，然后也和裴素安一般，神色匆匆的出去了。

太医是早已经在叶子那里候着的，等裴素安推开门的时候，只问道了一阵药的苦涩气息，心里一沉，大步走到叶子的窗前。

像是在安睡，除却那太过苍白的脸色之外。

“叶子……”裴素安跪在床边，伸手抚摸着叶子的脸，他笑着，“你怎么了……叶子……”

叶子紧紧的闭着眼，像是陷在了什么美好的梦里，所以不愿意再看这尘世一眼。

裴素安豁然站起来，看着身后的人，问：“是什么病？”

“下官……从未见过，但是假以时日，臣等一定……”

裴素安面色阴沉的看着，最后沉声：“都滚出去！”

“是、是、是……”一连三声“是”，太医仓皇的站起来出去了。

叶子却醒了。苍白的脸衬得墨黑的眸更加黑亮，仿若星子。

他看着裴素安，然后，突兀的笑了，笑得很开怀，叶子伸出手，“素安……”

裴素安握着他的手，看着他：“感觉怎么样，叶子？”

叶子还是笑着看着他，再叫一声：“素安……你来了。”

“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叶子略微摇了摇头，被裴素安握在手里的手动了一下，然后就像是疲倦了一般的闭上了眼，瞬间，璨若性子的双眸就被掩盖了。

叶子的手很凉，裴素安用力的捂着，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皇上——”何萧推开门，看着裴素安呆愣着跪在床边，心里就是一慌，然后快步走过去，从裴素安手里拉过叶子的手腕，三指搭在上面。

“……他刚刚醒了。”裴素安道。

何萧的眉渐渐皱了起来，然后把叶子的手放会被子里，站起来环顾这间屋子，何萧开口道：“伺候的人呢？”

“青灵！”裴素安看着门外，喝道。

青灵推门进来，脸色苍白的跪在地上：“皇上，何大人。”

何萧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主子病了的？”

“是……几日之前，主子没精神，每天就是睡觉，也没有胃口，昨夜里奴才想叫主子起来喝些粥，主子却没能醒过来，立即就叫人上太医院把李大人请过来，但是到清晨……主子也没有醒过来。”

“……他不让你们告诉我？”裴素安的嗓音里，已经带了几分沙哑。

叶子回答道：“是，公子说了，不许进宫报信，公子说他只是这几天有些不舒服，没有什么大碍，也不让奴才们多说。”青灵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不掩忧色。

裴素安看着他，把叶子的话来回反复在心里咀嚼几遍，心里满是疼痛与苦涩，很多话想要问，而最后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疲惫道：“你下去吧！”

“是。”青灵又看了一眼昏睡的人，站起来，转身的时候却觉一阵眩晕，而不知觉间，青灵就跪倒与地。

裴素安一愣，几步走过去，然后喊道：“来人！”

几个侍卫进来，看裴素安指着青灵道：“扶出去，叫李太医看看。”

“是！”

裴素安走回叶子那里，看这何萧问道：“他怎么样？”

“我还不是很确定。”何萧收回看着青灵等人离去的目光，看向叶子时，又转为深深的忧虑，以及，一丝犹豫。

裴素安伸手替叶子理顺了一下头发，然后呆呆的看着他的睡颜。

何萧说道：“这屋里有些阴暗，我想，不若把叶公子移到永安宫去，皇上可以随时照看，太医行走也方便些。”

裴素安猛地惊醒一般看着他，然后僵硬地点点头：“你说的是。”

不多时候，按吩咐驶来的帝制豪华的马车，已经铺了层层的垫子，四角都设了暖炉，裴素安拿狐裘把叶子包起来，轻轻放到车上，然后吩咐车慢慢的行。

回到永安宫之前，裴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已经在外殿候着，以往藏在深宫的所有珍贵药材人参鹿茸都预备下了，永安宫几十宫人跪在门口，却无人出声。

把叶子放在永安宫的大床上，裴素安在他脸上印上一吻，然后，起身离开，回誉亲王府。何萧留在了那里，裴素安知道，叶子的病根就在望王府之中。裴素安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无奈——原以为很简单的事情，不知何时，变成了这样。

最好……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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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萧坐在青灵床边，手指搭在他的脉上，沉思不语。

有一些话他还不能说出口，现在朝廷与后宫的局势看起来风平浪静，暗下里却是波涛汹涌，一有动荡，有诸多人都要送命。

裴素安推开门，脸色阴沉的看着他，问：“是中毒？”

何萧轻叹一声：“或许是，我还不是很确定，这脉象我是觉得有些熟悉，也没有见过，况且，此时的牵连，恐怕会很广。”

裴素安坐在一边，认真的问：“你能救他么？”

“臣会尽最大努力。”

裴素安想起先前何萧的话，忽然问道：“叶子屋里有问题？”

何萧起身净了手，请裴素安出去，淡淡说道：“在那间屋里，有麝香、绮罗残留的味道，臣早年去曲林的时候偶然听到有人说过，几十年前有一妇人为谋夺家产，将两者掺起来送到几个后辈屋里，不过几个月，那几个后辈都安静的……于睡梦中死了。”

裴素安脸色一变，看着何萧道：“叶子不可以……救他！”

何萧跪在地上，沉声道：“臣会的。”

“叶子……他为我吃了太多苦，太多，原本……我大概就还不尽的……”裴素安垂目说道，忽然间语气一转，“把王府里的所有人严加看管，不许放一个出去！青灵……若是醒了，就把他带进宫，朕有话要问他！”

“臣知道了。”

裴素安回了永安宫，一群太医并没有商量出什么对策。只有为首的一个老大夫回道：“这位公子身子太虚，若是任这样下去，恐怕……为今之计，是要在臣等商议出对策之前，拿药吊着公子的命。”

裴素安正色道：“该吃什么就吃什么，只要是宫里有的、京城有的！”

“是！”

等一行人鱼贯而出，裴素安安静的靠在床的一侧，看着叶子的脸。

像是很久没有这样了……仅仅是两个人共处一室，都很久没有过了。

“叶子……我好像从没有问过你，你恨不恨我，当初是我抛下你，之前，还是我在你身前离开，现在……你是要离开我么？这怎么可以，你难道不想看我把欠你的偿清，然后继续和我在一起吗？我会治好你的，叶子。”

夜色开始深沉的时候，何萧匆匆的赶来，还有方青君，方青君早年游历江湖，加上家世的原因，身上还留着一些解毒的丹药，不知能对叶子助益多少，何萧施了一次针，又匆匆离去了。

叶子的脸色还是没有一丝红润，早些吩咐下去免朝几日，之后裴素安就躺在叶子身侧，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而整个皇城，却又很多人，注定了无眠。

“什么——带回宫里来了？！”

凤儿颤颤巍巍的看着她的主子，回答道：“听说是个二十约许的年轻公子，又是患了重病的，恐怕就是了。”

司徒静捂着小腹坐在后面的椅子上，脸上的妆容几近要被汗水毁了一般，良久，她才问道：“皇上说过什么吗？”

“回主子，今天皇上除了说免朝就什么都没说，还有就是最近……永安宫以外的人，谁都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