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泽,你走吧,不要再来了。”靖朴这时候插进话来,他怕两个人又不顾一切地打起来。
“靖朴,”奉泽心中一痛,站起来想要牵他的手,却被桑羽挡在中间。
“让开。”奉泽面无表情道。
“你为什么不问问他,是不是真的愿意见你,是不是真的能够接受你迟到这么久的温柔?”
奉泽心有所动,越过桑羽去看靖朴。靖朴平静地看着他,眼里毫无半分的情绪涌动,他闭上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奉泽的手失却力气地垂下来。
“他不会说狠话,我替他说,你伤害他的,这辈子你都还不起!他对你的责任和义务也早就尽到了,所以你别想再接近他,谁知道你又安得什么心——”
“小羽。”靖朴唤道。
“我懂了。”奉泽垂着眼点点头,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我没有说什么太狠的话吧,”桑羽挠挠头,挨到靖朴身边,“你看他走的时候那表情,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靖朴站在落地窗前面,看着楼下的那辆车开远了。他的侧脸线条柔和,在晨光的描绘下现出沉静的轮廓。
“小羽,你知道吗,我曾经很爱他。”
桑羽心里一惊,以前的靖朴对于自己和骆奉泽之间的感情,从来都是避之不谈,唯恐透露出一丝一毫喜欢骆奉泽的蛛丝马迹,现在能说出这句话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我爱得没了自我,丢了自尊,却得到这样的结局,”他苦笑道:“算是我做人很失败吧。但愿下辈子,不会再遇见他。”
“这辈子还没过完,说什么下辈子,”桑羽双手插兜,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其实那时候,我逼迫他不再伤害你的条件很简单,就是要把你带走。我威胁若是他不住手,就再也见不到你。没想到那臭小子,对这个条件这么受用。”
靖朴抿唇,眼里有光闪烁,“可能是习惯有我在身边了吧,你知道的,如果要将一个习惯改掉,需要勇气和毅力。”
“但愿。”桑羽淡淡笑道。
“奉泽,最近怎么这么忙?有没有累到啊?”孟延趴在桌子上,笑意洋洋地端详对方。奉泽正在闷头吃饭,此时抬起头来看他,表情很复杂。
孟延笑着拣去他嘴巴旁边的饭粒,被他看得很不自然:“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脸上有饭粒。”
“孟延,”奉泽放下碗筷,站起来坐搭住孟延的肩膀认真道:“我们好好谈谈吧。”
“谈什么?”孟延抬头问。
“我们之间的关系。”
孟延的脸色转瞬苍白:“你不是说你不在乎.……不在乎我跟大哥的那次……”
“对,我不在乎。可是你不觉得,如果我还对你的感情很深的话,应该会感到非常愤怒吗?为什么我没有感觉,你不明白么?”
孟延似乎不能接受这样的解释,他的脑海一片混乱,为什么原来还好好的奉泽,会忽然提出这样的事情,究竟他不在的那两年,奉泽与杜靖朴之间发生了什么?究竟他的大哥对奉泽说了什么?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忍不住问道:“是不是你不喜欢我了?我哪里做的不好?”
奉泽叹气道:“孟延,放手吧,我不值得你喜欢。”
“能不能再试一试,也许你还会再喜欢上我……”孟延的脸上泪水交错,他伸手抱住奉泽的腰,“也许你只是一时间分不清喜欢的是谁,我可以等!”
“别哭了。”奉泽叹气道,反手抱着孟延。毕竟他们之间那么多年的感情,存留着许许多多甜蜜的回忆,怎么能说断就断?他知道自己欠孟延许多,可是一想到此时离他很远的那个人,心里便如烈火煎熬般,他欠他的,岂不是更多?
桑羽再次去探望靖朴的时候,特意在楼下搜寻一番,果不其然看到了奉泽的车。他无奈地坐了电梯上去,却看到奉泽站在靖朴的家门口,手里提着一只大袋子。
“呦,吃了闭门羹了还是怎样?”桑羽幸灾乐祸道,“有没有感觉到强烈的挫败感?”
奉泽一脸平静,对着门内说道:“你不想见我,那我就不进去了。如果身体觉得不好,一定要去医院看看。”
桑羽冷着脸围观,直到奉泽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大堆话,转身向他走来。
“你说那么多,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在听?”
“他在听。”奉泽的嘴角勾起一丝笑,递给桑羽一只大袋子,“这里面装的几件衣服,都是我专门找人定做的,他穿着会宽松一些,还比较保暖。”
桑羽看着手里的袋子,神色复杂地问:“你为什么还这么关心他?是出于对之前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还是你.……爱上他了?”
奉泽微微仰头,深吸了口气道:“大概都有。”
“哈!”桑羽难以置信地笑道:“你是在讲笑话吗?”
靖朴最近总觉得手边缺了什么,心里面惶惶不安,一直在家里转来转去,扶着腰爬上爬下翻箱倒柜,就连桑羽进得屋内也不理会,。
“找什么呢?”桑羽拽住他的胳膊,拉着靖朴坐进沙发,“你别跟小孩子似的不停地转好吗?你现在又不是自己一个人。”
“他走了?”靖朴问。
“走了,但是让我拿着个给你,说是专门定做的衣服。”桑羽将一只白色的大纸袋塞给靖朴,伸头瞅了瞅里面,“好像很贵很舒服的样子。”
靖朴将袋子递还给桑羽,拒绝道:“不要。”
“你现在的衣服确实不怎么合适,怪我没想到,”桑羽摸着下巴思考道:“不要白不要嘛,之前他不是也要了你很多次……”
“小羽!”靖朴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对不起对不起,我乱说的,你别生气。”桑羽赶忙搂住靖朴,安慰示好道:“我给你做晚饭……我最拿手的番茄炒鸡蛋!”
靖朴思索了一下,又不安道:“小羽,我有东西落在他家了,怎么办?”
“让他送过来呗。”桑羽卷起袖子走去厨房做饭。
“可我不能让他看到。”靖朴皱眉,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奉泽接到靖朴的电话时,差点以为这是他不小心拨错的号码。他捂着手机跑到阳台里,才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唔,”靖朴支支吾吾道:“我忽然想起来,有东西落在你那里……”
“是什么?我找到了给你送过去。”奉泽望着窗外澄净疏朗的星空,心中有一股温热的暖流淌过,他不禁轻轻地笑起来。
靖朴显然听出了他话里的笑意,渐渐觉得不再紧张,“还是我自己去吧,你找不到放那东西的地方。”
“哦……”奉泽点点头,而后才发现靖朴是看不到的,“那我去接你。”
“不用麻烦你,”靖朴回答得很利索,“我自己可以的。”
奉泽叹气,对方语气里的生分与疏离他不是听不出来,但还是嘱咐道:“你打车就好,不要坐地铁或者公交车……”
“明天见。”靖朴没有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奉泽盯着手机屏幕怔了半晌,直到荧光熄灭,才转身拉开门,却忽然看到站在门后面的孟延。
二十三
“奉泽,我做了一些沙拉,你尝尝吧。”孟延捧着一只碗,眼眶隐隐泛红,但还是强颜欢笑道:“谢谢你留我住在这里。”
奉泽没有办法回答,只好接过玻璃碗坐在桌前。水果沙拉口感清爽不腻,奉泽吃在嘴里却觉得很苦涩,尤其是在孟延安静目光的注视下。
“我们算是分手了吧?”孟延的双手放在桌子上,干净修长的手指交叉而握,“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只是我想知道,我们有没有挽回的余地……我大哥那里,我实在是不想回去了……”
奉泽再也吃不下去,他放下筷子道:“我知道欠你太多,只是感情的事情,无法勉强……”
“嗯,我懂,”孟延黯然地垂下眼睫道:“如果我没有离开那两年,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变?”
“不知道,”奉泽坦然,“已经发生的事情,哪有什么如果。不想回去的话,你就留在这里上班吧,只是我们之间,没有结果了。”
孟延叹口气,僵硬地点点头。
自从那次遇到奉泽后发了病,靖朴已经很久没有出去了。那天天气很好,阳光从透彻的窗户射进来,将心里也照得明晃晃的,他打开衣柜找合适的衣服,手边碰到一只袋子。
那是奉泽送给他的,桑羽说不穿白不穿,还是将袋子塞到了他的衣柜里。
靖朴打开袋子翻了翻,里面有一件黑色的毛衣,宽松的衬衣,背带裤,甚至还有睡衣。他穿上那件毛衣,倒是出奇的贴身,连腹部也不觉得束缚。靖朴又将自己从上到下包了个严实,围上了之前奉泽的那条围巾——他也只有这一条了。
靖朴在小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坐在后座上欣赏一路的景色。车子很快便驶到了他熟悉的区域,街边卖绿豆饼的小铺面前总是排了很长的队,奉泽的妈妈很喜欢吃,靖朴下班回家的时候经常会买一些给她,奉泽喜欢拿挑一块塞在嘴里,吐槽说绿豆糕太甜却也吃得津津有味。奉泽的爸爸喜欢钓鱼,小时候带着他们两个去鱼塘垂钓,总是被奉泽的调皮气得跑去鱼塘的对角躲着……
等等,靖朴摇摇头,为什么还是忘不了那些往事?明明告诉自己,只当生活里从此没有那些人了啊。他转头望向窗外,可环境越是熟悉,他越感到莫名的心慌。
等到终于到了目的地,靖朴上了楼,忽然发现奉泽家的门没有锁。他在离得很远的地方就开始踌躇,最后还是下决心走到了门口,才开了个门缝,便看到奉泽和孟延在接吻。
靖朴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他又将门合到了原位。不敢打扰他们,又不愿意麻烦地再来一趟,只好先去楼道里等一等。冷空气从鼻腔里钻进去,觉得从身体里面开始发冷,靖朴搓着手,脑海里又回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他们好像很陶醉的样子,肯定是比奉泽跟自己亲的时候舒服多了,靖朴的手指碰到了嘴唇,才想起他们之间亲吻的次数,不过屈指可数。
如此温柔如水般的唇齿交缠,似乎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靖朴抻了抻身上的衣服,强迫自己的思绪改变轨道,抬起头却看到两个陌生的年轻人沿着楼梯走了上来,视线似有似无的落在自己身上。本来人们已经习惯上下楼都乘电梯,在楼梯里遇到人还是极少的情况。靖朴本能地感到了危险,他刚退了两步,便被其中一个人粗鲁地推到了墙边。
“你们——”话还未说出口,靖朴的脸被扇了一掌,倒在了楼梯上。他用手臂护住腹部,转头的余光中,看到另一个人挥着棍子向他的肚子打来。
“呃啊——”
奉泽听到远远的一声痛呼后猛地一怔,迅速放开了孟延向门外跑去。他惊恐地看到在瘫在楼梯拐角的靖朴,表情痛苦地双手撑在地上。
“靖朴?!”他蹲下去将他抱在怀里,“发生什么事了?!”
靖朴本来痛得视线模糊,待到看清楚是谁抱着他,忍痛挣扎着推开奉泽,“你走开!别碰我——他们,是你找的,想害我的……”
奉泽身心俱震,下意识地去拉靖朴的手,却被对方用力挥开。
靖朴蜷在角落里,满是仓惶的眼睛泛着通红,“有我在,你别想伤害它,别想……”他忽然庆幸般的笑道:“还好我用背挡住了。”
“靖朴!!”奉泽心下剧痛,揽过对方萎顿下来的身体,快步将他抱回了家里。当他脱掉靖朴的外套看到里面的毛衣的时候,他揉着靖朴的头发,将他紧紧搂在自己的胸口处。
怎么会这样?奉泽手指颤抖,掀开靖朴宽松的衣物,对方腰背上的那道长长的伤痕渐渐凸显。
“为什么……为什么……”怀里的人忽然挣扎着睁开眼,眼泪交错于瘦削的脸庞,他咬住唇,手狠命地按在腹上,却止不住那里的抽痛,“它不要我了,它要离开我了——”
“靖朴,会没事的,你要撑住!”奉泽抱起靖朴,转头喊道:“孟延,送我们去医院!”
这时他才注意到,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孟延,脸色沈郁而苍白。
“他要出人命了,你看不出来吗??”奉泽怒吼道。
孟延咬着下唇,拿起了鞋柜上面的车钥匙。
奉泽被医生拦在了病房外,他抓着头发懊恼地徘徊许久,终于等到了医生出来。待到她摘下口罩,奉泽一怔,这是之前第一次送靖朴来医院遇到的同一个大夫。
“幸好送来的及时,那个孩子差点没有保住,本来就着胎不稳,还好他用背挡住了冲击,但也使子宫内部受到了伤害,”女医生皱着秀气的眉,“以后绝对不能这样了。”
“嗯,对不起,我知道了。”奉泽低声道,眼神无意识地飘向靖朴的病房。
“其它的情况我都向病人解释过了。不好意思,之前我还以为你们是爱人的关系,”医生有些抱歉道,语气渐缓,“直到刚才病人说,你只是他的普通朋友。”
奉泽愣住了。
医生继续道:“如果他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话,最好有个人陪伴,毕竟病人的身体负担很重,因为本来就……”
“骆奉泽!——”
年轻的女大夫还没有回过神来,便看到一个人影向他们冲过来。那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不顾一切地向刚才与她说话的人挥起拳头,而对方却丝毫不反抗,任他拳打脚踢。
“这是医院,要打去外面打!”她忍不住大喊道。
“你之前说过的话都是空话吗?你那么信誓旦旦说不会伤害他,那现在又作何解释?”桑羽一边挥拳头,一边怒吼道。
“小羽,你冷静点!”宗承远在后面喊道,将他拉离骆奉泽的身边。
孟延因为跑过去替奉泽挡着,也挨了不少拳头,此时不发一言地站在奉泽身旁,面无表情。
“你就是那个孟延?我还以为有多优秀,优秀到让骆奉泽因为你而对他的哥哥百般折磨!”桑羽渐渐冷静下来,摘了墨镜冷冷瞪着孟延。
奉泽擦擦嘴角的血,平静道:“你说的对,我没有保护好他,要打要骂随你。”
桑羽冷哼一声,越过他们走进了病房。
病房是单人间,环境优雅而干净,靖朴侧躺在床上,眼睛呆滞地盯着上方的吊瓶。
“靖朴,还有哪里痛吗?孩子没有事吧?”桑羽心疼地趴在靖朴的床边,摸着他苍白的脸。
靖朴没有看他,表情却濒临崩溃,他什么也没有说,抖着嘴唇闭上眼。
“如果你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饶了骆奉泽!”桑羽狠道。
“大夫说孩子没事。”这时奉泽也走了进来,停在远处怔怔望着靖朴。他没有勇气走过去,仿佛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无论如何都到达不了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