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身体又不好，我怕他……”

“关你什么事？你们不是再也没有关系了吗？孟延回来了是吧？抱着你的孟延过家家去吧。”

“你既然知道孟延回来了，肯定见过他。”奉泽难得的好脾气，耐着性子冷静道。

“……”话筒那边沉默了，似乎有低低的咒骂声。

“他是不是住在你帮他找的房子里？晚上还有没有喘不过气的情况，哮喘有没有发作，肚子还疼不疼……”

“骆奉泽，”桑羽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冷感十足，“你关心的问题很对路子，可是已经太晚了你不觉得吗？以前你要求他打掉孩子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到关心他呢？”

奉泽只注意到了前半句话，有点紧张地问：“他是不是又发病了？”

“唔……”桑羽含糊地应了一声，“还是两次。”

“让我见见他。”

“做梦。”

孟延等了一会，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听到奉泽气急败坏的反驳，才渐渐有种不寻常的感觉从心底升上来。他清了清嗓子道：“没事儿我挂了。”

“啪”的一声，倒是对面先将电话挂断，桑羽拿着手机，气得差点一口血吐出来。他忍住将新手机再次扔出窗外的冲动，对着刚刚进屋的人道：“你是怎么教育他的？有求于人还这么没礼貌！”

靖朴将刚从阳台摘下来的衣服一一叠好，听到桑羽的话动作顿了顿，淡淡地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骆奉泽，”桑羽盯着他，手指在茶几上扣着拍子，“他想见你。”

“……”

“我当然没告诉他你在哪里，”桑羽笑着从靖朴腰上揩了一把油，又揪着他的脸道：“要是真的让他见到了，还以为我在虐待你。”

靖朴认真地看着桑羽，严肃道：“小羽，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也不要再接他的电话。”

“好好好，”桑羽举手投降，然后柔声道，“觉得孤单了，就给我打电话，好好照顾身体，我最近挺忙的，不能常来了。”

“我那天才在电视上看到你，好像很受欢迎啊，”靖朴的眼睛很亮，“宗承远不怕你被抢走吗。”

桑羽嘴角抽搐，为什么这都能被他看穿，还一语点破。不过说实话，那人为了这个问题已经跟他闹了很久。

靖朴看他面色不善，识相道：“他那么大度，应该不在意的。你放心走吧，我都快老了，还能像小孩一样照顾不好自己么。”

“不见得。”桑羽摇头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揉了揉靖朴的发，然后离开了。

“奉泽，我这样穿可以吗？”

孟延站在穿衣镜前面，整理身上的西装。他要跟着奉泽去公司实习，所以格外重视这次出行。奉泽走过来看着镜子，随意道：“衬衫领口不系起来么。”他抬手帮孟延系扣子，才突然发现这并不是孟延的习惯。

“这样确实精神很多。”孟延不知道奉泽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挪开奉泽呆滞的手，朝镜子里的人笑道。孟延的眉目清秀干净，长相比实际年龄小很多，若只是穿着休闲衣服出门，被认作高中生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是穿上西服后，更令他平添一份成熟的气息，年轻而富有朝气。

奉泽倚在沙发里看着他，忽然想起那个去扫墓的早晨，他在阳光里回头等着那个人，一身黑色西装，被自己折腾得半夜未睡的苍白脸色，那样小心翼翼且躲躲闪闪地看自己的眼神，心里竟是隐隐作痛。

他也曾想过，如果没有遇到孟延，他会不会永远发现不了杜靖朴的感情？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自己对于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本来应该恨他，可为什么会不由自主的开始担心他？

不知道从何时起，只要看到他的身影，就觉得喧嚣的心境都安静了下来，连晚上握着熟睡中的他的手，摩挲着手指的骨节，都能感到一种从幼时起便忘不掉的安心。

不，这一定只是小时候的习惯而已，奉泽摇摇头，他是不会喜欢杜靖朴的，不会喜欢那个只是为了求得更好生活而对他好的人。可能所有人都知道，从前的骆奉泽，其实比谁都重视他的哥哥。可这一切在那个下午，在杜靖朴笑着说出那些话的时候，都成为了笑话。

他的话，究竟哪些是真话，又有多少是假的呢？奉泽忽然想冲到他面前，一件件地质问他，但也许只是徒劳。杜靖朴会用他那轻轻的，却朗润的声音回答：我只是为了你好……他骆奉泽平生最恨的就是这句话了，奉泽的手指紧紧抠进掌心，恍然间看到眼前的孟延，正在弯着腰奇怪的盯着自己。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奉泽站起来走到门口，“不早了，我们走吧。”

说着他便拉开门先走了出去，去没有看到身后的人，那微微皱眉的神情。

桑羽和宗承远从住处出来的时候，两人吵吵闹闹却又寸步不离，桑羽穿着深蓝色外套围着驼色围巾，从远处看去身材修长，却有一种慵懒的气质。

宗承远先帮桑羽打开副驾驶的门，而后钻进车里发动，车子很快便开上了路。骆奉泽将摘掉鼻梁上的墨镜，开着车跟了上去。

桑羽两人先是去了趟超市，提了几大袋子的东西回到停车场然后塞进了后备箱，其间不知道说了什么，桑羽看了看周围然后亲了一口宗承远，接着两人便抱着在车门边吻得火热，奉泽沉着脸坐在离他们不远的车中，恨不得将照片拍下来卖给狗仔队。等到终于分开了，奉泽揉揉冻得发麻的指头，握着方向盘盯着前方，两辆车不远不近地保持着一定距离，慢慢驶出了市区。

北方的冬日总是萧条冷清，路边的树伸着光秃秃的枝桠，勾画出支离破碎的昏暗天空。奉泽发现他们离开市区没多久，很快就到了一个新建的住宅区。由于地处开发区，这里没有多少人居住，环境却优雅而干净。奉泽的心跳渐快，偷偷跟上去记住了桑羽两人坐的电梯终点，然后耐心地坐在车里等待着。

奉泽不记得等了多久，只知道太阳已经从头顶挪到了西边，才看到宗承远牵着桑羽出了门，开着车走远了。奉泽哆哆嗦嗦地开车门，下车后膝盖差点僵得站不住。他坐电梯到了9楼，发现这一层没有多少住户，几乎能一眼看出来，哪一家是有人常住的。

奉泽站在那面门前，伸手按了门铃。

“小羽，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门很快便开了，接着一把好听而平稳的声音传了出来。奉泽的心跳得更快，几乎要把持不住自己。

门内的人看到他，猛然间怔住，然后利索地想要关上门，却被奉泽伸手拦住。

“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奉泽问。

靖朴扶着门，垂眼思索了一下，然后松了手放他进来。

奉泽的眼睛一直盯着对方，他好像更瘦了，穿着松松垮垮的棉质加厚家居服，细瘦的脖子从领子里伸出来，好像一把就能掰断。头发有点长，服帖地覆在脖子上面，只是肚子更大了，奉泽还不清楚他现在已经几个月了，只觉得他全身的营养都给了腹中的孩子，甚至有些盼望能早点生下来，好解脱靖朴的负担。

奉泽又抬眼看周围，一室一厅的房子，装修很精致，屋内的东西不多，却有种干净温馨的感觉。

靖朴看到对方在打量四周，问道：“是不是你有什么东西要拿回去？我带走的都是自己的。”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走进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有一串玉石做的手镯。

奉泽认得，那是父母出去旅游买回来的，送了他们一人一串，说是开过光，可以保他们平安。

“这是我的那串，本来想作个纪念……”靖朴将手镯递给奉泽，“你如果想要，就拿走吧。其他不属于我的，我真的没有带走。”

“你的东西都他妈是我的，有本事把所有的都给我啊！”奉泽忽然不受控制地喊出来，他受不了靖朴的这幅样子，好像他们的世界除了这些没生命的东西，就再也没有交集。他有种冲动，想对他喊连你自己和肚里的孩子都他妈是我的！只是他生生忍住了，他们曾经做过言之凿凿的约定，只有骆奉泽他自己，没能如此成功的遵守。

靖朴被他吓了一跳，喘着气胸口起伏，手尴尬地伸在那里，想要收回来，却被奉泽抓了一下，镯子本就脆弱的串线断掉了，珠子撒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靖朴心疼地蹲下去捡珠子，可是肚子挡在那里，连带身体都开始摇晃。就在他努力稳住身子的时候，奉泽一把将他拽起来后抱住。

“我只是想见见你，没有其他的事情，”奉泽将脸埋在靖朴的脖颈间，紧紧按着他的脑袋，“你就当是个普通朋友对你的关心好了。”

“普通朋友，会这样抱我吗？”靖朴快要喘不过气来，推开奉泽道：“不要再来了，骆奉泽，算我求你，让我安心的把孩子生下来吧，你——”

靖朴万万没想到，奉泽竟然将他抱起来走向卧室，而后坐在床边，放他坐在膝盖上，开始吻他。靖朴剧烈地挣扎，撇过头不让奉泽碰到嘴唇，奉泽的一只手像捉小猫一样按住他的脖子，没有多久，奉泽的口袋里响起了手机铃声。

靖朴呆住了，他发现自己原本藏在枕头下的手机被奉泽握在手里，号码已经出现在奉泽的手机上。

奉泽将他放在床上躺平，眼睛看着靖朴道：“我还会再来的，别想躲。按时吃饭，我会给你快递营养品，都要好好的吃。”

靖朴面无表情地看着奉泽直起身，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冷笑：“轻诺寡信，我可不记得这样教过你。你真让我失望。”

奉泽转头道：“你骗我的事情加起来，早就能抵消我的轻诺寡信了。”然后走进客厅里停留许久，便离开了。

靖朴将手臂盖在额头，手指攥住被子一角，重重地叹了口气。

奉泽走出楼梯口的时候，外面已经黑了下来，他钻进车里，却不急于启动，而是疲惫地靠在座椅上，默默地沉思。

一个人，究竟能不能同时爱着两个人？骆奉泽盯着车窗外的漫天星光，在冰冷的空气里纠结地皱眉。在很久以前，他曾经很确定自己喜欢的人是谁，只是孟延总是不动声色地抱怨，他对于杜靖朴和自己为什么是一样的态度。

为什么？不过是放不下他，放不下那个总是对自己温柔笑着的哥哥，觉得只有自己才能保护好他，害怕他生病，害怕他被人欺负，害怕他……喜欢上一些人，所以对于桑羽，奉泽总是充满敌意。

当孟延回来后，问他爱不爱自己的时候，他犹豫了，因为眼前出现的，竟然是杜靖朴的面容。

“哈……”奉泽自嘲地笑，继而转为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泪，声音在冷冽的空气里震动，平地里生出万分的痛苦与惆怅，挣扎着散向漫无边际的夜空。

二十一

奉泽到家的时候，孟延正在抱着靠枕看电视吃苹果，茶几上的咖啡散发着阵阵香味。

“奉泽，你去哪了。”孟延站起来，像只考拉熊一样攀到他的身上，“吃饭没有？饿不饿？”

“吃了，今天的实习怎么样？”奉泽把他扒拉下来，换好衣服坐进沙发里。

孟延光脚踩着拖鞋，穿一条深蓝色牛仔裤，将脖子缩进高领毛衣里道：“还不错啊，我去那里没几天就跟大家熟了，感觉他们都挺照顾我的。”

奉泽怔怔看着他，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可是无从出口。

“孟延……对于我们的未来，你是怎样想的？”

“未来？”孟延抱着靠枕缩进沙发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电视：“我很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之间也没有阻碍——”说到这里，他不禁抬眼看了看墙边的柜子，“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很简单啊。”

奉泽端详着他，开口道：“我父母在世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不大同意我们在一起，但是我一直坚持着……直到他们过世，我才觉得，爱着你的亲人才是最重要的人。”

孟延的脸色有了些许变化，转过头看奉泽：“所以呢？”

“能让我见见你的大哥么？”

“他很忙，而且不在这个城市。”孟延回答得斩钉截铁，脸色却有些发青。

奉泽仰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天花板道：“那么，我需要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了。”

孟延腾得站起来，胸口起伏不定，“我们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不同意，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吗？”

“也不完全是这样，但是自从你回来以后，我发现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变了，难道你没有这种感觉？”

孟延面无表情道：“变了？对啊，因为我回来，杜靖朴不得不离开你了，你舍不得他了，你从来都是喜欢他的，但为什么总是骗我说爱我？”

“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奉泽有些恍惚，失神地望着对方，“难道你从来没有觉得我是喜欢你的？”

孟延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悲伤，他低着头钻进奉泽的怀里，用脸颊蹭他的脖子，“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受不了你看他的眼神，受不了他让我们分离这么长时间……我爱你，奉泽。”

骆奉泽疲惫地合上眼，一只手覆上孟延的头发。孟延眼眶微红，抬起头吻上他的唇，手指开始解奉泽的衣扣。

“不行，孟延，今天太累了。”奉泽依旧闭着眼，伸手制止了对方的动作。

孟延垂着眼睫点点头，转身窝进沙发里，发了一会儿呆后，掏出手机打电话，几乎是瞬间就接通了。

“是大哥么，”孟延的声音很冷淡，“奉泽想见见你，什么时候能来？……明天？”他抬头看奉泽，用眼神询问他可不可以，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对着话筒道：“那就明天吧。”然后利索地挂了电话。

“你大哥好像对你很上心啊，不管多忙，一个电话就召来了。”奉泽揉着太阳穴，仰躺在了沙发上。

孟延笑得勉强，“他什么都管，烦得很。”说罢离开了客厅，跑去浴室洗澡。

奉泽盯着头顶的吊灯，忽然拿出手机拨出了号码，对面的人显然正在睡觉，连那声“喂”都显得迷迷糊糊。

“吵醒你了？这么早就睡了啊。”奉泽淡淡的笑道。

那边没有回答，似乎在斟酌要不要挂断电话。

“别挂电话，就是忽然想你了，想听听你的声音。”

“……”

“要是你不想说话，那只好我说喽。”奉泽顿了顿，轻轻道：“我最近想了很多，关于过去发生的事情……我想向你道歉。就算我们已经不再有关系，可是曾经的回忆我忘不掉，也觉得是我做错了。你不要挂电话好吗……是我曾经的冲动和被蒙蔽的双眼，让你受了那么多伤害……”

“奉泽，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好，我不说了。我没有喝醉也不是在说梦话，当我在停车场看到孟延的时候，心里是高兴的。但是看到你的时候，却觉得心里很痛。我知道爱都是甜蜜的，却必定会伴随着痛苦。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