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我意料的，凌夜没有生气。或者说他把怒火都压了下去，因为我分明看见他的额上暴起的青筋。我还以为，他会扬手给我一个耳光。我不是不怕，我最怕痛了，我是这个世上最胆小的人了。所以当凌夜弯下腰捡起药，并重新送到我面前时，我有些稍稍的恍惚。

“把药拿着。”凌夜的口气不冷不热，但眼神却是冰冷到极致。

有病的不是我。

我自然没有接过来，与他对视了一下，冷哼一声，越过他的肩头往教室外走去。

一定是幻觉，我听见林染的笑声。

“阿夜……你不去追吗？”

真他妈够了！怎样都好，快一点让我离开这里，快一点让我还给凌夜那份该死的人情！

我直接回了寝室，路上正好遇见了流沐。我和他请了假，便只身一人回到了宿舍。

我需要静一静，把我脑海里的画面通通甩掉。

寝室在白天一般都不开门，我在大门外徘徊了一会。这样不是办法，万一被老师或是教导主任看到了是要记处分的。我可不想在高中生涯的最后几天里，冠上违纪学生的名头。

大门不高，三米左右。我找好落脚点之后，便爬了上去。爬上去的时候还很顺利，但下来时就不容易了。我的脚猛地一踩空，整个人摔了下去。

膝盖简直要碎掉一样疼，双手也被地上的水泥蹭破了皮。铁门把我的左臂划得一阵刺痛，仔细一看，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从伤口处流出，我疼得连连倒吸冷气，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小臂变得皮开肉绽，一点点地往地上滴血。

真是够了，我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又因为腿软差点摔倒。伤口处就像是嵌入了一条长长的铁块，疼得叫人发疯。我终于哭了出来，眼泪就像失控一样，流个不停。本来是闷声哭着，哭着哭着变成了哽咽，然后便是嚎啕大哭。也根本没有考虑到会不会被人听到，撕心裂肺地哭着。

伤口疼、太疼了。

血还在不停地流，把我的T恤染得一片艳红。

我终于走到寝室后，便拿着医用酒精进了浴室。伤口接近10cm，划得很深。疼痛丝毫没有缓解，反而因为碰到水而更痛了。我还是拼命地哭着，但是泪水混淆在了淋浴中。

衣服已经不能再穿了，我索性把它剪成布条，绑在了伤口上。

处理好寝室里的血迹后，我便倒在了床上。我一直睡到了晚上，直到听到室友的调侃才醒过来。

“刘悄，这大夏天的你穿什么长袖衬衫啊。你傻吧！”

“嘿、他可不傻！他精明着呢……现在傍到凌少，比以前更横了！”

“怎么……今晚这么早就睡？不挑灯夜战啦？”

“人家可是优等生，名牌大学的料子，你瞎起什么哄啊！人家就是闭着眼睛参加高考，也比你考得高！”

“操、成绩好了不起啊！长得一脸媚样、专门勾引男人的主！指不定被多少人操过了呢！”

真你妈多嘴。

我坐起身，冷着眼看着他们：“谁想操我？来啊！！”

三五个男生被我一喝，愣了几秒，之后都一脸不屑地散开了。

“真贱！”有一个男生低声说。

“我他妈就是贱！管你什么鸟事！”我猛然吼道，“我就是被操了也用不着你骂！”

那男生平时就性子烈，这下也怒了。三两步走到我面前，骂了一声“贱货”便扬手要打我。

其实我甚至有些期待这一巴掌打到我，至少可以转移一下我手臂上的剧烈疼痛。就像刚才口无遮拦地骂那一通话一样，会忘记了疼痛。我一向胆小，从来都不坚强。

那男生的手迟迟没有落下，我昂头一看，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应该知道动我的人的后果。”凌夜的声音说不出的冰冷，他没有给他过多的时间考虑，狠戾的一拳把他打倒在地。那男生喘息了几秒，竟然吐出一口血来，足以可见折翼拳的力度有多大。

其他室友一见事情闹得有些僵，纷纷上前劝说凌夜。

我在心底不禁冷笑，对这一出英雄救美，我是不是应该受用呢。

“悄悄、你没事吧？”

我没有理会他，一转身，把单薄的被单蒙在了脑袋上。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凌夜说：“把灯关了吧，悄悄要睡觉了，有灯光他睡不着。”

这时，男生们开始议论纷纷。

“凌少，你做的有些过了，他值得你这么做吗？”

“他不过是脸蛋好点……”

“你不知道他多嚣张！他……”

凌夜的低吼威慑力十足：“够了！都给我睡觉去！还有你……赶快从地上爬起来，这次算作警告，下次要是再让我看到你……不，没有下次！”

于是寝室里响起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一片寂静，就连平日一熄灯就最爱聊天的人都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天下太平了，这或许很好，但是对我来说又很糟糕。

黑暗和寂静只能让我的伤口更加刺痛，我捂着小臂，又差点流下泪来。好不容易才睡着，在梦中就忍不住哭了出来，又在朦朦胧胧中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地帮我擦拭眼角的泪水。

小浪，是你吗……真乖……

也只有你，是我在哭泣的时候唯一的依靠了。

第十章

第二天一早，我被疼得醒了过来，才发现枕头上一片湿濡，窗外还是一片灰色。也不知是几点，我把手臂放到有亮光的地方一看，血液已经把白衬衫浸得一片斑斑点点的殷红。我手忙脚乱地跑到了浴室，重新换了一遍纱布。明明血已经止住了，转念一想，或许是在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压倒了。

真疼，钻心一样。

一个大男人老想着哭，真是太不正常了。

我咬着牙，把绷带绑得紧紧的。

害怕伤口会再流出血来，我连觉都不敢睡，挺挺地坐直在床上。就这样，直到东方一片鱼暨白。

第一个醒来的是凌夜，他刚一醒来就下意识地往我的床铺上望了一下。他一惊，立马压低声音说：“你醒了？”

我没有回答。

“悄悄……”凌夜直接越过床栏，爬到我的床上，“悄悄……你脸色有些差……胃还是不舒服吗？要吃药吗？”

我依旧不回答，不如说是我不想再和他讲一句话。我漠然地看着他爬到我的身上，双腿跪在我的腰两侧，倾着身体慢慢贴近我。

“小染不懂事，他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吗？他只是说你突然就生气了……”

看样子他还是蒙在鼓里，真不知道林染是用什么样的高超措辞蒙混过去的。

见我不准备开口的样子，凌夜并没有放弃，他伸出手，抚摸我的唇：“我现在要是吻你，你还是会用这种冷漠的眼神看我吗？”

“凌夜……”我的喉咙干干涩涩，说起话来有些吃力，听起来竟有几分哽咽的意味，“我们做吧，做到最后那一步，插到我的屁股里……或者，我给你做一次深喉……然后，我们互不相欠，从此两清。”

“你说什么？”

“你不就是想上我吗，我之前没有对你说过，我是个天生的GAY，这些对我来说都是玩笑一样的事情……上过我的男人多得数不清，也不差你一个。”

凌夜的表情慢慢开始变化，直到面色铁青：“你说什么。”

我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在寂静的寝室中响起：“我说，你他妈要做就做，做完之后，我们谁也不是谁的谁！”

凌夜的表情变得更可笑了，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半天才吐出一个“你……”，然后，便没了下文。

看他这么滑稽的表情，我感到有一丝胜利的快感。没错，从一开始，我们都不应该和对方有所接触。本来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应该交错在一起。

“悄悄……”凌夜轻声喊我。

我的脑海里恍然浮现林染说过的那句话，他说，我就是不明白，凌夜和我做的时候，为什么喊的是你的名字。悄悄、悄悄……悄悄……

够了，真的够了，一切都是我的错。

“凌夜，你听懂没有。你真他妈有够蠢的！”接下来的话被凌夜突如其来压过来的吻打乱，他疯狂地吻我，比以往的都要强势霸道。湿濡的舌头撬开我的牙关，很快勾住我的舌头缠绕在一起。我没有反抗，因为这个吻，似乎有缓解疼痛的功效。我也已经在心底告诉我自己，我只欠凌夜一个人情，这个人情还过之后，我们就形同陌路。

“哈、哈……”轻微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宿舍里显得尤为刺耳，凌夜沾着我的唾液的唇角在微弱的灯光下反射着亮光。我不得不承认，有一丝蛊惑。或许，这就是林染爱上他的原因。

凌夜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悄悄，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你了。”

啊，真好，真好，幸好是在我知道了原委之后让我听到了这番话。否则，我真不敢想象自己为这句话心跳加速的样子。幸好，我不是个被蒙在鼓里的白痴。

“让我摸摸你。”凌夜说。

我用右手挥开他探过来的手，对他说：“等放假吧，高考之前不是会放假吗？那时候，我们做到最后。”

凌夜愣了愣，问我：“悄悄，为什么你突然变了这么多，是小染对你说了什么吗？”

“不是。他是个很好的男生。”我回答得很干脆，又有些模棱两可。

“你不要再睡一会吗？”凌夜把我的刘海撩到一边，轻声问。

“你觉得被你这么压着，我能睡着吗？”我口气及极其不善地反问道。

凌夜抿了抿唇，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我恍恍惚惚地躺下，竟然一觉睡到了天色大亮。醒来的时候寝室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了，我急急忙忙地起身，又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

“悄悄！你醒啦！”凌夜快步走到我面前，“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你再睡一会吧，这些药你有按时吃吗？”

“凌夜。”

“什么？”

“在我和你上床之前的这段时间，可以不要围着我转吗？”

“什么？”

“我不是傻子，我很穷，但我还买得起药！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我越说越激动，最后低吼了起来，“别一副我欠了你多少的样子，我告诉你，我不会逃！我欠你的人情会还的！你别再虚情假意地在我身边转悠了行吗？”

凌夜不说话，似乎是愣住了，他定定地看着我，从神色中看不出喜怒。

我叹了口气：“高考之前，让我安心复习。”

凌夜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从那之后，凌夜真的不再烦我了。不过他所做到的不在烦我只是在课堂中。每当我放下笔，他就会从后座上探过头来，对我笑。每当回寝室的路上或者在寝室里，凌夜都会弥补这一天来对我少说的话。我们的关系没有淡，不如说是走得更近了。

最近同学之间流言四起，说凌夜是不是中什么邪了，怎么老贴着刘悄转！真可笑，可笑得我都笑不出来了。我现在只是在庆幸，还好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林染的班级就在隔壁，宿舍也在隔壁，所以上课下课不免要和他打个面照。他看到我时，会像见到熟知的好友一样，对我微微一笑。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笑容和他那头金色的头发一样，美丽又耀眼。我就会微微愣住，也会对他回以微笑，但之后立马会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生活就这么继续着，点点滴滴，和往常的往常重合得恰如其分。

第十一章

日子太过平凡的时候，总会有一些波澜。有时候，这阵波澜会太过震撼，让人久久不能呼吸。

眼看着就要到高考了，再有不到一个星期就要放最后一次假了。我手臂上的伤还是不见好转，依旧像受伤当天那样疼。但是只要还能够忍受，我就决定忍到高考结束。

下课的时候，大多数同学都和我一样，伏在桌子上埋头苦读，争取在最后一段时间内，再掌握一些知识。还有一类同学就是恰恰相反了，他们越临近考试越放松，对努力复习的这类学生嗤之以鼻。成绩是日积月累的，哪怕再努力这一个星期也不会有太大提升，他们这样想。于是谣言，或者说不为人知的小道消息，就从他们口中疯传。

直到这一天，有人冲着教室里说：“喂！凌少和隔壁班的那个小黄毛做的时候被教导主任看见了！”

班级里立马沸腾了，惊叹的，愕然的，乱成一团。

我正在演算一道数学题，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当即愣住了。黑色的碳素笔在试卷上胡乱涂成一个黑色的圆圈，看起来滑稽极了。

“真的假的……怎么可能啊！”

“喂！不是吧！凌夜不是喜欢刘悄吗？”

“对啊！凌少不是整天围着刘悄转吗？怎么？偷情啊？”

“哈哈！吃不到嘴的——当然会……”

之后的对话我听不清晰，我只知道我当时脑子懵了。一直以来的无力、恶心与眩晕感一起涌上来，双眼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左臂的伤口生生疼醒的。脑袋不受控制地往伤口处一偏，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悄悄！”

我立马闭上眼睛，有些怀疑这是不是我的幻觉，虽然左臂的刺痛分明地证实了一切。

我把头偏到另一边，看到几个医护人员，这才意识到我是在医院。

“悄悄……”凌夜的声音弱了几分，但是足够大到让我听清楚，他旁若无人地对我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受伤了？你知道吗？你的伤口感染了——破伤风——你知道多严重吗？”

凌夜沉沉地叹了口气，我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接着说：“如果不是发现得早，你的手臂要烂掉了！”

我不说话，感觉整个病房内的药水味简直令人窒息。甚至看着非常慈祥的医生护士都令人莫名地反感，我真的要吐了。

有一只温暖的手掌，附到我左手手面上。那只手把我的五指撬开，一点点地收紧我的手指。

“你们出去。”凌夜的口气有些冰冷，和平时的他判若两人。

医护人员交代了几句话，便全部推门离开了。

“你说句话好吗？”凌夜站起身，硬是把我的摆正，逼着我看着他，“你就这么讨厌我？不是说了……要学会爱上我吗？”

对……我要学会爱上凌夜……只是我从来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是这么痛苦。爱情不是很甜蜜吗？相爱不是应该会获得幸福吗？

我现在，算什么？

凌夜黑亮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我，看他的神情似乎有些委屈。他用鼻子蹭了蹭我的脸颊，用有些疲惫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你都知道了？”

“什么？”

“我和林染……那个隔壁班的林染……”

“哦……”我艰难地笑笑，“我知道……”

“我和他——”凌夜急切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