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清只觉肩头一沉,慕容拥搂他的力道让他肩骨一疼。随着身子的倾斜,脸孔直直埋入慕容颈侧,那人身上的气味扑鼻而来,叫路子清感到一阵心安。他狠狠的吸了鼻子,道:“只愿这份怀抱,仍愿为我相待,子清便觉得,此生无憾。”
慕容闻言,双手更加用力,将人揽入怀中,将头埋于他脖颈,吸着他干爽清新的味道,深沉道:“我,慕容昊轩,定不负路子清。”
第138章
十二月初七,路子清起了个大早,准备了一身素雅的衣服。正好慕容也要早朝,想到他与柳思霁见面,心下不是很痛快,便又趁着时辰尚早,与路子清一番逗弄,才踩着时间,去了早朝。路子清被慕容弄得心神不宁,重新收拾心情,待打点完毕,已是快近辰时。他出了宫直奔柳思霁的府邸。
这几日柳思霁在府里,总是想着,不知路子清对这件事是怎样一个想法,生怕他不高兴自己这般妄自安排,更担心他觉得委屈,闹得心神不安。
见他来了,一脸平静,说不上喜怒。他便稍稍放了心。
路子清来了,不仅没有怪他,反而趁着上官邢早朝未及,向柳思霁表达了一番感激之情。柳思霁心中有愧,推说不用谢,更是一脸红晕,满面的不好意思。其实他身为江湖人,一身的侠义心肠,看不惯路子清这般委屈自己。只是若论站在上官邢的角度来看待此事,这么安排却也无可厚非,所以当时他才会由此一提,既周全了上官邢,又让路子清认了宗族。
两人相互一番道谢推脱,最后是柳思霁一句“你我本是兄弟,我让你受了委屈,还是做大哥不对,你若再谢,便是叫我难堪了。”才叫路子清收了话茬。随后俩人闲聊,等着上官邢散朝赶来。
巳时三刻,上官邢带了上官云逸一同到来,随行而来的还有两位老人,一看便知是上官族中较有威望的人。
柳思霁将几人迎入了大厅,自是上官邢坐在了主座,另两位老人坐了上官邢左右两边,柳思霁陪了客座,上官云逸则是坐了末座。那两个老人入内直至落座都不曾看过路子清一眼,倒是与柳思霁客套了许久。
路子清只是站在门口,静静的一言不发,冷眼旁观。柳思霁怕是冷落了,叫他心生不快,几次想要先行引见路子清,却被那两个老人一人一句的挡住了话头。上官邢不禁也有些面色尴尬,几次观望路子清表情,只见对方一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嘴角始终挂着浅淡笑容,看着他们几人,反倒让人觉得那眼神中带了不屑一顾。上官邢虽觉己方愧疚万分,却也不喜路子清这般目光,不由心生不悦。
上官云逸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不似长辈那般对路子清心怀偏见,反倒是一心结交,自然不愿他站在门外尴尬。他自知向长辈说项,自己不够资格,于是转而向柳思霁,拱手道:“王爷,爹亲政务繁忙,不如现在开始?”
柳思霁自是求之不得,欣然同意。上官邢亦是同样,忙对那两位老人,道:“二叔,三叔,请落座。”那两个老人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眼门口站着的路子清,面露不屑,却仍是坐了下来,摆正了姿态。
上官云逸向路子清微微颔首,随即也坐了下来。上官邢看着,心想自己这几个孩子中,果然还是上官云逸最可人心,不由老怀欣慰,面上也带了欣慰之色。路子清见了,只是轻轻一瞥,不做评价,一震衣襟,迈步向内走入。
从门口到座前这几步路,路子清走的格外沉稳。他一身素白,头颅高抬,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不似是攀认大户的姿态,到好似是旁人高攀了他。
那一副脚下踏清风,身卷五彩云的气势看的众人心神各不相同。柳思霁只觉得他走的好看,眉眼中尽带了傲气,身形尽带了飘逸,不似初见面时的书生,倒好似个侠客。看着不由得嘴角便露了笑。
上官云逸也觉得心神澎湃,心中暗道,这便是他心目中的“无双公子”,不卑不亢,冷静从容。上官邢也是心下暗道:不愧是我的儿子。唯有那两名老者,仍是面露不屑。只是他们心底却不由动摇,想来此之前,以听莫华蓉说起过,此人出身复杂,更是许多传闻,自是有着一番本事。两人心道不过是妩骨媚颜之人,却不想有着这般的气势。两人心下不由忐忑,同时暗想,就算他是上官邢的儿子,也要挫挫他这份傲气。互相做了个眼色,暗达共识。
路子清走到座前,扫过面前三人,最后撩袍,双膝一曲,跪在了上官邢面前。他低垂下眼,静待审判。
这归宗一事,是要宗族长辈认可,在族谱上重新落入名字,再由他磕头敬茶,方可成型。
只是他这一跪,迟迟听不到有人开口,他亦不能随意抬头。路子清心知对方刻意为难自己,暗中咬牙,仍是跪的笔直,不吭一声。
柳思霁皱眉,上官云逸为难。就连上官邢也为难看向两位叔父。那两人只是端起了一旁的茶杯,一小口一小口轻轻抿着,仿佛看不见眼前跪着的路子清。
这般过了小半个时辰,柳思霁终是忍不住,就要起身拉路子清起来,在做定论。
就在这时,二叔看了三叔一眼,两人同时放下茶杯,二叔俯看着路子清,道:“上官云清,今日在族谱上写下你的名字,从今往后,你便是上官的族人,日后你做事,时时刻刻都要想着你姓上官,可不能如你过往一般,沾染上那些不三不四的骂名。”
柳思霁听了面露不喜,路子清纵使在暮颜楼,也是为皇上办事,况且他身负“无双”盛名,又何来骂名。若说才气,他的名声怕是好过上官许多。他心中愤愤不平,只是路子清不动声色,他亦无法发泄,只觉得替路子清不值,气的胸口发闷。
二叔言毕,三叔又道:“世人皆知你之名讳,从今以后,你就不可再用路子清这个名字,毕竟人人都知道路子清是青楼名妓。我上官家可不会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人。”
他话说完,路子清身子一僵,瞬间又放松了下来,仍是不动半分。
之后二叔,三叔轮番说教,尽是一些教导他仅是不同往日的言论。路子清一直不发一言,没有应下一句,只是他这一副垂首恭听,虚心受教的样子,好似是全都听进去了一般。那两个老人更是说的口沫横飞,将他过往生平说的极为不堪,要他从今往后,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更要他低调行事,不可再惹是生非。
柳思霁听得心中气愤,几次想要阻止,都生生握拳忍住。
那两个老者说了近一个时辰,才住了嘴。见路子清不反驳,只道挫了他的锐气,叫他知道了上官一族的威望,这才心满意足,从一旁取过纸笔,就要在族谱上落下路子清的名字。落笔之前,仍是百般不放心,叮嘱一番,才写下“上官云清”四个字,落于上官云峰名旁。
路子清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这才抬起头,看向上官邢。
上官邢本是对他愧疚,又见他跪了这近两个时辰,更是心疼。面上既是激动,又是疼惜的看着路子清。
路子清一脸的平静,自一旁结果下人备好的茶,恭敬的举到上官邢面前,唤道:“爹,请用茶。”
这一声“爹”不知上官邢盼了多久,乍一听来,便是眼眶一红,热泪盈眶。他迫不及待的接过那杯茶,喝了一口,放在一旁,忙去拉路子清,边扶他,边道:“云清我儿,快起来。”
上官邢伸手要扶,一旁二叔却是冷哼一声,三叔便道:“儿跪父,是天经地义,哪儿有父扶子的道理。”上官邢闻言,手便僵在了空中,那本来的笑脸也因这一句话,放也不是,收也不是,面上身为尴尬。
路子清淡淡一笑,道:“无妨,本就是孩儿该为。”说着,他双膝用力一撑,不用旁人扶持,一瞬站了起来。只是他跪了许久,双腿早已麻痹,起身一霎,小腿便是一阵麻痒,膝盖更是一阵酸痛,险些叫他哀叫出声。生生咽下那一声痛呼,却是眉头紧皱,脸上一白。
上官邢看的心疼,两位长辈却是全如看戏一般。
柳思霁,上官云逸怕他摔倒,忙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扶住。二叔见了,又是一脸不豫,冷哼了一声,上官云逸一缩头,犹豫了一番,不由抓紧了路子清的手臂。倒是柳思霁一脸不惧,自路子清背后撑着他的腰身,示意上官云逸松手,独自一人扶住路子清。
三叔见了两人这般依靠的姿势,露出一个鄙夷笑容,分明是瞧不起路子清,当他烂泥扶不上墙。路子清一身傲气,凤眼一挑,撇开了柳思霁的扶持,站直了身子,也是冷冷一哼。三叔见了,面色登时一变。方要说教,上官邢怕两方冲突,忙上前抓住路子清的手,隔开了他与两位长者,问道:“云清,今日可要回府一住?”
二叔,三叔平日不问外事,自然不知路子清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他两人只是听了莫华蓉片面之词,认定路子清心机深重,更因出身暮颜楼而小觑。此刻听上官邢客气询问,便又是一声冷哼,道:“即回了上官家,难道还要住在暮颜楼那种污浊地方么?”
路子清闻言,眼神一沉,随即便垂了眼,道:“全凭安排。”
上官邢知晓他如今住在宫里,他本是不愿路子清回府住,只是方才随口一说,只为了转移那两位长辈的心思。他原想路子清定然也不愿和自己回去,必定寻个借口,却不料他一句“全凭安排”反倒叫自己不好收场,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府中还需要收拾一番,不如……”说着,他看向上官云逸。
柳思霁闻言,上前一步,道:“上官大人,我与子……云清许久未见,想留他一叙,不如他留下,我晚上再送他回去。”
上官邢一听,心下一喜,忙道:“那有劳王爷了。”
柳思霁忙回礼“客气”,转头交代一番。上官邢见事一完定,怕两位叔父与路子清再生冲突,便叫着他们一同离开了。
将上官一家送出王府,柳思霁才回头,对路子清万分愧疚的道:“委屈你了。”
路子清随着柳思霁回了王府内宅,对他方才那句“委屈你了”不置一词。说委屈,也不算委屈。会被为难早已是料想之中。如今他已是恢复了上官这个姓氏,今后自是不同往日。
他心里明白,今日那两位长者的一番说辞,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是要自己认清身份。他路子清虽是身在暮颜楼,但自他得了“无双”的称号,是人都要敬他三分,如今被两个老不死教训,跪了这两个时辰,心中说不恨,那自是骗人的。
只是忍得了这一时,才好谋算下一步。
如今他已有了上官之名,日后他自可将蝶舞之名写入族谱,将她之墓穴移葬上官族陵。想到日后之功,他便心情愉悦。只是如今每走一步,膝盖都如同千万细针刺入,酸痛难耐。他暗自咬牙强忍,逼迫自己记住今日之辱,待大事所成,他自当讨回。
走过了中厅,就到了王府内宅,都是自己人。柳思霁这才停了脚步,转过头问路子清:“腿是否疼的厉害?”
路子清的腿的确疼的厉害,只是他不愿人前示弱,屈身揉了揉膝头,道:“还好。”
柳思霁却眉头紧皱,这跪了两个时辰是何等滋味他虽然不知道,但可以想象。他是江湖人,这点儿伤痛自可忍受,但路子清不是,况且他身子本就不好。于是心里念头转了又转,一咬牙,走到路子清身侧,不顾他讶异的表情,弯腰将人横抱了起来。
路子清一声惊呼,忙抓住了柳思霁衣襟,稳住身形,随即皱眉道:“王爷,这样于理不合。”
柳思霁也皱起了眉,道:“你若是腿不疼,我就放你下来。”路子清闻言便要开口,柳思霁知道一般,双眼一瞪,抢先道:“还有你若是再唤我王爷,我便一直不放你下来。”
路子清未曾想过柳思霁会这么说,他从不曾对自己这样,那一瞪眼的气势,似极了慕容,叫他一怔,已是失了辩驳的机会。
柳思霁见他怔怔不语,虽不知他想些什么,但也知机不可失,放软了面色,解释道:“此处并无外人,你我这样也不算丢人。更何况你跪了那么久,若是不好好揉揉,缓解一番,最伤膝盖。”他见路子清眉头挑起,忙又道:“你我是兄弟,我抱你,不会怎样。”
路子清见他急急解释,那方才似极了慕容的一身霸气荡然无存,之前被人说的不堪,心中有气,便故作了坚强,不愿示弱。此刻一想,便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在柳思霁面前,自己基本是没有秘密的,又何须遮遮掩掩?于是放软了身子,靠在柳思霁胸前,扬眉一笑,道:“那有劳大哥了。”
柳思霁被他这一笑,弄得面红耳赤,心下早已不存偏思,但这一笑,仍是起了不少绮念。他忙调整了呼吸,直视前方,直奔自己的房间。
柳思霁走的急,只顾着转移自己的心思,漏看了此刻怀中的路子清,淡去了眉眼的笑容,眼中精光一闪,隐隐含了杀气,一闪即过,便又化作水天一色,平静无波。
柳思霁将路子清抱到了自己房间,放在床上,就从一旁格柜里拿出了化瘀药。坐到床边,道了声“得罪”,脱了路子清的鞋,掀起了裤管。
露出膝头他便是一个皱眉,只见那里一片发紫,皮肤中有着星星点点的血点。柳思霁看着就觉得心疼,脸色也有些难看。路子清放松了身子靠在床上,看着柳思霁那副认真心疼,又有些为难的样子,心中滑过笑意。
柳思霁挖了药膏于掌心,看着路子清道:“会有些疼。”见他眼角点点笑意,面上一热,忙低了头,将手盖在了他膝头,催动内力,缓缓为他推宫过血。
路子清不觉得疼,只觉得膝头热热的,还有些发胀。过了片刻,初时的酸痛便得到了缓解。他看向柳思霁,对方仍是一脸小心翼翼的样子,他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柳思霁闻声抬头,面露不解。
路子清佯咳一声,正了脸色,煞有其事道:“总觉得这份委屈我受的值了。”
柳思霁听了就皱眉,低声斥道:“别胡说。”
路子清笑道:“如何是胡说,且不说认了上官邢,单是这份让王爷为我褪靴上药的殊荣,便是旁人求的千载也求不来的。这份委屈自是受的值了,太值了。”
柳思霁抿了下唇,道:“这件事……本该在你家祠堂,当着所有的族人完成才是……”他声音逐渐低下,是自觉有愧子清。
路子清却是眼神一转,转颜笑道:“话虽如此,但也不必大哥自觉惭愧。是上官邢不愿张扬在前,亦是他不愿失了自己面子在前,大哥本就无需介怀。此番大哥为我顺水大桥,已是让子清铭感五内。”
柳思霁听他一番话,心下好受不少,但毕竟是自己应下了“门外认亲”这件事,心下更觉得对不住路子清。又听他口中对上官邢直呼其名,料想他心中不忿,于是劝道:“上官大人毕竟是你亲爹,血浓于水……”
路子清打断他道:“所以在人前,我是为他留足了面子。”
一句话,路子清眼中煞气浮现,一脸傲然,隐去了笑意,只剩冷漠。柳思霁看的一惊,一愣,不知如何反应。
路子清见了,叹了口气,垂下眼睫,掩去了脸上那遮不住的戾气,缓缓道:“我心如何,大哥该是明白。我娘是谁,我只是我娘的儿子。”他眼神一变,带了几分狠绝,道:“若是我娘不是这个人的妻子,我又如何有资格,唤他一声爹。”
柳思霁双目一瞠,本想劝说,但听到最后一句,却只化作了一声叹息,在无言可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路子清心里的苦,更清楚他所做一切,为的是什么。路子清所说不无道理,柳思霁设身而想,若是自己,心下定也是一般想法。但于上官邢而言,认下一个儿子,血浓于水,本是不难。但认下一个妻子,却是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