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的也是路子清老相识，每一年都为他打磨金钗，今年也不例外。看路子清如此珍爱此钗，他也知晓此物意义非凡。再加上每年路子清都出手阔绰，他更是欣喜。

见路子清观识一番，满意收回，他才笑道：“公子每一年都来打磨，可见对此钗爱护。”路子清不欲做评，掌柜的又道：“这金钗做工精美，巧夺天工，尤其是那杜鹃头颅上的羽毛，根根都是金线银丝所嵌，却不见丝毫失误，这种手艺，自我多年经商，也是不曾见过。”路子清低应了一声，将锦盒包好，收入怀中。

那掌柜的又道：“公子不仅钗好，连锦盒也是别具匠心。”路子清闻言，终于抬起了眼，看向掌柜的，问道：“此话怎讲呢？”

掌柜的答道：“公子这锦盒，乍一看去上面雕花极为繁复，中有镂空，镶嵌金线，一见便知是同金钗出自同一人之手。”路子清听他只是对锦盒和金钗表面雕工一番赞扬，心知他并未看出锦盒奥妙，于是点头道：“的确是出于同一人之手，掌柜的，眼力不差。”

掌柜的听他赞扬，甚感美意。路子清不欲多留，随即起身告辞。

摸了摸比往日沉重几分的锦盒，路子清头戴纱帽，欲尽快赶回暮颜楼。走过人多繁杂的广场，沿着街道一阵穿行，前方便是金水桥。过了金水桥，再行不远，就是暮颜楼。

路子清随意慢走。来到桥下，却觉得今日比起往常，这条路上多了不少人，而且看起来不像普通人。路子清心中奇怪，微一踌躇，便寻了一户民宅靠近，见一位大婶正抱着孩子叫卖，他缓步走过去，放下碎银，买了些东西，状似无意的问道：“这位大婶，怎么最近这里多了这么多的人？”

那大婶见路子清身形消瘦，又隐约见纱帽之下清秀面容，便低声说道：“这位公子是从外地前来么？”路子清心想自己半月不曾上街，便点头道：“我就住在前面不远，前些日子出门探亲，今日方回。”

那大婶点头道：“那公子可要小心些了，这些人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各个凶神恶煞，一看就知道是武林人。”路子清眉头一皱，问道：“京城重地，武林人来做什么？”那大婶低声道：“公子不知么？听闻杀害张大人的元凶就是武林盟的盟主柳思霁，又说他是什么真命天子，如今这群武林人各个看来不怀好意，也不知道是不是要造反了。”路子清面露惊讶，此时大婶怀中孩子忽然啼哭，那大婶一惊，连忙低头哄着，路子清见状，道了声多谢，转身离开。

路子清上了金水桥，桥上宽阔，为不引人主意，路子清顺边而行，目不斜视。

突然，桥的另一旁传来一声女子惊叫，路子清一惊，看到桥另一侧，两名女子被三名大汉挡住了去路。

路子清微微皱眉，一边想着这群武林人的来历，一边便要绕道而行。其他路人见状，连忙离开让路，路子清眉头紧皱，也待离去。却见那两名女子被几人挡路，不住后退，竟是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退来。本来他与那两名女子一个在桥这边，一个桥那边，俱在桥中，不过隔了三四个人的距离，如今那女子一退，却是与他距离甚近。

只听其中一名男子，淫语数声，道：“小娘子，你是哪家的小姐，不如和我去暮颜楼饮一杯酒水好么？”

路子清听他提及暮颜楼，心中不喜，却又不愿多惹是非，举步便走。谁知那男子欲上前拉拽姑娘，却被那女子身后的那名丫鬟狠命一推，反手抓了她家小姐，转身便跑。两名姑娘与路子清相隔不过数步，转身更是措手不及，三人一声惊叫，竟是那两个姑娘从后撞上，将路子清撞了个趔趄。

那两个女子也是跑的慌不择路，丫鬟抓住路子清手臂，不住大叫：“公子救命。”

路子清顿觉头大如斗，心中不住暗骂，若是自己再快两步，就可以脱离了。谁料却被人抓住手臂，此番想走也走不了了。挣脱不掉，只得回头。一转身就见到那位小姐，瞪大了双眼，一脸祈求的看着自己。路子清透过纱幔，看到她的面容，心里更是一惊，对方竟是上官云曦，只是不知道她一个大家闺秀，平日不曾出门，如今却为何流落街头。

路子清眉头微皱，若是旁人还可以说不认识，见死不救。可是对方是上官云曦，无论如何，路子清都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他清了清喉咙，再看向被那丫鬟激怒的几人，又是一阵头疼。站直了身子，先不管那几人要吞了他的眼神，转头问上官云曦，道：“小姐，怎会独自出门？”

上官云曦看不清路子清面容，却听他声音温润至极，便感觉安心。微福一礼，她身旁丫鬟说道：“我家小姐的轿子坏了，便说随处走走，不想却被人在桥上拦路。”说着，仗着路子清撑腰，狠狠瞪了那伙人一眼。

路子清有苦说不出，嘴角轻抽两下，看那三人被这小丫鬟三言两语撩拨的火冒三丈，便知道恐怕这小丫鬟刚才早有言语冲突。心想上官云曦平日不多出门，就算出门也是坐轿来去，今日若非轿子中途坏了，也不至于独自前行，遭人调戏。只是这几人胆量也忒大，就算不知上官云曦身份，但看他穿着打扮，也知道非富即贵，居然赶上前阻拦，也不知是何人在后撑腰。

路子清这边思索，那边几人却只道是他好管闲事，又见此刻小丫鬟气焰高涨，上官云曦也是镇定了不少，站在他身后，料定路子清来路非凡，几人更是步步紧逼。

为首一人打量路子清片刻，开口狞笑道：“遮头掩面，你是无脸见人么？”说着，几人哈哈大笑，又转头看向上官云曦，道：“看你两人站在一起，倒是相配，该不会是小娘子你的姘头吧？”

他口出恶言，上官云曦顿觉受辱，气的秫秫发抖。路子清见状，上前一步道：“各位英雄好汉，有话好说。这位姑娘是大家闺秀，自然该谨守门风，不该随人随意出行，若有得罪，还望见谅。”他微一行礼，又道：“至于在下，不过是路人一名，但是君子不强人所难，所以还望各位放行。”

为首那人听了，嗤笑道：“原来是个书呆子。”转头又对上官云曦道：“小娘子，不如还是和我们走吧，这种没用的书呆子，要他何用。”上官云曦抬头看向路子清，见他身材高挑，与自己兄长相似，只是稍微消瘦，她不涉江湖，初见路子清这身打扮，只以为他也是仗剑侠客，如今听对方所言，也当对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由心生哀叹，道：“公子，不如你先离开吧？”

路子清听她一言，眉头紧皱，又想对方咄咄逼人，心生不悦。手在衣襟下，摸了摸贴胸而放的锦盒，权衡之下，竟是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前面那人嘿嘿恶笑数声，道：“小娘子倒是心疼起小书生来了。”他眉眼一撇，道：“不如小相公也随我们同去吧。”

路子清听他言语轻挑，更是不悦，心知今日对方绝不会放自己离去，只得暗自叹气。平日出门总有清风作陪，今日谨慎，独自一人前行，却被人在此挡路，暮颜楼就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道一声无奈，他摸索着纱帽，手一抖，已是现出了庐山真面目。

那几人未曾想到路子清会摘下纱帽，此刻见他纱帽之下，俊秀面容，皆是一怔。苍朝不避男风，那几人见了路子清，一怔之后，便是心生邪念。上官云曦却是心中一惊，叫道：“啊！怎么是公子你？”

路子清心底苦笑，却不搭理上官云曦，抬头道：“几位英雄，刚才提及暮颜楼。在下不才，正是暮颜楼主，几位既然慕名而来，不如如今随在下一同前往呢？”

那几人目光猥琐的打量路子清，啧啧两声，皆道：“不愧是暮颜楼的楼主，真是叫人垂涎欲滴。”

上官云曦心中不耻，见路子清受辱，不由别过了脸。对方一人见状，淫笑道：“小娘子心疼了，果然是和楼主有一腿。”几人哈哈大笑，那人又道：“不如小娘子一同前去，正好同楼主一起伺候我们，省的小娘子一人独自心疼情郎。”这番话猥琐至极，路子清听了也是不由皱眉。

上官云曦更是垂头，身子轻颤。

路子清道：“这位英雄还是不要相逼的好，这位姑娘身份不同一般，实是上官大人的千金，几位还需慎言。”

那人听了一愣，又转头上下打量上官云曦，忽然笑道：“没想到啊，人言最毒妇人心，上官家那对公婆，一个陷害小妾，一个包庇主犯，却生出了这么个标志的女儿，啧啧，只是不知道这好皮相下面是何龌龊。”

上官云曦听了便要垂泪，路子清却轻挪两步，替她挡去旁人眼光。上官云曦只觉头顶阴影降下，抬眼便见路子清不甚宽阔的脊背，顿时心情不同。

那人见了，又狞笑道：“果然有一腿，当年上官大人娶了名妓，如今他女儿也是勾搭了名妓，真是同出一脉。”

上官云曦，路子清两人闻言，同时愤慨难当。路子清眼神中阴冷一闪记过，微一定神，便说道：“既然几位英雄，定要小姐作陪，那不如小姐便同我走一趟。”说着，他背对众人转过身，看向上官云曦。

上官云曦因他一句话，惊讶无语，抬起头却见路子清淡定眼神，不畏不惧。心，便信了他。只是一旁丫鬟见状，抢上前来，扯着路子清，道：“你要做什么？我家小姐哪里也不去。”

上官云曦未曾说好，丫鬟已经上前拦阻。路子清见状，心中烦乱。本想借此带几人返回暮颜楼，不怕折磨不死他们几个，只是小丫鬟作祟，不肯离开，让他无奈。心思转动数伦，路子清决意做次坏人，他欲一手甩开小丫鬟，谁料就在此刻，上官云曦家的家丁竟然冲上了桥。

原来这两名家丁就是陪上官云曦出门之人，走到半途，轿子坏了，他两人留下等人修理，上官云曦说要四处走走，便带了丫鬟离开。本以为过不多时便会回转，谁料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影，两人立刻走来寻找，便听路人说起桥上之事，慌忙赶来。正好看到丫鬟拉扯路子清，而路子清与上官云曦面对面，似纠缠不清，身后又有几个凶神恶煞之人，两人未加多想，便冲了上来，一把将路子清推开，挡在了上官云曦面前。

上官云曦见状，低叫一声：“公子。”

路子清却是两步踉跄，站定之后，才挥手道：“我无事。”只是看向那两名家丁，见两人也看着自己，听见他与上官云曦的对话，方知错怪好人，一脸自责无措。

那几名恶人见来了两个家丁，都是其貌不扬，也不害怕，反倒是狞笑着走近路子清，道：“楼主啊，对方既然不愿去暮颜楼，不如就在此地吧。”说着，他伸手到路子清脖颈，欲探下他衣襟。

上官云曦一声惊呼，路子清抬手一挡，道：“英雄，何必心急呢？”他转身退到上官云曦身旁，那两名家丁立刻将他挡在身后，路子清接着笑道：“这里哪儿比得上暮颜楼万分之一呢？更何况暮颜楼之中，胜过在下的，又何止一人。几位英雄不如就此移步，随我前去暮颜楼。”说着，又随手搭上那两名家丁肩头，道：“两位且住手吧，皆是一场误会。”

上官云曦见状，心知路子清与上官云峰的关系，断然不会对自己不利，又想他是暮颜楼之主，到了暮颜楼自有对策，于是也上前劝道：“咱们暂且跟随公子前去暮颜楼，稍作休息，再行回府吧。”

两名家丁听上官云曦说了，只得收手。那三人见状却是暗自转了几个眼神，随后其中一人笑道：“何必那么麻烦呢？我看就有楼主和这两位姑娘作陪，刚刚好。不用再去什么暮颜楼了，省的麻烦。”说着，三人狞笑数声，向路子清几人走来。

路子清暗自心惊，本以为对方上当，却不知为何改了主意，见三人步步紧逼，他也是心乱如麻。上官云曦同样心惊，不由伸手抓住了路子清的衣襟，以求安心。路子清扫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低声道：“看来是躲不过了。”遂又问道：“你怕么？”

上官云曦本来惊怕，但是闻言，却是苦笑一声，故作镇定。路子清拍了拍她抓住自己的手，又问道：“你家家丁善打么？”上官云曦无奈摇头，路子清嘴角抽搐两下，苦笑道：“看来只能跑了。”随后低声在上官云曦耳边道：“纵使你家人不能打，也能拖延几分，见了空隙，立刻就跑，到了暮颜楼，不怕没有救兵。”

上官云曦连连点头，道：“连累公子了。”路子清轻声一叹，道：“何出此言呢……”

那三人见路子清两人交头接耳，笑道：“两位再说什么？可是在讨论谁先来伺候我么？”路子清嗤笑一声，道：“我们再说要从你们三人谁先开始，慢慢炮制。”说着，狠手将手中纱帽猛然向三人扔去。

那三人见兜头一物扔下，慌然躲避。路子清趁势拉了上官云曦和丫鬟，转身就跑。那三人见状，立刻直奔而来。

虽然身后有家丁拼命拦阻，可是哪里是那三个人的对手，只是跑了两步，小丫鬟便被追上，上官云曦见状，惊叫出声。路子清一咬牙，便欲施展脚下功夫。谁知，上官云曦此时被人追上，眼见她就要落入对方手中，路子清心念一动，脚下一转，瞬间和上官云曦换了个位置，手上用力一推，将她推开。上官云曦回头看去，就见路子清被人抓住，心中焦急，本想回身相救，但看见路子清瞪来的狠绝眼神，一咬牙，扭头欲逃。

谁知身后那人一把抓了路子清，便要再抓上官云曦。路子清见状，奋力拖住他的手臂，狠狠向后一带。那人站立不稳，心中大怒，眼见上官云曦跑走，挥手便是一挥，路子清不察，一时失了防备，被他大力带起，整个人甩了出去。

众人心中一惊，只听见桥下一声大喝：“住手！”喝止不及，就见路子清身影飞过桥栏，直直向桥下跌去。

路子清只觉得瞬间天旋地转，最后“噗通”一声，瞬间口鼻之中灌入了一股刺痛冰凉，心头一震，便是眼前一黑，再无意识。

第81章

上官云峰身带圣旨，在京外接应莫紫霄。那一日离去之时，眼见路子清被前行带走，他心有挂怀，加上皇命不可违，一路上暗影护卫跟随，自是不能暗中回京。和莫紫霄会合之后，两人一番精心部署，莫紫霄所带的精锐部队全部乔装驻扎城外，人数虽多，但莫紫霄惯于打仗，千余人非为几批，扮作商队安排在城外数十里之外，等候命令，同时亦暗中监视诸王动向。莫紫霄本人则带了十余名亲信，随上官云峰以祭天之名，回京面圣。

这一日两人入京，上官云峰担心路子清，有心在随莫紫霄入宫之前，来暮颜楼探视一番。莫紫霄因曾与路子清有过一面之缘，曾对他颇有印象，兼之此次，料想但看一眼无妨，于是欣然随行。

莫紫霄吩咐几名随从先去行馆安排，另带两名心腹虽上官云峰前往暮颜楼。

两人行近金水桥，就见不少人行色匆匆，从桥那方向而来。两人心觉有异，不觉加快脚步，到了金水桥下，就见桥上几人扭打一团，更清楚看到当中一名女子，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见此情形，两人不及多想，已是一声“住口”吼出。接着便看到一道身影自桥上翻出。飞出之时，那道身影也许是听见喝阻之声，转过头来。仅是一眼，上官云峰便认出是路子清，顿时大惊失色，惊叫一声“子清”，飞身而上。虽是身入迅风，却哪里赶得及下坠之势，只听见“噗通”一声，河面上便再无路子清人影。

上官云峰心中大骇，足下一蹬，一脚踹在行凶之人面上，身形一番，已是落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