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清横了他一眼，侧身让开了门。萧子桤忙褪下鞋袜，随他进了“寒烟夜泷”。长安亦吩咐下人准备梳洗用具。

路子清回到窗边软塌，掀了被子，一翻身又躺了回去，见萧子桤还在打量自己，开口问道：“不是时辰未到，你做什么来这么早。”

萧子桤听了，惊的睁大了眼睛，走到路子清面前，手上折扇一挑他下巴，问道：“你可真是路子清？”

路子清顿感不耐，甩开头道：“不然你以为呢？”萧子桤收回手，摸摸下巴，道：“该不会是什么人假冒的吧。”

路子清眉头微皱，一夜未眠，却想不出两全其美之法，本就心烦。好不容易睡了，却又被外面嘈杂吵醒，此刻他头隐隐作痛，心阵阵烦乱，说不出的焦躁难受。瞥了萧子桤一眼，揉着额角，道：“我是路子清。”

萧子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蹲下身，对上路子清仍泛红的眼瞳，道：“看来，你却是没有休息好，居然这般一本正经的回答我。”说着，又将手抚在路子清双瞳上，道：“眼底血丝，脸色泛白，你既然一夜未曾好眠，趁现在好好休息吧。”

路子清撇了撇嘴，嘟囔道：“也不知是谁扰我清静。”萧子桤“哈”的一声轻笑，坐在一旁凳上，道：“平日你起的早，从不曾误了时辰，谁料我今日竟然能看到‘无双公子’如此倦怠的奇观呢。”

路子清闭了眼睛，感到萧子桤为自己拢了拢被子，又吩咐小厮放下洗漱用具，最后听见关门声，屋内只剩下了他与萧子桤两人。

萧子桤轻扇羽扇，见路子清眉头攒动，似不安稳，轻声道：“若是睡不着，不如聊天。”路子清唇角一抿，翻身换了个姿势。萧子桤以为路子清又要入睡，刚伸手替他扇了两扇，便听路子清低声唤道：“子桤。”

萧子桤不慌不忙的替他扇风，问道：“何事？”

路子清气息一滞，道：“若是有一日，你发现至交好友欺骗，利用了你，却全然是无可奈何，你当如何？”

路子清话音落定，等了片刻，不闻丝毫回应，心中犹疑。他虽然身份隐秘，少有向人提及心事，可两年来，心底却将萧子桤当作了好友，所以才脱口询问，可话语出口，才觉后悔，又不闻动静，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倏然见到眼前放大的面容，路子清登时惊的倒吸了口凉气，一把推开靠过来的萧子桤，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萧子桤失声一笑，道：“子清说的可是你自己？”路子清眉头一皱，问道：“什么？”萧子桤又将扇子扇了扇，笑道：“子清可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他见路子清又皱眉，接着道：“还是子清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

路子清被他噎的一滞，脸色颇为尴尬。萧子桤瞥了一眼路子清，道：“若是我，会原谅你。”路子清一震，皱眉间，是不信，亦是不解，问道：“为什么？”萧子桤道：“既然是要与你做朋友，就算利用了我，我还是喜欢你。”说着，萧子桤伏下身子，面孔再次对上路子清双瞳，道：“更何况，你也说了，是无可奈何，非是自愿。”

路子清口中发苦，心道：“虽然你如此说，但若真是有朝一日，被你发现我的身份，我所做一切……恐怕你未必肯原谅我。”想到这里，路子清面色不由几分凄苦。

萧子桤却未曾瞧得仔细，接着道：“若真有心与你结交为友，重在过程。你既然有所疑问，定是良心发现，我又何须在多做责怪？”路子清听他说道“良心发现”，嘴角不由一瞥，一声讥笑便欲脱口。萧子桤羽扇一番，按在了路子清手上，道：“若是与你坦诚相待，你对我无所隐瞒，需我完成之事，我也定当竭力去做，只不过如今你瞒着我，叫我去做，多半我是不甘不平，以及不忿，却不会恨你，厌你。”

路子清听他之言，虽知不可尽信，却也心中一阵温暖，满是柔软，不由眨眼，问道：“为什么？”萧子桤“哈”的一声，直起身子，一声调笑，道：“子清你今日的‘为什么’真多。”眼见路子清俊脸微红，萧子桤嘴角一勾，微别开头，扇着扇子，道：“还不是因为你够特别，我很喜欢你。”这般说着，萧子桤脸上微红，赶紧又扇了两扇，掩饰尴尬。

路子清看在眼里，心中一暖，脸上展露笑容，只觉得心中郁结消散不少，转念一想，又有几分豁然开朗。想柳思霁为人，胸怀天下，气盖山河，定不会因为自己少少欺瞒而怀恨在心。况且柳思霁非是不讲理之人，如今非常之时，他不得已隐瞒身份，为的全是天下安定，日后再做解释，柳思霁定可接受，原谅自己。

路子清越想越是这般，心中宽慰不少，面上也舒缓下来，在抬眼，已有了心情调笑。萧子桤正好转过头，一脸狐疑的看着他，掩面问道：“你不会真的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吧？”路子清灿烂一笑，自榻上坐了起来，反问道：“怎么会？”萧子桤听了，摇头道：“难说难说。”见路子清眉角一挑，平日那不做声息的笑容浮现于面庞，登时脸色一变，举手抚着胸口，不住点头道：“幸好幸好。”

路子清狡黠一笑，道：“幸好我不曾对不起你。不过……”他顿声之间，翻身而起，径自走到桌边洗漱，接道：“我想，你和那方庭玉皆是风流才俊，比过酒，赛过茶，辩过天下，论过江湖，却难分高下。今日恰逢七夕，不妨你与他比试一般，谁是真的风流才俊？”他收拾停当，换了身衣服，接道：“若是你输了，从今以后就跟着方庭玉好好学学这才子之道，如何？”

萧子桤揣摩路子清，斜睇问道：“若是我赢了呢？”路子清又一声轻笑，道：“那就让他跟在你身后，好好见习。”

萧子桤见他笑得眉眼无痕，纯是拿他做笑，无稽之谈说的煞有其事，自己也是一时习惯，竟随着他询问，登时气的咬牙切齿，道：“你此话当真？”路子清轻笑一声，径自妆点，道：“等见了方庭玉，我便与他说。”萧子桤双目圆睁，走到路子清背后，作势要掐他脖子，路子清却好巧不巧，伸手将梳子递于萧子桤手中，闭目道：“子桤，有劳了。”

萧子桤瞪着路子清良久，才狠狠的接过梳子，为他打理一头长发，一边狠声道：“看你精神不错，有心调笑于我。”路子清朗声一笑，道：“还要多谢子桤为我开解，今晚赛局，相信以子桤的舌灿莲花，定能轻松获胜。”萧子桤冷哼一声，手上微微用力，惹得路子清呲牙闷哼出声，才解了一口怨气，轻蔑一笑，道：“与他比，赢的轻松，倒是子清，何时与我一比高下？”

路子清半晌不语，萧子桤以为他不欲回答，正要放弃，忽闻路子清轻声道：“总有一日，我会应你约定，一比高下。”萧子桤心中一喜，要知道自他两人相识，虽是以琴会友，知音难求，但更深一层缘由，却是萧子桤一心想与路子清在琴艺上分出高低，奈何路子清自佳期花会之后，便不在抚琴，实为萧子桤心中一件憾事。他曾几次邀约与路子清比试一番，却从不曾得到路子清回答。今日忽听路子清承诺约定，欣喜不在话下，又恐他说笑，急忙揪住了他的头发，问道：“子清，此话当真。”

路子清睁开眼，自镜中看向萧子桤，无奈道：“既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萧子桤听后，又是一声欢呼。

第31章

路子清收拾妥当，同萧子桤用了些饭菜，说了会儿话，等快到戊时，两人相携出了暮颜楼。

路子清仔细的吩咐了孙吾老，好好守着暮颜楼，才同萧子桤离开。行至路上，街边已是人潮涌动，好不热闹。两人边走边看，不知不觉，已过了约定好的戊时。

行近武林盟，便看到大门口，站着两大一小，三具人影，正是柳思霁，方庭玉和路峰回。

路峰回老远便见路子清一袭水色长袍，配了天青腰带，远远看着，便如一汪清泉，清澈宜人。他身旁萧子桤仍旧是一身鹅黄长衫，配了黑色外挂，带了几分神秘，多了几分沉稳。两人走在一起，就好像世外仙人，自有一股超凡脱俗之姿。

路峰回欢呼一声，跑到两人面前，上前便是一个拥抱，搂住了路子清腰身。他速度极快，又冲力极大，路子清一个不稳，险些揽着他，一同坐倒。急忙下盘用力站稳，也是惊的出了薄汗，揉着路峰回头说道：“几日不见，你力气又大了，险些扶你不住。”

路峰回搂着路子清腰肢，只觉得纤细无比，他年纪仍小，两手一环，却比之路子清腰肢有余，心中不免有些想法。孩童心性，不知收敛，心里想的脱口而出，道：“公子好瘦，可是不曾好好休息？”路子清乍听此言，一阵尴尬，扶直了路峰回，笑眯眯道：“是你强壮了。”

路峰回犹疑的打量路子清，路子清又是一阵尴尬。一旁萧子桤见了，一声朗笑道：“童言无忌，总算有人说句实话了。”忽又靠近路子清，道：“就知你不会生小孩子的气，只是……你的腰身果真太细了。”说完，好似怕路子清动手一般，萧子桤立刻向旁跃开，目不斜视。

路子清心知他有意调笑，嘴角微挑，没有反唇相讥。此刻方庭玉，柳思霁两人也走了过来。四人见面一阵寒暄。

路子清拱手道：“不知大哥这几日如何？”柳思霁笑道：“没什么大事，倒是路兄弟越见清瘦了。”

路子清本是一夜未有好眠，虽是白日休息过了，此刻眼睛已不再红肿充血，看脸色犹显苍白，只是夜色微垂，看不太清楚，显得不过是神情有些不济罢了。

路子清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道：“夏日炎炎，夜晚总是睡不安宁。”柳思霁关心道：“可是夜晚闷热，难以入睡？”路子清微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柳思霁眉头紧皱，一脸焦急，却也无计可施。路子清看在眼里，心底暗叹，不想他在关心自己，忙转了话题，道：“两位可曾用膳了？”

方庭玉轻笑道：“还不曾，我二人听说京城七夕，除了市集求缘之人，还有不少小吃，值得一试。”路子清点头道：“的确如此，既然二位都没有用膳，不如一起。”他又转头向萧子桤微一点头，萧子桤道：“我俩人在迎宾楼定了酒席，那里老板有陈年女儿红，难得的很。今日难得无双公子宴客，他特意奉献出来，不偿岂不可惜了。”

方庭玉眼睛一亮，道：“可是真的？”路子清微微点头，萧子桤道：“可不就是真的，我何须以此诳你。”路子清道：“老板是看在武林盟盟主，军师两位贵客的面子上，特意许了我二人这酒，说起来，还是我二人沾了两位的光。”方庭玉，柳思霁听后，忙道了声“哪里”。

五人一同来到迎宾楼下，那掌柜的看到路子清，萧子桤，忙嘴脸涎笑，迎了上来，亲自招呼道：“两位可算来了，楼上包间正等着两位呢。”说着，就将两人往楼上迎。路子清一摆手，笑道：“掌柜的，今日主角可不是我两人，你可认得这两位？”他身子一侧，将方，柳两人让到了前面。

掌柜的一见，忙“哎呦”一声，拍了自己额头，大叫道：“瞧我这记性，公子明明说了，今儿来是约了贵客，想两位便是公子口中的贵客吧？”柳思霁见这掌柜与路子清相熟，便一拱手，低声道：“在下柳思霁。”

掌柜的一愣，忙一捂嘴，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失声道：“可是武……”方庭玉上前一步，手中折扇“啪”一声敲在了掌柜的手上，止了他话音，道：“我们可不正是武林人，怎么掌柜的，没想到‘无双公子’会邀请武林人士？还是掌柜的瞧不起我们？”他边说，边用眼神警告那掌柜。

掌柜的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见便知不该多嘴，忙点头哈腰道：“公子贵客，请上楼。”方庭玉见他识趣，和柳思霁两人，跟在萧子桤身后上了楼。路子清走在最后，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塞在掌柜的手里，低声道：“好好看着。”

掌柜的眼球一转，躬身道：“公子放心，楼内全是自己人。”路子清这才点头，展颜一笑，朗声道：“掌柜的，今日难得有贵客，将你们这里的好酒好菜全都拿上来。”掌柜的应了一声，路子清才抬脚上楼。

少顷，待菜上齐了，路子清亲自为每人斟满了酒，道：“这酒听掌柜说，已有百年历史，是他祖辈传下来的，味美甘醇，大哥，军师，定要尝尝看。”说着，当先抿了一口。一旁萧子桤一仰头，将酒整个干了，末了一抹嘴，道了声“好酒”。方庭玉看他不拘小节，一派江湖风范，不由一笑，也一仰头干了。两人相视一笑，不在话下。

柳思霁小酌了一口，笑道：“确是好酒。”路子清微微一笑，瞅见一旁路峰回举着酒杯，双眉微皱，一脸踌躇，笑道：“不妨尝尝。”路峰回受他鼓励，又见萧子桤，方庭玉又是一杯入肚，究自回味，便学着那两人，一仰头，将整杯酒全数倒入了口中。

烈酒入喉，如刀割一般，辣的路峰回登时吐了出来，张大了嘴，不住吐气，一张脸涨的通红。方庭玉，萧子桤见了哈哈大笑，路子清也不由摇头。柳思霁忙替他倒了杯茶，道：“喝不惯酒，还是喝茶好了。”

路峰回就着茶，去了口中辛辣，抬头道：“不好，我要喝酒。”柳思霁皱眉，路子清忍笑问道：“为何？”路峰回道：“因为大侠都喝酒。”他童言无忌，烂漫天真，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路峰回不知为何，登时红了脸，不知所措。

须臾，路子清止了笑，道：“酒量是练的，品酒是学的，你现在还小，还是喝茶好了。”路峰回小嘴一撅，嘟囔道：“我已经不小了。”边说，眼睛不时瞥向桌上酒樽。

路子清瞥了他一眼，想当初在自己身旁时，虽不曾管教，但是这孩子绝不敢对自己有所忤逆，如今却敢出言顶撞，想是在柳思霁身旁不得收敛。顿时心里警惕，若是日后这孩子对自己不在忠心该当如何？他眼神在路峰回身上逡巡片刻，见柳思霁为他换了茶，轻言软语嘱咐安慰几句，路峰回便点头，乖乖的喝起了茶，不由开口道：“大哥真是厉害，不过半月，峰回便懂事许多。”

路峰回与路子清眼神对上，不知怎地便觉得路子清目光中冷色一闪，他顿觉一惊，低垂了头。旁人却不知他俩人暗中波涛，柳思霁只道他是夸奖，摸了摸头，道：“峰回本就懂事，我不过从旁点播而已。”

路子清笑道：“大哥对峰回有再造之恩，他知恩图报，也是该然。”柳思霁道：“哪里，说道恩人，还是路兄弟才是，若不是路兄弟不计前嫌，带他回来，教他识字，为他铺路，他又如何能有今日。”

路子清微微一笑，余光瞥着路峰回，道：“大哥过谦了。”

路峰回感到视线在背，浑身僵硬，忙喝了口茶。路子清为他夹了一筷子菜，柔声道：“峰回还在长身体，多吃些才好。”路峰回忙不迭的点头，一个劲儿的将菜往口中送。

第32章

五人用膳，说笑不止。酒过三巡，忽然听到窗外一阵嘈杂，有人喊着：“开始了。”柳思霁，方庭玉不明就里，扭头看去，问道：“是什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