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之七月初七——粼宿
粼宿  发于:2014年0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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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废这事,虽然尚且还只是假设,但这样一句话,足以让很多脚不能走路的人痛苦伤心起来,但眼前,紫苏不仅没有露出痛苦,神色言语之间却谈笑自然,这样的坚强不禁令央金索娜心生钦佩。

紫凤心里,并不认为自己的妹妹会残废,安慰着她,言语之间有一番自信:“如果梨江治不好她,那我就带她离开这里,带她到美国去治疗,现代医术一定能治好她的。”

尽管是知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央金索娜却从来没有见过月牙寨以外的世界,甚至是雪域高原以外的世界。

她憧憬着外面的世界,但是由于月牙寨的传统规定以及家规,她注定只能一辈子呆在月牙寨这个偏僻的小村寨里,紫苏兄妹的到来,对她来说无疑是个意外惊喜。

除了自己的亲弟弟和爸爸,她向来不亲近其他男子,吞弥素桑也因为她是千金身份而不让她亲近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子,这使得她对紫苏是格外的喜欢。

她只看着身旁的紫苏,和紫苏说话,对于一旁的紫凤,她却是没有回头看他,没有和他聊上一句。

紫凤静静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妹妹,听她们聊天,只是这样而已,心里头并不想参与她们的话题,仅仅是为了妹妹的安全而来。

半晌,江曲多吉亲自端着热乎乎的甜茶进来了,把铜茶壶和杯子都放在桌案上。央金索娜立即伸手提壶,倒出了一杯飘香的甜茶,放在了紫苏的面前。

紫苏轻轻抿了一小口甜茶,扬起愉快的笑意,央金索娜看着她的这个神情,心里陡然变得愉快非常,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甜茶,捧着,继续与紫苏谈聊,话题总是围绕着紫苏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有关。

紫凤就像是多余存在一般,没有人理会,也没有人请他喝茶,孤零零地呆在一处,却只是看着自己的妹妹和央金索娜。

央金索娜一旁,江曲多吉也坐下来,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紫凤,在监视着他。

大半天过去之后,紫苏要回梨江家去了,紫凤怒瞪了江曲多吉一眼,主动把妹妹背起,不让江曲多吉再有机会碰触自己的妹妹。

沿着村寨里狭长的径道,紫凤兄妹由央金索娜的姆妈卓玛带路,平安回到了梨江家里。屋子里,月凌穆穆双手扶着一根长木棍,正在打青稞茶。

长形的酥油桶里,装的是浓浓的茶汁和酥油,棍子从中央有孔的盖子穿过,人只要握住露出桶外的棍子那一端,不断地抽打着桶内的茶汁和酥油,直到它们融合为止。

紫苏看到她一面打茶还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脱口道:“我帮你吧?”

月凌穆穆抬起头,不好意思道:“你的脚不方便,也许不太……”

紫苏含笑:“我站着不走,不会摔倒,两只手还是可以动的呀!”

月凌穆穆不好谦虚说不用,她眼下确实是需要人手,双手在破旧粗布巾上抹了一下,便走到紫凤身边,扶着紫苏缓缓着落,扶着她到酥油桶旁,两个人一起握着木棍,同时一上一下地抽打着桶内的茶汁和酥油。

紫凤不打扰她们,缓步往楼上走去,进入房间,打开了一扇窗。

窗户之外,不远处,有一个小牛棚,里面有一只犁牛,并且仅有一只。牛棚里,还有一个人影在晃动,那个人只有可能是梨江。

紫凤立在窗前,直直盯着那一个人影,看着他忙碌,看着,看着,越发出神。

陡然,正在忙碌的梨江抬起头望向了紫凤这一边,眼里尽显分明的疑惑。紫凤收到这样意外的目光,没有回避,反而是直直迎着这目光,微微扬起嘴角。

梨江看着,心里更加困惑,弯下腰去,抱起干草,走到犁牛身旁,丢在它身后。

傍晚,四个人坐在一起吃晚饭,紫苏很开心地对身旁的紫凤说:“哥,我会做酥油茶了哦!”紫凤正好端着碗抿了口酥油茶,听罢,瞥了她一眼。

月凌穆穆笑着解释道:“刚刚打好酥油茶以后,我就教她方法了,紫苏很聪明呢!一学就马上会了!”

紫凤面色很平静,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继续饮酥油茶。

桌前的梨江一直严肃着,片刻,忽然向紫凤脱口一问:“你有没有很安分,跟多吉少爷和睦相处?”

这句话像是长辈在教育下一代似的,紫凤听了,突然忆起远在香港的祖父,抿着唇不答话。

梨江盯着他的脸,出奇,悄悄有了不好的预想,转而问紫苏:“你哥哥在族长家……难道……”

紫苏微笑起来:“大夫放心好了,他一直很安分地坐在旁边,没有跟多吉少爷说过话,一直都是我和央金小姐在聊天。”

梨江低头,抿了一口酥油茶,当真放心了。

第十六章

夜晚,月凌穆穆在楼上照顾紫苏之际,紫凤和梨江两个人坐在炉子边取暖,两个人坐得很近,但却是默默无声,梨江时不时弯下腰去给火添柴,也不想主动说话。

这样干坐着,紫凤心里不禁有些空虚,回眸瞥了瞥身旁的梨江,觉得这样干坐下去不说话不是办法,他怎样也要提出一个话题来与身边的男子谈聊。

经过片刻琢磨,他终于打开话匣子,问他:“你们这里……有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梨江很沉静,启唇回答:“基本没有。”

紫凤道:“我们那里,基本人人都喜欢过生日,生日到了的时候就会买一个生日蛋糕,然后开生日派对,请朋友过来一起庆祝。”

梨江沉静回答:“好像很有意思。”

紫凤回眸,看着他:“很热闹,如果时间够的话,会一起喝酒和跳舞一个晚上。”

梨江看着火焰,这回没有回答。

紫凤一直等着他的答话,过了一会儿,梨江果然再度出语,只是问了他一个极为普通的但却又显得奇妙的问题:“你记得自己的出生日么?”

紫凤暗暗觉得很惊奇,但还是回答了,“记得啊,我们的生日总是印在身份证上。”

梨江面无表情,目光落到了地上,嘴边缓缓吐语:“我长这么大,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日,阿爸生前也没有告诉过我……”

紫凤愣了一下,问:“你妈妈呢?也没有提起过?”

梨江缓缓道:“嗯,她过世得早。”

一个连自己生日都不知道的人,这在古代,尤其是兵荒马乱的年代,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在现代,有父有母的家庭里,不可能不让孩子知道出生日,也不可能不记得孩子的出生日。

紫凤盯着身旁的男子,心里突然有一种预感,觉得他并非是那位他不曾有机会见过面的阿西老大夫的亲生子,不过因为没有证据,他不敢这么确定。

聊天聊了半晌,不知怎地,梨江觉得一侧肩头很重,回眸看时,发现是紫凤不知不觉睡着了,枕在了他的肩上。

他拍了一拍他,说:“醒醒,还没有洗脸洗脚,怎么就睡着了?”

这样并不见效,紫凤就像是死了一样,没有一丝反应。

梨江顿时觉得奇怪,抓住他的一只手,用力掰了一下手指,结果也是如此,他猜测到他可能是发生了高原反应,便扶他躺在一边,然后起身,离开,倒了一小杯红景天药酒,拿着这杯药酒回来。

他捏着他的下巴,撬开他的唇齿,把药酒灌进了他口中,恰巧这时候月凌穆穆下楼来,高而陡的楼梯才走了一半,看到这一幕,觉得很奇怪。

“紫凤怎么了?”她出声问。

“不适应雪域高原的气候,昏睡过去了。”梨江给紫凤灌完药酒,平静回答。

月凌穆穆走过去,帮忙扶住紫凤,梨江背上紫凤,背着他小心翼翼地上了楼,把他放在他房间里的床上,一转身,就那样干脆的走出去。

一早,紫凤醒过来,看到床,看到房间里的其他摆设,一时觉得奇怪,他记得自己那时是与梨江坐在一起的,一睁眼,却是在房间里头。

他仔细回想中间发生的过程,怎么也想不起走回房间睡觉的情形。

到底是怎么了?自己怎么会莫名奇妙在房间里?——难道说,昨晚聊天聊到一半,突然间发生了高原反应而昏过去了?之后,被这家的人带回了房间?

为了证实这个猜想,他出了房间,下楼,在院子里找到了梨江,问他昨晚自己是怎么回事。梨江正在劈柴,老实告诉他,说‘是的,你昨晚突然昏过去了’。

得到了答案,紫凤安心地转身,梨江停止动作,叫了他一声:“喂!记得等下自己去洗脚,昨晚没有人帮你洗!”

“洗什么脚,等中午了,我洗澡去。”紫凤回答,接着继续迈步走了。

中午过后,老天给他面子,没有下雨,他就想出门,到溪流里去洗澡,梨江背负着‘看好他’的使命,无奈要陪着他去。

就要出门之际,紫苏好奇问了一声:“哥,你要跟大夫去哪里?”

紫凤向她坦白:“我们出去一起洗澡,你是女孩子,不可以跟过来。”

梨江忍不住低声喃喃,“只是你一个人洗,我只是陪客……”

紫苏不以为然地对紫凤道:“哥哥说什么啊?在家里的时候,你只穿一条泳裤我都见过了,不稀罕你全裸。”

看了看梨江,她满面羞涩,又道:“……我只是尊重大夫,才不去。”

梨江回头,想把方才那句话重复一遍,但想想还是算了,没有启唇,紫凤一走,跨过门槛出了宅门,他也跟了上去。

溪流边,紫凤在水里洗澡,梨江只是坐在岸边的乱石堆上看着景色。

紫凤一抬起头,向梨江喊了一声,发出邀约:“下来一起洗啊!都一起来了。”

梨江拒绝:“我只是陪你来这里,没有打算要洗澡。”

紫凤对他的想法难以理解,道:“你跟我,都好几天不痛快地洗过一次澡了,现在有机会你反而不要,难道不嫌身上味道难闻?”

“我前天刚刚洗过,自己一个人。”梨江坦白。

紫凤听罢,晓得了,潜进了水里,在心里面伸展四肢,悠哉地游泳。

岸上的梨江瞥了一眼随意放在一旁的紫凤的衣服,忽然立起身,走开了,连一声招呼也不给水里的紫凤。

片刻,紫凤从水里冒出头,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以后,启唇准备要对梨江说想说的话,可一看岸上,原本梨江坐着的地方现在是空的,岸上没有梨江的身影。

紫凤愣了一愣,心里浮起一阵莫名其妙,梨江什么时候离开的、去了哪里,他一点也不知情,渐渐地,不由得想脱口一阵埋怨。

洗澡洗了一会儿,紫凤爬上岸,擦干了湿漉漉的身体,穿好衣服,便慢悠悠地走,边走边找梨江,路上,有一群孩童跑过来,围着他又唱起了那一首童谣。

这个少数民族的语言,紫凤从来都不懂,愣愣看着他们,不远处,三五个已经结婚的女人看着这个状况,一边互相窃窃私语一边笑着。

紫凤心里,是找寻梨江要紧,不顾那些孩童,只扬声向那几个女人喊了一声:“喂!那边美丽的女人,有没有看到阿西大夫?”

声音落下之后,那几个女人显然是听得懂他的话,匆匆转身离开了。

紫凤看着她们的身影,纳闷起来,低语:“搞什么,我只是打听人的下落而已,又不是搭讪……”

他继续往前走,靠自己的运气寻觅梨江。

前方,屹立着一个宝瓶形状似的白塔,有许许多多的五彩经幡自白塔顶端起,另一端扎在几米之外的地上,宛如大钟罩,罩在白塔四周,重重叠叠交错纵横好几米,将它保护得严严实实。

——这不是保护古代文物,这是藏族人们祭山神的习俗。

白塔前,五彩经幡之外,有一个西藏男子立着,闭眼,双手在面前合十,在向山神虔诚地祈祷。

紫凤缓缓走过去,止步在他的身后,只是立着,不敢出声打扰。

片刻后,梨江垂下双手,张开眼,紫凤晓得说话的机会来了,便说:“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梨江静静地侧身,没有回答,迈步往前走,紫凤也跟随着他往前走。

在路上,梨江终于开口,对身边的紫凤说:“我走过来的时候,遇到村里的人,说是过几天要在青稞地旁办篝火歌舞会。”

紫凤听了以后,猜道:“庆祝今年的丰收?”

梨江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紫凤低头想了一想,问一声:“我也可以参加么……?”

梨江答道:“你不怕村里人不愿意跟你一起跳舞,你尽管参加。”

紫凤道:“我不跳舞,也不会跳,我只坐在旁边看着。”

梨江没有反对他的决定,回到家以后,最关心的便是把篝火歌舞会的事告诉月凌穆穆,询问她是否是要参加,月凌穆穆亦是个爱跳舞的藏族女子,纵然身子虚弱,仍是欢喜着确定一定要参加。

隔天,梨江抽空刚替月凌穆穆把青稞地犁好了,把半截黄黄的青稞杆连着它的根部一起翻出,埋在泥土里肥沃土地以便次年再一次播种。

他汗流浃背,回到家中院子里时,又遇上央金索娜来拜访,只不过还是和往常一样,央金索娜来的目的依旧是为了紫苏。

明明是族长千金这样高贵的身份,梨江想不到她会把自己平时的坐骑主动让给了紫苏,让紫苏坐在犁牛背上的绣锦鞍上,她自己则是牵着犁牛徒步走。

傍晚的时候,央金索娜又是亲自把紫苏送回来,紫苏坐在椅子上,对紫凤高兴地陈述起了这一天跟央金索娜在一起的经历。

她说,她们去了草原,去了湖泊,去了供奉山神的地方,遥望远处的圣山。

她还说,在湖泊边休息时,央金索娜为她唱了一首歌。

歌名,她并不知道,只好依靠着记忆,把歌唱了出来,在紫凤和月凌穆穆的面前,这样唱着:“啊列邦叽叽啦次里拉索,啊皆吓加来所次里拉索,吓加列江恰嘎次里拉索,桑修诶穷没女穷次里拉索……”

虽然,她在唱着唱词时,发音不太标准,但紫凤听着,愣是觉得很好听,举起双手,为妹妹鼓掌了一番。

月凌穆穆笑了一笑,告诉她:“这是‘次仁拉索’,姑娘和小伙子都爱唱这首歌。”

第十七章

梨江从楼上走下来,恰好听到他们的谈话,也恰好听到紫苏唱歌,缓缓朝他们走了过去,三人当中,只有紫凤瞥了他一眼。

紫苏没有回头,欣喜中的她还在跟月凌穆穆聊着,对月凌穆穆说:“央金小姐还说,过几天办的篝火歌舞会希望我可以参加,可惜……我的脚走不了路,不然,也想跟大家一起跳舞呢……”

“你的脚会好的。”梨江走到她身后,忽然插上一句话。

紫苏回头,看着他,随之,挤出了灿烂且自信的笑容,重重点了点头,“嗯!”

三日以后的傍晚,村里的人们用剩余的青稞杆堆成山一般,混着干柴一齐点燃了,火一烧起来,便有人扬声唱起歌,鼓声琴声也响了起来。

很快地,旷野上分散的人们聚集在了一起,围着篝火形成一个大圆圈,男女分开各半,手拉手肩并肩起舞。

他们拖步,点步转身,晃动袖子,叉腰颤步,每一个动作看似都很简单,却那么美丽,团结的气息渐渐扩散,火光的衬托,歌声的点缀,令场面更甚锦上添花。

紫苏坐在不远处,呆呆地看着,由紫凤和梨江陪伴在身侧,她注视着那些舞蹈的人们,心里羡慕不已。

大圆圈之中,月凌穆穆松开别人的手,回头,冲梨江招了招手,喊了一声:“梨江!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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