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苏移明白了，林绍是在看自己。

苏移把自己关在住处，一个星期没有出门。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因为之前苏移也是不出门的，如果没有林绍的命令的话。

一个星期后，齐秋来找苏移，却发现他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第二个林绍。

齐秋本来是不想再见苏移的。他原来想要得到苏移，可是现在不想了。为什么？齐秋自己也不知道。也许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和林绍生气的那个过程，只要最后让林绍尝到了苦果，苏移就不重要了。说到底，苏移也只是个借口而已。

但是这样想齐秋觉得有什么不对。过程都是对的，但是对于他来说，苏移真的只是个借口么？

苏移最后的神情让他没办法不在意。那绝对是林绍，就算是苏移，也是被林绍附身了的苏移。虽然齐秋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是真真切切地见到了，由不得他不信。

因为这种事情，似乎只能用鬼神来解释了。

犹豫了一周之后，齐秋决定再见苏移一次，确认一下在苏移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他对林绍最后说了什么，其实也有点兴趣。

但是，开门的样子，发现门外是齐秋之后的表情变化，吩咐人给齐秋上茶的动作神情，这个孩子除了身量不足之外，已经变成了第二个林绍。齐秋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不只是苏移，下人迫于苏移的压迫感，也只能像服侍林绍一样听从苏移。

当你深信的东西和周围人的表现不同的时候，你就会感觉到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让你非常不舒服，逼着你否定你深信的东西而和周围人保持一致。而现在，齐秋就被这样的一种力量逼迫着。

苏移似乎不经意间看了齐秋一眼。齐秋知道，林绍会用这个小动作来催促自己说明来意。但是越是这样，齐秋就越是不敢说。除了这孩子的身形和相貌，其他的一切都和林绍在的时候一模一样，甚至这孩子本人也和九年前的林绍几乎是一个人。舒服的运动衣随便地套在身上，裤子有点长，裤脚踩在了脚后跟下面，这是九年前的林绍才有的习惯。如果苏移是故意装出来的，那么他最多了解最近五年的事情，怎么可能知道九年前林绍的习惯呢？

“我给你安排了一个人，我会和他联系，明天你就搬过去，那个人会取代林绍的位置。”齐秋说，一直低着头。他似乎开始怕了，怕直面那些让他心里不舒服的不自然。

苏移“叮”地一声把茶碗的盖子合上，抬眼看齐秋：“不用了。”

齐秋心里又是一惊。九年前，他要给林绍找新的老师的时候，林绍也是似乎有点恼怒的样子把盖子扔在茶碗上，抬眼只说：“不用了。”

这个苏移，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移看着齐秋的反应，知道自己干得还不错。虽然林绍的运动衣他穿得有些偏大，甚至都踩到了裤脚，但是如果换了新的运动衣的话，会不像是林绍的。他在这一周之内好好地想了林绍面对各种事情的反应。他不知道林绍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反应，但是只要他做到就好。

比如他犯了什么错了，林绍就会把茶杯盖扔在茶碗上。这些细小的动作，如果没有朝夕相处过，是很难收集到的。

齐秋还想继续试探一下，便接着说：“你只要听话就好。”

苏移，仍旧和当年的林绍一样，微抿了嘴，很不情愿的样子，却没有再说什么。

齐秋皱皱眉，很快离开了。他不想在意那些细节了。对于他来说，只要原来是孩子的人继续是孩子，他就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他知道苏移的心在林绍上。现在林绍没了，苏移的能力又太强，如果再让他坐到林绍的地方，万一有什么事情，他不敢说自己能镇住他。

这些事情苏移也是知道的，但是他一定要坐在林绍的位置上。和齐秋所想的一样，他杀了那个来接管他的人，做得很干净，身上甚至都没有沾到血。他对齐秋说，要么让他自由，要么就让他死。

苏移对林绍的了解连林绍都要自愧不如，但是越是了解，苏移心里就越不自信。

等待着苏移的是禁足的惩罚，虽然这对于苏移并不算什么，但是齐秋不敢给他当年林绍受到的处分。这一系列绝对不会是巧合。他想，这也许是上帝给他的一个机会，一个让他从九年前重新开始的机会。如果他人为地扭曲了林绍的道路，会不会得到一个更加温柔的林绍呢？他不知道。但是他想试试。反正如果失败了，就把苏移杀掉就可以了。

但是若让他真的把苏移当作林绍，他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看着血漫出来，浸透了衣袖，苏移忽然觉得心里平静了许多。疼吗？不知道，只是觉得，他现在想要逃避的东西比伤口疼。苏移把剪子扔在地上，垂眼看着左手上的伤口，不知怎的，微微地笑了。齐秋听说了赶来的时候，苏移的血已经被下人手忙脚乱地止住了。失血过多的他没有任何反应，被下人像搬运尸体一样搬到床上。苏移微闭着眼，好像很虚弱的样子。

齐秋抓着苏移的领子把他揪起来，扔在了地上，像是在扔一块破布。他说：“你满身是血，就别上林绍的床！”

听了这话，苏移阴阴地笑了：“既然对林绍如此念念不忘，当初又何必杀他。”

齐秋愣住了。从林绍死了，还没人敢提这件事。谁都能看出来，迄今为止唯一让他后悔的事情，就是杀了林绍。但是苏移就是要戳齐秋的伤，就是要让齐秋不好过。

苏移见齐秋不动了，不顾自己的伤，站起来。果然还是失了太多的血，那一瞬有些头晕。他走过去，脚下也不稳，便索性靠在了齐秋怀里。他本来身上骨头就软，再加上没了力气，居然让齐秋因他有那么一瞬的失神。

其实苏移瘦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营养不良。那棱角分明的骨骼总觉得如果握着就会被硌到一样。但是他就是会，依靠着的时候他好象收起了所有的棱角，让被依靠的人很舒服，不沉，更加不硌。

苏移觉得很恶心，这种手段用在同为男人的齐秋身上。虽然之前也是为了取悦林绍才学的，但是……齐秋并不是林绍啊。

苏移抬头扯下齐秋的领带，轻笑着。他想知道齐秋对林绍到底有多少情。若情深，他听林绍的，好好跟着齐秋。林绍这一生，除了苏移自己还不知道是不是爱他之外，没人爱过他。如果齐秋爱了，那么他们之间的事情他也不想干预。

在他的计划开始之前，在他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恨意之前，苏移想，如果齐秋是林绍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中唯一的烛明，他不能吹熄了。但是如果齐秋，和他所看到的一样，带给林绍的只有痛苦，那么他的计划就可以开始了。

齐秋低头看着苏移，没有说话。

第16章：拾陆

看来齐秋对林先生果然是……

苏移刚想到这里，便被齐秋卡住手腕，扔到了地上。

苏移冷笑着看齐秋，想着要不要打消自己的计划。但是齐秋又很快骑上来坐在了他的胯骨上。

苏移闭上眼，抿住了嘴，等着齐秋开始动手了才说：“林先生尸骨未寒，你也做得出来？”

没想到齐秋却说：“林绍尸骨未寒，你也做得出来？”

苏移没了话，安静地躺着，反应也没了。

之后的苏移，一次次地拒绝着来接管他的人，一次次地反抗着齐秋。他已经知道，对于齐秋来说，他所崇敬的林绍只是工具而已。

或者，还是玩具？苏移也不知道。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他要杀齐秋。这是他在林绍面前许下的誓，也是他现在还残存着一口气的意义。

在那次之后，似乎只有鲜血和疼痛才能缓和他心里的痛苦。看着血漫出来，从手上，从腿上，他就感觉自己舒缓了很多。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那恨意和杀意对他的伤害。

但是不管他怎样自伤自残，齐秋都没有出现过。他不知道，那天他做的时候对于齐秋是无法原谅的。他为林绍失望，为林绍愤怒，甚至为林绍发狠。

但是他不敢发狠。苏移是林绍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东西了，而且将来也可能变成真正的林绍。他不敢去见苏移，怕自己会见到那张摆着林绍的表情的稚嫩的脸，就会错手杀了他。

虽然对于现在的齐秋，要杀一个苏移，真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他的父亲与他说过，让他不做某件事的原因可能有很多，但是只有一种是绝对不允许存在的。

不忍。

他记得，但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真的到了太强大的苏移失去了林绍之后变成了一个隐患的时候，齐秋真的不忍，真的下不去手。他可以用更大的代价来压制他，虽然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压制住苏移。

事实证明，如果能被压制住，苏移就不是苏移了，也不会是什么隐患了。

苏移等不下去了。恨意已经把他折磨得遍体鳞伤的时候，他忽然发觉，这样下去他可能永远都见不到齐秋，更不要说要杀他了。他要去见齐秋，但是他从来没有去过齐秋那里……

好像是有过一次的，他来的时候，林绍带他去的。但是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那时的他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要记着那个地方，所以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要怎么办？

如果是林先生的话会怎么办？

不，如果是林先生的话，是知道齐秋的位置的。

要怎么办？

苏移一定要见到齐秋，就算这次没能杀了他，也有了后来的机会。

不，没有后来的机会了，如果一次没有成功，就只能坐等被抹杀甚至被虐杀的命运。苏移不怕死，只是恨。

林先生……

门被打开的声音……是送饭的人来了么？我到底要像笼子里的狗一样被养到什么时候？

但是……不是吃饭的时候啊……

苏移想到这点，猛地坐起，警觉地看着卧室的门。他拔掉输了一半的血袋，刚要下床，便见到一个人闯进来。

齐秋！

齐秋看着那张脸，果然，和他来之前预计的那样，有杀人的冲动。但是毕竟是齐秋，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眼里倒映的是苏移的脸，他看到的却是林绍。在床边坐了，他说：“照着这上面的做。”

苏移看着那个信封，突然又躺下去，翻个身，背对着齐秋。

齐秋知道林绍是把苏移交给了自己的，虽然对这件事很惊讶。但是让他更恼怒的是苏移的态度。他抓过苏移的肩把苏移按平在床上：“你对林绍也是这个态度吗？！”

苏移冷静地看着齐秋，突然很无聊地笑了：“你也不是林先生啊。”

齐秋一皱眉，苏移就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齐秋让别人去做了那个任务，虽然和苏移去做相比，危险了很多，但是果然苏移已经不能用了。

他好不容易才整理好心情，让自己变成原来的那个齐秋，苏移居然只靠一句话就把他的努力全部销毁了。

一个月后。

齐秋回到了卧室，看着角落里瑟缩着的那个孩子，在床上坐了，与他说：“苏移，过来。”

苏移慢慢地抬起头，似乎抬头这个动作太吃力一样。他看着齐秋的眼睛已经没了神。说他是在看着齐秋，只是因为他的脸朝向的方向上只有齐秋而已。他像傀儡一样走到齐秋身边，跪了。

齐秋把他拉上床，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那天齐秋看着苏移说，要替苏移伤害他。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

齐秋不知道，苏移不是想要被伤害，而是想要伤害谁，来作为自己情绪的出口，但是已经没有人给他伤害了。或者说，如果有一个能给他伤害也不要紧的人，苏移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也许齐秋是知道的，但是同样地，他也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他也想伤害谁。

没有了林绍，两个人想要相处，居然只能以这种方式。

齐秋早就忘记了当时对林绍说宁可杀了他也要得到苏移时的心情，因为如果想起来的话，他会下不去手。

也许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当时齐秋对苏移的感觉，就像当年看到林绍的感觉一样。

所以才那样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陷在宋涵手里的苏移吗？因为不允许第二个林绍的存在吗？因为林绍是唯一的吗？但是现在，除了这个第二个林绍之外，他没有别人了。

他呆呆地看着身下又一次陷入昏迷的苏移。下一次醒来是什么时候呢？早上？还是下一个早上？齐秋也不知道。他不知道林绍怎么和这个苏移相处，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苏移相处。明明已经失去了一个林绍，应该更加珍惜仅剩的这一个才对啊。

明明已经不想承受失去了啊。

不想继续这样的日子，但是不知道怎么改变。齐秋知道这样不对，不是本来应该的样子。但是苏移，很明显，一味地激怒他，让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后来，他也就不想控制了。这天他冷静下来之后，一个人坐在床边，想着林绍的事情，又想了想苏移的事情。

一个月了，第一次苏移醒来没有看到齐秋，没有被齐秋骂，没有被齐秋赶到地上去。苏移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发觉了，才觉得自己不正常了。

他本来要把齐秋逼到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中，没想到自己反而……

苏移无力地笑了。

不过齐秋不在反而更好。他也不用再做戏了。

但是，不只是这天。可以说，齐秋再也没有回来过。刚开始苏移起不了身，生活都有人照顾着，问了，不是齐秋派来的。但是苏移不明白，除了齐秋之外，这个组织里还会有谁记得他，敢违背齐秋的意思，擅自派人照顾他。

他所在的房间是齐秋的卧室。齐秋不回来，他只能猜想齐秋是去出任务去了。但齐秋早就不是行动人了，苏移却找不到别的解释。

他不明白齐秋是怎么想的。这之前没有一次他在想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把自己的处境放在被动的一方的。虽然不知道这样对不对，林绍也没有教过他，但是他知道只凭他这个状态是绝对杀不了齐秋的。

他没有枪，就算有，他也没有扣下扳机的力气。

但是渐渐地，他的伤好了，力气虽然比不上原来，但是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他花了很多时间来恢复自己的身体，从早春到早秋的那么多时间。但是齐秋始终没有回来。他曾经试着出去过，直到走到街上，都没有人来拦他。他开始怀疑，齐秋是忘记了他的存在了。

这绝对不是个让人舒服的假设，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他要怎么杀齐秋呢？

在等待齐秋的这段时间里，苏移渐渐理解了林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坐在窗上。因为林绍除了看着窗外的东西之外，他的世界里就只有让人痛苦的事情了。

而现在，苏移的世界里，也只有痛苦了。

他终于知道齐秋的住处了，齐秋却不见了。苏移想，自己可能还没有把他逼到足够，但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再逼他了。

反正如果这样的话，他反倒可以随时从组织脱身，如果他能放弃杀齐秋的话。

想到这里，苏移突然想到……

齐秋的目的会不会就是让我走？齐秋会不会已经察觉我要杀他的事情？

“你还没走啊。”他忽然开始怕齐秋突然有一天回来说这句话。

“你还没走啊。”似乎是在呼应着苏移的想法，他的身后响起了这样一声。苏移吓了一跳，回头去看，惊得从窗上掉了下来。

齐秋！

“亏我还想放你一条生路呢。”齐秋邪笑着走过来。

第17章：拾柒

苏移瑟缩了一下，由着齐秋拉过来把自己扔在床上。苏移，和那一个月里的每一次一样，没有挣扎。但是齐秋却变了。

离开了这么久，他终于明白了苏移为什么不是林绍。但是他还是没有明白，自己对苏移到底是什么感觉。

齐秋骑在苏移身上，开始脱自己的衣服，顺手把衣服里藏的手枪扔在床头柜上，当着苏移的面。

但是苏移没注意到一样，狡黠地笑着：“齐秋，你还有别的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