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秋的动作一顿。他给林绍留下的印象，难道也是这样吗？滥用药品？

苏移看到齐秋的样子，知道自己说重了。但是这就是他的目的。他就要让齐秋难受。

“齐秋，还回来干什么？就算得到了我，也不过是又毁了一个林绍而已。齐秋，你这辈子，只剩这些了么？”

和苏移想象中的相反，齐秋没有露出大受打击的样子，反而说：“苏移，你想杀我，枪我给你放那了。反正我也不在意下去跟林绍过。”

苏移闭上眼，没有再说什么。

齐秋把双手撑在苏移的枕边，看着他，看了很久，终于没做什么，直接把苏移踹下了床。

苏移看看睡沉了的齐秋，看看床头柜那把枪。这个机会来得太轻松，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免费午餐，哦不，夜宵。他不敢接，因为按照林绍的教育，这种夜宵都是带毒的。

但是现在的苏移已经饿坏了，毒死也是死，饿死也是死，还不如被毒死了，死得痛快些。他一咬牙，嗫着手脚绕过床，拿起那手枪。

枪里只有一发，不过就算是满的，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反正也不会有第二发的机会。

苏移拿枪对准了齐秋，左手的小指不自觉地颤抖。

落看着外面的雨，不由得咳了两声。

又下雨了啊。今年刚入秋雨就没断，不是好兆头啊。大概这会是最后一次检查了吧？

落撑开伞，拉拉自己单薄的衣服，进入了纠缠不清的雨中。

雨停的时候天早暗了。天上云依旧不散，地上的水涨了起来，没过了鞋底，透过薄薄的面料传来丝丝的凉意。路上行人已少了，大概大家都回家吃饭了吧。别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孩子都多大了，晚上的这个时候正是一家团圆的时候。我呢？连老婆是谁都不知道。

落嘲笑着自己，低着头仔细着积水。忽然看到街边的小巷里有个人影，仔细看过去，却发现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年的发梢上还滴着水，浸了水显得更加黑亮的短发却只是将毫无血色的脸反衬得更加惨白。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的长裤被雨水浸湿了，冰凉着贴在少年同样惨白的皮肤上，勾勒出他和衣衫同样单薄的身材。雨水早已没过了少年的脚，他却完全不在意。

好像是察觉了落在注视着自己，少年终于抬起头向这边看过来。落的视线对上那双眸子，惊得倒退了半步。

那双冰冷得像这深秋的雨的眸子里，却好象盲人一样没有任何光彩。

突然，少年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用毫无起伏的声线说：“怎么样，大叔，要不要带我回家？”

说实话，这样的少年绝对不招人喜爱。

落趟过积水向少年伸出了手。

却招人心疼。

看着落的手，少年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消失在一片冰冷中，把自己的指尖搭了上去。

冰冷。不只是被落小心握住的指尖，似乎少年本身就没有体温一样。落发觉少年左手的小指上戴了一个很简单的尾戒，本来毫不惊讶，却发现那尾戒小到完全不像是简单地戴上去的。

像是从小就戴着，一次也好，没有摘下来过一样，已经把他本就纤瘦的手指勒到了畸形。

落开始意识到这个少年不一般，却没有问什么，牵着那冰凉的指尖回了家。

苏移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站在街角，想要先喘口气。忽然感觉到有谁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视线和他之前所遇到过的完全不同，很温柔，没有任何攻击性。他抬起头来想要看看，能有这样温柔的视线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但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苏移同时也看到了他后退瑟缩的样子。苏移觉得好笑，突然想逗逗这个大叔，便开口说：“怎么样，大叔，要不要带我回家？”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大叔在犹豫了一会之后，居然真的伸出手来。

嘛，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地方去。

浴室里的水声终于停了下来，落也关了火。

洗过澡，那孩子的脸色大概会好一点了吧。落这样想着，把姜汤盛出来，放到桌上去，又取了感冒药放在一边。

苏移从浴室出来，已经换上了落的衣服。在单薄的苏移身上，衣服显得有些宽大。袖子已经垂到了手指上，裤脚也堆在一起。

然而，那张脸上却仍旧没有一丝血色，一丝温暖。

落一愣，对苏移说：“就着姜汤把药吃了吧。这个淋法，会感冒的。”

苏移少年走过来，脚下没有任何声音。他看看桌上的东西，看到那药，皱了皱眉，只喝了姜汤，那两个胶囊完全没有碰。

喝完了，苏移放下碗，习惯性地到窗户上坐了，一条腿支在窗台上，另一条腿垂下来。他看着窗外，没再动。

“那个，我叫落。”

苏移没有任何回应。

落叹了一口气，把碗收走洗好了，刚要回房间去，便听到苏移说：“亚。”

什么？

落向苏移的方向看过去。

然而苏移和之前没有两样，好像刚才的“亚”字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不过苏移还是终于再一次开口说：“我叫‘亚’。”

苏移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告诉这个“落”的本名。

莫里亚……

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不过，自己在那个世界的姓名，在外面也就不能用了……吧？

落看着苏移，忽然有些心动。好像这个冰冷的少年给了他从未见过的感觉。

我想要照顾他。

林先生，我现在在一个完全陌生人的家里。他什么都不知道，每天规规矩矩地上班，是我曾经羡慕的生活。但是他好像有什么不对，但是我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他每天早上很早就出门了，不过每天早上出门之前都会给我留好早饭。我觉得很奇怪，因为之前从来没有人给我做过饭。说起来我刚来的那天他还让我吃药。我想那可能是您说的感冒药吧。还是第一次有人担心我会不会生病呢。感觉……好奇怪。

总之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就是好奇怪。

他说他叫“落”，但是怎么会有人的名字只有一个字呢？所以我也只告诉他一个字。我告诉他我叫“亚”，因为您最后告诉我您的本名。我不知道本名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但是我想，您在最后告诉我的事情，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我永远记着，但是我永远不会说出去。

他晚上也会给我做饭，不过中午回来得有点晚。有时候我饿了，想着能不能由我来动手做饭，但是果然还是不想给林先生之外的人做饭。

林先生，我觉得他很烦。他会在晚上我睡觉的时候来偷看我。我知道的，但是我没动。他每天晚上都这样，有时候会走过来。我总觉得他要做什么，他却只是动动我的被子而已。

林先生，您走了有几个月了。我在想，您会不会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想什么。您能不能听到我对您说的这些话呢？

啊，他回来了。

落回来，看到苏移一如既往地坐在窗上，没说什么，进了厨房。他不知道苏移在想什么。那个孩子……总觉得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落做好的饭放在桌上，看着苏移的背影，突然起了坏心，走过去伸手向苏移，却发现苏移在那一瞬间回过头来，毫无内容的眼睛朝向自己。

这个孩子，背后长了眼睛么？

落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终于伸出去揉乱了苏移的头发：“我做了好吃的，来吃吧。”

虽然对于苏移来说，这种家常便饭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现在既然是在别人家，有一口吃的他就满足了。他想着什么时候离开这，到更远更安全的地方去。但是一想到要走那么远到那个未知的世界去，他就有些胆怯了。

落一直在给苏移夹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些事情，喊着“亚”的名字。他说的大部分都是他同事的事情，似乎从来没有涉及过自己。有几次他看到落在吃药，很多，可以算得上是一大把。但是他不知道落在吃什么药。他也懒的去想。

林先生，又一天结束了，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逃到更远的地方去，但是您能不能告诉苏移，苏移能去哪呢？世界这么大，哪才属于苏移呢？

第18章：拾捌

林先生，那家伙今天跑来摸我的头发。他笑得很开心。我的头发摸起来很舒服吗？和林先生的手比起来呢？林先生从来没有摸过我的头发呢。一次都没有。

他说做了好吃的，但是也没什么特殊的。那家伙做饭只是把食物弄熟而已。

又下雨了。最近总是在下雨呢。林先生，是因为苏移没有按照您的话好好跟随齐秋，您生气了吗？林先生，苏移没办法啊。苏移恨他。但是苏移也没能杀了他。苏移要开枪的时候害怕了。怕他到了您的世界去，会继续折磨您。林先生，苏移不懂，您为什么要跟随齐秋。您在齐秋身边，曾经幸福过吗？

被雨声弄醒了，落翻个身刚要继续睡，却想起什么一样，起身。

现在家里多了个孩子呢。

落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打开苏移房间的门，却发现苏移并没有睡，而是坐在窗台上呆呆地看着那雨，和白天的时候呆呆地看着窗外一样的姿势。

细细的雨丝飘进来，落在苏移的身上，一点一点的，晶莹剔透，好像苏移在发光一样。

落看着苏移，一时出了神。

苏移突然转过头来看着落，还是冰冷的表情，无神的眼睛。

突然被苏移这样看着，落有点慌张地低下了头：“啊，我来关窗的。亚也早点睡吧。”

真是的，明明自己都已经快要三十岁了，还对这个很可能只有自己年龄一半的孩子脸红心跳个什么啊！

苏移知道落又半夜跑来了，本来不想理他，却发觉他一直盯着自己看，转过头去看他，却原来他是来关窗的。苏移觉得他有点……多管闲事？算是吧，反正自己就算淋了雨也没关系啊。

苏移听到了这句话，从窗台上下来，掀开被子躺在床上。

“至少也换了睡衣啊。衣服都湿了，这样睡容易生病的。”落这样唠叨着，把窗户关了。

然而苏移却没有任何反应，闭了眼，好像已经睡了的样子。落也只好给他盖好被子，又一一掖了被角，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听到了关门声，苏移缓缓睁开眼，无神。

睡不着。林先生，苏移想，苏移还是离开的好。除了林先生，苏移不想让别人管苏移的事情。

似乎从苏移逃走之后就总是下雨，扰得齐秋心烦。本来，他是希望苏移逃走的，这样的话，他就不用纠结要不要杀苏移了。但是为什么，苏移走之后他的心情，和林绍走之后的心情一样，也这样难过呢？

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愤怒，不顾一切地想要杀了林绍的愤怒。而让他记起这些的，就是苏移。

他像几个月前找林绍一样找苏移，但是很明显，地位越低的人越懂得躲藏，苏移要比他的师父高明得多。后来，他明白了，就算他让人把苏移带回来，也难免有林绍的结果。他想，他得亲自去找。他一次次地设想，如果那个时候林绍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禁手，而是他自己，会不会就是另外的结果。但是就算他亲自去找，也没有任何头绪。找林绍的时候还可以从林绍常去的地方入手，但是苏移不同，他根本没有得到过自由，更不要说常去的地方了。或者可能是他买菜的超市？但是所有可能的，甚至林绍常去的地方，禁手都找过了。

齐秋决定亲自去找了，就算没有头绪，总比不找强些。

齐秋还没有发现，他的心情已经从愤怒变为了焦急，担忧。

就像发现孩子离家出走的家长一样，刚开始愤怒，但是总有一天会变成担忧。但是这个比喻很奇怪，因为家长是因为爱自己的孩子才会担忧的，难道齐秋对苏移有爱么？

最后一天，最后一天了。过了今天，苏移就走。

苏移看着天空，这样对天国的林绍说。这些天，他对天空倾诉了很多，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情，对林绍的心情。但是当他决定了要离开的时候，居然会不舍得。他不明白，这里有什么他不舍得的。他要走，虽然过不上这样安稳的日子，但是他也不觉得这里的日子有多好。他问过林绍，但是很明显，天空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最后一夜。他打算天亮就走。又是夜雨，苏移坐在窗上，感觉不到雨丝。他抬起手接下雨丝，抬头看着天空，而是想着这些天他所经历的事情，一切都不符合他以往的逻辑。

居然会有人不是因为畏惧力量而做出什么事情……

那么，那个落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他突然发现，他对林绍说的那些话，基本上都在说落的事情。

他吓了一跳。

他本来以为，自己在唠叨林绍以前的事情，还怕林绍烦呢。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还没有顾得上否定那个荒唐的可能，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齐秋？！

几乎同时，齐秋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向这边看过来。发现是苏移，他惊得转过身来。

两个人一上一下这样对视着，身子都僵了，眼神也恍惚着，似乎不敢相信。

找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找到了。

躲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躲不了了。

那一瞬间苏移居然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明白了林绍的感受，为什么不想逃，为什么能那样安静地寻死。

当紧张成了常态，只有在放松下来的时候才能察觉。

“亚？”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已经进了门。苏移居然惊诧到了落出声了才发觉。“早睡吧。”

苏移看了落一会，似乎才回过神来，点点头，跳下来，关窗拉住窗帘，掀开被子躺在床上。

“至少也换了睡衣啊。衣服都湿了，这样睡容易生病的。”落这样唠叨着，把窗户关了。

然而苏移亚却没有任何反应，闭了眼，好像已经睡了的样子。落也只好给他盖好被子，又一一掖了被角，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听到了关门声，苏移缓缓睁开眼，眼角似乎有一滴泪。他慢慢地蜷缩起来，有些发抖。

落……让齐秋发现了这里，落会怎么样？

第二天，落回家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站在自家门口，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好像更加年轻一点。

“那个，你有事吗？”落问出这样一句，见那人转过来，眼里带着明显的戒备。

落心里突然腾起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这个人，该不会是做贼的，来踩点的吧？

那人却突然变了微笑出来：“那个，你是这家的吗？请问苏姨在吗？”

落放下心来：原来是找人的啊。

“啊，这里没有什么‘苏姨’啊，你找错了吧。”落这样回答着，打开了自家的门，却看到苏移站在玄关。

虽然还是那样冷冷的样子，苏移没有在窗台上坐着，而是站在玄关，让落有种奇怪的感觉。

可能是还不习惯吧。

落刚要关门，那个找“苏姨”的人突然扣上门边，直直地瞪着苏移。

苏移也那样直直地看着他。

齐秋……

落似乎明白了，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关联，刚要请那人进来，却看到苏移缓缓转过身来：“让他走。”

那人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了一样，突然闯进来反扣上苏移的手腕，向肩胛骨上压过去。

很疼的吧……

落呆呆地看着。

明明低下身会好受许多，苏移却倔强地直着身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微微闭着眼。

想必牙也是狠狠咬着的。

“跟我回去。”齐秋恶狠狠地命令说。

苏移没有回答，却轻轻地笑了。

和第一次见面时那诡异的笑容不同，那样的表情，似乎是在嘲笑谁。

“跟我回去，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