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之前齐秋问过他，是不是要找一个孩子来。如果他想要成为林绍的话，总要有一个人得成为苏移才行啊。

在齐秋的印象里，苏移已经是林绍的一部分了。没有苏移，林绍就不是林绍。说这话的时候，齐秋的语气里带了些让人不舒服的东西，但是苏移也装作没听见一样，没有理会齐秋。

最初他想要变成林绍是为什么呢？为了杀了齐秋？还是只是单纯地想要骗自己林绍还在，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苏移也不记得了。或者说他根本从最开始就没有弄清楚过。但是现在，无论是什么理由，他都不用在装下去了。他已经到了林绍的位置上，要杀齐秋，再也不用处心积虑地让齐秋陷入不正常的心理状态了。但是为什么，他还是林绍呢？

有些事情，当你开始了，就再也不能停下来了。比如伪装。

有人给苏移送饭来。苏移没记得有让人送饭进来，但是反正他也饿了。他从卧室出来，却发现那个送饭的人变成了一个身量尚小的男孩，站在那里等着自己出来，笑得很灿烂。

苏移本能一样反感这种阳光的微笑。因为这样的灿烂只能反衬出他的黑暗。但是那孩子好像完全觉察不到一样，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对苏移说：“苏先生，听说您要挑个孩子过来？”

苏移偏过眼看他。

“我叫绯然。”孩子仍旧笑着，没正经。

“苏先生，我会取悦您的，”说着，绯然的手碰到了苏移的皮肤，“所以……”

再明显不过的暗示了。苏移打开他的手，冷冷地说：“消失，现在。”

绯然碰了个钉子，马上没了笑容，一副快哭了的表情撇着嘴说：“苏先生好凶。”不过就算是这样说了，他也很听话地离开了。

要说这个孩子，是知趣呢，还是不知趣呢。

苏移也没有把绯然的事情放在心上，但是同时他也知道了，现在肯定所有人都知道他苏移要挑个孩子的事情了。那个齐秋，是在逼着自己。

他当然知道，齐秋想要让他变成林绍，变成忠于他的林绍。但是很遗憾，苏移永远不会对齐秋放下杀意。但是齐秋一再把他逼向林绍的路上去，他也没有办法拒绝，就只能这样一点点地入了齐秋的圈套。

就像忌口。如果你曾经每天都要吃凉的，但是突然有一天因为忌口不能吃凉的了。在你非常艰难地忍受的时候，有一个人在旁边不断地劝诱你，那么破禁只是早晚的事情。更何况有些人没有人拘束着就不会自觉忌口。

苏移就是那“有些人”中的一种。如果没有人来随时提醒他要他保持自己的原状，那么就算放着不管他都会变成林绍，更何况还有齐秋在有意无意地推波助澜。

入夜了。苏移倒在了床上，想起林绍的事情，想到齐秋，想到落，最后，他的眼前竟然出现了那个孩子的脸。在这样的组织里，还能存在那样阳光的笑容吗？

第21章：廿一

从这天开始，真的有人送来十岁出头的孩子给苏移。早上就会送来一个，那个孩子就会一直留到苏移赶他走。

“苏先生，这是昨天跟您提过的……”“我饿了。”苏移的眼睛盯着那个瑟瑟缩缩的孩子。他想，几年前的自己，该不会也是这么丢人的样子吧？

那个孩子发觉苏移是在对自己说话，猛然抬起头，看着苏移，苏移却没有什么反应，转身走开，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就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领他进来的人也已经退出去。他愣了很久，终于回过神来，到厨房去做早餐。但是他做到一半，就被苏移赶了出去。

苏移也不知道，看到这些孩子就会莫名地心烦。有的孩子能够留到晚上，如果苏移心情好的话，也乐的有人来给他收拾收拾。但是如果苏移心情不好的话，就会直接赶走，连正眼都不会看一眼。

他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还在想着过去的事情。人说，开始回忆过去说明人老了，但是苏移只有十七岁啊。

绯然……

苏移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来这个名字。那个孩子的笑容让他忘不了，就好象在黑夜里行走惯了，突然刺入眼前的一束亮光。

但是正是这束亮光让苏移发现，原来自己那么黑暗。他不知道这束亮光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会被人看穿么？还是直接灰飞烟灭呢？

心里难过。他下意识地起来，夜早深了，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只是霓虹灯打在窗上，影影绰绰的。苏移能听到雨声，但是看不清。他坐在窗上，忽然发现，自己之前从来没有这样的习惯，就算是有时间也会看书，他从来不知道林绍坐在窗上看什么。

他想着这些天的事情，突然发觉，他已经变成了林绍了。这让他感觉很不好。他不想变成林绍。无论如何，伪装成林绍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是为什么他还是无法改变林绍的行为习惯呢？他想找回原来的那个苏移。现在的状态，让他觉得自己被已过世的林绍操控了，这让他感觉很恶心。

恶心？苏移想到这里，突然被吓到了。我怎么会觉得和林先生有关的事情恶心呢？林先生一直是强势的，无所不能的，是神一样的存在啊。我怎么会对神的事情觉得恶心呢？

他想不明白，心里更加难过，却又不自觉地想起那刺眼的笑容来。拥有那样明媚笑容的人，大概从来不会苦恼这些的吧。苏移愈加痛恨绯然，想要毁了那笑容。把黑暗中唯一的阳光毁了的话，他就可以回到那个他所熟悉的漆黑的世界了。但是他又不忍。那光刺眼，却在这黑暗中显得太过珍贵。

他突然又痛恨起自己的黑暗来。借着影影绰绰的霓虹灯光，他看着自己的手，突然疯了一样跳下窗。厚实的窗帘垂下来，连霓虹灯光最后的影影绰绰都被拦在了外面。就在这一居的黑暗中，苏移惶急地摸索着什么。

“你真的敢把绯然给了苏移？”昏黄的灯光中，一个年轻男人坐在床上，懒懒地看着齐秋这样问。若细看，这男人竟与林绍有几分神似。

“不该问的别问。”齐秋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正要回去。

“苏移是林绍带大的，你能压住？”

齐秋冷笑一声：“他就是匹狼，我也不怕。”

“苏移可不是狼。”

“绯然也不是小白兔。”

“你指望绯然压他？”

齐秋轻蔑地看了看那男人：“比指望你来得靠谱。”

天刚亮。下人打开了门，绯然不等人领，先进了苏移的住处。他先张望了一下。客厅里没人，次卧的门是开着的，也没人。主卧门倒是关着。其他房间的门有的开着，有的半掩着。平时这个时候苏移该醒了，却不见一丝声音。绯然小心地打开门，全身被定住一样，连呼吸也凝固了。

苏移躺在地上。身上，手臂上像长了鳞片一样，皮肉翻起来，有的还是鲜红色，淌着血；有的已凝了，在空气中氧化成暗红。他身上那条半长不短的裤子早已被血染得看不出原色。而造成这一切的凶器——一把原本仅用于裁剪纱布的剪刀，正躺在苏移的右手里，默默地滴着鲜血。

绯然回过神来，冲上去先夺了苏移手里的剪子。他拉开床头柜，清点着里面的药品。纱布肯定是不够用了，药的话他根本看不懂暗号一样的标签，而余下的酒精和双氧水还不够洗这把剪子的。

绯然让下人另外拿药箱过来，自己则手忙脚乱地给苏移止血，找来清水擦洗伤口。至于那把剪刀，冲洗过血迹，就浸在酒精里。他不知道苏移为什么会这样伤害自己，所以他下意识地认为是有人来害苏移。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苏移的眼神都呆了？他不清楚，也不敢问，只是忙着给苏移包扎，然后把苏移小心地弄到床上去，给他盖好了被子，这才转身进了厨房。

不知道给苏移输血的话他会不会允许，绯然也只好先等他恢复了意识再说。绯然把早饭做好的时候，苏移已经睡着了。绯然就擦洗着地板上的血迹。这么多血，如果不是身子底子好，可能撑不到绯然来了。

做完活之后，他和下人打听了一些苏移的事情。听他们说了，绯然才知道，原来苏移一直就有自残的行为。虽然完全没有规律，但是唯一能知道的是，苏移自残的时候不会离开自己的房间。或者说，不会离开林绍的房间。

绯然沉默了。他不知道苏移对他的主人有那样的执念。若不是绯然也对自己的主人带着强烈的执念，他也不会到苏移这里来。

对，他当然不只是要服侍苏移的。

“你打听这些干什么？”绯然突然听到自己身后有人说话的声音，是苏移。他忙站起来，不知所措地站着。

苏移皱皱眉，似乎很不耐烦的样子：“在我动手之前，给我消失。”

十一岁的男孩低下了头，咬着下唇，像是要掉泪一般。苏移确实看不到绯然的笑容了。但是这样一来，他又觉得空落落的。绯然就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也不走。就好像要赖在那里一样。苏移也不管他，转身进厨房去做了点吃的出来，喂饱了自己，又回了房间。

绯然收拾了桌上的餐具，把厨房打扫干净了，离开了。

这是绯然第一次被苏移拒绝。

但是绯然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请求齐秋让他再去试一次。齐秋沉默了很久，答应了。

其实齐秋也不知道绯然会不会成功，但是他想试试。如果有人能让苏移按照他想要的方向发展，那也算很好的事情。但是如果绯然失败了，不过是少了个孩子而已。

绯尘五岁的时候来到组织里，跟着他的主人过了六年，突然发生的事情让他无法接受。他在主人的住处守了一个星期，让齐秋把自己送到了苏移这里。

第二天的早上，苏移没有看到绯然，居然有点失落。他把那个孩子赶了出去，自己在房间里躺了一天，什么都没有吃，也没有换药。然后第三天，绯然把早餐送到了苏移的房间里，给他换了药。苏移没有反应，只是躺着。绯然突然发觉，原来苏移也只是个孩子。

如果绯然愿意，他马上就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现在的苏移完全没有抵抗能力，或者说至少看上去完全没有抵抗能力。但是绯然放弃了。他没有办法伤害一个毫无防备的人。

没有人信任过他，没有人对他卸下过防备，但是他渴望着被人信任。而且，绯然也不能伤害他，他知道，苏移的伪装能力绝对不比自己差。

到头来，终于有人对绯然放下了戒心，哪怕只是一瞬，绯然却还是无法相信。

这个黑暗世界的阳光，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地存在，那么简单地维持？

苏移让绯然照顾着自己，什么都不说。绯然扶他起来，他就起来靠在床头。绯然给他把饭喂到嘴边，他就张嘴。但是，就算是这样，到了晚上，苏移还是把绯然赶了出去。

日子平静了一阵，也没有孩子被送来了。齐秋那边也没有给他行动。苏移就躺着养伤，想这个，想那个，想了很多他想不明白的事情。他怀念当年那个简单的苏移，但是现在，他已经回不去了。

真的已经无法挽回了吗？

他开始明白林绍为什么喜欢坐在窗上出神了。

因为这个世界让他太痛苦，而让他暂时逃离这种痛苦的地方，就只有他自己封闭起来的内心。

然而，平静的日子不是总是有的。

没有任何预兆地，齐秋闯了进来，让苏移跟他走，去看看什么叫人间地狱。

苏移哂笑：

人间地狱，他见的还少么？

第22章：廿二

什么情况？

苏移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的所谓“人间地狱”，迈不进步子去。

狭小的房间里已经被染成了血色，空气中弥漫的浓重的血腥味让苏移觉得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因为大部分的任务都在和林绍做狙击，苏移手上人命虽多，却几乎没有见过这么多血。几个，或者说十几个，苏移一时分辨不出，少年的尸体交错在地上。苏移对尸体是没有感觉的，只是突然想要冲过去看看，确认这些尸体里有没有绯然。

苏移是知道的，这里是安排那些没有人带的孩子的。通常主人不在了，主人的住处被分配给了别人，孩子就会被送到这里来，等着另外的主人来挑。那么，绯然应该在里面。他想知道绯然有没有出事。

苏移为这一瞬的念头惊到了。为什么自己想要知道绯然有没有出事呢？出事也好，平安也好，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说绯然出事了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吗？不就是一个孩子么？

算了，想这些也没用。苏移退后了一步，给齐秋让开了路，转身要走，却突然发觉身后刺来谁的视线，绝不友好。他下意识地回身看过去，却发现是个孩子。那个孩子带着满身的血，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被尸体遮住了，不太容易发现。他偏着头，警惕地看着这边，却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突然咧开一个很夸张的笑容，起身飞扑过来。

苏移刚要格挡，却见是绯然，只是一个闪身，躲开了。绯然轻身落在苏移身边，跪好了，扯住苏移的衣服说：“我就知道是苏先生！苏先生是来接我的吗？他们都不在了，只有我一个人了，苏先生一定是来接我的对不对？！苏先生，我会取悦您的，所以，请把我留下吧！”

苏移看着绯然的样子，漠然甩开，转身走了。

绯然马上变了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就那样跪着想着苏移的背影说：“苏先生！绯然有什么错吗？绯然做什么让苏先生不高兴的事情了吗？”

苏移没听见一样。

齐秋冷眼看着，发觉苏移没打算带绯然回去，便站出来说：“苏移，带他回去。”

苏移顿了顿脚步，没说什么，离开了。

绯然当是苏移答应了，又露出很开心的笑容，小跑着跟过去，却不敢再说什么，只是跟在苏移身后隔了几步。

苏移回了住处，在窗上坐了，当作绯然不存在一样。绯然停在了门外，小心地问：“苏先生，您吃过早饭了吗？”

苏移没有回答。

绯然停了停，又说：“我给您换药吧。”

这一次，苏移跳下窗，躺在了床上。绯然知道苏移的意思，拿了床头抽屉里的药来，给苏移换药。苏移的伤还没好，没有人换药，纱布已经粘在了伤口上。绯然小心地洗净了伤口，又上了药。伤口太多，这个过程很漫长，苏移就一直躺着，沉默着。绯然也屏着气，不敢说一句话。包扎好了，绯然收拾干净，已经过了午饭的时候。他进了厨房，没有多久端出一碗面来，放在餐厅里，问苏移要不要吃。

苏移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孩子可以让人很舒服。他敛了笑容的时候，居然和当年的自己有着几分类似。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惊，突然明白齐秋让他带回绯然的原因。齐秋想要让他成为林绍，成为只忠于他的林绍。而林绍的存在，必须有一个苏移在其左右。而苏移的位置已经被绯然占据，苏移就只能在林绍的位置上，做死去的林绍的傀儡。

苏移知道，齐秋想要让苏移忠于他，因为他已经没有别人可用了。但是他同时也知道，自己必须杀了齐秋。两人之间的斗争，不在苏移擅长的领域，苏移却是非赢不可。

绯然见苏移不答话，不知道他的心思，怯怯地退到次卧去，关了门，想着自己的事情。

苏移只道绯然是齐秋派来的一个棋子，占据苏移原来位置的棋子，却不知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

不过，暂且也不必想那么多。苏移只要没有异动，齐秋就不会先发难，这一点苏移还是能够确定的。

日子，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像水一样过去了。苏移身上的伤渐渐地好起来，绯然却仍旧没有半点懈怠。经过了几天的观察，苏移发现绯然虽然喜形于色，稍加时日，却是比自己更加可怕的存在。不知道他原来的主人是如何教他的，好像他生性残忍，竟把杀伤之事看得游戏一般。想起那日见到的惨状，苏移不禁把视线转向了这个少年。他还只有十一岁。想着一个笑得如此灿烂的少年在一夜间夺去了那么多鲜活的生命，血流遍地，然后仍旧笑得那样灿烂，像是把人命当作游戏一样，苏移只觉身上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