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绯然见苏移看着自己,只道他有什么吩咐,便转过身去向着苏移的方向恭敬地站好。
“给我拿杯水来吧。”苏移本来不想喝水的,却不自觉说了这句话。
连我,也被他影响了吗?
但是苏移并不讨厌这种影响。如果那笑容真的代表了阳光,如果绯然能把他从黑暗中指引出去,未必不是件好事。
林绍已经不在了,苏移留下的唯一意义就是给林绍报仇。在那之后,苏移要去哪呢?能去哪呢?如果可以,不想在黑暗中继续前行了。
想到这里,苏移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左手小指上的尾戒。如果那时落没有阻拦,如果那时他把尾戒还给了齐秋,现在会是另外一种结果吗?
想到了落,苏移闭上了眼睛。
他在落的身上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息。那种气息让他很舒服,他很依恋这种舒服。就像有些人太过寂寞了,订了一些每天发短信到手机上的业务,假装还有人记得自己,还有人牵挂着自己。
苏移曾经以为,自己不会需要这样的牵挂。对于他来说,一切感情都是没有用的。林绍也说过,让他抹掉感情。但是他做得到吗?不知道。也许能,也许不能。即使能做到,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吧。林绍的气息还弥漫在这个房间里,渐渐地成了苏移的气息。
绯然拿了水过来,放在了一边,又出去了。
绯然没有事情做的时候总会出门的。苏移不知道他出去做什么,也不问。也许是去凭吊原来的主人,也许只是出去觅食或者做什么无聊的事情。苏移连这些也干涉的话,才是他无聊。他只是坐在窗上,看着外面,努力想要放空自己,却从来没有真正能够什么都不想的时候。
也许比起林绍来,他还差得很远。或者,他永远都不可能比得上林绍了。
齐秋倒也没有派下任务来。苏移以为,齐秋会派些危险的任务给他,借着任务除掉自己。但是他终于没有等来危险的任务。
打断他平静生活的,竟是时不时消失的绯然。
绯然急匆匆地冲进来,也顾不上苏移下的严令,在房间里大呼小叫起来:“苏先生,我找到那个叫‘落’的人了!”
苏移眉头一皱,偏过头来看绯然:“你从哪里知道落的事情的?”在苏移看来,他和落的事情应当只有齐秋知道才对。
绯然却理所当然地回答说:“当然知道了,组织里都传遍了。落不是您的情人吗?”
情人?
苏移哂笑。
这个词用得……也太不恰当了。
“苏先生?”绯然见苏移沉默了,以为是生气,怯怯地喊了一声。
苏移挑起嘴角,跳下窗子说:“带路,去看看吧。”
绯然第一次见苏移露出笑容,却让他更觉寂寒。没敢多说话,他领着苏移出了门,早有车等在楼下。苏移见了车,忽然觉得是这个绯然设了套,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着自己来跳。他开始警惕这个绯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绯然不会这样简单。自从他来了自己身边,性情好像变了一些。苏移甚至觉得,他会按照主人的喜好改变自己的性情。这点是最可怕的。人若能控制得了自己的性情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苏移更加觉得奇怪。齐秋把自己从落那带回来,按说不会让自己再和落见面的。绯然这个时候说找到落了,应该是这几天出门的时候都在找,为什么齐秋没有发觉,或者发觉了没有阻拦呢?他不怕自己又和落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吗?
见到落的时候,苏移终于明白,为什么齐秋不阻拦,为什么绯然要找这么些天才能找到落了。
要找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当然是难上加难。
车停在了医院门口,绯然给苏移打开了车门。苏移下了车,绯然却迟疑了,没有带路进去。他嗫嗫了一阵,怯怯地说:“苏先生,如果……落出了什么事情,您能接受吗?”
苏移哂笑,进了医院。
第23章:廿三
苏移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床上空荡荡的惨白,大脑里也一时惨白了起来。
绯然知道是自己来晚了,怯怯地和苏移说:“苏先生,要不……我们去后面再看看他吧。”
苏移没有反应。绯然不知道苏移在想什么,不敢再轻举妄动。
落……
苏移直直地看着那床的方向。
绯然说,那是落的床。
绯然说,那个时候,落已经到了最后的日子了。落说,如果不是没有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了,又怎么会随便让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住进自己的家里,什么都不问呢?
绯然说,落一直没有提过苏移,死死地把苏移的名字压在心底,直到最后都没有说过要再见苏移一面的话,只是心心念念地想着那个叫“亚”的人。
亚?隔了太久,苏移想起来自己曾经用过的这个化名,花费了一点时间。
不,不是化名。那是苏移的本名。相对来说,“苏移”才是他的化名。苏移只把自己的真名告诉了落,是因为落和那些人不一样吗?
绯然说,落……
绯然一直知道落在这里。
绯然一直守着落。
绯然一直守着落,却直到现在才告诉我。
苏移想到这里,本来以为自己会开始厌恶绯然的,却没有,只是知道了绯然也带着面具,和那些人没什么不同,仅此而已。
他觉得很痛,不知道是因为失去了落,还是因为知道了那样阳光的绯然居然也带着面具。
绯然怯怯地注意着苏移,不敢出一点声音。
苏移突然长出一口气,好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事情一样,转身走了。
绯然想过苏移可能会大发雷霆迁怒于自己,想过苏移可能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想过苏移至少会有点反应,却没想到苏移只是这样叹了一口气就走了,诧异地站在原地。
苏移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事情一样停下脚步,喊绯然的名字,却没等绯然应声,问:“你原来的主人是谁?”
绯然听到这句话,吓得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苏移问起这个做什么?他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了吗?他知道什么?又想问什么?绯然知道自己得马上答话,不然苏移不会让他好过,但是他不知道答什么才是安全的。
安全,是他扭曲了自己的性情求来的,然而就算只是安全,有时也只是奢望。
然而苏移并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只放下一句:“算了,回去吧。”
绯然看着苏移离开的背影。
今天的苏移很反常,可以的话,尽量不要惹他。
绯然这样想着,小心地跟在苏移的身后,两人回去了。
看似偶然的波澜给了一成不变死水一样的生活一个终结。苏移开始接到任务,开始带着绯然到处跑。绯然的能力一点点锻炼起来,性情却还和原来一样,情绪大起大落的,像变脸一样。苏移喜欢过,厌烦过,后来也没了反应。反正绯然能把他服侍舒服了,他也就懒得再挑什么别的毛病了。
说起服侍,绯然也只是做做家务而已。别的,他还不通人事,说这些还早了些。
反正苏移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来。倒不是苏移身子怎么样,白天累了,晚上都不知道有没有个睡的地方,哪里来的兴趣。
慢慢的,苏移发现,说起来,生活比之前惊险多了,可为什么给人的感觉还是死寂呢?有时候完成了任务,看着瞄准镜里的目标被绯然处理掉,看着绯然兴高采烈甚至跳起来的样子,苏移却没有一丝波澜。他收了枪,一言不发地回到住处,或者赶到下一个任务去。
任务越来越多,苏移也越来越忙。开始的时候他怀疑是齐秋想要让自己忙到忙不过来,没有精力再想报仇的事情,等到忙中出错的时候,齐秋便有理由除掉自己。但是后来他发现了,不是齐秋想让他去,而是齐秋现在手里已经没有人了。
虐杀林绍,软禁苏移,和苏移所说的一样,已经没有人再相信齐秋了。齐秋急等着现在的这群孩子长大,能撑住事了。但是,四年过去了,四年,能把一个孩子从莫利亚变成苏移了,却不能把苏移变成林绍。没有林绍,当然也就没有苏移。齐秋快要急了。
苏移这边倒是不急不慢的。四年。他想到了自己刚来的那四年。什么都不用想,只要跟着林绍就好。那四年是他来之后过得最幸福的四年……
幸福?苏移从来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样子。
他把绯然带到一所中学门口,问绯然多大了。绯然答说:“十五岁了。”
苏移指指中学门口三三两两晚归的学生说:“他们和你一般大。”
绯然不知道苏移的意思。
“一样的年纪,他们有爸爸,有妈妈,有幸福,或者不幸福的家庭,有朋友,有同学,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接受上帝的赐予就可以了。为什么?因为他们是上帝的儿子,而你不是。你有什么?你想想你有什么?这就是这个世界,你生得好,什么都有,生得不好,再努力也没用。”
绯然沉默了很久,在苏移又想说什么的时候,第一次反驳了苏移:“不,苏先生,我想,努力是有用的。四年前,我努力过,所以现在我有苏先生。”
苏移为绯然的回答震惊了。然而很快他又冷笑了一声:“有我?绯然,我会让你认清楚这个世界的。”
绯然何尝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又怎么会用变成现在这个夸张到扭曲的性情呢?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又怎么会……
绯然低下了头,似乎是在对苏移表示顺从。
晚上临睡时绯然又想到苏移的话。后来,苏移想要说什么,他不知道。他看到苏移的左手小指动了一下,那是苏移自己都不知道的习惯,是开杀戒的前兆。他不想让苏移伤害那些孩子。也许他不应该这样想,但是既然那些孩子已经得到了他们奢望一生的幸福,就不要再从他们的手里夺去了吧。那样,太残忍了。
绯然的眼睛暗了下来。
苏移……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呢?他看起来,好像也是个可怜人。我到底应不应该继续我的计划呢?
“绯然。”绯然听到苏移叫自己,忙站起身来,见苏移穿着睡衣,便说:“苏先生有什么事叫绯然过去就好,何必亲自过来。”
苏移没有回答,只说:“你还没睡啊。”却又不像是在问绯然。绯然觉得很奇怪,苏移从来不会多说一句话,更何况这些寒暄。苏移是什么意思?
苏移又说:“去洗洗吧。”
绯然不敢再多想,忙应了声,去了。
苏移在绯然的床上躺了。这曾经是他的床。他还记得第一次躺在这床上的感觉。林绍还在房间外面骂了他。当时觉得好可怕。但是现在,如果林绍还能骂他,他宁愿挨骂。
沉醉在熟悉的感觉中,苏移闭上了眼,似乎只有这一刻才真正放松了。
绯然洗澡回来,见苏移躺在了自己的床上,闭了眼,默默地退后。苏移睡在了次卧,他当然不敢去睡主卧,只好一边考虑着自己应该睡地板还是睡沙发,一边退出去。手刚搭上门的把手,他便听到苏移喊自己,忙转过身去。苏移已坐起来了,一条腿搭在床边,喊绯然到他身边去。绯然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清,只好到苏移那去。他刚站定了,苏移猛地站起来,卡住他的手腕反扭在他身后,顺势撬起,绯然便惨叫着摔在了床上。苏移顺势抬腿跪在绯然背上,听着绯然的惨叫,突然觉得心情很愉快。
他想把绯然的面具撕下来。他想知道一个带惯了面具的人失去了面具是什么样子,仅此而已。
他抬手抽下窗帘的束带,把绯然双手绑在身后,用小腿骨依旧压在原来的地方。原本只是一边胳膊上的疼痛绯然已经承受不了,现在又变了两边,绯然哭叫着把身子扣进床里,想要尽可能地减轻疼痛。苏移却不让他舒服了,在他领后猛地一提,逼得他上身仰起。绯然惨叫一声,便没了反应。
苏移扫兴地把绯然扔在地上,坐在床边看着他,叹着“这家伙怎么这么没用”之类的话。不过刚才那样一折腾,他确实是累了。和预想的不一样,折腾对手和折腾自己人完全是两个概念。
更何况,他的力气,早就在得到落的死讯的时候,被抽光了。
他歇了一歇,把绯然手上的束带撤下来,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一个静脉输液器来,把针头刺进了绯然的食指甲缝。和苏移预料的一样,绯然猛然痛醒,下意识地挣扎,然后蜷缩在墙角,手上痛得颤抖,却不敢动。
苏移看着他的样子好笑,开口说:“拔出来吧。”
绯然获了大赦一样忙把枕头拔下来,扔在一边,手上却还疼着。看着绯然精致的小脸上哭得脏兮兮的,苏移突然后退几步,抱肩靠在墙上,命令说:“绯然,脱吧。”
第24章:廿肆
绯然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苏移,向着不存在的退路缩了缩。
绯然不知道苏移想要做什么。他想起了之前的主人在打他之前都会让他脱了上衣,因为“衣服比你值钱”。但是他最近没做什么让苏移不爽的事情。更何况,手臂上还疼得厉害,像是扭伤了。绯然不想在给自己添任何疼痛了。
他突然想到落的事情。苏移是因为落的死而迁怒在他身上吗?像之前那个主人一样?
苏移微微皱一下眉给绯然看。绯然只好抬起手来,开始解自己的扣子,未动手,身上一抖,突然哭了出来。
苏移知道绯然是因为什么,却只是漠然看着,好像绯然怎么样和自己没有关系一样。绯然脱了上衣,深深埋着头,立在苏移面前,似乎是要和两臂上的紫青相呼应,地上一点一点地湿了。
苏移却没看见这些泪水一样,不耐烦地别过头去:“愣什么?继续。”
绯然站了很久,终于又抬起手来,却疼得僵住了,咬破了嘴边,浑身抖着,不敢再动一下。他低着头,挤出两个字来:“不要。”
有意思。
苏移微微挑起一点笑容来,向着绯然走过去。绯然恐惧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竟也忘了哭了。苏移在离绯然还有半步的地方才停下来,依旧若有若无地笑着,问绯然说:“不要?”
绯然一咬牙,反正已经说出口了,便又重复了一遍:“不要。”
话音未落,苏移抓住绯然的胳膊,把他扔在地上,抄起地上的静脉输液器,把他的双手隔过床脚绑在一起,一手按着绯然后颈,另一手把绯然仅剩的衣服扯到脚腕上,算作是对双脚的束缚。
绯然被苏移抓住被扭伤的地方,痛得惨叫一声,失去了平衡,摔在地上,下意识地用手去撑,却又扯到伤处,倒下来。那疼痛还没消下去,他的手又被扯过,硬拉在了床脚边。眼看着自己被绑了,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绯然想起了在之前的那个主人那里的时候被主人迁怒的事情,刚哭闹起来,苏移冷冷的声音就盖下来。
“绯然,你记住,我不是因为落的死而迁怒在你身上,为的什么,你自己想清楚。我不知道你之前的主人是怎样教你的,我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提到之前的主人,一直哭闹着挣扎着的绯然突然定住了。
苏移见绯然突然不动了,觉得奇怪,停下手来看他,却见他还是抖着,只道是刺到了他的心里,便不管他,伸手向绯然的隐私地方去。
绯然听到苏移这话,以为苏移是知道了自己的计划,一时惊诧住了,刚回过神来,正想着怎么应对,突然觉察了苏移的动作,又是一惊,本能地想缩起身子,却被束住了动不得。
“绯然,”苏移的声音突然逼近到耳边来,“你最好别惹我。”
苏移端了一杯自煮的咖啡,坐在次卧的窗上,看着将明的天,心情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坏。他看着天上薄薄的云,忽然觉得自己也想那云一样,薄薄的,要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