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不到两步远的地方，绯然瑟缩在角落里，两手无力地搭在地上，青紫色越来越吓人。然而就算伤已经拖到了很严重的地步，绯然依旧垂着头，失了魂的样子，完全没有处理的意思。

倒不是吓的，虽然绯然所经受的事情足够把他吓到这个样子，只是有更让他失魂的事情。夜里经历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苏移所做的事情，他完全不知道算是什么，更不知道苏移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事情让他很疼，疼得完全忘记了手臂上的疼痛。但是疼痛之中还夹杂着奇怪的感觉，让他不知所措。恐惧，疼痛，还有这种陌生的奇异，让他陷入了混乱的状态。

其实他隐约是知道苏移是在做什么的。但是他不愿去想。那个方向带给他的耻辱感比疼痛和恐惧加起来还让他痛苦。

咖啡已透出杯底的颜色，苏移却还是很累。之前他跟着林绍，结束了这个任务就去赶下一个任务，不知道像工作狂还是像永动机，自己却从没有觉得累过。自从得到了落的死讯，他身上总是有一种无力感，不想动，也没有力气动。不知道是因为没了林绍，想的事情多了，还是因为没了落，心里空了。

苏移终于明白了，林绍是依靠，而落是安慰。

那绯然算什么？苏移转过头来看地上的绯然，瞄到了他两臂上的扭伤，觉得挺没意思的。原来绯然没了面具，就是个一动不动的偶人。白费他忙了一晚。那就让他带着面具吧，苏移还用得到他。那伤，估计再不处理，拖的时间就长了。苏移轻叹，和绯然说：“去叫医生吧。”

绯然没有反应。

苏移喊了两声，没了耐性，把杯子砸在绯然的手边。绯然受了惊，大叫一声，抬头看着苏移，忙退到离苏移最远的角落去，眼睛又湿了。

苏移不禁觉得，这孩子果然很没用。但是他又一想，这么没用的绯然能结果掉其他备选的所有孩子，可见其他孩子更没用。

怪不得齐秋没人用。

趁着绯然还有反应，苏移说：“去叫医生来，另外叫个人把这收拾了。”

绯然停了停，似乎是想确认苏移是不是真的让自己走，见苏移没别的动作了，这才逃出了房间。

苏移想，自己第一次被林绍碰的时候，至少比绯然这个样子要好看些吧。和齐秋告了假，他躺到床上，补觉去了。

苏移不知道绯然什么时候能好起来。身上的伤早就好了，他却还是缩在房间最里面的角落里，不肯动。他把头埋在膝盖间，听到什么声音就猛然抬起来，颤动的眼神中满是恐惧。

苏移也去看过他，看见那瑟缩恐惧的样子，也没说什么，渐渐地当他不存在了。

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的绯然，苏移也不需要他的存在了。

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杀人，不择手段。

苏移从来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些人死，他也不用明白。他也不想明白。他只要听齐秋的话就可以有机会杀了齐秋为林绍报仇。对于齐秋来说苏移存在的意义就是杀人。

没了绯然，苏移觉得更累了。每天回来，苏移在窗上坐了，呆呆地出神，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愿想。他觉得这是最让他觉得舒服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想到了林绍。可能他一辈子都无法无法超越林绍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独自的夜晚，苏移突然开始想念以前和绯然一起东跑西跑的日子。虽然绯然几乎帮不上忙，但是至少有了他，苏移不是自己一个人。

也许就是因为他是一个人，才觉得这么累。

这天他又像往常一样回到了住处。天还没亮，月色也很淡。住处没有声音，大概绯然还没有恢复过来。苏移开始盼着绯然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哪怕还是戴着面具，也比他一个人好。

他有些失落地看看次卧的方向。关着门。愣了一会，他才回到自己的卧室，却在刚进门没有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本来就微弱的月光被厚重的窗帘拦在外面，房间里一片漆黑。但是就算是这样，苏移还能明显地感觉到，房间里有什么不对。多了什么，让他很不舒服。

他隐约觉得这种不舒服是来自于对面的那个墙角。但是他想首先确认一下绯然的情况。如果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显然，绯然优先于这里的一切。

但是绯然不在他原来一直蜷缩着的地方。

苏移突然有一种想法，这种想法让他很不舒服，比房间里多余的那个东西还让他不舒服。

他想，如果是绯然蜷缩在那里呢？

当然，就算是绯然蜷缩在那里，如果他只是蜷缩着，就像林绍还在的时候，苏移受伤了想找林绍撒娇一样，绯然只是到他的房间去等他回来然后撒娇——这种假设放在绯然身上没有一丝违和感——苏移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把他踹回他的房间。但是，如果绯然真的蜷缩在那里，如果绯然没有面对墙，那么绯然朝向的方向……

如果这天的他还像往常一样一回来就坐在窗上出神，等于是把毫无防备的背后交给绯然。

绯然想干什么？！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若无其事地坐在窗上，看着习惯的方向，等着角落里的绯然有什么动作。

然而绯然没有动。他甚至没有出声。但是，这安静反而给了苏移异样的感觉。如果是往常的绯然的话，他应该条件反射一样惊呼一声，抬头恐惧地看着声音的来源才对。

苏移终于不想等了，他想要休息。

不过，绯然也不想等了。他似乎等了很久，见苏移没有动，以为他是像之前那样出了神，突然跳出来，蝴蝶刀打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明显。

苏移居然就眼睁睁地看着绯然拿刀刺向自己的心口。

第25章：廿伍

苏移嘴边突然勾起一抹邪笑，垂眼看看胸口颤抖着的刀尖，又挑起微笑的眼角瞄着绯然：“怎么不动了？”

绯然听到苏移的声音，惊异地抬头，猛然撞上他的眼神，又慌张地低下头，却看到了自己指着苏移的刀。他倒退了一步，似乎不敢相信一样，把刀甩在一边，腿一软，跪在了苏移的面前。

苏移转过身来看着地上的绯然，哂笑一声问：“谁让你杀我的？”

绯然颤抖很久，终于安定下来，答说：“我自己要杀的。”

这还真没让苏移想到了。他又说：“好啊，既然这样，你说出个理由来。”

绯然却说：“苏先生杀了绯然之前的主人。”

苏移知道，林绍死后，齐秋为了找新的主人带他，派了很多人，那时他也杀了很多人，立下的仇不会少。他又忽然想到了林绍，还有自己的计划，开始同情起绯然来，却不表现出来，眉梢一挑：“我和他，哪个对你好？”

绯然似乎急了一样突然挣起来，想要争辩一样说：“当然是苏先生更好些！”

苏移好像看到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笑了：“那你为了他要杀我？”

绯然愣住了。

“他难道不打你？”

“不是的……”

“那你为什么？”

绯然沉默了很久。苏移没有耐心等他，又转过身去。终于，他听到了绯然的回答：“因为他是第一个对绯然好的人。”

苏移一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当即回了一句：“我还是第一个上你的人呢！”

绯然心里的伤本就没好，挣扎着才振作起来，这时候又被苏移撕开了，呆在了原地。

苏移倒没有再理会他。绯然给出的答案让他突然清醒过来，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杀齐秋，为什么要给林绍报仇。对于他来说，林绍给他的回忆并不算好，也许当初刚刚见到林绍的时候，苏移把他当作救世主。但是后来，手上染了鲜血，还被林绍做了那样耻辱的事情，苏移开始厌恶林绍。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林绍是他和这个世界之间唯一的联系，也是他的世界中除了自己之外唯一的人。无论他怎么厌恶林绍，林绍也是他唯一能够依赖的人。但是后来遇到了能让他感受到温暖的落，遇到了能和他相依为命的绯然，林绍对于他的意义仍旧不变。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林绍能在他心里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今天，绯然告诉他，因为那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人。因为是第一个。林绍给他带来的是质变。

他看着地上僵住的绯然，突然有了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情，如果让我们外行人来看，可能是同情心之类的。眼前这个孩子和他处于几乎相同的处境之中，绯然却有勇气动起手来，而他，也只是等着，等着，等着时机到来的时候。时机，绯然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永远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苏移轻笑了一声，和绯然说：“等我杀了齐秋，这条命，你拿去吧。”

绯然惊诧地看着苏移，身上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但也许是因为太过惊诧，张不开嘴。

苏移累了，没有精力和绯然耗着，抬抬手让绯然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去，不管绯然有没有反应，躺在床上，身上酸疼得睡不了。

“我办不到。”绯然的声音很小，在死寂的房间里却显得很突兀。苏移不懂绯然的意思，躺着腰上太疼，便坐起来看着绯然。

绯然嗫嗫道：“说什么取苏先生性命的事情，绯然办不到。如果绯然能下手，刚才就动手了，哪里活的到现在？”

苏移觉得绯然有点无聊。他明明知道杀自己只是飞蛾扑火，却仍旧要动手吗？

“你回去吧，我要睡觉了。”苏移已经明说出来，绯然大概不会再留在这了吧？

然而绯然自顾自地说话，并没有回去的意思。

“绯然自从来了苏先生这里，苏先生对绯然，自然是比原来的主人好。但绯然怀着杀心来的，不会轻易放弃，如果不是……如果不是……”绯然的声音越来越小。苏移的耐心也越来越少：“你够了没有赶快回去！”

“如果不是绯然喜欢苏先生的话，绯然绝对会手刃仇人的。”

房间里的死寂上又加了一层死寂。

两人沉默了很久。

苏移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喜欢自己。林绍只是把自己做为刀而已，就像他对绯然做的一样。而落，也不过是个没几天活头的大叔。齐秋更不必说，喜欢的根本就是林绍。

“苏先生，绯然……绯然喜欢苏先生。绯然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来的时候看到苏先生满身伤痕躺在地上，就想要保护苏先生。苏先生对绯然之前的主人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对绯然也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但是绯然没有办法停止这种喜欢。因为喜欢苏先生，绯然对苏先生下不了手。绯然不希望苏先生受到任何的伤害，更不会取苏先生的性命。如果苏先生要杀齐先生，绯然会站在苏先生身边，成为苏先生的刀。”

苏移呆呆地看着绯然。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绯然一直低着头，像是在害怕苏移会拒绝他，甚至赶他走。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刺激了，苏移愣了很久，终于回过神来，却仍旧不知道怎样回答绯然，只是把自己复杂的心情隐藏在黑暗中，让绯然走了。

关门声后，苏移只觉忽然轻松了很多，看明白了一些之前看不明白的事情，决定了一些之前不敢决定的事情。

“齐先生，苏移来过了。”

齐秋看着传话人，不太相信。苏移来过了？苏移躲我还来不及，怎么会来找我？

但是，传话人知道的还不比齐秋多，齐秋也就不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事情。他吩咐人安排好，他要去看看苏移到底想做什么。

他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让他感觉不自在。但是他没有再想。毕竟苏移那还有绯然压制着，而且苏移这么久都没有动作，最近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应该不会突然对自己动手才对。

然而，所谓“特别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而是没有在齐秋的视线里。

第26章：廿陆

苏移和齐秋出去谈事情，已经几天没有回来了。绯然并没有多想，只是在住处等着，和当年苏移等林绍回来一样。他甚至为不用面对苏移而有些庆幸。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移，总是情不自禁地多想，想到自己要杀他的事情，想到自己对他的不该存在的感情，害怕，也难为情。

但是，两个人分开这么几天，再见面的时候，真的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吗？绯然没办法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当作没发生过。他把蝴蝶刀收在他自己都不会去碰的地方，想让自己不再想起那件事。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说不想就能不想的。

绯然自己在家也没有事情做。他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没有办法。他必须要找点事情做，他必须要让自己忙起来。

忙起来又怎样？就算是忙到绯然自己都受不了的地步，他也没有办法不分神。有时候他索性就放下手头那些没事找事的工作，躺在床上认真地想一想他和苏移，却是越想越绝望。

如果拼了命去挣扎，会不会有一线生机？

绯然这样侥幸过，却发现这个世界连侥幸的余地都没有给他。

这天，绯然正收拾着，猛然听一阵急促的砸门声。他忙扔下手里的活去看，是他找落的时候认识的人，和他关系还不错。看表情，似乎发生了什么很了不得的大事。他有点慌，打开门，那人却不进来，只拉着他向外跑。

“绯然！快点快点！你家先生出事了！”

听到这句话，绯然脑子里一空，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那个仓库的。仓库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围着一个角落。仓库里的味道很不好，让绯然皱皱眉。他在人群里找苏移，却找不到。带他来的那人没敢再和他在一起，只告诉他苏移在里面，让他挤进去看。

外面站着的都是看热闹的，要挤到前面去并不难。而且，大家似乎都不太想要上前去。没过多久，绯然就能隔着几个人看到里面的景象，吓得他站不住脚，幸好有四周的人撑着，他才没倒下去。

齐秋靠着墙站在角落里，在他周围三五米的距离里没有一个人。啊不，地上倒着一个人。啊不，说不定已经不是人了。但是绯然认得，那是苏移临走时穿的衣服。

那是苏移！

怎么会这样。

绯然定定地看着苏移。他身上满是鲜血，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梳过一遍一样。然而就算是经过这样的酷刑，他还是活着的，是齐秋，是齐秋心狠，让他没办法死得太容易。

无需束缚了。现在的苏移，已经没有任何挣扎的力气了。

似乎感受到有人在看他一样，苏移动了动身子，却也是用尽了力气，没办法抬头看过去。

见到苏移动了动，绯然突然醒过来一样，推开身边的人想要冲过去，这才发现禁手在维持着那个半径三五米的圈子。

“苏先生！苏先生！”被禁手死死地拦在原地的绯然拼命地喊着。苏移听着，却已经没了回应的力气。

他忽然想笑。

到了这个时候还愿意和自己扯上关系的，居然是这个曾经想要杀了我的绯然。

齐秋抬眼看看绯然，轻蔑地笑了，却又像是在等他来一样，抬手让禁手放开他。

绯然冲到苏移身边，想要抱他起来，却不敢下手。这样可怕的伤……

为什么……

绯然突然想问。

为什么齐秋要这样对他？为什么他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但是他又觉得自己很可笑。已经成这样了，就算知道了为什么，又有什么用呢？

他突然感觉到一双湿腻的手抓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地看过去，却发现是苏移。

苏先生……

“扶我起来。”苏移的声音很虚弱，绯然却听得很清楚。他想找个让苏移最舒服的姿势，却发现对于遍体鳞伤的苏移来说无论什么姿势都是一样的。他小心地把苏移扶起来，却又被苏移扔开。失去了支撑的苏移倒退几步，跌坐在墙角。周围的人马上像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潮水一般地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