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离骚 下——河汉
河汉  发于:2014年0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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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地一声,箭矢破空飞出,射的却不是场中标靶,而是南方高天。

方晋阖扇笑道:“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王爷好身姿,只是这一箭既高且远,要是射中无辜百姓,王爷可就麻烦了。”

越王冷哼一声:“此处千里戈壁,哪里来的无辜百姓。”

“莫非王爷是想猎鹰?”

越王不答,收了弓箭径自回府。

方晋望着他笔直的背脊,摇头哂笑:“恁是你有再大的臂力,这一箭也射不回秣城,射不到那人的心上啊。”

越王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有劳方军师把本王的箭拾回来。”

方晋暗叹,这主子倒是会找人撒气。

寻着箭矢轨迹,方晋向着南方走了数百米,待看清眼前所见,不禁愕然。

一株枯朽的老树上,钉着一条黄斑大蛇,蛇尾挣扎扭动,看它绞着的那根箭羽,正是越王射出的那支箭。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方晋一边感慨,一边把黄斑蛇丢给了定北军的火夫:“王爷猎的,给大家补补。”

临近饭点,士兵们闻到蛇肉的香味,兴奋得嗷嗷叫。

侍卫盛了一碗蛇羹给越王送过去,被越王冰冷的眼神吓了出来。

众人问起怎么了。

他答:“王爷说他最讨厌蛇,看也不想看见。”

于是众人哄抢着把那碗蛇羹分了。

营帐外吵吵嚷嚷的声音,丝毫没有阻断周棠的思绪。

他对着墙上一张老旧的乌木弓,始终默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晋来问:“王爷今日又不回府了吗!这营帐哪有将军府住得舒服。”

周棠摆摆手:“我一个人住那,有什么意思。”

方晋无语,敢情王爷从来没把他当人么。

讪讪告退出帐,听见越王恍惚地喃喃:“没有他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方晋摇头叹息:“王爷,没有谁离了谁就过不下去的。”

慕权啊慕权,你可知这小子离了你,难伺候多了啊。

“先皇当真料事如神。”洛平看完礼官呈上来的朝贺清单,深深慨叹。

“是,皇爷爷交到朕手上的社稷,许多事都已安排得好好的了。”

先皇知道自己驾崩之后,北凌必然不得安分,于是早早就给皇太孙留下了遗诏,漠州边境的兵力也都调配妥当,只等着与北凌正式宣战了。

果然,在此次为新皇登基而进贡的贺礼中,北凌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西昭和南莱一如既往地送来了贺礼,往日北凌虽然逐年削减贡品,但好歹还上得了台面,而这次……

随北凌使者而来的只有一只重逾十斤的铁匣,里面锁着的,是北凌王蒙苏答的战书。

小皇帝凛然回复:“尔等要战,我大承自当奉陪到底!”

遣回来使后,小皇帝立刻下旨,让越王好好备战,同时命令漠州、砾州、琼州三州将士全部听命于越王,定要痛击北寇,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再不敢来犯大承天威!

眼看圣旨拟好,洛平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如今那三州的将士加起来足有二十万,相当于整个大承兵力的三分之一,周棠得此兵权,便是得到了大展拳脚的筹码。

小皇帝放下朱笔,关切道:“洛卿,朕见你眉头深锁,是有什么烦恼么?”

洛平躬身:“微臣有一事想请求陛下。”

小皇帝笑起来:“此处无外人,有什么事爱卿直说就是。”

“微臣请求皇上,将北凌盛装战书的铁匣熔了。”

“嗯?铁匣?那铁匣怎么了?”

“陛下,那铁匣是北凌寒玄铁所锻,北凌用它来送战书,旨在彰显其兵力雄厚,装备精良,这本身就是一种挑衅。陛下不妨把这种挑衅换个形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洛卿的意思是?”

“将其熔了,重铸成一柄利剑赠予定北大将军,以示圣恩。令大将军以此剑斩杀北凌王蒙苏答,代天子行天道。”

“好!洛卿说的深得朕意!就这么办,朕立即让最好的工匠打造此剑!”

“陛下圣明。”

洛平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佞臣了,就和当年一样。

监军见了越王以后,受到了很高的礼遇。

越王亲自带他巡视练兵,带他参观军营,尊重他的意见,还让他督战了一场定北军击溃北凌游兵的小战役。

此战中定北军应激迅速,调度合理,在极短的时间内俘虏了大部分游兵,令那位监军深为满意,回禀给小皇帝的折子中对越王大加赞赏。

那日皇上的圣旨送到,周棠领旨之后,被交与一柄三尺长剑。

此剑通体银白,剑锋雪亮如有寒气,削铁如泥,断口齐整,是把难得的神兵。

周棠一眼就认出来:“寒玄铁?”

传令官道:“大将军好眼光,此剑乃是北凌寒玄铁所铸,皇上交托于将军,望将军用其斩尽北寇,不负皇恩。”

“那是自然。”周棠执剑欣赏,颇为中意,“不知皇上赐予此剑何名?”

“名字倒不是皇上取的。”传令官直言,“因为是洛大人的提议,皇上便让洛大人为此剑命名,洛大人取名为‘寸雪’。”

周棠抚剑的手一顿,很快掩饰起来,只应了声:“哦。”

传令官走后,监军望着寸雪剑很是羡慕:“洛大人虽是文官,对北凌战事却很是上心呢。为了让将军安心应敌,也是他力排众议,让下官换下了宁王的心腹。”

周棠挑眉:“大人这样说话,似有不妥。”

监军坦然:“下官对将军敬重,也很信任将军,有些事便不需隐瞒了。朝中宁王一派实是希望将军战死沙场的,若不是洛大人出面争取,此时来的监军,恐怕能把将军烦死。”

“是么。”周棠不置可否。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在小皇帝身边的仕途?

“哎,只是洛大人锋芒太露,下官倒是有点担心他会被宁王整治。将军有所不知,现下宁王可是把洛大人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啊。”

周棠吞下那句“你有什么资格担心他”,阴沉着脸走入主帅营帐。

与方晋等人商讨完偷袭与宣战之事,已近二更。

周棠回到自己帐中,寸雪呛啷出鞘,随手劈了一张案几。

余怒未消,他把宝剑往地上狠狠一掷,再不去看它一眼,躺到蹋上蒙头就睡。

睡到半夜却又醒了。

地上银光闪烁。

周棠梦游一般走过去,捡起宝剑收在怀里,反复摩挲。

——青裳寸雪曳昆仑……小夫子,我知道这句诗的意思了!

——说来听听。

少年扯了扯自己的衣裳,又拽住男子的衣袖:“我是青裳,小夫子是寸雪,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可以搞得天翻地覆!”

男子哭笑不得:“搞什么搞,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诗是太祖皇帝北征时所做,当年太祖皇帝率兵至西北昆仑,夜里梦见昆仑神女一袭青裳踏雪而来……”

是夜,越王与寸雪同枕,浅浅入眠。

黎明时分,忽闻帐外一阵骚乱,周棠即刻惊醒。

探子来报:“将军,北寇半夜压境,铁骑一千,步兵两千,偷袭边月关,边月守将折损一千士卒,向我军请求增援!”

监军急道:“怎么会这么快!”

方晋道:“北凌马匹行军速度甚快,只一夜就悄然逼近了三十里路,看来他们这次是势在必得。”

“那我们快调兵啊!”

“不,将军……”

周棠抬手制止了他们的争论,果断下令:“弃边月,退守夜郎!”

“将军?!”

监军很是惊讶,然而方晋却露出了笑容。

周棠冷笑道:“让他们一座关卡又如何?既然他们要玩偷袭,本王就陪他们好好玩玩!拨两千虎贲军给我!本王让他们进得来,出不去!”

通政司。

一盏孤灯犹自亮着。

灯下的人提笔书写,好似打好腹稿一般,笔端如行云流水,娓娓道来——

安世元年,北凌进犯。

边月关遭敌军夜袭,越王执天子剑孤军入漠,杀入敌军后方,迅速反扑。

火烧边月关,城墙熏至焦黑,关中北寇被困。

越王一举斩北寇将领古阿里,缴马匹一百一十五匹,折敌军七百余人。

首战告捷。

然……

洛平默写《承天通鉴》到这里,顿住了。

他有理不清的结。这一世,总归会有变数。

想了想,他把纸张在烛火上烧了。

第四十七章:凛冬至

转眼数月过去,北边战事如火如荼。

漠州的凛冬来得比中原早得多,也猛得多。寒风如刀刃般割在脸上,冰渣卷进口中,说话时都带着股铁锈味。

旌旗猎猎。

打打撤撤的游击战过后,双方战意都已达到顶点。

金戈原上两军对垒,这是两方大军初次正面交锋,是一场丝毫讨不得巧的硬仗。

对面是北凌王蒙苏答亲率的军阵,蒙苏答信心满满,誓要拿下夜郎、阮曲两城。而周棠想的是将北寇彻底逼出金戈原,重创其军势,让他们退回北境。

蒙苏答命人叫阵:“大承皇帝一代比一代昏庸无能!如今那坐在龙椅上的黄口小儿,恐怕已经吓得尿裤子了吧!大承分明气数已尽!我北凌有数万勇士、无尽神兵,此次便要直捣黄龙,换了这天下的主子,取而代之!”

“放肆!”周棠怒骂,“我大承国运昌盛,盛世太平,岂是尔等蛮族可辱!哼,什么数万勇士无尽神兵,若真是那么厉害,何以三个月都未能踏进我漠州一步!”

“休得狂妄!”叫阵那人从阵中出来,“我乃北凌铁羽大将军达鲁巴!对面谁来出阵与我较量一番!”

池廷被激,神色愤懑,对着周棠请愿道:“我来……末将愿与之一战!”

周棠抬手制止:“不用。此人辱我皇族,便由本王亲自来会一会,撕了他这张嘴。”

“可、可你是万军之首,万一要是……”

周棠瞥了他一眼,池廷噤声。

池廷知道,此刻周棠不再是那个和他打闹嬉戏的师兄了,而是统领大军的将军,而他,只是他手底下的一枚棋。

“廷廷,”方晋道,“且看着就是了,我教出的徒弟,绝不会丢人现眼。”

周棠策马上前,寸雪缓缓出鞘:“当朝七王爷,定北大将军,周棠。”

“原来是个草包王爷!”达鲁巴语气轻蔑,但眼神十分警惕,他没料到敌方主将居然会主动出战。

周棠沉稳自若的态度,还有唇畔那抹自负的笑意,都带给他无形的重压。

达鲁巴握紧玄铁刀,暴喝一声向前冲去。

周棠一夹马腹,正面相迎,临到兵刃交接之时,倏然轻身起于马上,足尖踏在达鲁巴横劈而来的刀刃上。

电光火石之间,他反手一划,寸雪没入对方颈中,生生削下一颗人头。

达鲁巴一招未过,便已命丧黄泉,脸孔上难以置信的表情凝固在寸雪的反光里。

周棠一手拎起人头,抛向北凌军阵之中,冒着热气的血滴洒在金戈原的雪地中,烫出一路殷红——北凌鸦雀无声。

相反的,定北军已然叫嚣起来,“将军威武!北寇懦夫!”地吼个不停,吼得人热血沸腾,士气大涨。

周棠睥睨战车上的蒙苏答:“本将军早说过,孰强孰弱,我们沙场上见真章!”继而他高举天子赐剑,朗声号令,“儿郎们!彼方便是荣光所在!虽死无惧!随我来战!”

“杀!”

“杀!!!”

洛平手抵额头,那一跳一跳的疼,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了。

当年周棠与北凌一战,势如破竹,锋芒毕露,“戍边王”的威名瞬时响彻大江南北。朝中不少武官对他大加赞赏,更有年轻小将不惜降级也要去辅助越王抗敌寇。

宁王屡次想要压制这股尚武尚将之风,奈何战事打得实在漂亮,他也寻不到破绽。之后不知他听信了哪位幕僚的谗言,竟要与北寇勾结,里应外合,陷周棠于不义。

寻了个运送军粮的由头,他派出了一名盛京副尉做奸细,一路上与蒙苏答暗通消息,最终前线正值酣战时,运粮车队莫名延误,定北军将近四天为吃上一口粮食。

适逢蒙苏答步步紧逼,周棠于金戈原一战损失惨重,不得不弃了夜郎城。

而今……

“洛卿,这些都是今早送来要参你的。”

洛平看着面前厚厚一沓折子,眉头深锁。

小皇帝道:“洛卿啊,这件事是你做得急躁了,二皇叔的党羽大可以慢慢剪除,那个什么盛京副尉,不过是想送趟军粮,朕派人多看着点就是了,你何必非要治他越职之罪,还为此触怒二皇叔?”

“陛下,此人不除,恐有大患。”

“会有什么大患?难不成他还能把朕的大将军废了?”

“他……可能通敌……”

“通敌?!洛卿,这话可要慎言,你可有什么证据?”

“臣……没有证据。”

“这真是让朕为难了。”小皇帝叹了口气,“参你的折子朕可以不理,但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这样的事,着实难办啊。”

洛平敛目不语。

“原本洛卿你要西昭进贡来的那瓶药,朕是绝对不会吝啬的,可现在你让那名盛京副尉无辜受了一百军棍,据说腿都要断了,二皇叔怎么也不肯罢休,非要朕给个说法。朕不得已,只得把那药给了二皇叔以示安抚。所以这药已经不在朕的手中,只能跟洛卿说声对不住了……”

“陛下切莫自责,都是臣考虑不周。”

小皇帝道:“不过话说回来,洛卿你的母亲病重,朕遣位太医去看看就是了,为何一定要那药呢?贡品清单朕没有仔细看,只知道这药在西昭送来的那批贡品中似乎是最贵重的,真有那么好吗?能起死回生?”

洛平摇首苦笑:“天命不由人,世间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不过这药是西昭国师亲手所制,据说能接断骨,护心脉,治肺腑,总归是能起到些续命的功效的。臣的母亲久居大承西境,常听闻西昭国师的传奇事迹,心存景仰,臣就想,出自那位国师之手的药,就算无用,也能让母亲定定神。”

“唔,这倒也是。但现在可怎么办呢?二皇叔恨你入骨,断不会把药借你的。”

“臣何德何能,竟让陛下如此为臣担忧,此事就不劳陛下挂心了,容臣再想想吧。”

——

金戈原上,整片的荒原被皑皑白雪覆盖。

定北军那日大胜之后,蒙苏答便率领北凌军队退入了荒原北部的旧城中,任周棠如何叫阵挑衅,就是不肯出战,但也没有继续撤兵。

凛冬已至,如此酷寒的气候让习惯于温暖湿润的大承男儿难以适应。不少人练兵时生了冻疮,手脚肿痛不堪,连握兵器都握不住。

好在后方粮草供应充足,还不至于让士兵饿肚子,定北军的士气还算稳定。

这种时候,敌方的城攻是不攻,周棠一直有些为难。

池廷说攻,要一鼓作气。方晋说等,要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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