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哥就是‘开阳武曲星君’。”

周睿愣了好一会，似乎适应不了这个新的名字，“那……你……”

流涯的声音变得很轻很柔，“我就是‘天枢贪狼星君’。”

周睿一时反应不过来，张大嘴巴愣了好久。以往在他眼中昏庸懦弱的离忧王似乎只是一个假象，而眼前这位又太过震撼，使得他头脑一片混乱。

“可是……这样隐秘的事，你又为什么会告诉我？”

隐隐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周睿疑惑地开口问道。

流涯转眼望向他，“你大概也猜到了吧，我把你叫来的原因，我希望能够把你培养成为七宫的一员。”

周睿震惊地望着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

流涯微微一笑，“怎么，没有信心，还是不想做？”

“不是……我只是觉得……一时间发生这么多事，有些无法接受……”周睿低头小声道，说完还小心翼翼的偷瞥流涯的脸色。

见他这副可爱倔强又害羞的小模样，流涯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动听，如清风拂柳，泉水汀石。

他这一笑，周睿的脸更红了。

“果然还是个可爱的孩子，也对，对于这种组织，你这样的年纪确实是太小了，这样吧，我再给你一段时间考虑一下，若是不想做，我绝不会勉强。”

说完，望尽周睿的眸中如暮色渐沉，波光潋滟，失望的神色让周睿的心不禁抽痛了一下

见流涯似乎要起身，周睿感到自己若再不动作，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失去了。

“等一下，我又没有说不愿意……”

“那么就是愿意了？”

回望他的眸子笑意盈盈，如繁花初绽，雨后晴空，还有一丝邪邪的仿佛奸计得逞般的调皮笑意。看得周睿心下一片懊恼，不禁嘀咕，“什么‘绝不会勉强’，连美人计都使上了……”

可心下想的却是……

若是能再次见到这样的笑容，就算是再被骗几次又何妨？

流涯装作没听见他的嘀咕，“既然这样，为了避免别人怀疑，你今晚暂时就先住在这里吧，明天一早，我让人把你送回去，就说是我醉倒了，让下人把你在柴房关了一夜。清楚了吗？”

周睿点了点头。

“真听话，”流涯笑着宠溺地摸摸周睿的头，在周睿抗议之前收手转身，“走，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周睿一愣，流涯回头失笑道，“怎么，你还想睡这里不成？”

周睿心下微窘，红了脸问道，“这是您的房间吗？”

流涯轻轻敛了笑，目光有些深远，“不完全是，我只有练功的时候才会住在这里。”

周睿感到自己似乎问了不该问的东西，低下头一声不吭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跟着流涯走出门。

“我可以请求您一件事吗？”半晌，周睿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问道。

“你说吧。”黑暗中周睿无法看清流涯的表情。

“我想以后跟着您，可以吗？”声音里有着微微颤抖的期待。

过了许久，周睿已经绝望了。

“好吧。”有些无奈，有些迟疑，但毕竟答应了，周睿的心里有些雀跃。

走在长廊上，四周黑洞洞死一般寂静，对于习惯了夜晚灯火通明的人来说，周睿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温柔地牵住了他，仿佛在这春寒料峭之夜给他注入了温暖和勇气。

穿过漫长的走廊，走廊尽头的拱门内，隐隐有一抹橘红色的灯光，可周睿却宁愿这样被他牵着手，一直走下去，永远不要到达终点。

拱门内是一套幽静的小院，舒适却不奢华，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宁静。

被橘色灯光笼罩的屋内摇曳着一抹身影，周睿疑惑地望了望旁边的人，惊讶地发现流涯眼中竟荡漾着温柔和安心。

低沉磁性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撒娇意味。

“婉姑姑，我回来了。”

门轻轻打开，一位宫装女子浅笑着从里面走出，虽然岁月已在她的眼角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可那灵动的眼神依旧仿若少女般清澈，此刻透出了慈爱的光芒。

“小祖宗知道回来了？”语气虽是责备的语气，可神情却是满满的高兴。女子走上前，抽出手绢很自然地替他擦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这不是想姑姑了嘛……”

女子嗔了他一眼，可嘴角却向上翘了翘，“臭小子，就知道油嘴滑舌讨人欢心。又喝酒了？”说着，顺手帮他捻下了不知何时掉落在他肩上的一片叶子。

周睿在旁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不管是在江湖上还是在朝堂上让人谈之色变的首席暗杀者，竟在向一位女子撒娇……这种事就是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没喝多少就被人泼了一脸的酒。”说着，笑着朝身旁的周睿眨眨眼。周睿的脸刷得一下红了。

女子仿佛这才注意到流涯身旁还有人，“这位是……”

“这位是周尚书家的小公子周睿。周睿，这是婉姑姑。”

“呦，这就是若衡的弟弟啊，我说嘛，这小子难得带人回来。来，进屋吧！”

“婉姑姑，您也认识我二哥？”周睿疑惑道，今晚让他震惊的事太多了。

“是啊，这孩子以前老是跑到我这里偷吃我做的芙蓉桂花糕，哎，现在这孩子走了，我做的东西也没人吃了……”婉姑姑忆起往事轻声叹道。

流涯听了这话笑道，“姑姑，这小子跟他哥是一样的口味。以后你的芙蓉桂花糕再也不用担心会剩下了。”

周睿掘着嘴瞪了流涯一眼。

却听旁边女子拍手笑起来，“看到了吗，这孩子可不怕你，不像若衡，第一次见面就被你吓到了。”

流涯轻轻一笑，“好了姑姑，天色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吧，这孩子今天经历的事够多了，以后的事慢慢解释给他听。”说完，又转身向周睿道，“你现在还不是正式的七宫成员，但以你的聪明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否则，就算是我和你二哥，也无法保你，明白了吗？”

周睿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你今晚就在这就寝吧。”

安顿好了周睿，流涯转身和婉姑姑走出了院子。

“今天这样一闹，有没有被人看出破绽？”确定没有人会听见，婉姑姑有些担忧地问。

“脸应该是没有被看到，就是走出朝堂的时候步子有些快，不知道有没有被虞国的使臣看出来会武。”流涯声音低沉，神色平静，眼中瞬息万变。

“流涯……”婉姑姑心疼地摸着这一手看大的孩子，“若是坚持不下去，就离开吧，你母亲若是看到你这样该有多伤心啊，你这样让我怎么向你母亲交待，她原本只是希望……”

“姑姑！”

流涯抬手温柔抚摸着她已经有些斑白的额角，这是把自己一手带大的婉姑姑，就是这双手陪伴着自己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残酷的夜晚，却又在冷夜中凋零。

“这是流涯自己的选择。远离烦忧，逍遥天下。看来我注定是无法完成母后和您的心愿了。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所以，即使我因此堕入修罗地狱，我也绝不会后悔。”

“流涯……”

“姑姑，不用替我担心，我还有您，不是吗？再说，我不是还有她吗，”流涯抬起头望着夜空中那一轮明月，“就算失去所有，也不会被月光抛弃……即使是再疲惫的身躯，她也会一样温柔地照着……”

第五章：南堂北宫

萧萧远树疏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

走在幽静而深远的林荫小路上，晕红的夕阳映出她娇美的身影，一身不同于以往的白衣素雅清远，漫步林中，舒爽惬意。林间依旧幽寂。慵倦的清风拂过，瞬间抖落满树栖居的橘色阳光。雾润幽兰，暗香浮动。一条青苔班驳的石板路蔓延在古林深处。

忽听密林深处，隐隐有箫声传来，寻声而去，竟来到了一小片空地，一座古墓静静伫立在林间，墓前一抹黑色的身影，宛如玉树临风，从他指间流泻出的韵律，仿若低诉着悠悠哀伤的细梦，如水的思念，还有浓浓的柔情，箫声徜徉林间，在真实中幻灭，在寂静中留白。

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了家乡的古水，烟柳画桥，花谢纷飞，雾湿楼台，缥缈的玉龙雪山上屹立着的神秘古刹……

箫声渐缓渐息，最终归为沉寂。

“悠而不深，华而不腻，缥缈离世，犹如绕云萦水，婉转绝尘，真不愧为千古绝唱《凤箫吟》，公子能将此曲之韵味体会得如此之深刻，足见公子远非白丁俗人。只不知到底何事让公子如此神伤？”

“小姐过奖了，箫，乃呜咽之音。在下区区一届凡夫俗子，如何担得起小姐如此赞美，只是在下认为，小姐只身一人便独自在这寂林中漫步，如此胆色让在下亦不敢相信小姐会只是一位平凡女子。”低沉的声音悦耳动听，却隐隐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在下说得对吗，伊丞相？”

说完，黑衣人转身直直面对着女子。

虞国的丞相，伊蕊。

褪去了大红色的礼服，卸下了浓厚的妆，没有了以往示于人前的雍容华贵，相反，一袭白衣素雅端庄，显得清丽温柔。

“韩公子果然明察秋毫，不愧为‘七宫’宫主的心腹，‘七宫’七君子之一的‘玉衡廉贞星君’，江湖人称‘残雪庭寒’，小女子说得可对，韩庭韩公子？”

清淡细致的眉眼，转眼就能忘记的相貌，只是眼中的煞气让人不敢小觑。

“看来伊大人的‘梅雨堂’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佩服之至。伊大人这样劳师动众动用梅雨堂的力量约在下出来相见，还真是让在下有些受宠若惊呢。”

冷静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没来由的让人心慌。

伊蕊微微一笑，“公子客气了，小女子仰慕贵宫宫主已久，希望能与宫主做笔交易。”伊蕊顿了一下，见韩庭没有反应，又道，“这笔交易对贵宫不会有害处，小女子想请贵宫为小女子杀一个人。”

“哼，可笑，伊大人在虞国震朝纲，扶幼主，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又是‘南堂’——‘梅雨堂’的幕后操纵者，想杀什么人，还用得着千里迢迢地跑到燕国来请‘七宫’帮忙。”

伊蕊苦涩之情一闪而过，“不错，江湖上将‘梅雨堂’与‘七宫’并称为‘南堂北宫’，在搜集情报上，梅雨堂与七宫确实不相上下，可是，说到暗杀，梅雨堂却远远比不上七宫。”

“噢？在下很想知道能让伊大人如此劳师动众要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伊蕊眼中恨意一闪而逝，“就是我虞国的国师，楚星移。”

韩庭眼中蓦的闪过一道光芒。

伊蕊缓缓抬起头，密林间透出的点点夕阳照进她的眼中，有些哀伤，有些怀念。

韩庭第一次感觉，眼前的女子褪去了身边层层的光环，竟是那样的纤细柔弱。

“你们也许早就知道我的父亲，虞国的大将，伊阙，在十年前死于对宴清的战役中，外人只道那场战役异常惨烈，有近三成的虞国士兵死于那场战役，可孰不知，这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伊蕊停了停，稳定了下心绪之后平静地开口，“楚星移就是那次阴谋的策划者，那时，他虽身居高位，却并无实权，便妄想篡权干政，而我的父亲对虞王朝忠心耿耿是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这成为了他最大的阻碍，于是，他和宴清的王爷约好，事成之后，宴清将会得到我虞国的军事部阵图，当时，我的父亲掌管了几乎整个虞国的兵部，因此，他们设计谋害我的父亲，幸好当时虞王念在我伊家一门对虞王朝忠心耿耿，我的父亲没有儿子，便将我收养在深宫之中保护了起来。先王见我才华出众，便从小培养我，让我成长为有朝一日能够对抗楚星移的核心力量。那时，先王力量有限，眼睁睁地看着楚星移领导的宗教势力越坐越大，为了对抗他，先王不知死了多少心腹，才将我推到了丞相的位子上，那几年，我不断想搜集他与宴清王爷密谋的证据，可楚星移就是狡猾在他做任何事情绝不留下一点证据，那些知道此事的人，都已经陆陆续续地被他以各种罪名处死了，虽然我近几年不住地打压他的势力，在朝堂上与他分庭抗礼，可他的势力依旧强大，有些甚至无法根除。最近，梅雨堂打探到消息说，他似乎又要与宴清合谋准备对付燕国。”

说到这，伊蕊转眼望向韩庭，意外地看到韩庭波澜不惊的眼眸，“虞国自古以来就是燕王朝的附属国。没有了燕国的保护，虞国国小民寡，难以保全，我知道‘七宫’跟燕国朝廷有些渊源，这对贵国也有蓦大的好处。此外，事成之后，我梅雨堂甘愿听凭七宫的差遣。”

韩庭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兹事体大，在下还需跟宫主还有几位‘君子’商量一下，再做定夺，很快便会让大人知晓。”

伊蕊妩媚一笑，眼中闪过一抹阴狠，“既是这样，那就有劳韩公子了。小女子等着您的好消息。”

“大人放心。”

短短四字，从他嘴里吐出，便是带着不同的分量。

“韩公子处事冷静沉着，为人谦和有礼，才华横溢，实乃人中龙凤，伊蕊佩服之至。”

“伊大人过奖了，伊大人生为女子，却不让须眉，年纪轻轻便已手握大权，匡扶幼主，威震虞国，又控制了梅雨堂，掌管了南方的情报网，韩某才是自愧不如。”

伊蕊轻轻一笑，竟是妩媚中带着清雅，别有一番风情，“公子过谦了，只不过，公子可知伊蕊从小最佩服的人是谁吗？”

“在下想象不出，像伊大人这样的女中豪杰，也会有最佩服的人。”

“公子这是取笑我，其实，让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有两个，第一个，就是那个背负了我国仇家恨的人，因为他是我第一个用实力扳不到而需要借助暗杀力量的人。我恨他，却也同样佩服他。这第二个，就是你们大燕国的前皇后，忠德文皇后娘娘。”

韩庭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身体止不住地颤了一下，却又马上恢复平静，仿佛不曾动作一般。

“那个曾经为救自己夫君而舍弃生命的贤妻，为救自己儿子而舍弃生命的慈母，那个曾经母仪天下，文采风华冠绝一代的文皇后，那个让即使是她的敌人也不得不尊重的对手。我佩服她的胆识和胸襟，勇气和智慧，她如果还在世，必定是燕国皇位最可靠的捍卫者。”

伊蕊浅笑低诉，眸中却是充满了感慨悲凉。

“可是她死了，永远地化为尘土，只能在天上看着她的儿子落泪。”

低沉的声音缓缓诉说着，如同即将化土的尘埃，韩庭闭上了眼睛，缓缓叹了一口气，仿佛古老寺庙里敲响的晚钟，忧伤而深远。

伊蕊转眼看了看那座古墓，“敢问公子这里埋葬的是何人。”

一座无字的古墓，又隐藏着多少不能示人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