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千年（3）

苏陌离一怔，任由男人将自己扯回怀里没了动静。

相较之下，妍儿的反应显然大得多，这个羽刹宫的男人竟在妄想将他们的圣子带回那不知在哪个偏僻角落的羽刹宫？开什么玩笑？圣子之所以被为圣子，是因为灵力的强盛与血统的尊贵，在族中的地位甚至比族长还要高上一筹，若被人带走，岂不是落下了千古笑柄？

妍儿局促不安，尤其是看见自家公子被人搂进怀里还不予以反抗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公子……您可不能答应啊……”

苏陌离没有窥探他人心声的本事，纵然是有，这时候也无暇顾及了。许久没有见到男人，他有些想了，即使眼前的不过是千年前的已死之人。

他微微用力，挣脱了男人的怀。

“您还在赶路，就不打扰了。”欠身，苏陌离拒绝了对方的邀请。

闻言，妍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他们的圣子也不是那么好诱拐的，绝不会因为一句话跟一个陌生人跑了而把族人丢下，她早该想到的。不过羽刹宫向来鲜少路过此地，也不知所谓何事。

不管是什么事都没她什么事了，妍儿正准备将自家公子拉开，就见苏陌离微微垫起脚尖，凑到男人耳边说了几句话，接着，男人笑了。

事后，妍儿无论如何也撬不开公子的嘴，只能看见对方含笑不语，故作神秘。

其实他只说了一句话。

“待你北上之时，断桥边，不见不散。”

男人不担心苏陌离查不到自己何事北上的消息，灵力的奇妙，他也曾不止一次见识过。

……

回到龙泉谷，天色已暗，苏陌离打了个哈欠就准备回去自己的住所。妍儿告退后，去了一间边院，祈陌离不喜欢他人在他入寝时靠近，这一点，即使轮回转世后也不曾改变。除了那个男人，他不放心任何人在他最不设防时接近自己。

刚推开竹门，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童慌忙赶来传话，是族长的传召。

苏陌离心知躲避不了，早晚都是要来的。重又合上屋门，语气平淡：“走吧。”

小童一愣，显然没想到圣子变得如此和气，不过想到还在等待的族长，也来不及深思，走在前面带路。他时不时向后瞥两眼，总觉得这位圣子变了似的，甚至都不见什么表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直到了雅亭轩门口，小童才停下步子，暂时打消心头的顾虑。

“圣子大人，族长已恭候多时。”

雅亭轩的门被推开，苏陌离也不理睬两旁行瞩目礼的下人，神闲气定地跨进门内。雅亭轩是族长平日放松心情写字练画的地方，祈陌离不常来，因为没兴趣，如今的苏陌离也不想来，因为怕麻烦。

对面，站着一位昂首挺立的中年人，手举毛笔，正在挥毫泼墨。

“陌离，”没有回头，他说，“你回来了。”

“回来了。”

简短的对话，丝毫不见普通父子间的温馨。想到这里，苏陌离不禁想起君宿炎。那个男人虽然迷茫过，可最终在国家和儿子之间害死选择了亲骨肉，可眼前的人却……

被亲人背叛的痛，刻骨铭心。

“今日去了哪里？”男子放下毛笔，挑眉问道。

“……只是去街上走走而已。”苏陌离公式化地回答。

中年人诧异，像是从未见过这个小儿子。

“陌离，你变了。”

苏陌离不置可否。他毕竟是轮回后的自己，性格差得不少，被识破也是正常的事，再说眼前的人也不会害他。

“陌离，以前你绝对不会用沉默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想着如何用尽可能犀利的话语将我说倒。”中年人开着玩笑，“不过那时的你看上去还是太小孩子气，现在这个样子气质不错，就是表情太单一，笑一个？”

苏陌离强装咧嘴：“别开玩笑了。”

一世轮回，他改变了太多，就算怀有曾经的记忆，也不再是上一世的祈陌离了。但这些，又不能明说。

中年人叹了口气，也知道这个小儿子的变化快得突然，却又找不出什么原因，就像是不懂事的孩子一夜间成熟了，他只得无奈地笑着，祈祷这是个好兆头。

月辉洒进屋内，中年人正视着苏陌离，开口：“陌离，欣然回来了。”

苏陌离一愣。

他记得这个名字，千年前，祈陌离的未婚妻。

第二十六章：千年（4）

可奇怪的是，在他的记忆里，莫欣然回到龙泉谷该是在他和洛逸的关系确定以后才对。

那个女孩，从儿时起就对他倾心一片，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小时的祈陌离不懂情，等懂了，已寻到了真爱之人，而如今的苏陌离，更是没有情与语这类东西，七情既失，可不是那么容易补救回来的。

苏陌离一直纳闷，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自愿舍弃七情，而两世记忆里，对此都没有涉及。

“陌离？”见苏陌离两眼无神地发呆，中年人轻唤，“难道是不希望欣然回来？”

莫欣然是龙泉谷中另一个位面空间——虚弥幻境莫家之人，这是个在整个龙泉谷中也颇有声望的家族。莫欣然和祈陌离是娃娃亲，父母指腹为婚，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哪知道祈陌离叛逆，事事不依，虽对莫欣然还算是温柔宠溺，可远不到可以过一辈子的程度。双方长辈看在眼里，默默叹气，莫欣然陷得太深，根本无可自拔，祈氏一族几次暗示取消婚约，都被莫欣然的固执打败。

对这个顽固的女孩，祈陌离只能以躲的方式逃避，后来更是干脆跟着洛逸私奔到了羽刹宫。

可这时候是怎么了？那女孩怎么突然到了这里？

“唉，欣然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爱得太痴。听说她这回是和长辈争执了好一阵子才一气之下跑出来的，说是无论如何也要嫁于你为妻。陌离，我知道你对她没感情，可总是得顺着她点，别看她那么倔，也就是外强中干，一碰即碎。”

中年人语重心长地劝说着，苏陌离很安静，坐在小凳上，一直宁静地聆听。对于莫欣然，他不会做得太绝情，却也知道该断即断，否则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一切都迟了。

“父亲，我明白的。”良久。苏陌离启口。

中年人终于停止了喋喋不休，审视着眼前的小儿子。

“父亲，说点别的事吧。羽刹宫来了灵隐城，您可知道？”

中年人手中动作一顿，眉蹙成一团：“羽刹宫？”

……

莫欣然到了祈氏一族已有了七天，可仍旧没有见到心上人，难免有些失落。她知道苏陌离故意躲她，甚至让自己的侍女拦住自己。可她不是泼辣的大小姐，不会指着别人大骂，只能有礼貌地离开。

这一日，她和往常一样准备去圣祈院——历代圣子的住所，走在羊肠小道上，突然抬头，看见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嘴角噙着笑意，慵懒地站在路上。

“抱歉，问个路。”他举了举手，算是打了招呼，“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陌离的人？”

莫欣然警惕地后退了两步，此人，理应是外来者。

“你找他做什么？”

男人耸耸肩：“来履行一个约定……他爽约了，我只能亲自来找他。”

男子无奈地笑着，来到这里是个意外，更像是宿命的安排。这次的事办得很快，他早早就抽出身，在断桥上等了一天一夜都没见到想见的人，心急如焚之下，不知怎的竟到了龙泉谷这片传说之地。

不过，敢爽他的约的人，这祈陌离还是第一个。

“约定？”莫欣然将洛逸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气质不错，样貌也不错，家世应该也不会差。不过果然还是陌离公子更好看些，我可不管你和他有什么约定，都不准和我抢陌离公子！”

洛逸无声地笑了，他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外表，只要说得过去即可，而那位陌离公子，确实是有让他也神魂颠倒的魔力。

所以他才一刻不停地赶到这里来，只为早日见到佳人。

谁知，眼前的人却说陌离是他的。洛逸胸口不怎么舒服，有种异样的感情弥漫。

“你的？为何这么说？”

提起这个，莫欣然勾起嘴角，娇羞得红了脸。

“因为……我是他……他……他的……妻子……”

“嘭”——顺时飞沙走室，洛逸的气息竟控制不住地爆发出来。

意识到事情大条，洛逸一惊，赶忙压抑住内力，强装镇定，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几乎源于本能，连他自己也猜不透原因。

“妻子？他已有了妻室？”

“不，我们只是有了一门娃娃亲而已。”莫欣然解释道，满脸幸福甜蜜的模样，“等我嫁给陌离公子的那天，一定要宴请天下宾客，到时候你也来赏脸，好不好？”

洛逸压抑的情绪波澜起伏，面色却依旧平静。

“……好。”

看了看四周，两人聊天之间已已走出了不短的距离，仍未见到心中佳人，洛逸不免有些急迫。他来到这里完全属于外来者，也不知道排外势力会怎么对待他，再加上龙泉谷和羽刹宫向来不对盘……他得再快些才行。

“这位姑娘，您还没说，那位公子住在哪里？”洛逸善意提醒道。

“啊！”女子捂嘴，“真是抱歉，不过就在前面。看呐，看见了吗？就在那里！”

莫欣然兴奋地小跑到屋前：“陌离公子！是欣然来了，欣然来看你了！”

顺着莫欣然跑去的方向，洛逸看见木门被缓缓推开。

里面的人并未对见到莫欣然感到丝毫奇怪，反而转向他，表情十分怪异。

终于，苏陌离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第二十七章：千年（5）

有些缘，恒亘千年不变，偶然就成了必然。

比如现在，苏陌离心里竟一阵阵地发慌，这几日想着莫欣然的事而忘了和男人的约定，谁知这男人竟然鬼使神差地找到这里，一副质问的模样。事实似乎的确是他做错了，所以心里发虚。

当他问出“你怎么来了”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

男人勾起唇角，带着打趣的语气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说在断桥边不见不散，如今却又翻脸不认人了，还是我生得晦气，让你不想多见？”

苏陌离想回答不是，但话到嘴边又梗住了。有人说解释就是掩饰，与其啰嗦大堆，不如干脆地说出实情。

他抿抿唇：“是我忘了。”

“有意的？”

摇头：“如果你相信，我是无意的。”

男人闻言，似乎满意了不少，笑意更浓，眼神掠过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的莫欣然，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酸劲。

“这女人，是你的妻？”

男人的话里暗含着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愠气，苏陌离抬眼，不知男人在气些什么，这时候的两人关系该比陌生人好那么一点，但终究只是有着一面之缘，莫说感情，就是友情还没培养出来。

一见钟情？他从不相信这么可笑的字眼，感情需要时间来培养。

看着被当成话题议论还有些茫然失措的莫欣然，朱蠢轻启，宛若天籁的声音让洛逸十分舒心：“只是长辈们定下的亲事罢了。”

“陌离公子……”

再傻，也知道这是在说谁。

莫欣然不是傻瓜，她看得出男人看向苏陌离眼中的异样，那和她注视心爱之人时如出一辄。可这男人注视的分明是一位男子，如此逆伦驳德之事，只怕会被天下人唾弃。

她希冀地转回苏陌离这边，却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全身从头冷到脚跟。

淡漠的神情不变，只是原本无波的眼底早已涌动起波澜，心，不再平静。

莫欣然知道，他不再是那个看似任性固执，实则冷清冷意的祈氏一族圣子了，他的心，也在跳动着，为眼前高大俊美的男人。

凄凉地笑着，莫欣然不怨，天不遂人愿，也许是自己有缘无分。

怪不得这些天总是寻不见那人的身影，刻意的躲藏下应该也有一份不想伤害自己的关切，太过直白的拒绝伤到了会是两人，至少他在陌离公子心里还是有些地位的，即使只是个妹妹，不是吗？

这样……就好了……

“陌离公子，倒没想到你们是旧识。”强颜欢笑，莫欣然逼回在眼眶打转的泪滴，“这位公子似乎有事要找你，欣然……就不打扰了。”

莫欣然微微躬身，飞快地抹去忍不住垂下的泪，转身，跑开了。兴许是不想让爱慕之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样，很快就不见了踪迹。她的心也乱了，需要好好打理打理。

自始至终，苏陌离都没说一句阻止的话，只在莫欣然消失之后，才叹了口气，冲着不远处的侍从招招手。

“屋内有盒芙蓉酥，欣然向来爱吃，帮我送去吧。顺便帮我带句话，保重身体，他永远是我的好妹妹……”

也只可能是妹妹。

侍从接过那盒芙蓉酥，离开了听雨轩。

洛逸目光闪烁，只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奇怪，而眼前的人儿，似乎就是一切的根源。

他这次来寻人，也有要一探自己如此异常原因的目的。

吩咐完了，苏陌离才徐徐转身：“欣然说，你寻我有事？”勾起墨色的发丝，苏陌离斜倚在竹门门口，“那么，劳烦羽刹宫宫主亲自跑一趟的，是什么事？难道就是来问我那女子是谁，与我有什么关系不成？”

“我也只是碰巧来到这里，怎么说都是客，圣子有这等语气与客人说话，是不是太失礼了些？”

苏陌离轻笑出声：“是啊，一个不请自来的客。”

兴致使然，苏陌离突然想和男人斗斗嘴，兴许是心中太怨男人许久不回来看自己，他也不介意冷嘲热讽几句。

可男人依旧像是没什么自觉，寻了棵树，靠在树干上。

“来者是客，管他怎么来的什么时候来的？圣子这龙泉谷中的确奇特，让洛某大开眼界……”

洛逸不住地咂嘴，样子似是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仙境，眼里也尽是赞美，苏陌离不为动容，谁知道这男人是不是在演戏。

他还记得，这个时代的羽刹宫与龙泉谷，用势不两立来形容尤为合适。羽刹宫的创始人是九幽冥渊的后代，羽刹宫历代宫主都是九幽后人，这让身为九天传人的龙泉谷众族如何受得了？两处每隔十年白年就会来上一场争斗，次次惊天动地。

若是让父亲他们知道这男人进了龙泉谷，还得了？

“你来这里，就是看风景的？”

“自然不是，这里有圣子殿下这般迷人的风景，其余的看起来，都是衬托了。”洛逸撑着下巴说道，“这次来还是上次的事，圣子大人……和我回羽刹宫如何？”

从开始谈话，男人就称呼他为“圣子”而不是“陌离”，多少让他有些不爽，现在，倒想和男人对着干试试看。

“我若不依呢？”

“不依？”男人显得很轻松，“那也简单，本公子不走了，就赖在这龙泉谷，山清水秀气候怡人，还有美人相伴……如果筋骨松了，也不会怕找不到对手，你说，若是你们祈氏一族被一个外来者闹得鸡犬不宁，会如何？”

苏陌离挑眉，这算是威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