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一支新的毛笔，沾了些墨汁，将毛顺了顺，右手悬空，左手掀起袖口，再次落笔。
他就不信，发现不了什么。
……
“谁在那里？”苏陌离神色警惕，手中动作也不慢，几乎瞬间，九天碧落就已如手，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沙沙”的声音从树后传来，踏出的是一只穿着简陋草鞋的足，紧接着，从树后闪出一个人影，斜靠在树干旁，双手抱胸，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说不出是个什么含义。苏陌离总觉得他像在看一个老熟人，而不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你是……那时的占卜师？”
他记得七年前的舞祭占卜时，洛逸特意将自己支开，然后和这个人单独聊了些什么。那时他不知为何对这人留了份心，就记下了外貌，哪知如今又碰上。
苏陌离可以确定这不是巧合，因为两人见面的地方不是旁处，而是皇宫，除了有心人之外不可能有人误闯，还是在这个关头。
那人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没想到你还记得。”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多留意了一下，就记住了。”
那人挑眉：“你就不怕，我们在沟通感情？”
着重强调了“感情”二字，却见苏陌离笑而不语，似乎并不在意。男子无趣地撇撇嘴，只得将自己刚才的恶趣味抛之脑后。
“也不知是自信还是真不在乎……”幽寻心想。
“对了，上次似乎没问，你叫什么名？”
“哦？你都不先问问我到这里来做些什么？万一对你们不利……”
听着幽寻戛然而止的问题，苏陌离只是笑笑。
“真是如此，我们也不会这样站在这里这么久了。”
“幽寻。”对方幽幽开口，语气已变得不大一样，“我的名字叫幽寻，倒是没有姓氏，不过我想这也不怎么碍事。”
“幽寻……”
不怎么熟悉的名字，却好似能勾起什么回忆。
“幽寻……幽冥……”
猛地心惊，苏陌离像如梦初醒一般，已不记得刚才念叨了些什么。可幽寻却听得真切，没想到还能从这人嘴里听见那个人的名字，自己主子的名字。屈指一算，年岁也不少了。
对于那个禁忌，幽寻一直记在心头，今日更不是没事找事。
“你的七情，并未齐全吧？”
苏陌离抬首，眼前这个陌生的占卜师似乎知道很多事，他的事，洛逸的事。
“何来此问？”
无所谓地一笑，幽寻回答：“碰巧知道……还有些事，希望你别怪我才好。”
幽寻摸摸鼻子，向来自负高傲的他很少对人道歉，更何况还是在事前。但这次的决定风险很大，他可不敢保证日后不因擅自行动承受怒火。在那个时刻到来以前，还是先打通些关系的好。而唯一能劝动那位的，也只有眼前的人了。
苏陌离感到莫名其妙，却没多问：“只要不触犯我的底线，怎会怪你？”
幽寻点头，他知道苏陌离的底线是什么，那些重要的人都是他容忍的最低限度。他的性子不张扬，温和平缓，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只是将那份在意收归心头而不显露而已。
他的凉薄，不会对他所在乎的人。
“我想，应该不会。”
幽寻一步步走近苏陌离身边，仍旧难以琢磨。苏陌离已收起了碧落，可不喜生人近身的他还是不自觉调起了内力，防患于未然。
幽寻一步跨出，并未有什么特别，却一下子到了苏陌离身边。苏陌离一惊，刚想退开，却被结结实实地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对不起。”
凑到苏陌离耳边，幽寻噫语。
苏陌离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千年（1）
再次睁眼的时候，苏陌离茫然了。
眼前的景色是完全陌生的，虽说如此，倒实在是像极了人间仙境。他躺倒在一处小亭中，四处是一片花海，鸟语时节，百花齐放。苏陌离试探着支起身，也没什么不适，顿时松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幽寻做了些什么，自己又为何会突然昏厥，只觉得全身无力，意识朦胧，就失去了知觉。好在身体并无异样，功力似乎也没打什么折扣，他可不希望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没了自保之力。
倏地，苏陌离向右侧望去，清晰的脚步声传入耳盼，旋即出现了一个墨发即肩的女孩，简陋的装束和恭敬的神态，都让人一眼可知尊卑。女孩是冲着他来的，苏陌离振了振精神，女孩的模样有几分眼熟，却必定不是宫中的哪位侍从。
“圣子大人，您可让妍儿好找，竟然又到这里睡觉，若是被族长知道了，一定又要说您了。”女孩看见苏陌离，欣喜之意溢于言表，一拍双手，小跑着到了小亭边，“您快和我回去，族长该担心了。”
圣子？族长？妍儿？
苏陌离快速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一瞬间百感交集。在他的记忆里，似乎存在这一段的内容。
那不该是千年前……
苏陌离的脸色难看了不少。
“圣子大人？”妍儿小心翼翼地交了声，生怕这位尊贵的圣子怪罪，“您……没事吧？”
苏陌离觉得自己的世界乱了，而且乱得够呛。自打遇上了洛逸，似乎什么怪力乱神的事儿都闯进了自己的生活，想赶都赶不走。忆起千年前的往事也就罢了，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那个幽寻，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
“圣子……”
“妍儿。”苏陌离还是决定稍后再做具体打算，就着记忆中的称呼，他问道，“父亲找我有事？”
“这个，妍儿也不知道，兴许是担心圣子大人，毕竟您经常不见了踪迹。”
苏陌离暗忖，千年前的他的确和千年后不太一样，千年前的祈陌离生性狡黠，也喜欢一些恶作剧，没事整整人，令人感到十足的伤脑筋。可千年后的苏陌离，虽然也懂些手段，该决绝的地方绝不妥协，可还是太过淡漠，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显得难以亲近。
轮回后的同一个灵魂也会发生变化，这主要源于苏陌离那二十年的生活状况。在山谷小村里住惯了的苏陌离，不会有前世如此尊崇的身份地位和物质享受，性格的差异也不奇怪。
这可让苏陌离伤脑筋了，既然不知为何来到了这个时代，他总得装成前世自己的样子，连带着性格也得模仿到位。淡然惯了的苏陌离，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拽了拽袖口，衣着华贵，这丝线品质，即使在千年后的时代也是难得一见的稀有货。苏陌离站起身，下了小亭的台阶。
“妍儿陪我出去转转？”苏陌离尽力做出俏皮的样子，有些生硬，好在妍儿半垂着头，没看出什么破绽。
“可族长那里……”
“回来再去也无所谓，反正还有几个兄长在上头，父亲若真有急事，也不见得非要来寻我。他若真的急了，会亲自来的。”苏陌离避开花蕾，踩在杂草上，“妍儿若是不去，我一人也无妨。”
妍儿顿时急了：“圣子大人！您别那么急啊……妍儿去！妍儿去！妍儿还要保护圣子大人的安全呢！”
苏陌离勾起嘴角，对妍儿的这个反应表示满意。
“那就快些，晚了集市就要关门了。”
有着千年记忆的苏陌离对着这个时代的事儿了如指掌，而集市，便是令他好奇的一处。他自幼住在山谷，从莫家镇离开又给人当了仆从，后来更是被抓进了皇宫，为人这么多年，两世相加，去过集市的日子也屈指可数。
妍儿对主子的安排无条件服从，安静地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随时为主子拎东西。
苏陌离玩得有些太过尽兴了，难得来一次集市，苏陌离完全是抱着不尽兴不归的思想做的，谁知这一下就停不下来，一直到了闭市。
“妍儿快些！再不出去就来不及了！”
苏陌离一想时间，心念糟糕，招呼着妍儿就准备离开，可人流量太大，竟硬生生将两人冲散了。
“陌离公子……”
妍儿的叫声苏陌离已听不到，不过他也没有紧张，准备到门外等人。这一回头不要紧，直接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抱歉……”
苏陌离下意识说道，突然想起，按照历史的轨迹……
他抬头，对方微微低垂视线。
四目相对。
那个男人……果然和历史一样……
千年前的杀神——洛逸。
第二十四章：千年（2）
“陌离公子……”
人还之中的侍女急了，这才出来半天，就不小心把公子给弄丢了。她不过一时眼馋，盯着一个玉雕的镯子看得出神，再一回头，那还有公子的身影？这要是回去，族长非得兴师问罪不可。
着急地跺了跺脚，妍儿真是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人群那头，隐隐有些骚动的迹象，妍儿随意一瞥，却没想怔住了。
“羽刹宫……”
那些家伙，怎么会到灵隐城来？
……
同样的黑发黑眸，却是不同的面孔。
苏陌离心神一震，看见对方微皱的眉，才想起这时的洛逸与他素未谋面，还是陌生人。苏陌离轻咳了两声，后退几步。
“抱歉……”
听着这般轻灵动听的声音，洛逸多留意了几分，墨发的男人还显得像个青年，淡漠的脸庞，乌黑的眸子里闪动着似是激动的神情，却克制得很好，一闪即逝。洛逸抿抿唇，竟说不出什么赶人的话来。
“这儿人多。”他摸摸鼻子，算是替对方找了个理由，“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
点点头，苏陌离觉得两人间的气氛着实尴尬，可向来无话的他不会没事找事主动要求交交友谈谈心什么的，他们只是站在人群里，面对面，但都没有看向对方。
情况很诡异，至少在洛逸的属下眼里是如此。
羽刹宫主管楚康成终究还是看不下去了，缓步走到两人身边，咳嗽了一声。
“咳咳，宫主，时候不早了，该赶路了……”
“啊……”
洛逸如梦初醒，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去做，竟看着美人看呆了，实在不该。面对一脸严肃的宫主主管，洛逸颔首，没来得及回头就向后退去。
“好，好，这就走……”
谁料，无意中撞上了行人，没留心，脚底一滑，重心前移。苏陌离一见，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扶住他的身子，却见男人一个踉跄，倒在了他的怀里，头搭在颈窝处。
楚康成眼角抽搐，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表达现在的心情。好吧，简单两个字概括，就是纠结。
“宫主……”
洛逸没动，即使他听见了楚康成的轻声呼喊。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情不自禁，眼前的人仿佛对他有着异样的吸引力，只是一眼，就不自觉地被吸引进去，移不开视线。洛逸隐隐期待时间流逝得慢些，如此美人陪伴身侧，也是种享受。
他不动，苏陌离更不敢动，就怕他仍旧站立不稳，所谓关心则乱。
不消半刻，苏陌离的脖颈已开始贩红，双颊尤为明显。
洛逸自然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温度在改变，不知为何，反倒觉得他有几分可爱。
如此伊人，若是能永远拥在怀里，多好……
“啊！陌离公子！”
煞风景的声音入耳，洛逸皱了皱眉，却没别的什么表示，将头抬了起来，爬出苏陌离的怀抱，懒散地站直身子，打量着焦急赶来的侍女。他的眼神带着浓浓的不满，可一心都在公子身上的侍女丝毫没有察觉。
妍儿快速地小跑近身，她本想问问羽刹宫的几人是否见到过自家公子，谁知意外地发现公子不说，还看见了公子在大街上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
天哪！这算什么？要是被族长知道……妍儿浑身颤抖，她还不想被剥皮。
她警惕地看着洛逸，还好自己来得及时，这人看起来也没对公子做什么过分淡淡事，就姑且绕过他。
“公子，您真是……天也快黑了，咱们回去吧，老爷那里可难交代啊。”
妍儿还是担心族长会怪罪下来，可通晓前世自己性格的苏陌离哪会不知，前世的自己向来叛逆，对父母长辈虽有几分敬重，可就爱拧着来。不回去想必司空见惯了，耽误一小短时间不算什么事儿。
“父亲那里，我会处理。”
苏陌离瞄了眼洛逸身后骏马上的标记，佯装问道：“你们是羽刹宫的人？”
楚康成一听，已摆出架势。洛逸没想到竟被对方认出来了，看来这青年的身份也不简单。洛逸嘴角上翘，让楚康成也浑身一凛。
他的主子在想些什么主意？该不会把主意打到这个容貌绝世的青年身上去了吧？
青年似乎会些法术，比如现在所用的使人忽视自己的法术，就是削弱了自己的存在感，要不是青年刚才自己情绪有些异状，恐怕自己也没注意到他绝世的容颜，如今看来，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不过，就算再美，也没他楚康成什么事。楚康成别过头，调整情绪。
“你知道羽刹宫？”
“大陆第一宫，自然略有耳闻。”这时候还没有龙宸宫和魔门，只有些零星的小门小派，苏陌离知道，“如果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这样就走了？”
洛逸一把抓住苏陌离准备收回的手，用力，就将人拉扯到了自己怀中。苏陌离试着挣扎，可以一想到男人，就慢慢放缓了动作，逐渐停了下来。男人似乎没有放手的意思，把玩着他的墨发。
“真美……不是纯粹的黑，却浓得发稠……”乌丝凌乱，洛逸凑到耳边说，“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如何？”
名字？该用千年前的吧。
无视侍女妍儿惊讶的目光，苏陌离报出：“祈陌离。”
“祈陌离？”洛逸挑眉，“祈氏一族？”
“你不是知道？”
“嘿嘿，的确知道一些。”洛逸依旧没松手，在他的脖颈处深吸了一口气，“我叫你陌离可好？”
“……随便。”
听了两世的称呼，自然没理由拒绝。
得到答复的洛逸很高兴，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不规矩起来。
苏陌离拍掉到处乱摸的手：“这里是街上。”
“也是。”
悻悻地收回手，洛逸叹气。
“对了，我叫洛逸，陌离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如何？”
男人的直接了当令苏陌离有些惊讶，但还是顺从地点了头。同样是叫惯了的称呼，习惯成自然了。
妍儿一直看着空中的一轮明日，快要日薄西山，才忍不住叫出来：“公子，快些回去吧，太晚了。”
苏陌离不怎么情愿，难得遇上了眼前的男人，谁会想回到那个没有自由的地方？不过他现在是祈陌离，而不是苏陌离，有些事做不得，他还是清楚的。
只是，他刚准备离开，就有人拽住他的胳膊。
男人邪笑着说：“陌离，陪我回羽刹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