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自从方惟安搬进去之后，穆清总是尽量早点结束工作回家。以前加班是因为回家也无事可做，现在却不一样了，家里多添了一个人，会有更多的事可以做，一起聊天、看电视，方惟安不会做饭但会主动请缨刷碗，倒是没有笨到把碗打碎的记录。方惟安不会做饭，年轻人贪图省事可能就不吃了，或者随便塞点零食填满肚子，所以穆清晚上总会尽量早点回家。

大多时候穆清回去的时候，都能看到方惟安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穆清注意了一下，他看的都是他书架上摆的关于设计的书，且都是逐渐深入的，而且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有时候回到家方惟安不在，穆清就会一边做饭一边等他，差不多饭做好的时候，方惟安也就回来了，然后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方惟安会说说今天去了哪里找工作，有什么见闻。穆清静静听着，看着方惟安眉间淡淡的疲惫也有些焦虑。他当初还没毕业的时候就签了这家公司，一直工作到现在，可以说是没有求职的经历，也没有体会过找工作的艰辛。但现在找工作不容易他却是知道的，况且方惟安只有高中学历，想找个称心的工作就更不容易了。他也提过建议，让方惟安找个自己感兴趣的专业短期学习一下，等拿到专业证书，有了专长，找工作会比较容易。但方惟安虽然年轻，却是个相当有主见的人，他说自己唯一的兴趣就是打篮球，但现在却不能以这个为职业，所以不知道要学什么专长。方惟安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说自己耐心不是很好，不喜欢一成不变的工作，现在贸然找了以后可能会后悔，反而做不长，所以要多多调查，先看清自己适合什么行业。

穆清见他经常看自己书架上那些设计专业的书，倒是很有兴趣的样子，便在吃饭的时候问了一句：“你喜欢设计吗，这倒是个很有创意的工作。”

方惟安挑眉不语，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正在考虑。不过设计也分很多种的，我要认真考虑一下。”

穆清听后笑了，发现自己潜意识里是希望方惟安能学设计的。但他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方惟安也在考虑此事，便也不再提了。

这天，穆清将近八点钟才从公司回来，本以为方惟安这么晚肯定在家，却见屋内黑着灯，方惟安不在。因为想着回来和方惟安一起做饭吃，穆清就没和同事们一起去吃老板请的丰盛晚餐。

穆清不知道方惟安会不会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但还是做了两个人的饭，想他没吃的话回来就能吃了，如果吃了的话，他把剩下的留到明天吃也可以。

做完饭已经八点半了，穆清盛了自己的份刚要吃，就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紧接着是方惟安愉快清朗的声音传来，“我回来了。”

穆清见他一脸笑容，也笑了，“吃过了吗？”

方惟安快速的扑过来，叫道：“我饿死了，啊，没有我的份吗？”

穆清笑着不说话，起身到厨房又盛了一份，刚放到桌上就被方惟安一把抢过去，不顾形象的大吃起来。

穆清皱眉，笑道：“慢点吃，没人和你抢。今天怎么样？”应该是有好消息，方惟安从进门就一副兴奋的样子，吃饭也吃的眉飞色舞。

方惟安眼睛笑的弯了起来，艰辛的把嘴里的饭全部吞下去，喝了一口穆清盛好放在旁边的汤才开口。“我想，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穆清眼睛亮了起来，颇感兴趣的问道：“是什么？”

方惟安一边喝着汤，一边看着穆清，欣赏着他难得一见的鲜明表情。穆清一向朦胧的好像挂着水汽的眸子听到方惟安的话后倏地睁大，显露出几分好奇和期待，方惟安脑子里就突然冒出来一个词，秀色可餐，心里升起捉弄的意思，他悠然道：“你猜。”

穆清皱眉，看着方惟安的表情有些疑惑，但还是看起来颇为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慢慢道：“猜不到。”

方惟安差点要扶额了。他只是开玩笑而已，这个人却真的认认真真的想，到底是……他觉得穆清真的是个多元人，有时候看起来成熟的很，有一种与他的年龄相符的沉稳，譬如他打架受伤那晚，他明显的感觉到了穆清的不悦，不，应该是生气，那时候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然感觉到一种压力，乖乖的听话上药。而现在，穆清的IQ和EQ，貌似，比他还不如。

穆清看着方惟安出神的看着自己，嘴角挂着不明所以的笑，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也不说话，询问的看着他。

方惟安总算回过神来，清咳了一声，又低头扒了一口饭才道：“我今天找到了一份工作，是一家搞装修的小店，店面很小，也没有成立公司，不过我对他们的经营方式很感兴趣，觉得很有意思，恰巧他们招工，谈了一下就答应要我。”

穆清问道：“他们是怎么经营的？”

方惟安看起来很有兴致，开口道：“他们是自助装修的模式。很奇怪是吧，听说过自助餐，还没听说过自助装修，不过道理是一样的，他们在顾客提交的成本限额里，设计、施工，而且很多家具都是他们自己设计制作的，而且，感兴趣的顾客也可以亲自动手设计、制作，他们会提供场地和指导，只收取原料的费用。”

穆清点点头，认同道：“嗯，的确还没见过这种方式的装修公司。不过，你做这个会不会很累？”方惟安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手艺，单做体力活的话，不知道身体能否撑得住。

方惟安无所谓的摆摆手，“放心吧，难不倒我的，我这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虽然老板现在给的工资低了点，但他更看重这个行业和方式的发展空间，便不在乎工钱的多少了，毕竟难得遇到自己感兴趣又有挑战性的事情，而且他现在有几万块的存款，穆清也不要他的房租，他也没有其他的大开销，工资上面不是问题。

穆清知道方惟安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再改了，他笑着举起汤碗，“恭喜你。”

方惟安也举起汤碗跟他碰了一下，喝了一口又急急的放下，“等一下。”起身去了厨房。

穆清听到开冰箱的声音，之后果然见方惟安一手拿着一罐啤酒，重新坐下。“哪有喝汤庆祝的，好歹要有点酒吧。我不期待红酒香槟，但啤酒也不错。”

穆清笑而不语，乖乖的接过来，啤酒在保鲜室冷藏着，触感冰凉。

“干杯。”二人笑着碰杯，各自饮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自喉间滑下，暖暖的胃明显感觉到冰凉的入侵，穆清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穆清还从没在大冷天的时候喝这么冰的东西，有些不习惯，但也感觉到新奇的刺激。

二人吃饭就吃了将近一个小时，收拾了碗筷之后又双双倚在沙发上聊天。方惟安兴致高昂，穆清也跟着高兴，两个人一直聊到十一点钟才各自回去休息。

第二天穆清在闹铃声中醒来。昨晚喝了至少有三罐啤酒，头有点晕沉沉的钝痛。但他向来习惯熬夜，头痛是经常性的事，稍微揉了揉额角就起床洗漱。走到客厅，方惟安的房间还没有动静，穆清突然笑了，想起昨晚方惟安说今天就要开始正式上班的事。方惟安喝的酒比穆清多了一倍不止，估计醒来也是件痛苦的事。

穆清看了看表，还是敲了敲对面的房门，过了好一会才听到方惟安模模糊糊的应声。穆清说了句“时间到了，起床吧。”就去浴室洗漱了。

穆清洗完正要出去，就见方惟安蓬松着头发，睡眼惺忪的站在浴室门口，身子斜斜的靠着门边，眼皮沉重的又要合上。

穆清不由笑了，拿手淋了点冷水甩到他脸上。方惟安一个激灵，立马就睁大了眼睛，明白之后不可置信的看着穆清，佯装气愤道：“原来，你也会使坏。”

穆清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冒失，他还从来没对任何人做过恶作剧的事情，哪怕是朋友之间善意的玩笑。现在反应过来不禁有些后悔，他知道方惟安没有生气，但却为自己这种突然且幼稚的举动感到奇怪。

二人凑在茶几上吃了穆清做的简单早餐，便一同出门，到了小区门口，穆清向南，方惟安向北。

穆清能看出来方惟安非常喜欢这份工作，也很用功，那家装修的店店面很小，人手也不够，但生意却源源不断，方惟安倒是比穆清加班还要勤快，经常加班到八点多钟才会回来。在难得有空闲的时间里，也总会拉着穆清请教些设计方面的知识，穆清便认真的给他讲解，举各式各类的案例辅助说明。穆清工作上主要是做建筑，但业余做的其他设计也非常多，结合专业知识讲授案例，思路分明，条理清晰。这时候方惟安才真正感觉出穆清的厉害之处，发现他一讲起设计方面的知识就不再是那个经常会反应迟钝、动作缓慢、眼神朦胧的人，他的逻辑非常清晰，大脑运转的也很快，眼睛仍然看起来像是蒙着层水汽一样的朦胧，但凝神思索的样子经常让方惟安感觉那双眼睛里会放出火花来。

方惟安在店里基本上是做体力活，加之经常加班，回来之后又要学习充电，仅过了半个月就明显消瘦了很多。他自己好似没什么感觉，依旧整天神采奕奕，但穆清注意到他比以前清晰的眼窝，脸庞的轮廓也因为瘦而更加分明。穆清看着低头吃饭的方惟安愣了愣神，第二天买了个豆浆机回来。

方惟安回来之后，很快就发现厨房里的新成员，白色的豆浆机很漂亮，在单调的厨房里也是一道风景。方惟安向正在做饭的穆清问道：“怎么突然买这个？”

穆清微笑道：“方便，不用早上下去买，在家就可以做。”

方惟安认可的点了点头。接下来的日子他每天早上都会喝到新鲜的豆浆，穆清不愧是搞设计的，在煮豆浆上也能发挥创意，经常新奇将两三种豆类搭配在一起，红枣是经常放的，甚至有时候会加些果汁，口味独特又营养丰富，这让方惟安大享其福。

第十二章

这天穆清下班回来，罕有的看见方惟安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疑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

方惟安见他进门就站起来，边穿外套边笑道：“今天你别做饭了，我们出去吃吧。”

“怎么了，有什么好事？”穆清看着他微笑道。

方惟安挑眉：“没有好事就不能出去吃饭吗，而且天天让你做饭我也于心不忍，怕累着你啊。”

明明是玩笑般的语气，穆清却红了脸，笑着低头不语。

方惟安见此又是一阵开怀的笑，不明白这个比他还要年长几岁的男人怎么这么面皮薄。

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对吃都没什么讲究，就去了小区附近的一家川菜馆，正值晚饭时间，店里的客人很多，一进去就感觉迎面扑来一阵热气，喧闹的笑语声和温暖的空气在这寒冷的冬夜无疑是让人快乐的。

方惟安问了问有什么特色菜，最后要了一个石锅鱼几个家常小菜和两瓶啤酒。可能由于店内的客人太多，上菜的速度有些慢。

方惟安啜了一口啤酒，随意的说道：“你们什么时候放假？”今天是腊月二十五，再过几天就要过春节了。

穆清心没来由的一颤，顿了一下才道：“明天，初八上班。”今天上午各个部门就接到了放假通知，腊月二十六放假，正月初八正式上班。

方惟安点了点头，“嗯，十二天。”

穆清看着方惟安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有些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惟安正跟父亲冷战，过年八成也是不回去的。穆清和他一起住了这些日子，知道他也很少跟人联系，偶尔几次通话也好像是和他母亲，次数也不超过三次。

穆清低头抿了一口啤酒，问道：“你们呢，放几天？”

方惟安摆出无奈的表情叹了口气，“我没有你那么命好，那个小破店忙的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休息，老板不确定，只说最少给大家放五天假，可能是从除夕放到初四吧，毕竟过年的时候也没什么人家有心思花大力气搞装修，还是能休息几天的。”

这时候石锅鱼端了上来，方惟安吃了一口，赞道：“确实挺好吃。”

穆清赞同的点了点头，想了一下说道：“你妈妈怎么说？”

方惟安笑了一下，“她能怎么说，当然是让我回去了，不过我不同意，只能让她伤心了。”

穆清叹了口气。方惟安无疑是固执的，或者叫倔强，坚持着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不向威严的父亲低头，他从心底里是支持他这种做法的，但这种独自的对抗会使人疲累，方惟安虽然从来没说过，但他能感觉到，却不知道如何提供帮助。“上班感觉怎么样？”

“不错啊，不外乎敲敲打打，安装之类的，现在都有机器，也不会很累，今天我提了一个建议还被老板采纳了。”方惟安说起工作来显然是真正的开心。

穆清也觉得有些安慰。

方惟安边吃边问道：“你们那边过年都干什么，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习俗？”

穆清摇摇头，答道：“没什么不同的，也就是和家人一起吃饭，亲戚朋友之间互相拜年，我和姐姐回去给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拜年。”

“哦，对了，你还有个姐姐，结婚没有？”

“还没，不过也快了吧。”上周跟姐姐通过一次电话，言谈间提到跟现在的男朋友感情很好，交往了一年多，也谈过婚嫁之事。听到姐姐语调中洋溢着幸福，穆清也真心的高兴。虽然穆清从小到大被人欺负的机会不多，他这个强悍的姐姐没什么发挥余地，但姐弟俩从小互相照顾，感情自是深厚。

穆清正想着那天和姐姐的谈话，却听到方惟安扔来一句：“那你呢，回去之后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会给你介绍对象吧。”

穆清正好吃了一口鱼，听到这话一个不小心就被呛着了，他本来就不是很能吃辣，现在喉间被辣的火烧般难受，咳嗽了几声也不见缓解，灌了几口啤酒才好些，一瞬间只感觉喉咙烧，脸也烧。

方惟安明显被震住了，喃喃道：“不是吧你，反应这么大，难道受过刺激？”

穆清对他这明显调侃的语气颇感无奈，红着脸道：“没有。”事实上，每次他回家都会受到亲戚好友的热情夸赞，百分之八十的都表示手里有门当户对的漂亮姑娘。穆清躲避不及，万般无奈也相过两次，但对于他明显消极怠工的表现，媒人再热心也是无用，于是都不了了之。

穆清以吃菜来掩饰窘迫，方惟安却停了筷，双肘搭在桌子上，双手交握，笑道：“说实话，真要相的话我觉得还真没几个女的可以配得上你，就算你不介意她们也要不好意思了，瞧咱这样貌，啧啧啧，你要是女的我还真要追你。”

穆清一张脸都红到脖子根了，憋了半天才道：“你太夸张了，人找对象怎么会只看相貌。”他不明白，刚认识时方惟安经常酷着一张脸，话也不多，为什么现在老爱拿他开玩笑。

一顿饭的吃了一个多小时，二人随便的聊着天，期间方惟安又忍不住屡次拿穆清来取乐。穆清长了一双很有灵气的眼睛，衬得整张脸生动鲜活，唯独缺乏伶牙俐齿，明知方惟安是故意开他玩笑，却想不出话来反驳，只有红着脸万分窘迫的份儿，更想不出拿什么话来回敬对方。

方惟安充分娱乐了之后总算良心发现，皱眉道：“你这样的性子，很容易吃亏的，别人口头上欺负你你也不会反击吧。”

穆清愣住了，没想到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男孩竟然会有这种成熟的认识，自己这是被教育了？他有点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确实不会反击，但那并不代表软弱好欺，他不反击只是因为那些源于幼稚想法的恶作剧还不到值得反击的地步。他沉默的性格的确容易被欺负，但自小随和的他同样人缘也很不错，同龄人也没有恶劣到非要欺负人才能过日子的那种。他找不到话来反驳，也不想说，只是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