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六年(生子)——只影向谁
只影向谁  发于:2014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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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恩如水付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莫向尊前奏‘花落’,凉风只在殿西头。”看到这句唱词,厉皇后发了会儿楞,觉得有些怏怏。正想问萧懿跑到哪儿去了,却听见定阳侯快活的声音。

“堂婶在屋里么?我不请自来,不晓得会不会惹他讨厌。”

厉皇后被那声“堂婶”恶寒得额角一痛,轻叹,收了话本,坐正了身子。

陈国公府上的大公子从来不拘皇家规矩,跟永嘉夫夫来得随意。只见程致深捧着盆花草进了内堂,将花草放到厉皇后身边,行了个晚辈礼:“小侄请堂婶安。”

程家男儿都有付俊美样貌,看着程致深漂亮得无辜的五官,厉皇后哪里生气,只觉得好笑。却板了面孔,冷道:“定阳侯见了本殿不行臣礼么?”

程致深瞪大眼睛,发现厉皇后是在玩笑,才摆摆手:“哎呀,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关起门来,我只认你是堂婶的。”

厉皇后终于绷不住,露出笑来。

春霖奉了茶过来,给程致深行了礼,退了出去。

程致深啜了口茶:“早听说堂婶的影园冠绝武凌,今日致深便携了薄礼,前来游赏一二。”

“便是这盆萱草?”厉皇后挑眉。

程致深得意道:“这份礼物可是恰切得很,堂婶是知道的。这萱草又叫‘宜男’,有孕之人佩戴其花叶可生男儿。虽然小堂妹才满月,芳草宜男,总归是有备无患。”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看了看皇后的小腹。

厉皇后轻咳,将广袖拢住肚腹:“多谢贤侄美意。”

程致深坏笑:“堂婶客气了。”

两人又闲话了会儿,程致深最是个坐不住的人。看窗外风清日朗,便提议道:“这晴好的天气,不如咱们过两招。”

厉皇后闻言眼睛一亮,从前从来都剑不离手。就是入宫后,也不时会练下剑。只算此番有身到眼下,差不多有一年没碰过剑了。不提还好,听致深这么一说,不由技痒。

厉皇后扬眉一笑:“致深知我。宝哥,侍剑!”

宝哥颠颠地捧了皇后的佩剑来,宝剑辟光。厉皇后轻拭着剑柄上的“辟光”二字,眼底流露出几许柔和。

程致深也得了柄剑,随手挽了个剑花:“堂婶,你的剑都这样好,什么时候赏我一两柄呗。”

厉皇后默了下剑诀,抬手起势,朗声笑道:“你今日赢了我,那柄沉水剑就是你的了!别忙着高兴,看剑!”

程致深来不及收了笑脸,便见一道白光朝自己劈来。他从小练武,反应极快,偏头一躲,复又朝厉皇后出剑:“堂婶知道我的,那小侄便不藏拙了!”

“棋逢对手,就是要你全力以赴!”说话间,两人已过了十几招。

两人在花树间缠斗不休,打得酣畅。永嘉入园时,看到的便是厉皇后在漫天飞樱中白衣翩飞,运剑如电的样子。这样飞扬畅快的笑意有多久没出现在他的脸上了,永嘉凝视出神。

厉皇后到底是出月之身,再加上长久疏于练习,终于在半个时辰后败下阵来。虽是这样,厉皇后却十分快意,毫无留恋地把沉水剑送给了程致深。

程致深得了宝剑,一张嘴更是跟抹了蜜一样,颠颠跟在厉皇后身后拍马屁:“堂婶,我可赢得不容易啊!您真是高手不谈,这么久没练了还这样厉害。想当年,您在边城……”

厉皇后伸指晃了晃:“好啦好啦,剑都给了你,还这么多话!随春霖去擦个澡,之后来花厅用饭。”

程致深嘿嘿笑着,对沉水仍是爱不释手。

两人走到景门前方看到永嘉,永嘉满含爱意地看了眼厉皇后:“方才出汗了罢,赶紧去汤池里泡泡,别着凉了。”

程致深促狭地看着帝后,厉皇后耳根一热,点头:“臣先去了,之后花厅侯驾。”

厉皇后快步离开,仍听到身后叔侄两对话——

“你怎么来了?”永嘉声音冷漠。

“我来我堂婶的园子送礼有何不妥?”定阳侯嘻皮笑脸。

“啧,朕怎么觉着你每次来都要顺点东西?”

“什么呀,这是我赢来的。别说,堂婶的剑术真是不减当年啊……”

“行啦,赶紧去沐浴吧,一股子汗味……”

第十章

“那柄沉水梓童不是喜欢得紧么?真的就送给致深了?”水汽氤氲的殿内汤池,厉皇后伏在池边闭眼享受,永嘉的手指则在皇后光滑的背部游走不休。

“不过身外之物,再说致深喜欢,找臣讨了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喜欢梓童就给他,那朕呢?”堂堂皇帝竟撒起娇来。

厉皇后转过头,配合:“那今上喜欢什么,臣也给好了。”

“你!”

池内波澜骤起,自是春宵一梦不谈。

到了月中那日,李全突然造访影园,带来成化手谕。上皇次日要游幸影园,望皇后早做准备。

向李全问了成化近来的身心状态,厉皇后示意春霖将一锭金塞到这位前朝大总管的手中,道声:“李大伴慢走。”

李全忙说不敢,还是满面笑容将金子揣进袖口。

除了薨逝后追封的崇宁皇后,厉皇后才是南华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男后。庄重却不骄矜,没有骄扈的外戚,在宗亲间口碑极好,连生两女却圣宠不衰。这个生长在西北边城的俊美青年,穿过岁月风沙,走入皇都九重,从讲武堂到昭阳殿,从教官到皇后。每一步,都几乎完美。

眼下要问他还有什么遗憾,就是一个他和南华都期待的皇嗣了……

厉皇后摩挲着缎地手谕,来回打量着满眼花木,庭院春深。

因为年长于永嘉,厉皇后不会像后宫妃子那样想方设法讨皇帝欢心。甚至有时候,皇后不快冷下脸来,还要永嘉绞尽脑汁博卿一笑。但对于成化,厉皇后却尽心得很,不管有心无意,总能让上皇展颜。

成化的仪驾到时,永嘉和厉皇后早已立在门口迎接。永嘉小心翼翼扶着成化入园游赏,厉皇后错了半步跟在侧旁。

“皇后,离那么远做什么。到朕近旁来,朕总喜欢与你说话。”成化另一只手边空着,朝厉皇后招手。

皇后赶紧搀住,笑道:“儿臣方才服了药,怕气味冲撞了父皇。”

“怎么,身子不爽?朕这就命卓医正来给你看看,李全……”

厉皇后连忙阻拦:“多谢父皇关爱,不敢劳烦。不过是些补气养元的汤药,劳父皇挂念,儿臣身子好得很。”

成化了然,关怀道:“小公主才满月呢,来日方长,皇后不必心急。”

厉皇后俊脸一红,讷讷点头。

永嘉看了,不免一阵心动。

众人在凤来亭坐定,用了云都新贡的春茶,吃了些糕点。小公主每日睡的时辰居多,只有萧懿坐在成化膝下。

“皇祖父,小姑姑怎么没来?”

清河与萧懿这对姑侄长得六七分相像,成化对萧懿喜欢得紧,和颜悦色道:“你小姑姑闯祸了,祖父罚她在家写字呢。”

“小姑姑犯什么错了,皇祖父别气别气!”萧懿说着用肥嫩的小手掌一下一下给成化顺着胸口,成化简直喜爱得不行,干脆把小丫头抱坐在怀里。

萧懿长得结实,永嘉怕成化受不住,正要接下女儿。成化却摆摆手,只顾跟小丫头说话:“你小姑姑不好好上课,偷偷溜出去玩儿。真是男孩儿习气,没有阿懿一分乖巧听话。”

萧懿得了表扬,小脸笑得像朵花儿。

永嘉听了缘由,又好气又好笑:“那丫头确实不省心,父皇您也别气,长大自然就好了。”

“都是朕惯的,没有一点女孩儿的样子!之前看了你父王的戎装画像,嚷着让致深带她去平州玩,还要扮男装去讲武堂念书。真是嫌朕活得太长!”成化一脸无奈,也是半气半笑的语气。

“就该让清河离致深远些,那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永嘉嗤道。

“你从小就对致深没个好言语,倒是他万事不往心里去,是个豁达孩子。你呀,就是别扭,越要好的人你就越孩子气。”成化摇头轻笑,又问厉皇后:“皇后,你说是不是?”

皇后颔首轻笑,平复了气息才道:“父皇,儿臣近来看了许多话本。每日又在这园中闲逛,不由想了种南剧的新演法。一会儿试演,还请父皇指正。”

话毕,不远处的假山后传出琴箫之声,曲调悠扬轻曼,如梦如幻。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人未见,曲先至。

成化和永嘉都循声望去,只见东面长廊婷婷袅袅走来一位佳人。身段窈窕,扮相优美。开口,声音更是切金断玉: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舒水袖,展画扇。伶人一边唱一边借这园中的实景演。比起戏台上搭建起来的景,这凤来亭畔真真切切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给了曲中景致真正的魂魄。戏中深闺佳丽的伤春幽怨也愈发真切动人,令闻者黯然神伤。

永嘉看这南曲入园,园中绎曲,不由轻叹:“不入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古人诚不我欺~”

再看成化,怔怔看着这画人中,品着曲中画,思绪早不再此。

那日成化留至晚膳后方才离去,临走对永嘉耳语:“皇后真真英物,若在前朝,必是风云人物。为你安于后宫方寸之间,骊儿,对他,你要万般珍重啊!”

第十一章

都说大户人家有一个“食不言”的规矩,程北亭年轻的时候从没遵守过。可二十多年过去,儿女成群,成了大家长,却给自己的儿子们立下这个规矩来。

这日晚膳,程致深又回晚了。到了用膳的花厅,一家人都已坐定,只等他了。程北亭寒着脸只当没看见他,贺念卿看看夫君,又看看儿子,只柔声说:“让咏新伺候你净手罢,今儿有你最爱吃的八宝鸭子。”小弟以深咽下口水,声音怯怯的:“大哥,快……快点儿罢,我……我饿了。”

程致深喊了声爹爹,净手后又揉揉以深的头发,揉得以深摇头晃脑的。

程北亭见儿子如此无视自己,终于没忍住,拍桌道:“你倒是祖宗了,一家大小拜了您老人家才能吃!”

程致深听了,一下子站起来。贺念卿眼眶瞬时就红了,忙把儿子往下压:“致深,快向你父亲道歉。晚辈哪有让长辈等的道理?”又劝家长“北亭,一家人好容易在一起吃个饭,今儿致深爱吃的菜都是你吩咐做的,眼下你这又是做什么呢?”

贺念卿一脆弱,程家两个大爷,哦不一群大爷都没办法。这不——

“父亲,儿子错了,劳您烦等,以后不敢了。”程致深也不看人,对着跟前那只八宝鸭道。

程北亭叹气,给贺念卿夹了块火腿炙,又看看可怜兮兮的小儿子:“用膳罢。”

用过饭,一家四口转到凉亭品茶。

茶博士在一旁伺候,暮色四合,茶香渺渺,这初夏的庭院倒是别有情致。

“以深,你还小,茶水要少喝些。”贺念卿把玫瑰糕往小儿子手边推了推。

以深点头如捣米:“嗯嗯,以深有糕饼就可以了!”

程致深见幼弟这么可爱的样子,忍不住去捏了捏那白皙肥嫩的脸蛋。以深一对圆眼睛被捏得水汪汪:“大哥,有点疼呢。”

“致深,你多大人了!”程以深被一家人爱宠,性子养得像女孩子,跟当年的贺念卿像得十足,程北亭对他十分偏疼。

程致深放下魔爪,以深吸吸鼻子,又小口啃起糕点来。

仿佛已经忘却晚膳前的不快,茶博士退下后,三个大人聊起天来。

“昨儿你父亲和我去西苑给上皇请安,正赶上件事情。”

“哦?”

“上皇这次彻底把梨园给散了,年纪在五十以上的乐工,都送去南府养老,年纪轻的给了银子放回民间了。”

“散了也就散了罢,上皇多年没有召内府演戏,用的都是咱们近臣的家班。何必把园子虚置在那儿,浪费财物。”

程北亭一叹:“上皇哪里是在意那么几个钱?这遣散的银子可不少呢。”

程致深难得和气跟程北亭说话:“上皇几年不召见内廷乐工是怎么个道理?”

程北亭静默许久,才低声道:“王爷病重的那些时日,已经记不得许多事情,有时候连上皇也不认识。只让梨园的乐工们整日在殿内的小戏台里演《渔光曲》和《骊歌长恨》这两出戏,轮回着演,换人不换场。”程致深听着,眉目间是少有的凝重。贺念卿已经抽噎出声,以深停了咀嚼,好奇地望着三个大人。

“王……叔父是在《骊歌长恨》的奏开场的时候闭的眼,上皇一滴眼泪都没流。支着叔父越来越凉的身体看完了全本,只到曲终才召来李大伴让人去各处发丧。从那以后,上皇再没有听过《骊歌》,再也不见内府乐工。”

“别说了,别说了!”贺念卿已哭倒在程北亭怀里。

‘唉,孩子都在眼前呢……“程北亭怜爱地安抚妻子,把平日苦心建立的家长威严抛至脑后。

贺念卿忙擦着眼泪,有点难为情:“致深,都怪你!问这么个问题,勾出爹爹好些惆怅来。”

程致深无奈,那是您老人家太脆弱了呀……

“说些高兴的事,致深,见深从平州来的信你看了罢?你弟媳又有了身孕,年底又要给你添侄儿了。”

“咦?这小子,怎么给我的信里没说!难道跟我害羞么?”听到如此喜事,致深当然高兴,同时不忘打趣自己的孪生弟弟。

以深也插话:“那这样一来,二哥岂不是有四个娃娃要养活,哦还要加上二嫂。他的俸禄够不够呀?”

“是呀,成亲才几年,生这么多个……他一个知府能领多少银子?不是我每年贴他许多,啧啧……”程见深在平州任知府有四年了,见深每年去探亲都不忘留下银票数张,很有兄长的样子。

不说还好,一说程北亭又有气:“既然有余钱补贴兄弟,不如赶紧找个良家子,自置一份家业。弟弟妹妹都有家有口了,都快二十四的人了,每天不知道在胡混个什么!”

致深又站起身来,跺脚:“哎呀呀,您一天不念叨我气就不顺!得,我不在您跟前碍您贵眼。以深,来,跟大哥去房里,有好东西给你看!”说着牵着弟弟,大摇大摆地走了。

“好好的,你又说他干什么?”贺念卿生气地捶了夫君一下。

“都是你惯的,一个像小丫头,一个是活霸王!”

“就是在讲武堂当总教官当出来的毛病!一天不训人心里就不舒坦!不跟你说了,明儿上皇要来家里听戏,我去安排了!你自个玩儿去吧!哼!”贺念卿发起性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北亭一人独坐,郁闷:“我就这么讨人厌……”

第十二章

第二日成化一家三代人果然微服来到国公府,大人们都去花厅饮茶,清河与萧懿都喜欢程致深,让他带着去看府上新鲜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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