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只盼父皇能有一两分欢喜。”并肩王去世后,成化对很多事都看得寡淡,只有南剧能提起他些许兴趣了。
厉皇后将两人紧握的手放到脸旁摩挲,闭眼道:“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这唱的是戏中词,道的何不是世上情?想来王爷走前也和太上约定好了三生三世,他们今生相守来世有约,倒是没辜负这匆匆年华,百代光阴。”
厉皇后很少说出这般动情的话,永嘉此刻也明白为何两位父亲对妻子真心疼爱了。他的如锦虽然吝于表达,却最是懂情重情之人。他敬重钦佩两位父亲,不为身份地位,只是因为——懂得。他愧疚自责,不是因为没有生出皇嗣而惶恐,而是痛苦于有负两位父亲的呵护关爱。他是天子妻,但他更把自己当作萧家媳。
思及此,永嘉心下早已一片滚烫。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强硬地扯开厉皇后的中衣,褪至肩下。厉皇后不防,短促地呼了声。十步之外的内侍心领神会,悄然退出内殿。
“今上~”雪白的颈脖被永嘉啃啮着,皇后发出难耐的呻吟。“叫朕的名字……”皇帝声音含混。
“月明,月明……”厉皇后的颈脖向后仰着,酸痛得眼眶发酸。
皇后的肌肤温暖而柔软,散发着淡淡的衣香。永嘉的分身胀痛不已,一下一下蹭着厉皇后的亵裤。可医官的话永嘉也记得,孩子百日前是不能行房的。
厉皇后也是男人,自然晓得永嘉的辛苦。两人已经半年没有亲热了,永嘉有一两个用来泻火的歌姬皇后是知道的。如果就此打住,永嘉之后会去哪里,会做什么,不言而喻。厉皇后没有像从前几个月里那样放永嘉离去,而是缓缓抬起双臂紧紧环住了皇帝的肩背……
承欢的甬道虽因生产之故不复紧致,但久违的性事还是让帝后二人尽欢一夜。从成化朝起,皇帝不必每日早朝。是故一夜欢愉后,两人睡到第二日日中才醒来。尽管已经换了香,空气中还是有点点昨夜欢爱的气息。红帐内,自有一番脉脉温情。
“如锦,腰还痛不痛?”永嘉恶质地捏了捏厉皇后丰腴的腰身,换来一记吸气。
厉皇后将那作恶的手狠狠打开,闭眼躲过羞窘:“还是起了吧,怎么天光大亮地躺着像什么话。”
“呀,梓童害羞了,昨夜你可不是这样的。”永嘉非要闹,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厉皇后脸上轻啄。
皇后恼了,翻身将永嘉压在身下。永嘉做东宫时虽然习过武,但那点花拳绣腿在厉皇后跟前哪够用,自然是被压了个严实。“昨夜本殿是看你可怜,不忍大半夜扔你出去,你看还有没有下回?!”这般旖旎的氛围里,皇后哪能真的生气。放这狠话,也不过是跟永嘉玩笑。
永嘉嬉道:“是是,皇后宅心仁厚,萧月明感激不尽。只是,您压得小生有些受不住,可否轻移贵体,让小生喘口气。”
厉皇后知道自己如今的身量,永嘉的打趣正如火上浇油。两人自是抱在一起,又闹了起来。笑闹在一处,擦枪走火是难免的,永嘉扶枪又做了一回方才放过厉皇后。
于是那日两人直到申时才将早午膳一并用了,永嘉去南书房批奏折,厉皇后送走永嘉哪还有气力,便去榻上歪着了。
春霖将一碗浓黑的汤药放到榻旁,厉皇后以为又是什么补汤,刚用过饭也没有胃口便要春霖端走。
“殿下,是避子汤。”春霖不顾避讳,静静看着厉皇后。
厉皇后原本平和的眼神陡然一厉,寒声道:“谁让你送来的?”
“回殿下,医正说了,产后百日内行房极易再孕,于您贵体有亏。恕奴婢斗胆,不敢看您行此险着!”
“大胆!春霖,这些年本殿是太宠你了,宠得你主意越来越大,竟敢作起本殿的主来!”厉皇后动了真怒,起身挥手将避子汤扫到地上。浓黑的汤药沁到鲜红的地衣里,像摊浓稠的血迹。
“殿下!”春霖哭喊,紧紧抱住厉皇后的双腿“您不记得生产那天医正的话了么,此番生下小公主您已血气大亏,宫体受损。一年半载内是不能再怀胎了!求您了,您顾惜顾惜自己的身子罢!那药殿外秋水处还有一盅,求您喝了罢!”春霖声音转低,急切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上后宫只您一人,只要您调养好身子,诞下皇嗣只是早晚而已啊!殿下!”
厉皇后在春霖的哭诉中渐渐平静,他当然知道产后行房极易受孕,却也最损身体。当年生下萧懿后,永嘉有小半年没有碰自己。那次月子也调理得很好,只是再次有身却变得那样艰难。如果自己今年只有十六七岁,就算跟永嘉同岁,也不会这样急。再过几个月自己就三十岁了,如果按太医说的去做,谁知道下次有孕是什么时候。没有时间了……厉皇后心里清楚,出了满月一定会有一干宗亲大臣上奏,让永嘉广纳嫔妃,延续皇脉。如果不早日诞下皇嗣,永嘉顶不住压力收纳新人。将来他人诞下皇嗣,就算养在自己名下,难说不是祸患。再者永嘉子女多了,阿懿和妹妹到底只是公主,哪里还能像如今这般矜贵……只能放手一搏了,已经生下两个女儿,下一次……下一次……厉皇后眼底情绪几番变换,终于归于往日的平静。
厉皇后蹲下身,亲自扶起春霖,轻声道:“春霖你我虽为主仆,但我却把你当亲人看的。你的真心本殿记在心里,既然本殿所想你已知道了,那么也不瞒你。本殿从东宫到昭阳殿,走了整整六年。如今有了两位公主,此身早已非我有。你要记住,本殿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两位公主。在这明宫里,没有一个当东宫的亲兄弟和一个圣宠不衰的父后,对公主来说,是绝对的悲剧!因此,本殿必须,尽快,有自己的皇嗣!你,明白了么?!”
春霖含泪不住点头,外人都只看到后宫嫔妃的光鲜荣宠,其间的惶恐艰辛有谁知晓?无宠要争宠,得宠要固宠。为子女,为家族,上至皇后下至妃嫔无不如履薄冰心思用尽。本朝都道皇后享尽帝妻尊荣,风光无限。其实皇后的父家边城厉氏早已式微,人丁凋零。皇后在前朝没有可以依仗的父兄子侄,在后宫,至今膝下无儿,没个可以安心的保障。虽然后宫只他一人,但圣心难测,天恩无常,不知眼下的静好岁月能到几时?
厉皇后将一方素绢按在春霖手中,怜爱道:“傻孩子,别哭了。”缓缓起身后,皇后敛了表情,冷声吩咐下去:“女官春霖擅作主张,言行无状。罚俸半年,去静室思过三日再来内殿服侍罢。”
第五章
离小公主萧令满月转眼不到十日了,这十几日来厉皇后每日清减饮食,又在太医的指导下绑了收腹带,身形日渐恢复。入了三月,晴好的天气渐渐多了起来。厉皇后想起那日永嘉对他说起过的清园,心中十分向往。清园建在西郊,必然靠近太上皇所居的西苑。想来要先去西苑给上皇请安,再入清园。
昨夜与永嘉又是一番欢好,厉皇后按按酸软的腰眼,抿嘴一笑。如今自己在床第间放开许多,永嘉得了乐子,越发闹个没形。近日来这些行状,以前想想都觉得羞窘,可是那些耳鬓厮磨,水乳交融的欢乐却那样强烈炙热,像是要把身心都化了一般。
厉皇后拢了拢真红大衫,把依旧微凸的小腹遮好。春霖秋水分立宝座两旁,宝哥是昭阳殿的总管太监,年纪轻,长着副机灵样子:“殿下,人带到了。”
厉皇后扫了眼底下跪着的两人,都穿着乐工衣饰,伏地跪着。看那腰身,都是轻盈窈窕的。“起来吧。先前听今上提起你们兄弟二人,说你们一个擅吹箫,一个嗓子俊。功夫好的很,本殿想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便让宝总管去千声阁请了你们来。这样,今上常听哪一折,你们照着来一段吧。”
两个小乐工闻言起身,一对双生兄弟,长得确实清秀好看。之前几个月颇得永嘉喜欢,特别是其中那个小的,敬事录上记着的临幸便有十数回。厉皇后眼神一沉,面上还是笑着:“开始罢。”
“云敛晴空,冰轮乍涌,风扫残红,香阶乱拥;离恨千端,闲愁万种。夫人哪,‘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他做了影儿里的情郎,我做了个画儿里的爱宠……”
“好好好,笛声悠长,唱腔圆润。”厉皇后抚掌而笑“好一对双生妙人,哪个是哥哥?”
宝哥搡了下那个唱曲的:“这慕云是哥哥。”
厉皇后细细打量了下,颔首:“启口轻圆,收音纯细,一字数息。本殿看你不但嗓子妙,功夫也用得深啊!学戏多长时间了?”
那慕云唱腔细腻华美,真人的声音却很清朗英气:“回殿下,奴才七岁开始学戏,至今有十年了。”
“十年磨一剑,今日把示君。唱得很好,倒没辜负这十年辛苦。”厉皇后仍是不住夸赞,忽而话头一转“你是哥哥,要教导好自家兄弟。千声阁自有大把专司笛箫的乐官,身为歌技,把曲子唱好是正经。不要去弄那吹笛吹箫的旁门左道!你可记住了!”皇后这番话是在教训哥哥,“吹笛吹箫”几字咬得极重,可一双杏眼却凌厉地看向弟弟。
兄弟二人皆是两股战战,干脆跪了下去,不住磕头。
“罢了~本殿在今上身边多年,耳濡目染也算半个戏迷,慕云这身技艺倒是激起本殿的爱才之意。这样,你去西苑伺候上皇吧,上皇最是懂戏爱才之人。凭你这嗓子功底,不出半年,西苑的梨园教习一职非你莫属。你弟弟也随你去,在你身边好好磨练磨练。慕云,你看本殿的安排如何?”
厉皇后低哑的声音令慕云冷汗涔涔,慕云天生是吃南剧这口饭的。天赋好,学起戏来刻苦勤奋。弟弟念云和他同时开始学戏,仗着点小聪明不肯吃苦,功夫差他不是一点半点,后来只能改去吹笛配戏。但自己这个孪生弟弟从小又好强任性,恋慕富贵。先前趁皇后身子重不能侍寝得了今上青眼,还把自己扯进去。他没有弟弟那般心气念想,只想好好的唱曲。今日皇后这番言行,显然是知道他们侍寝的事了。一个是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一边是命如蝼蚁的小小乐工。皇后要他们兄弟二人的命眼睛都不用眨一下。宫中谁不知道上皇如今听戏都点的是外面的野班子,最多不过是重臣的家班。西苑的梨园在三年前演了那出《骊歌长恨》后便解散了大半,成了一些景弘年间的老乐工们寄身的荒园,形同冷宫。梨园教习,呵呵……皇后这番话听起来端的是得体和煦
但这已经是最仁慈的安排了,不是么……
慕云含泪叩首:“殿下仁慈,慕云兄弟二人谢过殿下大恩!”
“恩,不必回千声阁收拾了。西苑那边什么都是现成的,之后自有车马直接送你们过去。本殿坐了许久,很是困乏了,你们退下罢。”
“我要去找今上!我死也不去西苑!”出了昭阳殿,叫念云的少年突然发作,朝千声阁跑去。
“念云!”眼见侍卫按剑,慕云拦腰抱住弟弟。痛声道“你还要怎么样?!皇后什么都知道了,没杀了我们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你还要怎么样?!”
“他凭什么!我们也是今上的人!不是他一句话就能做主的!放开,让我去找今上,今上会替我们做主的!他那样喜欢我!”念云此刻再也不顾什么规矩了,想到什么就喊什么。
“我以为你一直有点小聪明,没想到你最是糊涂!你没听到皇后说么,咱们的事儿是今上自己跟他说的。你说他要发作我们,今上知不知道?!”
“先前听今上提起你们兄弟二人,说你们一个擅吹箫,一个嗓子俊。”回想起厉皇后的话,念云不闹了,两眼发起直来。是啊,连床第间的细节皇后都知道了。皇后也是男人,今上不会避讳跟他说这些。自己算什么呢?今上跟皇后提起那些个夜晚,是不是玩笑的口气?自己的那些个痴态小话儿,在今上看来,就是个笑话罢……当初是皇后不能伺候,如今皇后身段也恢复了,把自己一脚踢开,今上是无所谓的。
恐惧,屈辱,心痛……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下,念云碎了心丢了魂,任哥哥扶着自己,落魄地走向北宫门。
按剑的侍卫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想着自己大惊小怪,处理个把不听话的宫人,宫人发发疯,寻短见什么的,这在后宫是多么常见的事……
第六章
自从上皇成化退居西苑,永嘉隔五日便要去请安的。这日永嘉去时,成化正在听戏,用的是陈国公程北亭的家班。
程北亭生在代有忠良的将门士族,是已故并肩王程云坡的亲侄,上皇成化还是东宫时的伴读,发小。不能对天下人说,但自家关起门来清楚——不管尴不尴尬,对那个小了自己二十的永嘉,程北亭得叫声小叔……
总的说来,程北亭和皇室渊源极深,历经三朝天子,位居国公。是以程家在武凌的威势是些王爷都不能比的,不说那高门深院,金阙银台,就是那家养戏班,能数皇城头一份。
成化这几年不知是何机巧,不太愿意听内府的戏,总召国公府和另外几家重臣的家班去西苑。这不,永嘉来时,畅音阁的戏台里正演着《长生殿》里的《傍讶》那出——
“欢游罢,驾归来。西宫因个甚,恼君怀?敢为春筵畔,风流尴尬,怎一场乐事徒成乖?教人好疑怪,教人好疑怪。
前日万岁爷同杨娘娘游幸曲江,欢天喜地。不想娘娘昨日突然先自回宫,万岁爷今日才回,圣情十分不悦。未知何故?远远望见永新姐来了,咱试问他。”
戏台上咿咿呀呀演得热闹,永嘉的胞妹清河公主偎在成化怀里,娇声问:“父皇,台上演的是什么个事情?”
成化一笑,却指着永嘉:“去你哥哥那儿,让他告诉你。”
清河今年七岁,越大越像永嘉,生着浓眉俊眼,是个长相大气的小美人。永嘉见了妹妹也欢喜,把宫装娃娃搂进怀里,笑着说:“这长生殿演的是明皇和杨妃的故事,台上正演着杨妃娘娘和皇帝闹不痛快的事儿。”
清河点点头,继而又问:“那杨妃为甚么跟皇帝闹不痛快?”
因为皇帝宠幸了杨妃的姐姐虢国夫人,妃子呷醋了呗。永嘉自然不能这么跟满脸天真的妹妹讲,只得转移话题:“回头让嬷嬷告诉你,现下好好陪父皇听戏。”
清河噘嘴,玩弄起几案上的茶点来,一手渣全揩在永嘉的常服上。永嘉随她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戏台,手里也跟着打起拍子。
“狎宴春日正迟,宠深还恐宠先衰。外头笑语中猜忌,若问旁人那得知!”
乐停曲罢,一出戏足足演了小半个时辰。成化还有点意犹未尽,却想和儿子说说话,便吩咐了一番打赏,让戏班子回了。
“骊儿,你看北亭家的班子如何?”成化心情不错,以久违的称呼唤了儿子。
永嘉一愣,笑道:“名不虚传。既然班子颇得父皇青眼,那儿臣便去国公府为父皇讨了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什么不是皇帝的,可永嘉却用了个“讨”字。他知道程北亭和程家在成化心中的分量,如果清河是个小子,恐怕当年成化是要让他上程家族谱的。永嘉对程氏谨慎的很,自己身体里流着程家一半的血,这是辛秘,更是事实。
成化似笑非笑地看了永嘉一眼:“朕倒不是这个意思,允佳巷上几个府邸里的家班都不错,但朕更中意国公府的班子,想小公主满月那日请来西苑助兴。你怎么想到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