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加班晚归的结果，隔天应该可以延迟上班，再不济也可以领些加班费，但很显然，这是苏俊彦还做为局外人时的误解。现在他守在杜尧甫身边，他每天见爱人不论前一天晚上多晚睡，隔天还是得早上六点半起床，赶着七点多到公司上班，总有着说不出的心痛。
杜尧甫的生活变得极为简单，通常是拖着疲累不堪的身躯，回到家吃一顿延迟了数个小时的晚餐，然后洗澡、睡觉，隔天起来继续工作。状况好的时候，两个人还有办法牵着手，出门去吃点东西。万一机台状况不佳、隔天有报告要交，苏俊彦等到睡着，都不见得等得到杜尧甫。
如此生活，搞得苏俊彦平常日憋得难受，又不想让杜尧甫太过劳累，最后还是只能靠着和右手发生超友谊关系，以解决生理需求。但是他看杜尧甫那种认真的样子，也不好劝说什么，因为他更不想让杜尧甫再次失业，或是变回下班窝着打电动的宅男。
虽然杜尧甫口里不说、表面上也掩饰得很好，但苏俊彦知道，之前被资遣的事，对他那个心高气傲的情人来说是，是相当大的打击。他现在全心投入工作，好像要藉此证明自己的能力。
苏俊彦告诉自己要忍耐、忍耐、忍耐，毕竟杜尧甫是肯努力的……直到他从杜尧甫手里接到薪水单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这算什么加班费，才几千元？TS电子不是很敢给吗？那是什么恶心的超长工时！」
「别这样，我都没有生气了，你何必动怒呢？」杜尧甫搂着苏俊彦安抚，语气充满歉意。
「我当然要生气，我帮你算过了！假设你每天工作十三个小时，五天就是六十五个小时，再加上礼拜六日的轮值，绝对超过七十五小时。法定工时是每周四十八小时，你的工时将近法定的两倍，薪水没倍翻，好歹也要加个一两万吧！」苏俊彦抓过一张纸涂涂写写，越算越愤慨。
「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过劳死的！劳委会到底在干什么？」
「科技业全都这样，当初我选TS电子的时后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我不算什么特例。」杜尧甫说得无奈，按住苏俊彦的手，轻轻抚弄着。
「还是你聪明，虽然收入不稳定，至少时间是自己的。」
「我走这行，只能算阴错阳差……」说到自身的事情，苏俊彦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他试图转移话题，问道：「不过你不是说TS电子算是很舍得给？那加班费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指Bonus。自从分红费用化以后，就改成每季给一次绩效奖金，再加上每年会给一次全年奖金，这样的薪资总合，起来才比人家多一点。」晚入行的科技人最大的感慨就是，自己根本就没有领过一张股票，而外人却以为他们能赚到大把大把的钞票。
「平时还不是『上班打卡制、下班责任制』。上头要求不能报平时日的加班费，敢报加班的话，到时候绩效被打差，Bonus就只能领一点点，谁想和自己的奖金过不去呢？」其实杜尧甫也是满腔怨言，只是他看苏俊彦都快爆走了，自己再不冷静说明，只怕等会儿劳委会的申诉电话会狂响。
「主管要求，带头违法，哼哼！不愧是鬼岛。」苏俊彦哼了一声，双手抱胸似乎在盘算什么。「这消息不知道有没有新闻性，要不要我爆料给苹果？」
「算了吧！我还指望着领Bonus呢！要是被上头知道是你爆料的，我还要不要混啊？」杜尧甫连忙阻止，深怕苏俊彦冲动行事。
「因循苟且，那些大老板就是吃定你们不敢爆料，才敢这样不断压榨员工！这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之前不就有个保全过劳死吗？前不久，南亚科不也死了一个工程师吗？」苏俊彦越说越愤慨，用力挣脱杜尧甫的怀抱，冲到电脑前开始搜寻资料。
「小彦……」杜尧甫连忙追上，叫了几声苏俊彦，而这位怒火中烧的摄影师怎么样都不肯回头。
「小彦！」
「干嘛阻止我？」苏俊彦终于转头，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你想帮我，我很感谢，但是我没有证据啊……」
「怎么可能？」苏俊彦的脸色更难看了。
「公司推行808政策，号称晚上八点以后要有八成的人下班。所以我们时间一到就被赶去打下班的卡，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做事。所以在资料上，是没有加班纪录的。」杜尧甫把僵立的爱人牵离电脑，继续他的说明。
「你也知道，我们出入公司都要过感应门，不能带任何储存工具。所以主管要求也没有办法录音采证。你要拿什么去爆料？」
「政府不管？」苏俊彦现在觉得，自己的工作和杜尧甫相形之下，真的是太轻松、太惬意了！
杜尧甫摇着头冷笑：「现在法律规定，企业滥用责任制的话，罚六万元，你觉得有用吗？」
「……不行，这事情太夸张了……我一定要想办法处理……」苏俊彦低头思索，像是在喃喃自语。
「好啦！别想那些，你要是真的可怜我，就帮我按摩吧！」杜尧甫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这几天我一直头痛，肩膀也很酸。」
「你还好意思说！不就是工作太累害的吗？」苏俊彦虽然一直抱怨，但还是忍不住心软。
「去床上趴好，还有哪里酸的？」
「全身上下！这边特别难过……」杜尧甫笑着拉了苏俊彦的手，捂住自己的下身。
「哦？是吗？我也觉得我这边很酸呢……」苏俊彦一手勾着杜尧甫的脖子，一手将杜尧甫的手往自己的下身带。杜尧甫转头吻上，两人立即纠缠在一起，跌跌撞撞地落入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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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尧甫超时间加班的事情，苏俊彦很想帮忙，但是问了几个朋友，得到的答案几乎是一致的：「现在哪一间公司没有滥用责任制呢？」、「科技业不比以往，全都这样，TS电子待遇还算好的，多少人想挤进去，都还没办法呢！」
Steven史建华本来和苏俊彦在讨论店面装潢问题，谈着谈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岔到杜尧甫的工时。Steven本身就是科技业出身，转行做婚摄的，听完苏俊彦的问题，直接了当的回答：「这问题很好解决，转行就行！」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可以转行当婚摄？」苏俊彦白了Steven一眼。
「工程师转行的多着喽！趁年轻捞一把，中年以后谁还撑得了？我之前的单位，有人做了一年半受不了，最后跑回家卖羊肉炉，现在每个月的营业额至少二十万；我住家前两条巷子口的漫画店，老板之前也是工程师；之前不是还有新闻，说什么工程师跑去卖有机蛋糕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愿不愿意而已。」Steven气定神闲地说着，好像在述说自然不过的事情。
「听你这么说，好像不少人转行。」
「嘿嘿，当年我就是这么说服我太太的。」Steven颇为得意地表示：「不过一般人都没有改变现状的勇气，最后只好持续被资方奴役啦！」
「他是书呆子，根本想像不出来，他能干嘛……」苏俊彦双手抱胸，贴着椅背坐着沉吟。
Steven一手撑在桌上，透过他的黑框眼镜，以看透世情般的眼神盯着苏俊彦，语重心长的表示：「他可以来当门市，反正我们还没徵人。不过，我觉得你那小情人现在根本是一头热，认为在这行里努力就会有收获，你得等他醒了再说。」
「算了吧！他不是能言善道的人，又有母亲要养，钱太少不行。」苏俊彦直接否定Steven的提议，「你想，店面租金就是一大笔开销，加上你、我、可可三人的薪水就已经很可观了，这还没算每月礼服更新的成本、水电、印刷费，等到真的做出业绩、有盈馀的时后再考虑徵人吧！现在一组出去，另一个人看店，加上礼秘支援，人力这样就够了啦！」
提到经费问题，也Steven立刻变得务实起来，看着设计师的报价一直感慨：「也是，到处都要花钱唉！随便弄个全白的装潢、几盏灯、几张桌椅、一组沙发，就要喷掉几十万，实在太可怕了。」
「这已经是最便宜的做法了。也不想想是谁当初说要走古典奢华风，设计图是很漂亮没错啦，报价居然要一百二十万。」
「Gene，我跟你说，要不是预算差太多，我还是觉得走古典奢华风，会比现在这个纯白极简风来得好。」Steven调整了坐姿，十分认真地勾勒他的理想：「你想，如果要营造出一种梦幻婚礼、浪漫唯美的气氛，不是应该从客户一踏入店里就开始讲究吗？」
「那种客人会去找婚纱店，而不是工作室。」苏俊彦凉凉地插话，会找工作是的客人，最主要的诉求就是照片品质，而不是Steven所谓的浪漫唯美气氛。
他将笔电转到Steven面前表示：「我觉得我们可以多找一些人拍样本，拍出几种不同风格。像是韩风的婚纱，我们居然都没有拍过。」
「这是当然！等到可可把要进的礼服敲定，我们就可以上网找新人试拍，也顺便打知名度。」Steven点头同意，毕竟他们两个以往的case都是婚摄为主、自助婚纱为辅，他看完两人以往的照片，也觉得风格不够多元。
停顿了一下，Steven继续说道：「如果由你来拍韩风的话，应该蛮适合的。」
「怎么说？」
「我看了你的作品，觉得你的婚纱拍得比婚摄还好。画面非常干净，颜色和光线掌握得很棒，也很会带动作。我的画面就没有办法样你那样干净，所以说你应该很适合拍韩风的照片。」
「哦？那你觉得我婚摄照片的问题在哪里？」苏俊彦相当敏感地听出外之音，饶富兴味地看着Steven。
他不是一个害怕挑战的人。
第二十六章：观念
苏俊彦前倾身子，眼神锐利地扫过Steven，问道：「哦？那你觉得我婚摄照片的问题在哪里？」
摄影人对自己的照片有着高度要求与讲究，更何况是以此为业的，他乐意听到意见改进，虚心接纳指教。
Steven身材高瘦、黑框眼镜、短发，下巴留着一小撮造型用的胡子，被苏俊彦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挥着手说道：「我是说你婚纱拍得好，什么时候说你婚摄作品有问题了。」
「少来！Steven大师的意见，小的我怎敢不听呢？说吧！」苏俊彦把他拉回座位，想要追根究底。
「Gene……那不是技术层面的东西，而是一种感觉……」Steven把玩着下巴那搓胡子，非常审慎地斟酌字句：「……我觉得你的婚摄作品，很尽职地呈现出婚礼纪录者的角度，所该捕捉到的东西，客观、冷静，就像在拍纪录片一样……」
「……这样不好吗？」苏俊彦非常疑惑地盯着Steven，在他的认知里，婚礼摄影者的任务，就是忠实纪录婚礼当天的一切经过。
「不是说不好，这可以是一种风格。但是你的婚纱作品，多了更多的情感的融入。而婚摄作品其实更需要融入，你的照片有时候就会显得太冷静……」扶了扶眼镜，Steven的回答还是很谨慎。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是觉得，我的作品没有补捉到人的互动与情感吗？如果是这样，那这些又算什么？」苏俊彦随手点开自己的作品，照片里的人物确实有哭有笑、有喜有悲。
Steven显得有些辞穷，毕竟感觉这种东西很主观，也很难言述：「这么问吧！你觉得婚礼是什么？」
「婚礼不就是一场仪式吗？」
「仪式之外别无其他吗？」Steven追问。
「当然还有很多细节，新人与亲戚、朋友之间情感的交流，人际互动的往来错综……你不是也很清楚吗？」苏俊彦双手抱胸，靠着椅背越来越疑惑。
Steven忍不住指出他认为的问题点：「你不觉得你的照片，聚焦在仪式的比例上偏重吗？」
「人不都是随着仪式而情绪起伏吗？聚焦在仪式上，自然就能捕捉到情绪变化。」苏俊彦一点都不认为自己的理解有误，继续申述他的想法。
「OK！所以我说那是你的风格。」Steven现在开始后悔自己提到苏俊彦作品的风格取向问题，摄影师都是艺术家，总有许许多多坚持的点，他们现在涉及到的是对于婚礼本质认知上的差异。
「Steven！」苏俊彦的样子是有些恼怒，他却识趣地停止了讨论。他也知道，两个人讨论下去不但会没有交集，甚至还会伤了和气。
「……我们先敲定设计图吧！」
「等我一下。」
苏俊彦起身倒了杯冰水，狠很灌了几口，Steven趁机走到户外抽烟。然后两人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回到位置上，继续讨论店面的装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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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苏俊彦等杜尧甫回到家、吃完晚饭，就抓着恋人询问：「豆腐！你觉得我的作品怎么样？」
杜尧甫想也不想，直觉反应回答：「很好啊。」
一听就知道是敷衍的回答，苏俊彦没好气地问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作品？」
「……其实我没有仔细研究。」杜尧甫心虚地笑着，搂着苏俊彦的腰说道：「说吧，你想问什么？」苏俊彦不曾找自己讨论摄影的事情，现在会主动提起，一定是发生了状况。
「你来这边看照片，比较一下这几组照片的差异，然后说感觉。」苏俊彦将自己和Steven的作品各挑出两组，删除作者，点开秀在萤幕上。
「你觉得摄影问题问外行有用吗？」杜尧甫口里虽这样说，但还是乖乖听从爱人指示，坐到电脑前。
「我们拍太多了，难免会有盲点。」苏俊彦恳切地说着，「而且我们的客户也都不是专家，你的意见当然有用的。」
杜尧甫对结婚之类的议题一向不感兴趣，现在算是第一次接触婚摄作品，他看得相当慢、相当认真。每一组照片都在两百张左右，一趟看完，他又再重新看过。苏俊彦也不嫌无聊，搬了椅子坐在他身边静静等候，双手不规矩地在他身上磨磨蹭蹭。
「我觉得这些照片拍得都很好，不过，从颜色和取景上，就看得出是两个不同人的作品。」就杜尧甫极其有限的摄影知识，他也只能做出如此评论。
「然后呢？说说你对照片的感觉嘛！」
「其实很难比较耶！因为这两组颜色很鲜艳，而这两组……颜色是故意调的？」杜尧甫指着苏俊彦的作品，色调明显昏黄许多。
「这是旧化，让照片模拟出老照片的效果。」
「所以两组照片的fu不一样，是要……」杜尧甫转头见了苏俊彦殷切的表情，连忙止住抗辩。仔细盯着照片，试图用自己有限的词汇去描述感觉。
「鲜艳的那组有一种很欢乐的感觉，画面塞得相当满，有时候看起来有点乱。很符合一般人对于婚礼的印象吧！就是那种喜气洋洋又闹烘烘的场面。」
「另一组不知道是不是旧化的关系，颜色就没那么讨喜。不过我很喜欢相片里营造出的气氛，欢乐却又带有一点别离气息，画面也没那么复杂。」
苏俊彦听到自己的作品被爱人称说喜欢，脸上像是绽出亮光，他环住杜尧甫的腰问道：「所以你喜欢这一组？」
「不过我觉得，颜色鲜艳的那组可能比较受欢迎吧？毕竟长辈都爱大红大紫的……」杜尧甫侧脸观察着苏俊彦的脸色变化，伸手轻抚他的脸颊问道：「小彦，你到底怎么了？」
「有人觉得我的照片缺乏情感，像是纪录片。」苏俊彦握住杜尧甫的手，轻轻靠上，显得有些颓丧。
他和Steven在摄影界认识已经四年了，彼此算是熟悉，不然也不可能轻易和他协商开设工作室。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对自己的照片有意见，现在感觉好像是被合作伙伴从身后捅了一刀。
「像纪录片不好吗？可以很真实补捉画面不是吗？」杜尧甫搂住着苏俊彦，轻拍着他的背脊，像是在哄孩子一样。
「你会觉得，我太过抽离吗？」即便杜尧甫这么说，苏俊彦仍有些许不安。
杜尧甫很敏感地察觉到恋人心绪不宁，他试着宽慰苏俊彦：「你想太多了！你的客户们有说过这种话吗？」